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忘亲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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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景元帝听到顾琮的死讯时,正在寝殿与二皇子朱洵下棋。chuoyuexs

    他听着司礼监掌印太监冯远禀说顾琮的死因,心却飘到了外头。

    景元帝静静望向窗外的落雪,他曾经与自己最爱的女人生过一个女儿,也是在这样一个大雪天,漂亮的女婴呱呱坠地,他给那小宝贝取名叫雪姬。

    可惜不能陪伴在她们母女身旁,因为小雪姬有天生的心脏病,需要一笔七位数的手术费。

    他离乡背井,拼命干活,拼命挣钱,在小雪姬五岁那年,终于攒到了让小雪姬动手术的第一期费用。

    当他带着这笔钱回到家乡时,才得知他的爱人将女儿送进了孤儿院。

    老天爷和他开了一个好大的玩笑,他的爱人病了,是癌症,需要吃三万块钱一盒的特效药,一盒药也只够吃一个月。

    他从孤儿院接回小雪姬一起生活,用攒的那点儿钱,给爱人看病。

    可钱根本不够用,所以他去别墅区入室盗窃。

    第一次去,听到室内一声枪响,他随便拿了一块昂贵的劳力士手表就跑。

    他立刻在黑市用那块表换了钱,回到医院交住院费时却得知爱人自杀了。

    他万念俱灰,又将小雪姬送回了孤儿院,自己去公安局自首。

    以为坐几年牢,他就能出来和女儿团聚。

    但他被判了死刑,因为他入室盗窃的那幢别墅发生了命案,女主人被人用手枪爆头,警察在现场只提取到他和死者的指纹。

    他已经不记得是哪一天了,子弹穿膛而过,将他这个死得很冤的杀人犯送来了千年以前的大昭。

    他记得自己来时,在一个十六岁的少年身体中醒转过来,拥有这个时代最尊贵无二的身份。

    他是皇帝,是能一言断人生死的皇帝。

    他都快忘了自己曾经的名字,好像是叫崔志文来着。

    “父皇——”

    朱洵唤了景元帝一声。

    景元帝将目光收回,落在了儿子毫无血色的病容上。

    不管是年少的白月光阮氏,还是宠爱的皇贵妃齐氏,她们身上,都有他爱人的影子。

    宫里的女人很无趣,只会一味地顺从他的意思。

    正如他在这里过的日子,今日总是重复着昨日的无聊,所以他每时每刻都在找乐子,比如,用权势金钱去试探人性。

    他知道沈皇后将中山王世子朱仙藻与太子朱烨掉换了身份,不拆穿这位愚蠢至极的中宫,是因为痴傻的皇长子做不了储君,这样会有损皇家颜面,且他一心,只想要皇次子朱洵承继皇位。

    他也知道沈皇后在中山王妃沈氏的诓骗下将她生下的小公主送去了勇毅候府崔家,中山王妃沈氏怨恨沈皇后夺走了自己聪慧的儿子,当年那小公主的阴阳脸,是中山王妃沈氏命人下药动的手脚,他这位愚蠢的中宫啊,被中山王妃沈氏蒙骗至今,还以为自己的亲生女儿是勇毅候府的崔大姑娘,实际是她一直恨毒了的阮氏留下的崔二姑娘。

    看着沈皇后这些年来千方百计命人害死勇毅候府的崔二姑娘,景元帝觉得很有趣,他很期待沈皇后奸计得逞那一日。崔二姑娘只要一死,他就命中山王妃沈氏向沈皇后揭露崔二姑娘的身世,用这丧女之痛来报复沈皇后当年对阮氏的迫害。

    他讨厌沈皇后,也讨厌她为自己生下的孩子。

    景元帝慈爱地看着对面的朱洵,“今日这盘棋,父皇输给你了,你想要父皇赏赐你些什么?”

    “儿臣想学画,恳请父皇下旨准小枣世子入宫,儿臣想向他请教。”朱洵口中的小枣世子,便是中山王世子朱仙藻,因朱仙藻在自己画上落款时总爱画一颗红枣,他这小傻子并不会写自己的名字,久而久之,识得他的人都呼他作小枣世子。

    景元帝爱极了朱仙藻的画,笔笔有灵气,加上又是血亲,他对朱仙藻这个傻儿子倒比对太子朱烨这个假儿子要好。

    “准。”景元帝又命冯远亲自去中山王府接朱仙藻入宫,朱仙藻入宫后的居所也作了安排,就拨这玉照宫的偏殿给他住。

    冯远应下这差事后,出了寝殿,见太子还跪在雪中。

    冯远暗自唏嘘,太子生的这是什么命?沈皇后不看重他,陛下也一直打压他。

    顾琮这一死,对太子而言,无疑是致命的打击。

    冯远接过小太监给他打的青绸油纸伞,撑伞走到太子身旁,劝道:“殿下跪在这里没有用,陛下一直记着‘二龙不相见’那句话,应当有三年、有三年陛下未召见殿下了。”

