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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檐下月(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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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晨曦微朦,将黑未黑,带了初晨淡淡雾气,景安估摸着时辰差不多便起身熬了粥,在灶间热了番饭菜,只等着沈荠起早来吃正适宜。zicuixuan

    自己用完早膳就先往城郊去了。既然是给叶亭贞做差事,就须得谨慎,因此早早就到了昨日誊录之处,此时除了微弱天光,就只剩人的鼾声和呼啸寒风。

    他瞅着地上散乱着寥寥稻草,棚舍还未建好,流民们正三俩造了简易的窝榻,挤压一处,好歹有个热乎气。

    此时做活的匠人来的七七八八,还未到做工时辰,即使有人早来也是捧着茶盏坐在一处侃侃而谈。

    景安见状只是随意寻了把木椅坐在他们身旁,看似神游天外,实际将这些家常话也听了一耳朵。

    “你说今年怪不怪?这天竟比往年这时候还暖和,也不知是不是好兆头?”

    正说着,又被人拉住胳膊使了个眼色,那人闭口噤言。

    景安紧了紧衣袍,只觉一股春寒顺着衣缝里钻进骨子里去了。天色渐明,将这土地景象也看的囫囵。

    地上摆放着一根根巨大杉木,是用来做房梁的,因着经费有限,流民数量多,但又不能过于敷衍打了朝廷的脸,只得采用杉木这种结实木料,配着防水毡布和茅草搭成简易棚舍。

    景安博学,略知晓些构建机关之术,他回望过去,这次匠人皆是工部从民间擢选能工巧匠,又是嘴严的,因此不禁问道:

    “工部如今是哪位大人管事?”

    匠人们被唬一跳,这才惊觉旁边还有人在此,想着昨日王爷遣他誊录,有两分脸熟,因此也乐意回答。

    “现下掌事的是郑相之子郑辽平郑大人,此次也是他管木料之事。”

    景安颔首,将此事搁置心中暂且不提。

    摄政王府这厢气氛低沉,惹的碎云乱揉,花枝微颤,闹的方寸大乱。

    此刻王府上下皆战战兢兢,苏芷云早早就带着叶亭菡回侧院收拾暂避,正厅只留下叶亭贞与跪着的叶宵。

    叶宵私自将叶亭菡接回府已经犯了叶亭贞忌讳,更何况叶亭菡如今痴傻模样更甚,已经认不得人,这让他恼火,恨不得屠了整个庄子。

    叶宵知道叶亭贞如此大动肝火不是因为他违抗命令将叶亭菡带回来,而是这般大张旗鼓告知天下人他叶亭贞之妹天生痴傻!

    对于不容许有任何污点的叶亭贞来说,这比凌迟还令他痛苦。

    “此次回来,可有旁人看见?”

    叶宵垂眸摇头,“属下抄小道天不亮就赶到王府,无旁人看到。实在是那些刁奴阳奉阴违,属下才……”

    叶亭贞端坐在椅上,面沉如水,打断了他,“这说的什么话?生她之时母亲难产香消玉殒,连她也带了不足之症,养在王府不是让外面的人时时刻刻戳本王的脊梁骨?看来这不是长久之计。”

    叶宵隐在袖中的手指紧紧攥住,整个人细碎的颤抖着,但有隐而不发,低声询问道,“不知王爷要将小姐送往哪里?”

    叶亭贞闻这卑贱影卫所出的僭越之语,并无愠怒之意,相反笑了笑。

    “叶宵,你可听过奇货可居四个字?”

    一场浓重的迷雾笼罩在他心头,但又无计可施,这就是上位者的权谋之术。

    主仆二人正说着,门外侍卫就被遣来禀报,“王爷,郑大人来了。”

    叶亭贞摆摆手屏退了叶宵,瞥见来人逆光而行,只见郑宣致一身寻常绯色官服后头还跟着同样官袍的郑辽平,难免诧异。他还是头一回近瞧这人,身量不高,相貌平平,眼睛眉梢中有几分谄媚,怕是个庸才。

    他也微微颔首,忍下昨夜翻涌上来的肝火,抿了口茶。

    “不知郑相与贵公子光临可有要事?”

    郑宣致一听叶亭贞所用“贵公子”一词而不是用所居官职来称呼郑辽平就知今日所言之事怕是悬,但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又只能斟酌着用词。

    “近来春意盎然,王爷又被流民之乱惹的心烦,老夫此次前来是给王爷解闷的。”

    此话说来新奇,叶亭贞起了几分向往,“哦?郑相可有什么好主意?”

    郑宣致见他并无厌烦,笑的一字须颤了颤,肥手摩挲着木椅光滑的扶手。

    “春闱将至,王爷倒不如举办春宴,邀得才子佳人赴宴,咏得诗词歌赋,奏得琴埙萧瑟……”

    “更稀奇的还在后头呢!待字闺中的女子着头纱敷面,往绣楼上扔花球,投得哪个男子便凑成一对,岂不更好?”

