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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章 过霁时(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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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时间一滑又过几日,日头渐起,雪意消融。mchuangshige

    沈荠又打磨起团扇这类小玩意,春日里汴京贵女竞相出游或是设宴吟诗作赋,这团扇只会多不会少,该是改进些新奇的玩意。

    她闲暇时便会一人独坐院中石桌旁,双手托腮看天上浮云。

    午后春云浮动,日头还是很凉,带着淡淡明光。

    景安拄着拐杖出来,一身单薄青衫含霜蕴翠,双眼淡淡如青山远黛。

    “外面风凉,你要不要再添点衣服?”

    景安看向沈荠手边还放着未修完的团扇,步履蹒跚往石桌旁走去。

    两袖鼓风,带着木制拐杖落地的声响,落在沈荠眼中像个鹌鹑。

    她眼底带有淡淡笑意,看着景安身子一日比一日好起来,得多亏了谢临棠送来的一副拐杖。

    前两日,谢临棠托木匠依景安的身量做了副拐杖,那木匠送上来时,带话来说的很是嚣张——你要是敢把沈姑娘压坏了,我到时候就让人把你扔池塘去!

    景安听后不置可否,耳后却是起了可疑的一片红。

    这话说的颇露骨,什么叫压坏了?

    沈荠向来对送上门的东西来者不拒,何况又不需要花费银子乐意至极。

    连眼角眉梢都带着春光融融,有光照她肤白如玉的脖颈,微如晨露。

    “厨房热了饭,你待会用点,如何?”

    景安离她一桌之隔,没说好与不好,“你要去哪里?”

    他的声音带了隐隐的哑,似是睡的不太好。

    有伤在身,每逢深夜便会发疼,伤口结痂处又透露着扰人的痒,他不敢伸手去触碰,只能独自忍耐。

    忍到夜不能寐。

    沈荠起身收拾一番,将上回做的衣裳与一柄团扇裹进包袱皮里。

    动作轻缓麻利,眼看着就抱在怀里要走了。

    他不知怎地,直接伸出手一把拽住她雪白皓腕,她稍微一踉跄,却被带的离他更进一步,两人呼吸彼此可闻。

    气氛一下子旖旎起来。

    “啊,景安。”

    她还是头一次见到景安如此锐利的目光,如一把刚出鞘的剑带着锋芒,凤目微敛。

    沈荠只当她花了眼,正欲再探究下去,却一时忘记手腕的灼热,发现这一举动属实不合规矩。

    最后还是景安将她放开,侧过脸去,声音清寒。

    “若是走,何必给我热饭?何不夜深之时一走了之?”

    沈荠只觉手腕灼热,被他触碰过的肌肤火辣辣的烫。

    “谁要走了?”

    她知道他误会她收拾包袱,要一走了之。

    沈荠不觉好笑,便不计较他敢拉她手腕这一逾矩行为,只是看着他别扭的将头侧过一旁。

    “你不会认为我要走吧?”

    她将包袱抱在胸前,故意绕他面前,清晰的看到景安身子明显一僵,起了逗弄的心思。

    她半跪着,与坐着的景安正好平视。

    目光相对,他气息倒有些紊乱。

    原来她每日都坐在院中不是在思量如何甩掉他这个包袱。

    可见,是自己误会了。

    景安垂眸,又是平日里那副谦和淡漠模样,沈荠知道若是深究倒让二人彼此尴尬,不如就此揭过。

    “昨夜吴晴清派人来送信,约我茶楼一见,我总得去看看,在家里银子会从天而降么?”

    她直起身,景安只能暼得她藕粉色长裙曳地,腰间还系着一个浅白色的香囊,再细看颜色,本不是白色,倒是洗的发白。

    颇像老物件,像是自幼带着不离身的。

    他依稀记得,她从前不佩戴香囊,衣服装饰喜玉。

    如今,这香囊与这衣裳有些违和,倒有些不配了。

    他收回目光,语气温和,提起了个令人意外的问题。

    “沈荠,刺绣好学么?”

    沈荠被他跳脱的想法问的有些发懵,不知如何作答,捏紧了手里的包袱皮,想起手指被扎的星星点点血迹,到后来能绣的栩栩如生,颇费心神。

    “此时说来话长,我先出门了,你注意别吹风,若是饿了,屋里有些茶点,我去去就回。”

    她说的无微不至,像把他当成行动不便的孩童,景安这厢先窘迫起来,一只手紧紧握住拐杖,不细看却是看不出在微微颤抖。

    “去吧,我等你回来。”

    清冽空气中弥漫着淡淡鸡汤味道。

    沈荠走前在炉子上煨着鸡汤,他闻到这味道胃里泛酸。

    想了想,还是对沈荠道,“如果可以的话,能否给我带一根糖葫芦来?”

    茶楼清雅,来往之客络绎不绝。

    清谈素问,装潢典雅,有清倌抚琴之音飘来,更有才子吟诗惹的众人接词,好不热闹。

    “沈姑娘,你能听得出这琴音吗?”

