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江南游(一)
沈荠知道谢临棠表明求娶之意,只不过是为了她背后的连云坊。mchuangshige锦绣记虽然庞大,但逐渐日暮西山,不是好兆头。
其名下的成衣铺虽说制作精美,但裁缝们还是老样式,又仗着资质老不肯改良,加之连云坊胜在创新,销路自然打不开。
所以谢临棠对连云坊动心,不足为过。
由此可知,谢临棠并不如外界传言那般草包。
沈荠换过干净衣裳,跟在景安身后,隐去求娶这一段,其余的都一五一十对他如实说了。
她接过递来的阳春面,两人在正屋里摆了简单的一餐,面对面坐下来。
“所以,姑娘是想下江南进原料?”
景安猜出她心中想法,如果依旧在汴京等着白白挨宰不过是自寻死路,听闻江南出的布料轻薄时兴,倒不如去那碰碰运气。
否则根本不用锦绣记的人在外造势,只要来个大客户,要上个几十匹布料,连云坊如果按时交不上货都是自己砸了招牌。
所以,必须主动出击,立于不败之地。
她沈荠从不会坐以待毙。
“是,但是我担心公子伤势,舟车劳顿,公子可受得住?”
她抬眼看着景安,挑了一筷子的面,汤里还飘着淡淡油花和葱,阵阵香味抚慰人心。
景安唇色发白,整个人带着病态的单薄,瞟了一眼角落还放置着从街市上小姑娘手中买下来的红梅,想着待会找个花瓶插着,别败了水分。
“在下的身体还能撑得住,不知姑娘要去的是江南哪个地带,也好提前联系上马车。”
沈荠倒是没想到这一点,不由得心里思忖一番。
“‘夜市卖菱藕,春船载绮罗’,依在下看倒不如去苏州吧。”
苏州,的确是好地方。
“好,就依公子所言。”
言罢,就低下头吃面,腾腾热气一扫今日阴翳。
“对了,还未问公子这厨艺精细,是何时习得?”
景安看了她一眼,俯首轻轻抿口汤,没答话。
沈荠早已习惯他这性子,少言寡语,但寥寥几语偏又能说到点子上,也自然不好对他颇有微词。
待一碗汤面下肚,她正欲回屋收拾东西,却听他一句——“君子可谓,食不言寝不语。”
沈荠被一口气呛住,作势不理他,捉裙就往厢房走去。
估摸算了些大概预期,收拾了金银细软,连同几件换洗衣裳,都裹进包袱里。
此行不知何时才能回京,她到底是舍不得这连云坊。沈荠坐在榻上,轻抚着系在床头帷幔上的那枚青玉,本是个半成品,日夜摩挲着,竟也光滑如脂。
这青玉是她十三岁那年从集市上淘来的,正要拿到宫里让皇太子好好设计出新样式来,可那一年变故迭生,周遭物是人非,唯独这块玉带了出来,成了她唯一念想。
又隔了一会,沈荠出门寻张婶去,托她这段时日料理连云坊,同时也劳烦老主顾静待时日。
张婶拍拍手上泥土,脚下竹篮堆了些青菜,葱葱郁郁,新鲜的紧。
“这小事还劳烦姑娘特地过来跟我说一声,这是自然。但姑娘此去旅途遥远,还望万事小心。”
沈荠颔首,拿出几套衣裳料子出来,“多谢张婶,这次下江南,荠儿多带些当地特产回来孝敬您。”
张婶抬手,用袖子蹭蹭脸颊上的汗。
“哎呀,不用麻烦姑娘,只要姑娘与景安好好的回来就行,这里就不劳烦姑娘操心。”
沈荠闻此,向张婶福了福身,眼光暼得陈应清正坐院中读书,不欲多打搅,就转身告辞。
夜里听得风雨飘摇,将院中的树吹得发出声响,也不知这雨何时才停,屋内的人也跟着辗转反侧。
叶亭贞一向浅眠,这灯盏里的火苗也被风吹得歪歪斜斜,斑驳陆离的光映在他眉头微皱的脸上,梦里略不安稳。
四周似起薄雾,周遭水汽氤氲,脚下是一片浓郁到抹不开的绿。
这是宫里近春池!
叶亭贞于梦境中徐徐向前行,有风吹开他额发,可前方的雾越来越浓,浓到看不清前路。他拔出腰间佩剑,划出凛冽寒光。
“何人装神弄鬼!”
雾散去,近春池边渐渐浮出人影,白衣宽袖,腰间系有一块象征皇太子身份的白玉玉珏,端方清冷。
“可还记得孤?”
声音飘渺虚妄,叶亭贞生来不信鬼神,是个用剑高手,抛出手中利刃朝前扔去,可那剑愣是连太子衣角都未碰到!
“本王不怕你!活着斗不过本王,死了也只敢入梦恐吓,到底还是我赢了!”
梦已醒,有侍卫听得叶亭贞的声音破门而入,点了灯,却未见异常。
叶亭贞惊醒,浑身冷汗涔涔,对着那侍卫就是怒喝,“出去!”
他已近三年不曾做梦,如今深陷梦魇,可见不是好兆头。
他坐起身,按了按太阳穴,窗外是化不开的黑夜。
“来人,传叶宵。”
叶宵是乞儿,自幼就跟在叶亭贞身边,办事得利,又在一次宫宴替叶亭贞挡过一箭,深得他的信任,赐姓“叶”。
叶宵一袭黑衣,少年身形,好似一阵风无知无觉落入叶亭贞房中。
他右膝点地,拱手道,“不知王爷有何吩咐?”