    那郑辽平一听此玩心大起,不顾场合便打断郑宣致所言,一番不着调的话让郑宣致听的汗颜,胆战心惊。

    “住口!王爷面前怎可言行无状?”

    郑宣致喝声,佯装斥责儿子。叶亭贞看他俩一唱一和,心思百转千回。

    叶亭菡已到桃李年华,尚且待字闺中,不若趁着春宴为她寻得好亲事,也可将这人早早打发出王府,眼不见心不烦。

    可偌大汴京,有情郎怕是不易找。

    他又回溯起朝臣们家中可有合适儿郎,思来想去间这眼神不知又怎地瞟到郑辽平身上,盯的他如坐针毡,浑身坐立不安。

    若是都如这般草包,别说能给王府裨益,不把叶亭菡拖入泥沼之中就算烧高香。

    “容本王考虑。”

    叶亭贞向来说一不二,如果他不愿做的事情当即就会否决,哪里还肯费一番心思去考量,那肯定是上了心的。

    父子二人使了个眼色,就告辞下去。

    时间随着染缸靛青养成一晃而过,如一尾鱼藏于沈荠缝补好的长裙裙摆荡漾。春芽渐萌,期间岑娘上过几次连云坊的门,沈荠都闭门不见。

    惹的隔壁张婶在爬墙修剪葡萄枝时,探头疑惑问道,“沈姑娘,那是何人,如此做派?”

    两家共用一面墙,此时张家的葡萄枝已经蔓延到连云坊这厢,待夏日来定是郁郁葱葱一派丰收。

    沈荠闻声待门外动静不再,这才靠墙走近,“也不打紧,就是这人麻烦了些,我不愿做她的生意。”

    张婶闻言一笑,“沈姑娘真通透,这人若是一味只顾着旁人喜怒哀乐,那活着多无趣啊。这生意你愿意做她的就做,不愿意不做就是。还能叫她气着了自己?”

    人活着世上,得先成全自己,再顾他人。

    待沈荠想清其中关窍时,她人已经到了城郊。这些天连着扮男装给当着监工的景安送午膳,有些匠人误以为她是景安小厮,也有人壮着胆子向她问好。

    她有时也会多做些蒸饼和小菜,或者煮了茶带过来供众人消遣。

    只是这时景安身旁还多了一个人——季沉。

    季沉在家修养多日,思来想去还是不妥,为流民安置一事是他极力促成,若是这个时候他不尽好监守职责,到时落人口舌就成众矢之的。索性今日就来,正巧碰上景安。

    不想景安真有瞒天过海本领叫叶亭贞用他,也不枉费他一番苦心,磨破唇皮了。

    “若君在此,定有一番作为。”

    景安淡淡一笑没搭话,虽垂眸看着手中图纸,但目光只放在不远处江堤,心思不知记挂着何事。

    季沉看的稀奇,景安还是太子之时,只对着书册如此,整个人不食人间烟火,不惹尘埃。可如今似一块蒙尘美玉,不由得顺着他目光看到一身影正坐于堤上看流水潺潺,这春景都成了陪衬。

    “好了,快去用膳吧。”

    景安被搡至沈荠身旁,他脱下外裳铺在地上,二人就着简易地盘用起饭来。

    “以今日这速度,在过几日这里就可完工了。”

    景安提及棚舍进度来,沈荠却是一副魂不守舍模样,失魂游离起来。

    方才是她第二次见过季沉,那个自幼在太子身上陪侍着的人,她万般迫切想找到关于太子遗留的蛛丝马迹,纵火真相又是为何?

    说来可笑,太子都不知魂归何方,她这般又是做给谁看?

    一番思量过后,她收回一直看向季沉的目光,捡起景安的话,一副什么都不曾发生过的模样。

    “若是如此,景安,你的下一步该往哪里走?”

    若是棚舍完工,景安暂代的监工一职便不复存在,就只能入翰林。但检讨一职属实不入流,又无实权,依现下权力倾轧,他只能是被牺牲的棋子。

    何去何从,还得看叶亭贞的意思。

    “今日我为张夫人送衣裳料子,听得有意思之事,前两天叶亭菡被接王府了。”

    沈荠不动声色扫视一周后,压低声音。

    没料到景安早就知晓此事,他轻轻摇头,“还不知叶亭贞是何心思,就这唯一胞妹,怕是得派上大用场。”

    她站起身,立于堤上,今日阳光甚好,一轮圆日倒影细碎撒在被风吹起的涟漪上成微光浮华,波光潋滟。一颗颗,一道道,被风吹起波纹,于她心中刻骨铭心。

    “呲——”

    脚下细碎土块碾成渣滓一滑,惯性甚大,整个人朝后倒去,连滑几步直接往江里栽!

    “啊——”

    江堤上土块松浮,靠江面之处又湿滑,无可抓之物,沈荠徒手抓得一拳土块,还是无济于事整个人落入水中。

    景安见状直接顺着她的方向去抓她衣物,怎奈沈荠落水猝不及防,自己毫无准备,抓了个空。情急下纵身一跃,耳边风声呼啸,依稀听得有人在呼唤——

    “来人呐,有人落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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