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话当年
崔叙白见雪姬倔强不肯退让的模样,缓缓落下了手中握的长剑,听她为沈皙之要生要死的,他已心如死灰。chuoyuexs
他扔掉了手里的长剑,转身步入了花厅之中。
惊出一身冷汗的崔雪姬双腿一软,瘫坐在地,紧绷的精神松弛了不少。
沈皙之搀扶起她,“娘子,我扶你回房休息。”
崔雪姬摇头,拂落了沈皙之搀住她手臂的手,对他道:“和哥哥的团圆饭还没吃,我撑得住的。”
“我是不怕与舅兄刀剑相向,但心疼你夹在我们二人中间为难至极。”
崔雪姬踮脚,抬手轻轻拍了拍沈皙之的额头。
“你是个傻子吗?哥哥他都将自己的剑给扔了,算你过关了。”
“我过关了?”
沈皙之不敢相信。
“娘子,你是说,舅兄认下了我这个妹夫?”
崔雪姬转首望向花厅门口,想想她自己也是将死之人,与谁在一起都是没有结果的。
她意外穿越到大昭,快要过完历史上明德皇后崔氏短暂的一生。
明德皇后崔氏的悲苦,来源于与她夫君共苦三年,临死前却是为她嫡姐做了嫁衣裳。
她改变了明德皇后崔氏本应走过的人生轨迹。
她都快忘记自己第一日穿越到大昭时的模样。
她到底是谁?在过谁的人生?
“阿皙,你告诉我,你娶的是谁家的姑娘?”
沈皙之想都没想,脱口而出。
“勇毅候府的二姑娘。”
“娘子,你离京太久,是快忘记自己那个京城的家了吗?”
“不。”崔雪姬的眼泪夺眶而出,她哽咽了几声,泣道:“阿皙,我找不到回家的路了。”
小时候,她被亲人两次扔在孤儿院,父母相继离世,她以为自己没有家了。
她哥颜霁尘给了她一个家,可命运总是不肯眷顾她,为什么要让她来到千年前的大昭?与其让她重堕虚无的黑暗,不如一开始就不要让她见到光明好了。
沈皙之不明白崔雪姬的意思,见她哭得伤心,心里头一阵兵荒马乱。
“你想家的话,我带你回京城,好不好?回京城的路虽然很长,但不难走,最多半个月我们便能回去了。”
“京城吗?那不是我的家。”
“这世间,根本没有一条路是我回家的路。”
她想到比自己早很多年穿越到大昭的崔志文,那个男人应该是她在大昭最亲近的人才是,可她讨厌他,讨厌到了极点。
他是一个昏庸无道、只会涂炭生灵的君王。
他一身骨血都已经融进了这个封建皇朝,成为了高高在上的景元帝,不再有任何现代人的影子。
这也是她怕的地方,随着来到这个时代的时间越来越久,灵魂一点点被这个时代浸润蚕食。
这个时代便如一只张着血盆大口的巨兽,只会吞噬、吞噬、吞噬……千万遍不厌其烦地重复着吞噬这一个动作,吞噬所有如她一般弱小无助的灵魂,让他们忘记自己最初的模样。
思绪翻涌,杂乱无章。
她两眼一黑,昏在了沈皙之怀里。
第二日,正院上房。
崔叙白守在床头,他一夜未阖眼。
沈皙之被他驱赶,只能守在床尾,亦是一夜未阖眼。
二人的目光一刻不离拔步床上沉睡的崔雪姬。
“舅兄,你知道我娘子不喜欢京城那个家的原因吗?”沈皙之压低声音问道。
“那不是雪姬的家,雪姬在这里没有家。”崔叙白抬手抚摸雪姬的额头,他时不时就要摸一下,好确定她有没有发热。
“舅兄你说的话,和我娘子说的一模一样。就我不明白吗?岳父他老人家不是娘子她的亲爹爹吗?而舅兄你难道不是娘子她的亲哥哥吗?”
“我与你对雪姬的心是一样的。”崔叙白毫不避讳说道。
沈皙之听得云里雾里的,以为崔叙白说的是他与自己一样有一颗关心爱护雪姬的心。
“娘子说过,舅兄你一向对她疼爱有加。”
“不是哥哥对妹妹的疼爱。”崔叙白当着沈皙之的面,低首吻了睡梦中雪姬柔软的唇,又用挑衅的眼神对上沈皙之向他投来的难以置信的目光,“你现在懂了我对雪姬的心吗?”
沈皙之怒急,他攥紧拳头,一拳将要挥向崔叙白的脸时,却被他反手扼住手腕。
崔叙白用力一捏,沈皙之的腕骨脱臼了。
崔叙白寒声道:“你当年到江平剿灭倭寇,能救下雪姬只是侥幸。太子降下赐婚于你与雪姬的旨意又如何,我不想这婚事作数,便有的是法子让殿下收回他的旨意。”
“崔叙白,你这人未免太狂了!你别忘了!自己与雪姬一样!身上流着阮夫人的血!”沈皙之的眼睛血红一片,可他的怒火对崔叙白而言只是一团小之又小的火苗,甚至火苗都算不上,只是一点火星罢了。
“我乃颜家子,南阳颜氏是我父族。”崔叙白唇角噙着讥讽的笑意,“我认崔贼做父近乎二十五年,你猜不出我父是谁吗?”