    宫中饮宴,逢年过节,只要景元帝出席的场合,太子必要称病缺席,否则会被景元帝申饬。

    太子不得圣心,已成内廷朝堂人人皆知的事情。

    关键是沈皇后对太子的态度,也异常冷淡,只有每月初一十五,沈皇后才会传召太子入坤宁宫吃一顿家常便饭,且在饭桌之上,沈皇后总对太子耳提面命,从不给好脸色看的。

    记得太子小时候,沈皇后命照看太子的嬷嬷们一日只给他一顿饭吃,说这样饿着,太子才能读得进那些圣贤书去。

    他们这些司礼监的奴婢看不过眼,会偷偷给太子饼子吃,故太子与他们这些宦官很是亲近。

    “大伴,洵弟是不是在父皇寝殿中?”朱烨卷翘的长睫上压满雪霜,乌黑明亮的眸子中闪烁着清柔的光亮,声色亦很温柔,如他这个人一般。

    “殿下有什么话想对陛下说的,可以去求皇后娘娘带给陛下。”冯远给太子指了一条明路,他心有不忍,这位温良纯善的储君是他看着长大的。

    记得太子第一次出阁讲学,明明嘴唇干裂,却未开口打断先生讲解经史,也未向殿中偷懒打盹的小黄门要水喝,而是默默忍着,一直等到那小黄门睡醒了,太子才向他使眼色倒茶,生怕那小黄门挨了司礼监的责罚。

    冯远就是那个被太子宽容以待的小黄门,宫中还有许多奴婢,同样受过太子的恩惠。

    “我去过坤宁宫,可母后身体不适,不便见我。”朱烨说话带着颤音。

    “这样啊。”

    冯远转身望了一眼紧闭的殿门,将伞递给小太监,吩咐小太监给跪在殿前的太子撑好了伞。

    冯远再次躬身进到寝殿中,朱洵坐在书案后握笔作画,景元帝站在他座旁指点,父子二人有说有笑。

    “陛下,奴婢想到一事,前几日陛下不是还念着鹿鸣园的绿梅没有开吗?今儿个下雪,鹿鸣园中有几株绿梅开得正好,陛下可要去赏梅?”冯远声色恭敬,仔细斟酌着用词,小心偷看景元帝的脸色。

    朱洵仰首望着景元帝,“父皇,儿臣想要去看看。”

    景元帝严肃的脸上有了些许笑意,“那就去吧。”又命冯远去找出番邦进贡的唯一一件雀金裘来,赐给了朱洵,可见他对幼子的喜爱。

    景元帝披了一件玄狐大氅,朱洵罩着刚得的流光溢彩的雀金裘,父子二人一前一后出殿。

    “父皇——”

    景元帝听见这声温润的少年音,嫌恶地看了一眼跪在伞下的太子。

    朱洵见太子身上只有一件单薄的朱蟒,脱下了身上的雀金裘命冯远送去给他这兄长披上。

    景元帝皱眉,将身上的玄狐大氅解下,披在朱洵身上。

    “你一向身体不好,先顾好自己,再顾你皇兄不迟。”不忍责备幼子。

    朱洵道:“皇兄是君,儿臣是臣,父皇赐予儿臣的这件独一无二的雀金裘,儿臣受之有愧。”他也是读四书五经长大的,知晓君为臣纲、父为子纲,一心想当个富贵贤王,对治天下治万民不感兴趣,反而对赋诗作画更加上心。

    景元帝满意地点头,这才是储君应当有的风范,他满眼欣赏地望着幼子,待偏首望向太子时,脸顿时冷了下来。

    “太子,你不为皇后侍疾,跪在这里,你的先生们可教过你,百善孝为先。”

    太子与二皇子一样贤德,诗书骑射方面,太子要强过二皇子。

    但景元帝对太子只有贬,对二皇子只有夸。

    朱洵一直有愧,此刻听他父皇又要对皇兄发难,走到太子身侧,与太子一同并肩跪着。

    朱洵:“儿臣向父皇请罪,母妃近来一直咳疾未愈,儿臣还想着与父皇同去鹿鸣园赏梅这等玩乐之事。儿臣不孝,请父皇责罚。”

    “洵弟,你快起来,这不是闹着玩的,你身子一向弱。”朱烨小声与朱洵说道。

    朱洵执意不起。

    景元帝怒极,将气撒在太子身上,照着太子心口就是一记猛踹。

    朱洵连忙护在朱烨身前,以防景元帝再踹上第二脚。

    “洵儿,你起来。”景元帝说这话时极力压抑着怒火。

    朱洵伏地叩首,“请父皇听皇兄进言。”

    景元帝知道太子跪在这里的缘由,也知道他想对自己说什么,但他坚持不允太子开口。

    “洵儿,你不起来,便与太子一同跪着。”景元帝怒而振袖,“朕还会得以为皇子,死了你们,我大昭依然有储君。”

    唇边流血的朱烨扑到了景元帝脚下,抱着他的腿哽声道:“父皇,请恩准沈侍郎扶儿臣老师师母的棺木还乡。”

    “顾琮已死,朕赐他全尸,已是莫大的恩典。”

    景元帝一脚踢在太子肋上,踢得太子吐血。

    “你不肯割舍与罪人顾琮的师生之情,难道,你想割舍与朕的父子之情?”

    “儿臣不敢。”

    “你不敢么?”景元帝轻蔑一笑,“朕看你,早不想做朕的儿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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