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小福星(三合一)
这一宿,付丛森与郑平娣握着女儿的照片与过去念书时得到的奖状一遍遍翻看,心情沉重。
从小到大,付蓉都是个固执的孩子,她与她的哥哥妹妹都不一样,不愿意听父母的话,认准了一条路,无论如何都要走下去。
当初她决定嫁到村里去,付丛森与郑平娣气得发抖。
他们都是苦过来的,最难的那些年,即便是城里人都难以饱肚,更别说在农村了。
闺女被娇养长大,不知日子难过,他们便要对这桩婚姻反对到底。
可谁能想到,这一反对,就过了头。
“蓉蓉现在吃够苦头,应该懂得后悔两个字怎么写了。睡吧,明天一早,她会跟我们回家的。”付丛森对着老伴说道。
郑平娣皱了皱眉,还想怪付蓉不听老人言,可想到她现在的生活处境,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
……
嗒嗒昨天真是累坏了,尤其夜里做的那个噩梦还让她摩拳擦掌,激动了好一会儿,因此这大清早的,她赖床了。
现在她趴在炕上睡得香,身体蜷缩成一团。
这些日子,嗒嗒吃好喝好,被养得胖乎了许多,不仅是胳膊和腿粗了一圈,就连小肚子都隐隐鼓起来了,圆不隆冬的。
付蓉再走近,看她的小脸蛋。
嗒嗒的皮肤粉嘟嘟的,脸颊上的肉就像是刚出炉的软和小包子,让人恨不得掐一掐。
付蓉悄悄亲了她一口,孩子又长又翘的睫毛就颤了颤,小鼻子皱起来,嘴角却不自觉上扬,露出一边浅浅的小酒窝。
看孩子睡得这么香,许广华与付蓉都不忍心叫起来,便将她托付给陈艳菊,夫妻俩上工的上工,上班的上班去。
生产队的存在可不是为了剥削社员的,每个社员一个月能休息一两回,昨天为了过继的事,陈艳菊一宿没睡好,便选了今天休息。
早上她煮了杂粮粥,孩子们一人半碗,又去喊公婆出来吃,累得额头上满是汗。
这还不如上工呢,陈艳菊叹气。
俩皮孩子许大宝和许二宝自然是不够贴心的,她从没指望过,正打算多从灶间出来几趟将碗摆好,转头一看,许妞妞居然已经在帮忙了。
许妞妞人小,陈艳菊一次能端两
个碗,她只能双手捧着一个。
见她小心翼翼走着,生怕粥洒出来的样子,陈艳菊有些不忍。
可没想到,正当她要被许妞妞所感动时,一道小小的身影以极快的速度冲过来。
嗒嗒起来得晚,没人给她梳小辫子,头顶上的发丝东一撮西一撮翘着。
她可没时间收拾自己,昨晚那个噩梦还历历在目,她得保护三婶婶呀!
“三婶婶,嗒嗒来帮忙!”嗒嗒踮起脚尖还够不着,小短腿有力地蹦了蹦,伸手就去端碗。
只是碗的边沿有点烫,她龇着牙,眼圈一下子就红了,可怜兮兮地看着陈艳菊。
陈艳菊有点头疼,无奈地接过嗒嗒手中的碗:“边上玩儿去。”
嗒嗒见状,转头看向许妞妞:“嗒嗒来帮姐姐。”
说罢,她跑过来接许妞妞手中的碗。
许妞妞当然不愿意被她抢了功劳,往后退了一大步,把手中的碗举得高高的。
可嗒嗒也不是什么轻言放弃的小朋友,她一鼓作气,踮起脚尖扒拉着许妞妞的手就要帮忙,软乎乎的脸颊都要挨到许妞妞的脖子上去了。
最后,嗒嗒人小力气大,成功抢了碗。
再听“砰”一声响,瓷碗掉落到地上。
碗没碎,就是里头的杂粮粥全洒了。
听见声响,周老太气怒气冲冲地跑过来,劈头盖脸将两个孩子连带着陈艳菊骂了一顿。
嗒嗒无辜地对手指。
许妞妞看着顿时沉下脸的陈艳菊,头皮发麻。
“去去去,你俩哪儿凉快哪儿呆着去!”等周老太一走,陈艳菊没好气地推俩孩子出去了。
“你干什么!”许妞妞整个人都在发抖,质问嗒嗒。
嗒嗒歪了歪脑袋,慢吞吞地转身,爬到小板凳上等着吃早饭了。
望着嗒嗒这身影,许妞妞气得脸都红了。
她怎么觉得,这嗒嗒是存心让陈艳菊对自己没个好印象?
