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下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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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尚在赵彩琴家的堂屋念了一夜的经文,他们还是第一次看到这么“简陋的”灵堂,只有一口棺材,连白幡都没挂。mwangzaishuwu
第二天一早,赵彩琴骑车去公社索要赔偿金。
按照现在劳动保险条例和临山县最新的劳人险函规定,缴纳劳动保险的正式工因工死亡的话,需要发放丧葬费、一次性抚恤金和直系家属供养金。
丧葬费为三个月工资;抚恤金分两类,一类是工龄十年以上的,发放二十个月工资。第二种是不到十年的,发放一次性抚恤金五百块钱;没有工作能力的直系亲属,可以每月按一定比例领取供养金。
比如田丰收家里有一个女儿是没有工作能力的,那么女儿可以每个月领到他工资的百分之二十五作为供养金,一直领到她成年为止。
田丰收不是正式员工,他是建筑队的临时小工,打一天工算一天工钱。满打满算,在建筑队上班的时间差不多是三年。
建筑队按照正式员工的标准给赵彩琴提供了赔偿。
他们的平均工资是六十五元,所以给到赵彩琴的丧葬费就是一百九十五元。并且按照十年以上的工龄,给了她一千三百元的抚恤金。同时承诺从下个月开始给田苗苗发放每月十六块两毛五的供养金。
最后出于人道主义,建筑队和公社的干部还额外私人凑了两百块赔偿费给她。
于公于私,建筑队的做法都无从指摘。
但赵彩琴要的不是钱,她要田丰收,要公社还人。
公社还不了人,她就闹到县城警察局,要让警察抓走他们。
只是建筑队的赔偿方案不仅合法合规,而且已经超过了现有的律法标准,警察不能抓人。对于赵彩琴“还人”的诉求,他们也无能为力,毕竟人死不能复生。
赵彩琴哭闹无果,只得悲痛欲绝地将田丰收的尸体带回了家。
公社的赔偿她没要,她在心里觉得,如果这钱她收了,田丰收的死就真的板上钉钉了,建筑队也能理所当然地撇清干系了。
现在赵彩琴终于决定让田丰收入土为安,她要将赔偿金领回来,给田丰收布置一个隆重的丧葬仪式,让他风风光光地走。
她到建筑队说明了情况,负责人马上让会计取了钱给她。
赵彩琴拿着钱,坐公共汽车到县城的火葬场,预约了殡葬车跟鼓乐队。
整个县城只有这一家火葬场,条件设施比较一般,胜在服务态度好。他们只有一辆箱式货车,其余的拉尸体工具有自行车、架子车、三轮车,路况不好的话,还可以人力背。
因为货车比较贵,没什么人选,赵彩琴这天刚好预定到了。
做完这件最紧要的事,她拿着一张照片胶卷底片来到照相馆,让老板帮她洗一张14寸的照片。
那是他们的结婚照,是田丰收生前唯一的一张照片。拍摄于四年前,拍照的钱还是田丰收跟几个邻居借的,花了二十块,对于当时的他们来说非常非常昂贵。
赵彩琴本来劝他别浪费这个钱,他说这是他这辈子最高兴的日子,值得记录下来。
结婚照经过手上着色,是彩色的。
这次洗出来是黑白的,没有做着色处理,赵彩琴将照片从两人中间裁开,田丰收的那一半用来做他的遗照。
赵彩琴紧接着去火葬场后面的街上买了寿衣、白幡、白布、黑袖章、蜡烛、香、黄元纸、元宝、纸马等丧葬物品。
她两只手提着,身上背着,带了一大摞东西坐上了公共汽车。汽车上的人嫌晦气,都躲得她远远的。
赵彩琴并不在乎,她只是嫌自己手太少了。要是能再长只手的话,她就能多拎一点东西。
赵彩琴早上出门后,两个和尚歇了下来。他们一个人念上半夜,一个人念下半夜,这会儿开始犯困,想躲个懒,歇一下。
没想到刚歇了没几分钟,有一个人上门来了,督促他俩继续念经。
来的人是马大鹏,就是前一天来强行抬棺的带头人。
他早上去河边打粽叶的时候,看到赵彩琴竟然出门了。想着她这几天一直寸步不离地守着田丰收,能让她出门的,一定是特别重大的事。
他跑来赵彩琴家里,一看,堂屋居然坐了两个和尚在打盹儿。问了一下情况,得知他们是赵彩琴请来给田丰收念经超度的。并且还知道了,她出门是为了给田丰收联系殡葬车。
她能自己想通,这是再好不过的,马大鹏心说。
赵彩琴在马大鹏眼中重新变成了一个正常人,他主动替赵彩琴守着家门口,同时督促这俩和尚继续念经。
赵彩琴下午回来,看到坐在堂屋里的马大鹏时愣了一下。
马大鹏不知道怎么安慰人,就默默帮她挂白幡、布置灵堂。村子里的人得知赵彩琴的思想转变,纷纷将早就买好的花圈送了过来。
赵彩琴在这期间一直情绪稳定,直到她发现田丰收的身体过于僵硬,寿衣没办法穿上,她这才哭了出来。
她一边哭,一边点白蜡烛,将点燃的蜡烛摆满了棺材四周,口中喃喃道:“丰收,看到烛火了吗?现在路上不黑了吧。”
姜宝找到一个玻璃瓶,在瓶子里灌了肥皂水,用麦秆沾着肥皂水,给田苗苗吹泡泡,逗她玩。
透明的泡泡在阳光下泛着彩色的光芒,风一吹过来,泡泡满院子飞舞,田苗苗欢快地跟在后面追,追到后小手一拍,泡泡便在她的掌心消失了。
她跑累了,窝到姜宝怀里休息。
小孩子运动完后容易产生困意,田苗苗在姜宝怀里窝了一会儿想睡觉了。但她仍然要坚持看姜宝吹泡泡,她觉得泡泡从麦秆里飞出来的场景很漂亮。她不知道该怎么形容,大概就是觉得,那些泡泡像她的梦一样轻盈唯美。
她盯着看了半晌,忽然说:“姐姐,我昨天梦到爸爸了?”
