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喜丧
崔雪姬伸手接了一片雪花,掌心冰冰凉凉的,确定是真雪。yousiwenxue
难道历史上大昭朝经历的冰河期到了?
对哦,今年都已经是景元二十五年了。
她抓紧崔叙白的手臂,望向他道:“我们明天就得启程回京城,我有急事要见陛下。”
“何事?”
“三月底、四月初种植的早稻必须马上全部收割完,今年的晚稻不要再种下去了,这场雪会一直下到明年春天。”
“你肯定这场雪会下那么久?”
“肯定。”崔雪姬停顿了一下,“我和你说过,我来自千年以后,我知道景元二十五年会发生的事情。其实陛下也和我一样来自千年以后,他是我亲爹爹,你不用担心他会降罪于我。”
“哐当”一声。
崔叙白手里的那盏兔子灯掉落到地上,他攥在袖中的手在发抖,压了雪霜的长睫颤颤,欲言又止。
崔雪姬取笑了他几句话,挽着他的手一路行到安河桥头。
河边有不少男男女女结对放孔明灯。
恰好崔雪姬瞥见河面上行驶的一艘花船船头上站着一位郎君,那郎君戴着兔子面具,手里提了一盏兔子灯,
崔雪姬对他手里的兔子灯不感兴趣,但对他脸上的兔子面具感兴趣。
那兔子面具是用简单的黑色线条勾画出的,不是古代人的作画风格,与崔雪姬画的简笔涂鸦画如出一辙。
崔叙白站在崔雪姬身旁,顺着她的目光望向那个戴兔子面具的郎君,眉头一皱。
“雪姬,看什么看得这么入神?”
崔雪姬的目光仍落在那兔子面具上,她在想是不是又遇到了穿越者。
等那花船快行驶到桥洞下时,她向桥下喊道:“三长一短选最短。”
戴兔子面具的郎君仰首,面具孔洞里露出的黑眸盯向崔雪姬,“三短一长选最长。”
竟然对上了她的暗号。
崔雪姬激动起来,向那郎君招手道:“你能不能上来,我有事问你。”
那郎君命船夫让花船靠岸,崔雪姬拉着崔叙白在岸边等着他。
他一上岸,先将手里的兔子灯送给崔雪姬。
崔雪姬摆手拒绝:“我不要你的灯,我就问你几句话。”
那郎君道:“你不要我的灯,我便不答你的话。”
崔雪姬只好接过,道谢后问他:“你是哪一年到这里的?”
“今年今日。”
崔雪姬又道:“你才来大昭第一日,便遇见了我,我可是在这呆了快有三年了。”
“我一直在大昭。”
崔雪姬困惑不已,“刚刚在花船上,你为什么那样接我的话?”
“答案不对吗?”
“对的,但你不可能答出来的。”崔雪姬越发好奇面前人的身份。
“这答案还是你亲口告诉我的。”那郎君摘下了兔子面具。
崔雪姬看到他的脸,吓得躲到了崔叙白身后。
崔叙白向他拱手作揖,“殿下。”
朱烨略过崔叙白,直直看向他身后的崔雪姬。
“你为何次次见我,便如老鼠见着猫一般?”
崔雪姬将手里的兔子灯放到地上,走上前与朱烨福身行礼问安,又躲回了崔叙白身后。
崔叙白见到雪姬的反应,看出来她对太子的厌恶,遂开口替她解释:“殿下,舍妹怕生,又时时刻刻记着殿下是她的姐夫。”
朱烨的眸光一沉,他一时无话,崔叙白特意强调他是雪姬的姐夫,正是要他避嫌的意思。
“我来梅花镇,是奉父皇之命,将雪姬带回京城。”
“父皇病了,他想见你,雪姬。”
“陛下可是眼白发红,眼袋发青,全身浮肿?”崔雪姬问道。
朱烨:“嗯。”
崔雪姬确定景元帝是水银中毒,推算他在历史上的死期,他还剩五个月的时间。
想到这儿,她眼角不禁湿润起来。
“我已经和我哥哥说好了,明日我便启程返京。”
回到京城,已至七月十八日。
崔雪姬在寿宁长公主府上沐浴更衣后,便入宫探望景元帝。
景元帝卧病在床,伺候他进汤药的是尚食局掌药女官温婉。
温婉见李心引着崔雪姬进入寝殿时,还与崔雪姬恭敬行礼。
“婉婉,你怎么进了宫?”崔雪姬拉着温婉的手到一旁说话。
温婉低声回道:“此事说来话长,来日奴婢得空,再与郡主促膝长谈。”
“雅雅姐呢?她是在江南吗?”