……
付丛森与郑平娣吃了午饭才从单位里出来,等儿子和儿媳一起出发。
一到婆家门口,葛慧就忍不住小声抱怨:“宁拆十座庙,不毁一桩婚,更何况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要是我俩过得不好,我妈才不会撺掇我们离婚呢。”
付栋梁没出声,提着刚从供销社买来的两大罐麦乳精,
目不斜视地往前走。
“真是个榆木疙瘩!”葛慧气得翻白眼,“你们反正都要把二妹带回家了,还带什么麦乳精?真当大团结都是天上掉下来的!”
“这不是孩子正在长身体,得补充营养吗?”付栋梁说道。
补充营养?一个小傻子,还补充什么营养,能凑合着拉扯大就不错了!
葛慧越想越不服气,但到底这话太难听,还是没说出口。
她只是庆幸自己这一趟来对了,要是她不来,公婆和她丈夫一糊涂,直接把那傻子也接回
家,那真得被拖累了。
现在,她就盼着付蓉能争口气,离婚之后尽快找个男人嫁了,最好找个有正式单位的男人,离婚带着孩子也没事,当后妈总比留娘家白吃白喝来得好!
“你俩总算到了。”远远地,付丛森已经在大院门口等着,招了招手,打断葛慧的思绪。
她赶紧走上前去,一眼看见手中沉甸甸的篮子袋子。
葛慧叹一口气,老俩口还是心软,居然给那傻外孙女带这么多的鸡蛋和肉!
只听过出嫁的闺女回娘家打秋风,没听过老人家带着秋风上赶着往闺女家送的!
接回一个出嫁的,又给小傻子送这么多好吃的,真是亏大了。
好不容易上了公交车,这一趟路途颠簸,葛慧靠在公交车椅背上,胃里翻涌着,恶心得死去活来的。
再转头一看,她丈夫与公婆似乎都很紧张,双手紧紧交握,神情严肃。
一路辗转,终于到了瓯宅村,付丛森与郑平娣左右看了看,不知道许家怎么走。
这会儿正是午后,青壮年们都在地里干活,一个个舞着锄头,挥汗如雨。
田埂里倒是不少晒得快脱了皮的小孩子们在疯跑,若是想问路,就只能找他们了。
一行四人沿着小路往里走,隔得远远的,高喊一声:“有没有人能帮忙?”
小朋友们平时野惯了,但也就是在熟悉的人面前胆子大,真见到几个陌生人,顿时就怂得跟鹌鹑似的了。
看着这些没见过世面的乡下小孩,葛慧冷笑一声,刚要说风凉话,忽然听见一道软软糯糯的声音。
“你们需要什么帮助呀?”
话音刚落,一个小女娃迎风跑向他们。
小女娃的皮肤雪白
雪白的,一双乌黑的大眼睛衬得她的脸格外精致,这会儿她一跑过来,就好奇地盯着他们瞧,不怯懦,甚至还热情如火的。
“小朋友,你知道一个叫付——”
“一个小孩而已,哪知道村里大人叫什么名字?”郑平娣打断了儿子。
付丛森想了想:“我记得单位里那年轻人说他们家居住条件很差,在村尾挨着牛棚的地方。”他微微俯下身,问道,“小朋友,你能带我们去牛棚吗?”
嗒嗒一听,立马拍着胸脯答应下来:“没问题,跟着我走吧。”
刚才临出门玩儿之前,陈艳菊给嗒嗒编了一个小小的马尾辫,此时她走在前头,一蹦一跳走着,小辫子也跟着蹦起来,看着要多可爱就有多可爱。
嗒嗒走了几步,回头一看,老大爷老奶奶和叔叔阿姨都是一副忧心忡忡的样子,又立马贴心地停下脚步。
“你们走不动了吗?那我等你们吧!”
