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沈皇后
皇后是太子的娘,但不是太子的亲娘,只是养娘罢了。czyefang
李心带了一班小太监将小柜抬到了坤宁宫中。
宫院内搭了凉棚。
沈皇后抱着襁褓中的婴孩,在凉棚下来回踱步。
她今年三十五岁,景元帝登基那年,不到十三岁的她被宁国公府送进宫,先只是被册封为淑嫔。镇国公府阮家因牵连颜氏惨案倒台,阮湘君本是内定的皇后人选,却因家族获罪不得不将这中宫之位拱手让出。
她顺利成了皇后。
景元十三年,燕王起兵造反。
景元帝带着一干皇亲国戚避逃江南素京,宁国公府沈家作为皇后母族,自然也在伴驾之列。
她永远忘不了那一日,燕王追兵在后,沈家儿郎个个骁勇善战,作为保皇护驾的后备援军。皇帝的仪仗刚度过赤水桥,皇帝便命人砍去吊桥的绳索。桥断了,沈家儿郎还在河的另一端带兵与燕王追兵拼杀,敌众我寡,一个个死在叛军刀剑之下。她的侄儿沈皙之因与她同乘一车免遭死劫。
皇帝的命是命,她兄弟叔伯的命难道就不是命了吗?
她对皇帝啊,是又爱又恨。
沈皇后端庄美丽、雍容华贵,见李心带着小太监们抬了一个小柜来,叫坤宁宫的管事牌子孙得用拿几碗消暑降温的冰镇酸梅汤赏给李心他们喝。
宫中的奴婢都知道沈皇后日日吃斋念佛,待宫人们一向和善有加,当她是顶顶贤德的活菩萨看待。
李心先向沈皇后伏地叩首,而后将小柜上铜锁的钥匙交于沈皇后身旁的大太监孙得用。
“娘娘,太子在这小柜中反省己过,陛下命奴婢将开柜门的钥匙交给娘娘,该娘娘教导太子了。”
沈皇后瞟了一眼孙得用手中的钥匙,与他暗暗使了个眼色。
“本宫那可怜的儿,这几日受苦了。皇恩浩荡,陛下还是最疼爱太子的。孙得用,赶紧去打开柜门,放太子出来。”
孙得用恭敬应承,慢悠悠走向小柜,路过宫院正中挖的水井旁时,故意绊了一跤,手中的钥匙飞出,掉进了井口中。
急得李心催促自己带来的小太监赶紧下井去捞。
孙得用跪在愁容满面的沈皇后脚边,边扇自己耳光,边道:“奴婢真是该死!这一跤早不摔晚不摔,偏在拿了钥匙的时候摔!请皇后娘娘责罚奴婢!”
沈皇后叹了一口气,迫着自己挤出眼泪来。
“孙得用,你昨夜帮本宫哄睡小皇子辛苦,精神可能不大好,本宫不好怪你。你先起来,命人去拿柄斧子来劈开这小柜。”
“万万使不得啊,娘娘。”
“这小柜是陛下御赐之物,御赐之物,怎能有半分毁伤?”
孙得用陪着沈皇后演戏,一脸焦急的模样。
可在场真正急的,只有李心一人。
小柜中传出太子微弱的声音,有小太监听到太子在喊娘,告诉了沈皇后。
沈皇后抱着小皇子走近小柜旁,“弟弟来看哥哥,求哥哥将东边大大的宫殿让给我们小乖乖住,是不是?”话里的意思就是让太子认命,将东宫让出来给她的亲儿子住。
“母后也认为儿有罪吗?”
朱烨神识不清,对沈皇后还有一丝希冀与眷恋。
他耳畔回荡起景元帝说的那句“虎毒尚不食子”。
沈皇后亲了怀抱中的小皇子的脸蛋一口,对小柜内的这个便宜儿子道:“你的出生,就是原罪。”
太子一日不死,她的儿子便当不了太子。
她往日长吁短叹,太子越英俊聪敏,就让她越发得嫉恨。
这么好的儿子,这么适合当皇帝的苗子,怎么就不是她肚子里生出来的呢?
她嫉妒让景元帝心心念念的阮湘君,嫉妒深得帝心、恩宠隆重的齐贵妃,嫉妒与中山王夫妻恩爱、琴瑟和鸣的亲妹妹沈氏。
长夜漫漫,宫闱生活寂寥凄冷,没有爱的她只剩满腔嫉妒了。
太子越出色,就显得她亲生的傻儿子朱仙藻像一摊扶不上墙的烂泥。
她嫉妒得发狂,将所有的怒气迁怒在太子身上,一直便想养废他。
明明命抚育太子的乳母教了他那么多男盗女娼的下流事情,让东宫的太监带太子去吃酒赌牌、狎玩宫女,太子怎么就能抵挡住这么多诱惑,长成一个光风霁月的端正君子呢?