崔雪姬这一问,温婉立刻红了眼眶。
温婉:“我姐姐她死了,她是自杀的。她见百姓烧毁她的医书,说女子行医不过是拿人命当儿戏,说女医写的书都是满纸鬼扯的话,觉得自己多年行医救人不过是一场笑话,所以自杀了。”说到后面,每个字都带着哭腔。
李心听到龙床上景元帝的咳嗽声,过来催促崔雪姬面圣。
崔雪姬安慰了温雅几句话,随李心进到里间。
里间熏的龙涎香掩盖不了那股难闻的药味。
李心提醒站在龙床前的崔雪姬向景元帝行礼,明黄的床帐内坐起一个瘦削的人影,一只生了痘疮的手伸出帐子,李心赶紧命里间伺候的宫女捞起床帐到金钩中。
崔雪姬这才看清楚景元帝憔悴的面容,她鼻头一酸,“许久未见陛下了。”
景元帝屏退了里间所有宫人,连李心都没有留下。
景元帝背靠床头,他让崔雪姬坐在床尾边沿,父女二人面对面说话。
“倘若不是我身上病气太重,我真想抱一抱你。”景元帝双目空洞无神,气若游丝,“我记得上一次抱你的时候,你才一丁点大,我没记错的话,你那时才五岁。五岁的孩子,没了爹娘,在孤儿院没少受欺负吧?”
“孤儿院的孩子都笑话我,说我是杀人犯的女儿。你把我送进孤儿院没多久,我就被一个富豪家庭收养,顺利大学毕业,还当了两年律师,把你的那桩冤案翻了。”
“不愧是我的女儿。”
景元帝高高扬起唇角,眼中闪烁一点光亮。
“我近来老梦见你母亲,想来是到时候去下面见她了。”他长叹了一口气,“我们父女俩见面的时间不多,待我死后,唯一放心不下的便是你。雪姬,你想与霁尘成婚吗?”
“比起与他成婚,我更想他父亲颜玉卿的冤情得到平反。”
“原来他是颜玉卿的孩子啊。”景元帝故意这样说,装作不知道崔叙白是颜氏之子。
“崔志文,你也尝过被人冤死的滋味,你就松口命刑部重审当年的颜氏惨案。”
景元帝闭目养神,良久才开口道:“你先与霁尘成婚,朕大限将至,给朕留一点体面,等朕死后,太子继位,叫太子下旨命刑部重审那桩案子。”
崔雪姬又谈起雪灾来前收谷的事。
景元帝静静听完,道:“太子是贤明仁德的太子,这个好人让他去做。朕剩下这几个月,只想办好你的婚事。”
崔雪姬离开玉照宫后,景元帝又秘宣了崔叙白入他寝殿。
崔叙白跪在龙床前。
景元帝用阴鸷的眼神盯看他的眉眼。
“父皇待你这个外孙不薄,将执掌江南六卫的兵符交给了你。”
“你是看在与雪姬的情分上,没有反的吧?”
“臣怕雪姬伤心流泪。”
“你娶朕的女儿,拿执掌江南六卫的那枚兵符当聘礼。”景元帝咳嗽了数声,手中捂唇的锦帕染血,“朕时日无多,朕不要那枚兵符,只求雪姬她能多个保障。”又补了几句话,“朕不逼你。雪姬嫁你,来日是护国长公主。雪姬不嫁你,来日也能母仪天下。”
“陛下给臣与雪姬定的婚期是哪一日?”崔叙白无可奈何默许此事。
“婚事就定在下个月十五,八月十五,中秋佳节,人月两团圆。”景元帝虚伪地笑了笑,“霁尘,你对雪姬的这颗心,朕还真想让你剖出来给朕看一看,朕想看一看你的心是忠是奸?”