    吴晴清与沈荠落座于二楼,有纱布帷幔遮挡,隔了几间雅间出来,视线空阔,更显妙处。

    沈荠闻言稍一迟疑,她是沈严之女,而沈严又是太子老师,自幼耳濡目染,写得一手好字,精通琴棋书画,论琴她是翘楚。

    只是如今这际遇……

    “民女蠢笨,听不懂这琴声所诉为何。”

    她双手搭在膝上,略有些局促。

    吴晴清今日穿的素雅,没带帷帽,看着平易近人许多,只带个近身侍女,此时还在外面马车候着。

    再平易近人,夫家官位在这摆着。

    整个二楼只听琴声宣泄,店小二穿梭其中,时不时问些是否还要添些茶水,都被吴晴清谢绝。

    “若沈姑娘都自称蠢笨了,这世上也无几个聪明人。自上次与你一别,我被老爷关了好一阵子,昨日才被放出来,可把我闷坏了。”

    她略微夸张锤锤自己的胳膊,好像真的一副被关久的模样,楚楚可怜的看着沈荠。

    是被秦守正吗?

    沈荠略抿一口茶水,细探吴晴清之意。

    上次吴晴清给沈荠一番推心置腹,都是肺腑之言。

    她并不是铁石心肠,不为所动,只是如今与从前云泥之别。

    若她还是那个汴京贵女,吴晴清这等性情女子,她定是要结成手帕交。

    只可惜她不是。

    “说到底还是民女把夫人连累了,还请夫人责罚民女。”

    她言辞恳切,说罢还直接从座上站起身行礼。

    吴晴清将她扶住,待重新落座后,她的目光却流连楼下几位公子正品茗评诗。“沈姑娘,你看看。”

    沈荠顺着她的目光往下看去,楼下似是包了场,台子正中清倌正抚得一曲高山流水,美人被轻纱笼罩,如梦似幻。

    台下坐了三五公子,锦绣华服,正喝茶说话。

    沈荠收回目光,淡淡一笑,“爱好风雅,自古有之。”

    吴晴清抿了一口茶水,似在思考,“我一直有个想法,但是说出来又怕沈姑娘会嘲笑我。”

    沈荠闻言杏眸微弯,带了笑意,“民女岂敢,夫人但说无妨。”

    吴晴清微微叹气,她仿佛鼓足了勇气。

    “沈姑娘,你不知道,我自幼就很羡慕那些舞刀弄枪的大将军,不为别的,就是看着身强体壮,看着就觉得有生气。我从小身子就弱,家里还有个远房姐姐,她从小就随父出征,每次都给我带来稀奇的塞外玩意,可我始终被困在闺阁,只能熬着时间,学琴棋书画,将自己变成一个恭谨守礼的大家闺秀,然后去依附丈夫,依附子女而活。”

    她似乎有些伤感,琴声婉转悠扬,此刻倒是应景。

    “我本想就这么过一辈子,做些一家主母,去照料一双不是亲子胜似亲子的儿女,然后与老爷白头到老。但我觉得,人不能这么活,我想换个活法。我才二十岁,可人生却至暮年。我不甘心,我不想随波逐流。”

    她说到此处时,琴声忽然高昂一声,弹至高潮处后戛然而止。

    “好!”

    “好!”

    ……

    此起彼伏的喝彩声,清倌缓缓行礼,退至后场,随后又上来一个弹琵琶的乐妓,光是目光流转,就叫人酥了一半身子。

    沈荠有些沉寂,不知作何回答。

    “夫人……”

    吴晴清拿帕子擦拭一番眼角清泪,随后展开笑颜,拈了块茶点给她。

    翠色怡人,带着淡淡茶香。

    沈荠谢过,不免觉得吴晴清是个性子和婉的人,又极会照顾人。

    心里也渐渐觉得自己与吴晴清的距离拉进了许多。

    春和景明,再难捱的日子也要过去了。

    “老说这些做什么?来,沈姑娘,方才让你看的可不是什么高山流水,而是下面三五成群的公子。”

    她目光狡黠,沈荠有些不明所以,只好朝下看去,正好楼下那些正谈到高兴处,个个摩拳擦掌,你一言我一语,说的畅快不已。

    沈荠只道平常,目光正欲收回,却暼得有一人正巧处于帷幔的一半阴影中,将那神情疏离的容颜遮挡一半,愈显俊美。

    他仿佛并不与众人交谈,目光只放于台上,可他眼里却又无关风月,只是把这听曲当成雅事,一心沉浸在琵琶妙曲中。

    她不觉多看两眼,那人却有感似的将目光从台下转至二楼,二人猝不及防打个照面。

    沈荠忙错开视线转向琵琶上,只顾喝茶。

    她道是谁,原来是谢临棠。

    只是他怎么大不相同,一副魂不守舍模样?

    吴晴清有些惋惜,“谢公子,数一数二的好皮囊。”

    沈荠不置可否,再好看,又与她何干?

    “听说沈姑娘坊内有位景公子,生得天人之姿,不知可与之相较?”

    “民女觉得,景安更胜一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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