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夜里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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带头的黄毛先是一脚把门踹来，搞得门后挂着泛黄的帘子左右晃悠，左边的小寸头拿着弹弓，绷紧了弹出去，撞在玻璃柜上头，直接就碎成好几片。zicuixuan
小卖铺的大婶从后头出来，拿起墙角的笤帚簸箕，见怪不怪地将玻璃渣扫进去，语气中窝着几分埋怨又不肯太大声：“一帮土匪又来了。”
她把嗓子提了几个调子：“拿东西就拿呗，打玻璃干啥呀！”
于老二蹲在地上，用手捂住耳朵，身子止不住的发抖，于强眼里都要喷出火来，带头的红毛歪着肩膀往前走两步，嗓子有些哑：“呦，好烟都给爷们几个藏起来了啊，中华呢！你那心思别以为我不知道。”
大婶低着头背过身暗地里往后撇了一眼：“没进货，没了。”
“钱总有吧？没烟就拿钱！”说着给右边的小小绿毛一个眼色，小绿毛点点头，从大婶身边挤过去，拉开抽屉，将里头的红票子和绿票子都扯了出来。
于强将手攥得很紧，五个骨结分明，红毛扬着步子把门一摔。于强这才蹲下去拍拍妹妹的背，妹妹的肩膀颤抖着，喘着粗气，于强将手覆在妹妹的嘴巴上，她喘得很厉害！
于强慌了，从兜里头拿药，但是摸了摸两个兜，愣在地上。
“坏了！落在家里了！”
他迈开步子就要往外走，但是着时候却被人拽住衣角，于老二的脸蛋红扑扑的，咧开嘴巴冲着于强笑。
“你家妹子是在逗你呢！”大婶看明白了。
于强用力的拍着于老二的屁股，于老二啊啊出不了声，但是眼泪一滴一滴的往下掉，看得大婶都有些心疼。
于强故意把摆手的动作的幅度整大，和妹妹表达着，以后绝对不能拿这个开玩笑，妹妹的眼泪还挂在脸上，冲着于强笑，然后点头。
“你家妹子不是傻了吧？”大婶站在柜子后头，看戏似得看着瞅着两个人。
于强没搭理她，从菜筐里头拎出几个土豆，正要往前走两步，看见那头放着几个孤零零的土豆和洋葱。
“这是咋回事？”
“坏了的，你要是要算你便宜，削掉一角就可以吃了。”
于强抿抿嘴，用塑料袋装上给了钱，他往白色的冰柜里头看了一眼，舔了舔嘴唇，心里头暗暗说道，今天的冰棍没了，以后要挣钱，给妹妹吃。
于强牵于老二的的手，两个人顺着不平的路往上头走，那个有着枯树的房子就是他们的家。
红毛数着票子，绿毛用胳膊碰了碰。
“干嘛？”
“大哥，你看见刚才那俩人了不。”
“一个傻小子，一个小哑巴，有啥可看的。”
“那个小子手里头拿着矿场的传单，估摸着要下矿。”
“再说。今儿个先找小红，坐上面包去县城的台球厅耍一晚上再说。”
于强坐上吊车，穿着工服，他总是尽量把自己的屁股往里头挪，生怕自己掉下去，后头家里头开小卖铺的老王看得明白，笑起来眼角出来褶子，就跟他说：“你别怕，掉不下去。”
后来他俩就熟了，歇着的时候老王给他水喝，他不知道回啥，就坐在地上，咕嘟咕嘟往肚里里头灌凉水。渴得厉害再往肚子里头灌凉水，一走路就哗啦响，还总是打嗝。
上来的时候，他们的脸都是黑黢黢的，只能看见一双亮亮的眼睛。下矿不让抽烟，老王憋得厉害，他饿得厉害。没来得及把手洗干净就捏大白馒头，结果就落下个黑印。
“有个妹妹啊。哑巴？那送她上学去吧，以后得学一门手艺啊，不然自怎么养活自己啊？这世上啊，靠山都能倒喽，人啊就只能帮一把，看见那井口没，我只能给你搭把手，自个儿啊要是屁股不使劲，就没法上去。别人拽是拽不上去的。”