小女娃长得讨人喜欢,说的话更讨人喜欢,没有这个年纪城里孩子的骄纵,眼底尽是天真。
郑平娣有两个调皮的孙子,便愈发喜欢乖巧的小女孩,这会儿看着嗒嗒,心头一软,忍不住伸手摸了摸她的小脸蛋。
嗒嗒也不躲,笑着露出一口小米牙,眼睛亮亮的,弯得就像月牙一样。
这孩子的笑容让人觉得温暖,可不知怎的,付丛森与郑平娣的心情却更加沉重了。
“这要是我们的小外孙女就好了。”郑平娣心酸地说。
想得可真美,葛慧没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付丛森冰冷的眼神扫过她的脸:“你笑什么?”
“这小丫头穿得干干净净,一看就知道养得好,估计她父母经济条件也不差的,怎么可能是——”葛慧连忙尴尬地说道:“爸,我没别的意思,就是听人说傻病是治不好的,孩子看着痴痴呆呆,满嘴哈喇子,估计看得怪不舒服,你们得做好心理准备……,”
嗒嗒从前就被人笑话是小傻子,虽她自己没印象,可内心深处还有曾经受过伤害的小小创伤。
此时听见葛慧的话,她不高兴地瞅了这人一眼,停下脚步,小脸蛋气鼓鼓的:“我娘说过,大人也不能没礼貌!”
“就连小孩子都知道你这话
不中听!不会说话就闭嘴!”付栋梁瞪了葛慧一眼,怒斥道。
郑平娣打心眼里喜欢嗒嗒,便哄着她说道:“小朋友,麻烦你给我们带路吧。”
见葛慧真的闭嘴了,嗒嗒才重新迈开小步子,牵住了郑平娣的手:“走吧。”
小孩子的怒气来得快,去得也快,握着她软软的小手,郑平娣的眼神变得愈发慈爱。
若是付蓉的闺女不傻,恐怕也会像这个小孩一样漂亮聪慧。
只可惜,付蓉没这么好的命。
郑平娣的心里不是滋味,思绪万千,却不知眨眼间,就到了村尾。
村尾一连好几间平房,兴许是村干部为了方便管理,每户人家外头都贴了姓氏的标识。
付丛森一眼望去,看见“许家”两个字。
他指着那说道:“到了,就是这一间。”
嗒嗒还牵着老婆婆的手,听见这话,眨巴眨巴亮晶晶的大眼睛,跑了过去。
“原来你们是要来我家呀!”她欣喜地说。
葛慧意外地挑了挑眉,扯扯丈夫的胳膊:“二妹他丈夫有几个兄弟来着?这难道是他们的小侄女?”
“这是你家?”郑平娣一愣,许久说不出话来,眼前这小女娃的眉眼轮廓与儿时的付蓉很像,可她不敢开口问。
她怕希望越大,失望越大。
付丛森也感觉到自己的嗓子眼仿佛堵着什么,紧紧盯着小女娃瞧。
还是付栋梁打破了这个僵局:“小朋友,你家有没有一个叫付蓉的?”
这下嗒嗒更惊喜了,大声说:“原来你们要找我娘呀!怎么不早说呢?”
郑平娣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她眼眶一酸,一下子抓紧付丛森的手,声音抬高:“她说什么?你听见她说什么了吗?”
付丛森瞪大了眼,眼角的每一丝皱纹都透着激动,下意识之间,他看向自己的儿子。
付栋梁深吸一口气,才压下心头的震惊:“付蓉是你娘?”
嗒嗒点点头,没意识到什么反常,只觉得娘的客人就是她的客人,走在前头去推屋门,将他们领进屋。
落在后头的葛慧迟迟没能反应过来。
这小丫头是付蓉的闺女?
不可能,他们早前就听说过,付蓉生的是个傻子,这难道还能作假?
