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第十八章
夜晚，秋枫堂——
因为珈蓝的小法术，罗宛夏睡得很不安稳，眉头紧皱，嘴里一直喊着什么。moweiwenxuan
“不要……不要过来……走开！”
守在外间的绿萼被小姐的梦话惊醒，忙进来查看。见到她家小姐满头大汗，唇色苍白，轻声唤道：“二小姐，二小姐？”
罗宛夏却毫无反应，兀自沉浸在梦境中。
绿萼无法，只能叫来张姨娘。
张姨娘过来，见罗宛夏如此情状：“不好，这是被魇住了。”
她忙将女儿抱在怀里，连声唤着她的名字。
可惜无论怎么唤，罗宛夏都没有醒来的迹象。张姨娘心疼，只徒劳地抱着她哄。
或许因为是亲娘的安抚，罗宛夏稍稍平静了些。可时不时冒出的梦话，暗示着她并未从梦魇中脱离。
而这一切始作俑者，此时已悄悄溜出了罗府。
次日，拜月节。
依惯例，朝廷会放官员休沐一日。
罗府的午膳是一次团圆饭。府中的主君主母，各位姨娘，还有庶子庶女会聚在一起用膳。
罗宛秋来到正厅时，厅堂里其余人均已经来齐了。
“父亲，母亲。”
罗宛秋行了一个礼，得到两人首肯后，落座。
罗煦风的妾室不多，拢共就三位，除了张姨娘外，其余两位罗宛秋都不认识。
张姨娘一心只关心身旁的罗宛夏，无暇理会她。
另外两位姨娘没有自己的子女，又是老实本分的性子；因此一向安分守己，不出风头。看见罗宛秋，两人也只点头示意，没有搭话。
除此以外，桌上还有一位面生的男子，年岁不过二十，生得一张俊朗的样貌，应当就是她名义上的大哥罗子襄了。
罗宛秋与罗子襄并不相熟，两人目光对上后，只互相点头，就算打了招呼。
此时下人们还在上菜。
罗煦风便问起罗子襄功课来：“襄哥儿的功课温习得如何？秋闱可有把握？”
罗子襄恭敬道：“儿子这些天未敢懈怠，一直在书房温习。四书已重读了两遍，又有不少收获。秋闱儿子必定会全力以赴。”
何氏也在一旁帮腔：“襄哥儿这些天废寝忘食的，人都清瘦了不少。我前几日还劝他出去走走，不要将人憋坏了，他还不肯。”
何氏此话本意是体谅儿子辛劳，却被罗煦风斥责是妇人之仁。
“男子生来就是要建功立业，怎能贪图一时享乐？”
罗子襄听见父亲斥责，刚想替母亲辩解几句，就收到了母亲的眼神，示意他闭嘴。
罗煦风又夸他：“襄哥儿，你这样的状态很好，继续保持。以后咱们罗府，就靠你撑起来了。”
罗子襄低头应是。
罗煦风很满意这个儿子，训导了几句后，才放过他。然后发现罗宛夏状态不对，他问道：“宛夏怎么脸色这么差？”
罗宛夏此时面色苍白，魂不附体，似乎没听见罗煦风的问话。
张姨娘只好替她答道：“她昨晚没睡好，魇着了，一直在说梦话。如今只怕还没缓过来。”
罗煦风皱眉：“既如此，该让府医看一下才是。晚上她还要与定远伯世子同游，这模样如何讨世子喜欢？”
定远伯世子是罗宛夏的未婚夫婿。伯爵之子，又有功名在身，算起来原是罗宛夏高攀了；定远伯是看在罗煦风的面子，以及对罗宛夏印象不错的情况下，才允了这桩婚事。
张姨娘也知晓轻重，忙道：“老爷放心，宛夏只是脸色有些不好，敷些脂粉就行了，不会影响晚上的同游。”
一边说着，一边掐罗宛夏的胳膊。
罗宛夏也回过神来，勉强扯起笑容：“爹爹放心，我可以的。”
罗煦风这才舒展眉头，说了一段阖家团圆的话后，菜终于上齐了。
大户人家规矩，讲究的是食不言寝不语，是以一顿饭的时间里都是寂静无声，只听得见碗筷碰撞，吃得罗宛秋索然无味。
用完饭后，一行人相继离去。
罗宛秋走时，故意经过了罗宛夏的身边，余光瞧见罗宛夏瑟缩了一下。
她心中有些愉悦。
梦魇？不会是梦到她了吧？胆子这么小，还要学话本里的恶毒女二？
天色渐渐暗下来，府里开始点上了花灯。
罗宛秋换上新衣裳，带上几样王家公子送的首饰，准备出府赴约。
珈蓝想要跟她一起去，被她拒绝。
“我们未婚夫妻同游，你跟着去像什么话？”
珈蓝对她自然地说出“未婚夫妻”这两个字十分不爽，但也不敢表现出抗议来。
有些时候她会纵容他，有些时候又坚定异常。
罗宛秋则没想太多，在她心里，未婚夫是她未来的夫婿，是可以谈论风月的对象。
风月之事，怎好让旁人围观？就算是珈蓝也不行。
于是珈蓝只能眼睁睁看着她离去，兴致勃勃地去见她的未婚夫了。
珈蓝心中不可抑制地闪过一些不太好的想法，比如说直接吞了那个所谓的未婚夫，或者让她失忆忘掉有个未婚夫的事……