“陛下要忠臣,臣便是忠臣。”
“陛下要奸臣,臣便是奸臣。”
崔叙白伏地叩首,身上的官袍被冷汗浸湿。
“朕只想你当好雪姬的驸马都尉,这就够了。”
景元帝命崔叙白跪安,他又喊李心入内,与李心说道:“拿朕的私印去找崔玳,让他去调动驻守清州皇陵的千机军入京,时间定在下个月十三日之后。”
“是。”李心退下前,多嘴问了一句,“册蓬莱郡主为华国长公主的旨意何时发?”
“八月十五之后再宣这道旨意,再将废太子妃的那道圣旨烧了,如今用不着了。”
李心应声,退出殿外。
景元二十五年八月初一,沈皙之与崔雪姬和离。
同日,景元帝下旨赐婚于崔雪姬与罪臣颜玉卿之子颜霁尘,崔叙白恢复他原本的身份迎娶雪姬。
景元二十五八月十五,中秋。
崔雪姬一身凤冠霞帔,从寿宁长公主府出嫁,她等在喜房之中,吉时定在酉时三刻。
小红端了一盏燕窝到崔雪姬坐的喜床旁,“二姑娘,咱们先吃点燕窝垫垫肚子,迎亲的队伍上门还有两个时辰呢。”
“宫里定的吉时太晚了,害我盖着这大红盖头,从早上等到现在。”崔雪姬伸手要取下大红盖头,连带压得她脖子疼的翟冠也想一起取下来。
小红出言阻止:“盖头必须新郎揭开,提前取下来不吉利的。”
“那我怎么吃?”崔雪姬的肚子“咕咕”叫了几声。
小红想了个法子,她手持瓷勺伸进盖头底下喂给崔雪姬喝。
喝完这盏燕窝,崔雪姬等得实在无聊,让小红坐在她身边给她念话本子。
一眼望不到尾的迎亲队伍上了观音桥,过了这观音桥,再行一刻钟,便至寿宁长公主府。
观音桥下,埋伏在河面下的锦衣卫将头浮出水面,一支利箭不知从哪儿射出,射到马背上的新郎的心口处,新郎落马仰面躺在地上,睁着他那漆黑的眸子,一轮清冷的圆月落在他眼眸中。
千机军包围了观音桥,剑书见自家公子落马,翻身下鞍去为倒地的颜霁尘挡四面八方射来的箭。
他摸出袖中兵符给了剑书,瞳孔涣散,是将死之兆,“把这枚兵符交给雪姬,告诉她,等到明年春天,我为她在江南植的满园绿梅第一次开花,要她一定去看,年年都要去看。”
他呕出一口黑血,血中还有一条蠕动的小虫,断了最后一口气。
观音桥下的那艘花船中,朱烨拿着一卷黄绫圣旨观阅,上面是景元帝的字迹。
“陛下比我还恨他,人死了,还要他削骨还父,削肉还母,谈什么此乃人伦孝道。”
李心倒吸一口凉气,“时辰到了,奴婢带贴刑官上桥去行刑。”他有一丝犹豫,“将那块有绿梅刺青的皮做成琵琶面板,再将琵琶送去寿宁长公主府给崔二娘子,对崔二娘子是不是太残忍了?”
人皮剥下来做琵琶面板,亏景元帝想得出来。
朱烨觉得有点透不过气,他走出船舱,望着观音桥上杀的血肉横飞,转身吩咐跟着自己的太监冯远,“你跟着李心去,放走罪臣颜霁尘身边那个叫剑书的护卫,总要让新娘子有一点活下去的念头。”
他隐约记得,今日也是颜玉卿的祭日。
父与子死在同日,都是以谋反的罪名被诛,令他不得不服景元帝的杀伐果断。
他重活这一世的目的也达到了。
颜霁尘作为殇蛊母蛊寄生的宿主,已经完成了他的使命。
雪姬这一世,当长命百岁。
朱烨捻动掌中的佛珠手串,望着夜空的圆月。
是血红的月晕。
是血红的月华。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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