终于进了许家。
堂屋里很挤,八仙桌上摆着杂粮粥,那粥很稀,没剩多少了都不舍得倒,光是一看,就让付蓉的父母心疼闺女与外孙女的处境。
“三婶婶,有客人来啦!”嗒嗒小跑着进里屋,礼貌地敲了敲门。
陈艳菊刚想睡一会儿,就被吵醒,唠叨了几句,从屋里出来,一眼就看见嗒嗒的大笑脸。
“啥客人啊?”陈艳菊低声嘀咕着,“一整天的都没个消停,早知道就去上工了!”
话音未落,她的衣摆就被嗒嗒的小手拉住了。
陈艳菊撇撇嘴,领着嗒嗒出来,看见这些个陌生人,再观察他们讲究的衣着和手上提着的东西,她有些怔愣。
“同志,我是付蓉的大哥。”付栋梁自我介绍完,又指了指仍然没能平息好情绪的父母,“这是我父母。”
陈艳菊呆呆地站在那里,足足惊讶了两分钟,这才扯开嗓门喊道:“爹,娘,大嫂的娘家人来了!”
结婚这么久,付蓉压根没与娘家人来往过,这一点,别说是许家了,就连整个瓯宅村的村民都知道。
也正因如此,周老太与孙秀丽才愈发瞧不上付蓉,心道是城里人又如何,在家里不受宠,就算家境再好也啥都不是。
谁能想到,这猝不及防地,他们竟直接登门了。
家里乱的很,陈艳菊忙收拾。
许老头一出来,立马请付蓉的父母坐下,等看见他们提来的各种东西之后,又客气地说道:“不用带这么多东西,怪破费的。”
跟在许老头身后的,是周老太,起初她还打不起精神,一眼望见摆在八仙桌上的麦乳精、鸡蛋和肉,眼睛都在放光,顿时搓着手,满心欣喜。
家里没茶叶,陈艳菊给付蓉的娘家人各倒了一杯白开水,便站到一旁去。
郑平娣这会儿倒不在意这些礼节,直接开口道:“亲家,这孩子是——”
许老头看了嗒嗒一眼,立马知道他们在想什么:“嗒嗒刚生出来就和别的孩子不一样,赤脚大夫来看过几回,都说她脑袋瓜子不灵,以后可能就这样了。可没想到,就在前不久,孩子跌了一跤,从鬼门关绕一圈回来之后,居然好了。”他笑起来,眼底满是欣慰,“也是老天爷可怜大房家,给孩子治好了。”
亲家突然造访,许老头估计他们是对大房家的情况较为担忧,便事无巨细,将这些年发生的种种一五一十地告知。
在付丛森与郑平娣心中,付蓉嫁的人家该是不讲道理的粗人,可看着她公公说话的语气,倒是通情达理的,他们的眉心逐渐舒展开来。
“城里人出手就是大方,给带了这么多吃的。”周老太见终于有了插话的机会,笑容满面地说道。
郑平娣看着她这市侩模样,便是不喜,可也没给人难堪,只是招招手,让嗒嗒过来。
“你吃饭了吗?”郑平娣盯着外孙女讨喜的小圆脸,笑着问。
嗒嗒重重“嗯”了一声:“早上吃过杂粮粥啦!”
“这都下午了,没吃午饭吗?”郑平娣转头问。
周老太堆着笑脸回道:“哎呀,我们农村人和城里人不一样,一天吃两顿就够了!大家饿不死就行,哪还能管饱啊?”
郑平娣心底不悦:“孩子没有营养,怎么长身体?”只是这家里条件如此,她也不能多说什么,便揉揉嗒嗒的小脸蛋,“我带了鸡蛋和肉,劳烦你们给孩子做一些。”
周老太看见那鸡蛋和肉就已经馋得不行,巴不得立马煮了吃,听亲家自己都开口了,立马欢天喜地地答应下来。
她立马进了灶间忙活,菜刀剁得乓乓响,还忍不住笑出声。
趁空闲,郑平娣将嗒嗒抱到腿上,跟孩子说说话。
“你叫嗒嗒对吗?”