三岁识千字。
五岁背古文。
七岁熟读四书五经。
八岁精通诗词歌赋。
太子展露出来的每一分聪敏,都深深刺痛沈皇后的心。
她的儿子就痴傻,别人的儿子就这般聪慧。
沈皇后不甘心,她今日就要亲手扼杀这个喊她娘的好孩子。
“崔叙白能知道你命东宫臣属打通商道让低价药材进京一事,是本宫命人透露给他的人听的。”沈皇后恨恨说道:“你这孩子太好命了,本宫讨厌你生而为人、理所当然得到的那些卓然天赋。你若生得蠢笨一些,本宫还会对你念一些母子之情。可惜你不是一个又蠢又坏的孩子,你具备君王应有的美德与才华,这怎么能行呢?”
“可儿身上流的血,是母后你的呀。”
朱烨蜷缩在小柜中,泣不成声。
沈皇后听到这句话,全身灼痛不已。
他身上流的血,都是她妹妹的。
她比不过阮湘君、齐贵妃便罢了,为什么连她自己的亲妹妹都比不过呢。
她得不到夫君的真心偏爱就罢了,为什么上天连一个健康聪慧的儿子都不肯赐给她呢。
老天爷,你瞎了眼。
我沈碧瑶日夜吃斋念佛,满天神佛都是聋子吗?为什么不予我一点福泽?
沈皇后正在感慨命运不公,一个满面泪痕的美丽女子奔入宫院内。
她与沈皇后眉眼相似,只是更年轻些,便是太子真正的生母中山王妃沈氏。
沈皇后叫孙得用搀住沈氏,扶她到正殿中说话。
殿内,沈皇后正襟危坐于座上,沈氏跪在她脚边哭泣。
沈氏哽咽道:“姐姐,我养大了你的儿子,你就不能好好待我的儿子吗?”
“当年家里定送谁入宫时,我们姐妹俩抽签,我明明抽中了不用入宫的长签,却为成全妹妹你想嫁中山王的心愿,硬生生将那长签折成了短签。”沈皇后抚摸沈氏柔滑光亮的长发,“妹妹,我这一生都断送在这不见天日的地方了,你却荣华富贵也有了、如意郎君也有了。你欠我的,这一辈子都还不清。”
“姐姐!”沈氏泪眼婆娑,对上沈皇后的目光,“我欠你的!早还清了!景元四年,你生下痴傻的皇儿,是我,是我这个亏欠你的妹妹,将自己的儿子换给了你。景元七年,你生下那有阴阳脸的怪物女儿,是我,是我这个亏欠你的妹妹,将勇毅候府孙夫人的女儿偷偷带进宫换了你的女儿。你本来就应该在景元四年被陛下废去后位的,是我,是我这个亏欠你的妹妹,给了你一个太子,保住你一身的荣华富贵。”
景元七年,沈皇后诞下的是一个健康的女婴,沈氏不满她姐姐冷待自己的亲生儿子,买通接生的医婆给小公主喂了药,才有了沈皇后误以为自己诞下一个有阴阳脸的怪物女儿的错觉。
她将阮湘君的女儿换给了沈皇后,要她姐姐抚育她最恨的女人的女儿。
可惜那个女婴在满月那日夭折了。
顾忌混淆皇室血脉的大罪,她姐姐永远换不回自己的亲生女儿了。
她又实施了另一个报复,要她姐姐误以为自己的亲生女儿是孙夫人抚育的崔雨嫣。
实际上她姐姐心心念念的亲生女儿啊,是一直被她迫害的阮湘君留下的那个崔雪姬。
“姐姐,你今日要是杀了我的儿子,我便将这些事情都捅到陛下面前。”
“我不得快活,你也不得安乐。”
“可怜了你这刚生下的小儿子啊,襁褓之中就要失去他的母亲。”
沈氏状若疯癫,一边哭一边笑,断断续续说完这几句话。
“啪——”
沈皇后扇了沈氏一耳光,揪住她的衣领,望向她流血的嘴唇。
“叔伯兄弟拼死为我沈氏挣来的满门荣耀,岂能因你的私心给葬送了。”
“妹妹,你清醒一点,我们这一生,都是为了家族光辉而活。”
沈氏大笑起来,笑中含泪,她反驳道:“不是的,我是为自己而活的,姐姐你也是为自己而活的。”
“当年燕王起兵造反,陛下带我们一家子人逃下江南。你明明前一夜便知陛下第二日要断桥害死我沈家满门儿郎,因我沈家手里有兵权,陛下要将兵权归于他手中。你为了你自己的后位,没有提前告诉叔伯兄弟这回事。”
“沈碧瑶!你是这世间最自私的人!”
“我没有!我没有!”沈皇后极力反驳,嘶吼着喊出这几个字来。
“那夜陛下议事,我夫君亲眼见你在陛下身旁斟酒。是后来返京路上,我夫君才告诉我此事。为此,我回京后便生气地住回了娘家。”
姐妹二人在殿中吵得不可开交。
殿外传来李心的声音。
“皇后娘娘,钥匙捞到了。”
沈氏奔出殿去,跑落了一只绣鞋。
她夺过李心手中的钥匙,去打开小柜的柜门,抱着柜子里将死的朱烨痛哭流涕。
“拿米汤来!快拿米汤来!”
这是能救他儿子命的玩意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