但是他也只是想想，如果真的这样做的话，她会生气的吧。珈蓝还没见过她生气的样子，直觉告诉他，最好不要惹她生气。
珈蓝的花枝化成藤蔓，上面挂着一个钱袋子。
钱袋子上精致讲究的绣纹，昭示了原主人身份的不凡；而里面装的一叠叠的银票，也显示原主人的阔气。
只是原主人如今已经化作血肉，消散在他身体里了。
珈蓝的藤蔓数着钱袋子里的银票，心想：她不让他跟着去，他就不跟着。他出去买东西，偶然碰到的话，也不算他故意跟来的吧。
珈蓝成功说服了自己，化作人形，兴冲冲离开了罗府。罗宛秋身上有他的手镯，他能感应到她的位置。
罗宛秋来到约定地点时，王家公子早早地等在了那里。
“王公子。”罗宛秋行了个礼，暗中打量她的未婚夫婿。
第一反应是好看。不同于珈蓝艳丽张扬的长相，王公子的容貌是温润不失俊朗，宛如话本里写的那种白衣公子，风度翩翩、人如美玉。
在看他的脸色，有些苍白，但是眼神明亮，精神十足。看起来这点苍白倒像是娘胎里带出来的不足之症。
“你看起来似乎没有传闻中的那样病弱？”
王公子一怔，无奈道：“我猜传闻里不仅说我病弱，还有说我是痨病鬼的吧？”
他声音清越，说起这些风言风语也是从容不迫，并不将这个略显恶毒的叫法放在眼里。
罗宛秋沉默片刻，不好回答他的问题，转而赞道：“王公子心态真好。”
一阵轻笑声。
罗宛秋闻声看去，只见原本还有些苍白的脸色，此刻却焕发出和煦的光芒。温润的人，笑起来也是如春风拂面。
王公子笑道：“三小姐不必担心。我未将这些传言放在心上。况且传言也不全是胡言，我过去的身子有先天带来的咳疾，和痨病很像。只是痨病会传染，而我的咳疾不会。”
罗宛秋道：“见面以来，未见王公子咳过一声，想来这咳疾并不严重？”
王公子道：“原本有这样的先天不足，我应当是活不长的，只是家中有幸请到了神医，才让咳疾逐渐好了起来。三小姐见到我如此模样，已是大愈的结果了。”
说着，他面上带着歉意，“只是再怎么调养，我的身子还是比平常人要弱一些，还望三小姐不要嫌弃才是。”
这倒和罗宛春说的对上了。
罗宛秋很欣赏他的淡然。天生患病的人，性子多半阴鸷沉闷；她曾经身体不好的时候，更是阴郁得想要杀人，少见像这位王公子这样温和从容的。
“王公子有幸渡过生死难关，这是上天降幸于你。今后不论境遇如何，依王公子这样的性子，也定能有一番成就。”
王公子见她语气中无丝毫嫌弃之意，双眼一亮：“承蒙三小姐吉言了。我名佑安，三小姐唤我名字就好。”
罗宛秋从善如流：“好的，佑安，你也可以叫我的名字。我叫罗宛秋。”
“我知道。”
罗宛秋惊讶：“你认识我？”
王佑安道：“很早之前我就见过你，只是你不记得了。”
罗宛秋来了兴趣：“听起来还有一段往事？”
王佑安点头，缓缓说起那件往事。
那是他十二岁时发生的事情。
因为身子的原因，他一直在庄子里休养着。庄子里的仆人忧心他的身子，将他看得很紧，不肯让他乱跑。
闭门不出的日子实在无聊，他便趁仆人们不注意，一个人偷溜出庄子，来到后山的林地里溜达。
那片林地很大，野草繁茂，还有野生动物出没。没过多久他就迷路了。
他心里害怕，加上周围不时有冷风吹过，就激发了咳疾。
他咳得很凶，感觉要咳出血来，然后胸口一阵发闷，晕了过去。
醒来时，他被一堆枯枝落叶埋着，提供着微弱的热量，喉咙里有一股草药清凉的的气味。
他被人救了，救人的却是个看起来只有七八岁的小女孩。
小女孩身形瘦弱，脸色苍白，明明看起来身子也不好，在这片林地里却来去自由，一点也不害怕。
她看到他醒了，清脆的童声却冷冷的：“醒了就快些离开。留在这里你会死的。”
然后就没理他了，继续摆弄着陷阱。
那是一个抓兔子的陷阱，挖了个坑，坑下是磨尖了树枝做成的矛，上面铺一层枯叶，放上一根小巧的萝卜。
等到兔子扑上来，就会掉进坑里，被尖矛扎穿。
他看着她从坑里提出一只血淋淋的兔子，摆弄了两下，然后拿出一张薄如蝉翼的刀片，将兔子皮剥了，顺着骨头缝肢解成了肉块。
她肢解完后，就将这些肉块无趣地扔到一边。似乎她猎兔子不为了吃，只是为了好玩。
他心中有些害怕，大着胆子问：“谢谢你救了我，你叫什么名字？”
小女孩见他还没走，阴沉的目光看了他两眼，不耐烦地走远了。
他不敢追上去，只看到她腰间的荷包，纹了一个“罗”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