叶亭贞剑眉微蹙,“那日你在承明殿可找到太子尸骨?”
叶宵颔首,思索片刻,“回王爷,那日属下待宫人们走后,又去仔细查了一番,在太子书房位置处落有不少骨灰,应该是太子的。”
“应该?”
叶宵闻言一震,斟酌措辞,“火势过大,只剩一人骨灰,想必就是太子的罢。”
叶亭贞掀开锦被,只穿得白色中衣,踩着一双黑靴,负手在房中踱步。
“传本王令,就说皇室有玉珏被盗,若是在民间发现踪迹,赏千金封侯!”
叶宵称是,又听得叶亭贞开口,“还有一件,去给本王填平近春池!”
他不解,但摄政王命令又不敢不从,领命而去。
第二日清晨,民间各街各巷城墙都张贴告示,又多加了三成兵力守在城门处,百姓上前围得水泄不通。
沈荠梳得寻常女子发髻,未佩戴珠钗,和景安作寻常人家装扮。
两人背着包袱,一前一后走到城门处,相视一眼,沈荠挤进了熙攘的百姓中看着告示。
“这是什么玉啊,有些奇怪!”
“是啊,但又是赏千金,又封侯,是个什么道理?”
沈荠一下煞白脸庞,又不敢吱声,旁人不识这玉珏,可她曾与太子朝夕相处,这分明是他从不离身的物件!
她怕露出异样,挤出人群,景安见她魂不守舍的模样,温声询问道,“怎么了?上面贴的什么?”
沈荠摇摇头,“快赶路吧,与我们不相干。”/p>
他点点头,“那好,在下已和马车商议好了,时辰快到了。”
两人又加快步伐,经过城门处,有侍卫照例询问去处,按照之前商议的说辞,沈荠说二人是兄妹,往南方去探亲。
见二人神色如常,侍卫摆摆手就让人过去了。
一阵冬风拂过,一张告示似蝴蝶般落至地面,有乞儿跑过,像是寻得奇珍异宝忙去追逐,只见纸上画着一枚玉珏,圆形模样,有一方小缺口。
“啊……啊,玉。”
寻常百姓哪能认识皇室之物,更遑论是见过,所以这告示张贴几日依旧是无任何消息,只得平白添了茶余饭后谈资。
等沈荠与景安真正踏入苏州的那一刻,叶亭贞仍是一无所获。
夕阳西下,淡淡余晖像是给天镶上金边,这潺潺流水之处多见人家,有妇人捣衣声阵阵,一派富足安逸之景。
待行至一家客栈前,沈荠撩开棉布帘子,景安搀扶着她下了马车。
那车夫见两人亲昵姿态,不由得打趣道,“这姑娘真是寻得有情郎了,这公子对姑娘多好,生怕磕着姑娘呢!”
沈荠听言,忙往旁挪了一步,摸出一锭银子交予车夫手中,“多谢。”
此番路途遥远,多亏这车夫日夜兼程,因着连日阴雨,又是绕了不少路才比预想中提前几日来到苏州。
这车夫也是拱手,遇到慷慨大方的雇主心情也高兴几分,“姑娘与公子定平安顺遂,一生荣华。”
沈荠与景安走进客栈,牌匾上挂着“玉辞春”,挂着大红灯笼,尽显喜气。
这里与汴京不同,风中带着隐隐暖意,天气也是极好,吹得人带着倦意。
“哟,两位客官是打尖还是住店?”
店小二瞧见二人进来,一副风尘仆仆的模样,像是赶了远路,忙殷勤招呼着。
“住店吧,要两间上等房,然后再上点吃食。”
沈荠环顾四周,这客栈外头瞧着挺小,可里面却是别有洞天,装潢古朴,很合她的口味。
伙计来到柜案查看记档一番,只得带有歉意,“两位客官,只剩一间上等房。”
沈荠转头暼向景安,看他神色如常,“那我们再去别处看看。”
转身欲走,又听得伙计说,“两位客官,实是不凑巧,这周边客栈空房都已出售一空,只余我们玉辞春一间。”
沈荠一听,只觉这伙计在耍小聪明,有哄人之嫌,“这位小兄弟好大口气,莫非这里要举办什么盛会不成?”
那伙计支支吾吾也说不来什么,沈荠更证实她的猜想,想去别的客栈看看有无空房。
却听得身后有人叫住她,“哎,客官留步。”
沈荠回过身,与景安站在一处,客栈掌柜从楼梯走下来,呵斥了伙计一番,那伙计又去别处忙碌去了。
这才堆着笑,满脸的褶子挤在一处,看着煞是市侩模样。
“不瞒两位客官,这整条街就余玉辞春一间客房,其余客栈的房间都预售出去了,想必姑娘与公子是外来的吧,还没听说有一位贵人要来苏州罢?”
有贵人来?
沈荠与景安对视,心中渐渐涌起不安情绪。
“还请掌柜告知,是何贵人?”
掌柜颇为自豪,两撇胡须都快翘上去了。
“就是当今摄政王要来苏州微服私访,察看民情。您瞅瞅,这些客官们不都为了一睹尊容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