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断腿
离开南山别宫后,崔叙白又去了一趟南阳。zhaikangpei
颜氏是南阳的世家大族,崔叙白生父颜玉卿便出自南阳颜氏嫡系旁支一脉。
这里的南阳书院是天下文人文心所向之处,每一代颜氏家主担任南阳书院的山长,而颜氏家主必出自南阳颜氏的嫡系主支。
崔叙白来此求见现任家主颜居寒,却在颜府门口连吃了几日闭门羹。
在门口扫地的白发老翁见他今日又来了,咧着缺了门牙的嘴大笑几声。
“你是江北来的京官,我家小主人最讨厌你们这些尸位素餐的人了。而且,我族中有三十六条人命犯在大昭皇帝之手,光凭这笔账,我家小主人便不会肯你的脚踏进门槛内。”
经白发老翁指点,崔叙白从袖中掏出了他生父颜玉卿留给他的唯一一件遗物,他将玉笔双手奉于白发老翁,“可否请老先生代我将此物呈于你家小主人看看?”
白发老翁见到这支玉笔,“呀”了一声,又将崔叙白从头看到脚,再从脚看到头,露出匪夷所思的神色。
白发老翁进门去传递玉笔,崔叙白在大门口徘徊不定,等了约莫小半个时辰。
颜府连响三炮,大开中门。
阖府上下,以最高的迎客礼遇,将崔叙白迎到了主院上房。
现任家主颜居寒还是一个九岁的小童。
人儿虽小,说话的口气却不小。
颜居寒坐在主位之上,让丫鬟搬来一个蒲团放到自己面前。
“颜氏子弟见我,需提前沐浴焚香、斋戒三日,我才肯受他们的三跪九拜之礼。霁尘,就算你父亲在世见我也不能免俗。我今日允你简单拜一拜我。”
崔叙白入乡随俗,屈膝跪于蒲团之上,与颜居寒见礼。
颜居寒命丫鬟奉茶来,习惯喝白水的崔叙白坐在座上假意抿了一口茶水。
吃了主家的茶,才好开口求主家办事。
却未想,不等崔叙白张口说出所求之事,颜居寒已命丫鬟捧上一只锦盒。
“盒中有你要的龟息丹。”颜居寒掐指一算,“霁尘,你的命和我的命是一样的,我死后,你来替我。”
崔叙白不懂颜居寒话里的机锋,拱手道:“家主年幼,我年长。我必定死于家主之前,恐有负家主所望。”
颜居寒轻轻摇头,笑道:“你不信我?且看你这枚龟息丹带回京城,也救不了你想救的人。我若说对了,你到时自然会信我。”
颜居寒虽然是童子模样,言行举止却比半百之人还要老道稳重。
崔叙白接着与他畅谈时政,他也能一针见血地说出大昭朝的沉疴积弊来,不少观点让崔叙白叹服不已。
颜居寒留崔叙白在南阳小住了半个月,才放他归京。
景元二十三年三月初八日。
崔雪姬到阮府为她小舅母治丧,哭了一上午的灵,她换下丧服预备回勇毅候府等归家的崔叙白。
却在阮府门口碰见了一个熟人。
等侯在这里已久的温婉冲上前,大喊“救命”,扑到崔雪姬脚下掩面痛泣。
“崔二姑娘,我姐姐冤枉啊,求您救救我姐姐的命吧。”
崔雪姬双手搀扶温婉起身。
温婉不肯,仍旧跪在地上哭道:“崔二姑娘,您行行好,救救我姐姐吧,我愿意给您为奴为婢、当牛做马的。”边说边“咚咚咚”连连磕头,磕的额头破皮流血。
“婉婉,你起来,与我坐到车上慢慢说你姐姐的事。”崔雪姬久不见温雅、温婉两姐妹,又一直没空去温氏医馆看,并不知道温雅遭遇了些什么。
坐到车上,听温婉向她哭诉温雅的遭遇,崔雪姬心中愤愤不平。
又听到剑书阻拦温婉见自己时,崔雪姬明白是崔叙白出发去江南前交待过剑书,她让小红与驾车的车夫说,改道去温氏医馆。
小红吩咐完车夫,坐回车内问崔雪姬。
“二姑娘,今日大爷回家,咱们要是没赶在大爷前头回去的话,椿龄斋上下都会被大爷下令处罚的。”
“等到了温氏医馆,让车夫放下我与婉婉。”崔雪姬转首与小红道:“你坐车回家,和大爷说,二姑娘去万岁山的围场了。”
“那里是皇家狩猎之地,二姑娘你去那里做什么?”小红有一种不好的预感,自家小姐定是要去干大爷不让干的事。
“先去温氏医馆盗万民伞,再潜入万岁山告御状。”
崔雪姬轻飘飘一句话,吓得小红晕厥过去。
温婉赶紧止了哭声,去掐小红的人中。
崔雪姬拍落了温婉的手,道:“婉婉,你就让小红先晕着吧,你弄醒了她,等会儿她又要晕的。”
马车停在温氏医馆后门,崔雪姬与温婉下了车,二人直奔有狗洞的那段墙下。