于强心里头觉得。过上好日子就是供妹妹去上学。她能写字儿，她能识字儿。
发了工资，他咬着牙买了一盒中华给了老王，老王摸了摸他的头，跟他说，他的日子也过得不容易，硬是没有要。月末发了工资，于强拎着大包小包回了家,他明儿就得回来,今儿正好有集。刚到了拐角，就听见熟悉的嗓音还有推搡声，他直接大包小包放在伸展出来的树下头，一溜烟跑到门口。镶金牙的村长拽着妹妹的细胳膊，妈妈抱着妹妹的腰，两个人看起来像是在抢一只牲口。
“牲口！！”
妈妈嘶哑的嗓音似乎能给天划开一道口子，于强一拳将村长打倒在地，那颗大金牙不知道甩哪去了，村长穿着厚衣裳，趴在地上，跟狗一样找着那颗金牙。
将近六十岁的人，眼睛已经不好使了，咪咪着眼，弓着身子，从这头找到那头，皇天不负有心人，确实给他找着了。
“臭卖屁股的，谁卖不是卖？早卖晚卖不是卖？装什么！婊子的女儿就是小婊子。我呸！清高个什么劲儿！早就是潘金莲了还非得做什么贞洁烈女！”
村长走了，妈妈哭了。
于强将一卷票子放到妈妈的手上，告诉妈妈他能赚钱养家了。再等他几年，就能过上好日子了。他不知道，等这个字儿有多么难熬。
妈妈擦擦眼泪：“我们以后都好好过！过给这臭王八看！”
于强带着妈妈和妹妹到了集市上，他买了凳子、新的笤帚簸萁、买了铁锨，他想把家里的东西都换了，他想住上老王说的楼房，那地方，晚上起床上厕所不会冻着，水管里头流出来的是热水。
妹妹穿着红色系扣子棉袄，手里拿着糖葫芦，妈妈换了身蓝布袄，三个人走在路上，笑容洋溢在他们脸上。
这么多年，妹妹终于不用穿自己的旧衣裳，不用穿不耐脏的新衣裳，他看见一个摊上有花花绿绿的领带，还有一身西装。
小贩见状从依靠的货车上起身，走进他：“整好看了！你看红红绿绿的，喜庆不？”于强连点头都没敢点，他怕，点了头，就没有不要的理由了。
于强还带着妹妹和妈妈去照了相，照片上是三个人由内而外散发的笑。连照相的老头也说，这么多年，真的笑一根指头都数得过来。
于强回到了矿场，别人不愿干的活他都抢着干，别人笑话他傻，他只是嘿嘿地笑。
一张张的票子摞起来，压在枕头底下，妹妹距离上学只剩下几公分的距离，上学了就有文化，有文化了，就能过上好日子。他不怕吃苦，他怕没有奔头。
妈妈给她寄来了信，说家里头很好，他笑，一张张放进茶叶盒里头，每次打开他都小心翼翼地洗干净手，他的枕巾是黑的，传单是黑的，布鞋是黑的，茶叶盒是白的。
老王和他说，别的矿场前阵子塌了，赔了好多钱。
“多少钱？”
“好几万呢！”
“这啥？”
“杂志，里头有故事。”
“我不识字，看不懂。”
“我教给你。”
老王拿出字典，还有一年级的课本。
“看这个就能识字了？”
“你看，这个叫拼音，这个叫偏旁部首，你先背，看简单的看会了就看难的。”
于强学得很快，矿友都纷纷竖起大拇指。没几个月就能读懂课本了。就是地下头黑，他看一会就得擦擦眼睛。工头注意到他，把他叫到角落里头，告诉他给他钱是来干活的，不是读书学字的。
老王拍拍他的肩，然后给他讲故事。下矿不让唱歌，那他就讲故事。
“杀人？”
“你别信啊，都故事里头写的。”
“他们没杀过人咋写？”
“想呗，这些人天天就想这想那的。想着想着就是和自己较劲，脑袋里头有俩小人，一个跑，一个追。”
老王竖起两个手指头，就跟腿一样，前头跑一个，后头追一个。
后来，一个雨夜里头。
老王手指头的腿变成了真的腿，躺在树下头，凝重的血被雨水冲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