“颜玉卿颜先生。”沈皙之怔忡过后,半信半疑,“颜先生在天之灵,见你如此,他当有多心痛。”
颜玉卿作为前内阁首辅,深受百姓爱戴,文武百官无一不敬服他。他有贤名、有德才,官声与崔叙白这个奸佞截然不同。
“霁尘,你若是颜家子,我便不与你争雪姬了。”
沈皙之想了想,还是决定将当年之事和盘对崔叙白托出。
“我八岁那年,在我父亲书房偷听到父亲与我长兄的对话,景元元年,我长兄作为颜先生的学生之一过府向颜先生请教作一篇文章,长兄瞧见了寿宁长公主的驸马都尉崔瑁将一件衣裳埋在了颜府花园一棵红梅花树下,后来陛下因燕王旧衣一案向颜先生发难,颜先生陷于诏狱,我父亲是主审此案的刑名之一,长兄在我父亲的威压下没有为颜先生出面作证,也不知是不是因果报应,当年颜氏满门惨死,后来燕王起兵造反,我沈家儿郎除我之外全都尸骨无存。”
崔叙白一言不发,紧攥在袖中的手背上青筋暴现。
沈皙之伏地叩首叩首再叩首。
“因这事压在我心中多年,我后来将这事告诉了老师。”
他声音哽咽,“老师死前,也曾向陛下进言要重审颜氏惨案,陛下大怒,交东厂秘密刑杀老师,老师不想我们这些学生为他的事奔走,自戕于东厂。”
沈皙之磕得头破血流,“对不起,是我害老师晚节不保,害老师不能荣归故里。我辞官,不全是为了雪姬,是我厌倦了朝堂中的明争暗斗,更怕守不住自己为官的本心。”
“你不争,你躲来江南。”崔叙白蹲下身,揪住沈皙之的衣领,反手扇了他一耳光,将他唇角扇出了血,“你可知道,我是怎么当上内阁次辅的?是江南洪涝害得几十万百姓流离失所,他们吃不上饭,光滇阴一省就饿死了十万灾民。原是内阁次辅的徐龙图徐先生私自开太平仓放皇粮救灾民,他被陛下处以腰斩之刑。徐先生倒了,我才替了他的位置。你在江平这个小镇过着逍遥快活的日子,清流一派的官员死了一波又一波,如今他们群龙无首,京中崔党与阉党勾结,两家托大。你以为苦的是谁?苦的是我大昭朝的百姓。”
“阿皙,我们一起回京吧。”
沈皙之、崔叙白的争执声吵醒了拔步床上的雪姬,她忍不住开口阻止崔叙白再说下去,崔叙白的话太伤沈皙之了。
她静静听崔叙白说了那么多话,起了一个念头,“总有办法让陛下亲口承认他错了,否则这么多人死得太冤了。”
崔雪姬记得,历史上的景元帝是死在今年的腊月初八那一日,他为求长生迷信道术,吃了太多有朱砂水银的红丸暴毙于皇城玉照宫。
可如今的景元帝壳子里是崔志文的灵魂,他的下场如何?崔雪姬拿不太准。
她对崔志文这个生父的感情,很复杂。
恨多于爱,厌多于喜。
崔志文要是死了,他得解脱,被这个封建皇朝压迫的生民也得解脱。
崔叙白命丫鬟端来汤药,一勺一勺喂崔雪姬喝下。
崔雪姬面无血色靠在软枕上,她见立在床旁的沈皙之垂头丧气像个做错事的孩子一样,想开口宽慰他几句,又碍于崔叙白在场。
“我回京后,不与阿皙同住宁国公府,也不回勇毅候府的椿龄斋住,我想住在我小舅舅府上。”她偏首凝望崔叙白深蹙的眉心,“儿女情长,英雄气短,这两样是想成大事的人的头等忌讳,你们俩也在官场上摸爬滚打这些年,应当比我清楚这些忌讳。”
“我不放心你住在阮府。”崔叙白先道。
“我也不放心,殿下说皇后娘娘一直想害你,你住在宁国公府,到底皇后娘娘要念着你是她的侄儿媳妇,看在我家老祖母和姑姑们的面子上,也不会将手伸到宁国公府来。”沈皙之想起自己离京时太子对他的叮嘱,太子要他至少等到明年开春后再将雪姬带回京城。
“那我住在寿宁长公主府上,你们都可以放心了。”崔雪姬对这次回京城也有些隐隐不安,她不知道自己这条烂命能熬到什么时候,也不知道自己死了能不能回到现代。
她最不安得是,历史如果被改变,对后世之人会有什么影响?
须臾间,外间的丫鬟进来传话,“主君,前厅又来了一位从京城远道而来的客人,那客人说是主君的表兄弟,姓朱。”
崔叙白、沈皙之目光一碰,都在疑惑太子为何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