从狗洞钻进温氏医馆后院,再由温婉带路,二人很快抵达放万民伞的温雅住的厢房。
门窗上都贴了封条,且用铁板封住了四处的门窗,二人强行破门,肯定会惊动前院巡守的锦衣卫。
崔雪姬绕着厢房走了一圈,找到木梯与绳子,便与温婉一起搭梯子爬上屋顶。
温婉的力气大,崔雪姬的身量瘦小,二人商议着,由温婉在上面拿住绳子的一端,另一端系在崔雪姬腰间,让温婉吊着崔雪姬下到厢房内。
揭去屋顶一处的瓦片,崔雪姬、温婉看见,万民伞就放在下方床头的绣墩子上。
崔雪姬到自己腰间绕好了绳子,打了一个结。
温婉有些担心,“雪姬,我怕我拉不住你。”
“没事。”崔雪姬拍了拍温婉的肩膀,宽慰她道:“反正也摔不死我,顶多腿断了呗,我先下去,把万民伞系到绳子上,你把万民伞先吊上来再说。”
温婉一语中的,崔雪姬是直接从悬空的地方摔到厢房地上的,她听到咔嚓一声腿骨断了的声音,痛得咬破了自己的下唇,却不敢发出一点声响来,怕惊动了前院巡守的锦衣卫。
崔雪姬忍着剧痛,慢慢爬到床头的绣墩子旁,将万民伞系到了绳子的一端。
屋顶的温婉将万民伞拉了上去,崔雪姬却蜷缩在地上,身子因为疼痛痉挛抽搐不已。
心口好疼啊。
鼻子也在流血。
崔雪姬痛得满头大汗,咬着自己的袖子,小声呜咽起来。
“雪姬,你怎么了?”
上方传来温婉焦急的声音。/p>
“婉婉,你别管我,快拿着万民伞去万岁山,今日陛下在那里猎鹿。”崔雪姬紧咬牙关,一个字一个字往外蹦。
“啊!”
她听到上方传来温婉的尖叫声,仰头望去,屋顶四四方方的空处露出沈皙之的头。
沈皙之对她道:“雪姬,你把绳子缠在自己腰间,我拉你上来。”
万岁山。
皇家的明黄色营帐驻扎在山脚下,这里戒备森严,锦衣卫轮流值守在设置密集的岗哨上。
在围场中追逐了鹿群一日,景元帝猎得三头鹿。
其中有一头怀了崽儿的母鹿,是太子先看见不忍心射杀所以放过的,却被景元帝三箭射死了,箭箭都射在母鹿鼓胀的肚子上。
景元帝为此,还当面痛斥了太子一顿,说他妇人之仁,他日成不了气候。
狩猎的队伍回到山脚的营帐处,一马当先的景元帝问跟在他马后的二皇子朱洵,“皙之那臭小子,怎么不见他人?”
“沈公爷说身体不适,先回营帐这里休息了。”朱洵为沈皙之遮掩道。
反正沈皙之离开围场前,与他露的口风是要去救他未过门的傻媳妇。
朱洵好奇得很,沈皙之那么厌蠢的一个人,还能转了性儿,喜欢一个笨丫头。
他猜,那笨丫头肯定救过沈皙之的命,逼得这位自命不凡的沈公爷不得不以身相许。
东南角的一顶营帐内,沈皙之催促张老太医快点诊断崔雪姬的腿伤。
张老太医坐在床榻旁的杌子上,眼上蒙了白布条,急道:“沈公爷,您又不让老朽看这姑娘的腿,老朽怎么给这姑娘治?”
“你个老色胚子。”沈皙之屈指弹了张老太医额上一下,“姑娘家白花花的腿,能给你看?”
沈皙之去卷崔雪姬的裤腿,“我来看,看过告诉你。”
温婉打落了沈皙之的手,“沈公爷,你不也是个色胚子。你就别在这儿给我们添乱了,我看过雪姬的腿伤再转告张老先生,你赶紧避出去。”
温婉只会治一些妇科杂症,不懂如何治跌打损伤,要不也不会让沈皙之捉来张老太医这个外援。
沈皙之看了一眼昏睡在床榻上的崔雪姬,轻手轻脚走到营帐外。
今夜月色皎皎,他对月默默祷告,祈求雪姬的腿没有什么大碍。
也怪他得到暗卫传来的消息太迟了,赶到温氏医馆后院时,雪姬已经为取万民伞摔断了腿。
崔玳那样卑鄙奸诈的小人,怎么就能生出这样好的女儿呢。
崔叙白那样心机高深的奸佞,怎么就能养出这样好的妹妹呢。
他有点后悔,后悔命人将雪姬的行踪透露给救姐心切的温婉。
雪姬这样好的姑娘,不该被他拉下水,掺和进刑部主审的这桩假药案中。
“咻——”
一支箭擦过沈皙之的面颊,带下了他鬓间的一缕头发。
他找寻射箭的人,见崔叙白满面怒色站在不远处,他拉弓,要朝自己射来第二箭。
“小阁老,你何时从江南回的京城?”
“我要你死。”
崔叙白凤目淬霜,声色更是寒气逼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