姜宝正举着麦秆的手一顿,安静地听她说下去。
“爸爸说他要去一个地方,路很黑,他看不清方向,一直在原地打转,路上还有人欺负他。你说,我要怎么才能帮到他呢?”
姜宝听到这里已经全明白了。
“你把这个梦告诉你妈妈了,对不对?”
“嗯。”
“那苗苗不用担心了,你妈妈肯定会帮助你爸爸的。”
“真的吗?”
“真的,你爸爸会有一盏长明灯,也会有打跑坏人的武器,他会顺利抵达他要去的地方。”
“他要去什么地方呢?去那里做什么呢?”
“那是一个很梦幻的地方,里面有这世界上最漂亮的事物。他要去那里做一颗花的种子,来年开出漂亮的花。”
田苗苗竭尽所能地想象姜宝描述的那个世界会有多漂亮,过了许久,她小声问:“爸爸变成花的种子之前,我能再见一见他吗?”
姜宝知道,赵彩琴将田苗苗送过来,应该是不想她参加葬礼这个过程。
因为阴冷压抑的灵堂并不是适合小孩子进入,加上这个时候的田丰收因为筋肉僵硬、血液凝固,已经看不出原来的样子了。若是田苗苗见到了,可能会受到惊吓,严重点,会做噩梦、生病。
田苗苗看出姜宝的犹豫,手搂着她的脖子摇晃道:“姐姐,你就带我看一眼,好不好嘛?”
姜宝思虑再三,说:“那就远远地看一眼。”
“好!”
“拉钩。”
姜宝伸出小拇指,田苗苗愉快地跟她拉钩做了保证。
凌晨四点,火葬场的车子来了,一起来的还有一支鼓乐队。
说鼓乐队有点夸张了,总共只有三个人。一个人吹唢呐;一个人打鼓;另一个负责调节气氛——干哭。
车厢装不下棺材,只能用担架将尸体搬上车厢。
大概到了中午,赵彩琴抱着一个骨灰盒回来了。
这一天是端午节,家家户户包上糯米粽子过节。尽管大家已经有意避开赵彩琴,但她走在村子里,一路上都能闻到粽叶和糯米的香味。
回到家后,她将骨灰盒放到棺材里。
她一会儿看看骨灰盒,一会儿又看着遗照发呆。别人家欢声笑语地过节,她的家冷冷清清。
想到过节,赵彩琴忽然发现自己忽略了一件事情。
她去厨房拿来火柴,坐在棺材前给田丰收烧纸钱。
她自言自语道:“今天过节,我先给你烧点,你在那边买几个粽子吃吃,别苦巴巴地打工了。这活着的时候天天给人打工,死了还要打工,太憋屈了。
“你放心吧,以后我会经常给你烧钱的,会给你烧很多很多钱,让你在那边当大老板。不,不仅当老板,咱们弄个官儿当当。”
“这个世界不能捐钱买官,不知道你那里可不可以。可以的话,你就托梦告诉我,那里最大的官需要多少钱,我连夜烧给你。”
赵彩琴最后将自己给说笑了,笑完了又开始哭。她抬头看着那张遗照,遗照上的人相貌淳朴干净,一双眼睛大而深邃,咧着嘴,脸上的笑容格外灿烂。
赵彩琴轻声责备他:“好没良心,就这么走了,咱们要多少年才能再见面啊。”
当天夜里零点,赵彩琴将剩下的纸钱跟纸马在院子里烧完了。
第二天,也就是田丰收头七这天上午,赵彩琴找来村子里的十位男性,请他们帮忙抬棺下葬。抬棺实际需要八个人,有两个人是替换的。
江成在这十个人之中。
江成出门半个小时后,姜宝带着田苗苗跟过去了。
他们隔了一段距离,田苗苗只能模糊看到前面有几个人抬着棺材往山上走。
她知道那是爸爸睡觉的“长木盒子”,她不知道的是,她爸爸的身体已经变成了小小的骨灰盒。
“他们要把爸爸送去哪里?”田苗苗问。
“一个山清水秀的,适合长花的地方。”姜宝说。
她牵着田苗苗往山上走,田苗苗走了两步走不动了,要姜宝抱。
虽然田苗苗年纪小,但是也有三十斤左右,姜宝平时一点重活都不干,才抱了几分钟,胳膊感觉要断了。
就在她吃力地准备将田苗苗换到另一只胳膊上时,一个人突然出现,帮她将田苗苗接了过去。
姜宝抬头一看,发现是江成。
“江成?你怎么……你不是在前面抬……”
“我让人把我替换下来了。”
江成知道姜宝的打算,因此抬棺材时特意找了最靠后的位置。刚才他注意到看到两个人半路停了下来,想过来看看是什么情况。
江成抱田苗苗抱得异常轻松,他步子本能得跨得有点大,发现姜宝跟不上后,特意放慢了许多。
田苗苗看到“木盒子”被埋进土里的那一刻,她终于忍不住趴在江成的肩上哭起来。
这么多天来,她第一次切实地感受到了分离的滋味,也明白,她再也见不到爸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