“对呀,你叫什么?”嗒嗒歪着脑袋问。
郑平娣失笑,眼眶湿润:“我是你姥姥。”
姥姥这个词对嗒嗒来说很陌生,虽之前在预言镜里有听说,但平时从没喊过,一时便没反应过来:“姥姥是什么?”
“就是你娘她娘。”陈艳菊快言快语。
这下子终于轮到嗒嗒吃惊了,她睁大了圆圆的眼睛,不敢置信地看着郑平娣,又转头将这一张张陌生的脸孔看清楚。
“我是你姥爷。”付丛森急切地介绍自己。
“我是舅舅。”付栋梁也是满脸感慨。
“啊——”嗒嗒眨眨眼,“娘很想你们,经常偷偷掉眼泪。你们怎么才来呢?”
孩子的声音很稚嫩,神情也是天真无邪的,却在一瞬间刺痛了付丛森与郑平娣。
就在
来的一路上,他们一直在心底反思,这些年对女儿的不闻不问,究竟是因为恨铁不成钢,还是所谓的面子在作祟。
他们在城里都有体面的工作单位,一直以来,不管是身边的亲朋好友还是同事,都羡慕他们培养了三个优秀的子女。
可没想到,曾经如此优秀的女儿竟选择了一条他们不赞同的路,并将生活过得如此糟糕。
于是在一场激烈的争吵之后,他们索性直接与女儿断了来往,美其名曰是让她受了挫之后才回来,可实际上呢?
“你娘提过我们吗?”郑平娣心中发酸,声音哽咽。
嗒嗒仔细想了想,一本正经地说:“提过一次,娘说你们不要她了。”
这话还没说完,郑平娣与付丛森已然觉得心口仿佛被针狠狠一扎,深深的自责与羞愧油然而生。
嗒嗒坐在郑平娣的怀里,正纳闷着,一抬头,就见她已经落下泪。
再一转头,付丛森也转过视线,脸上写满了难过。
“姥姥、姥爷,不要哭啦。”嗒嗒乖巧地安慰,“等娘下班回家看见你们,一定会很高兴的!”
嗒嗒的嘴角扬得老高,一双小手捧着她姥姥苍老的脸,笑盈盈地安慰着。
这一道暖流缓缓流淌,逐渐充斥着胸腔,一时之间,郑平娣愈发动容,将孩子紧紧抱住。
葛慧从进屋到现在,一句话都没说话,看着公婆和丈夫感动得七荤八素的样子,一股不祥的预感油然而生。
小丫头是挺可爱的,那小嘴巴跟抹了蜜似的,哄得长辈们一愣一愣。
只是,他们该不会要将这孩子接回家吧?
光是养个小姑子就已经够吃亏的了,还得养个小的?
光是一想,葛慧就眼前发黑。
“鸡蛋羹和肉汤做好了!”喜气洋洋的声音伴随着周老太欢快的步伐,她一手端着一个碗,匆匆走出来。
鸡蛋羹蒸得又滑又嫩,肉汤虽没放太多调料,但光是一把盐巴,就已经能将这鲜味发挥得淋漓尽致,只半晌工夫,满屋子都飘着食物的喷香。
周老太殷勤得很,给嗒嗒递了一把勺子,又破天荒地抱起她,将她放在了小凳子上。
嗒嗒可没得过她奶的如此优待,觉得浑身都不舒服,连脖子都缩起来。
不过
,难受归难受,看见这两盘美食,嗒嗒就已经馋得不得了,用勺子挖了一口鸡蛋羹往嘴里送。
周老太忙活了这半天,可不是为了看孩子吃的,她一转身,拖着跛腿迅速往灶间走,又拿了把勺子出来。
怎想她还没开动,就被许老头厉声制止:“给孩子吃的,你凑啥热闹?”
周老太一愣神,见亲家面无表情地瞅着自己,吞了吞唾沫:“我就是闻闻味儿……”
嗒嗒吃东西的时候不紧不慢,一口都没漏到桌上,每吃一口,她就会眯起眼睛,不自觉露出心满意足的表情。
见孩子吃得这么香,郑平娣与付丛森打心眼里高兴,只要是望着小外孙女的时候,那脸上的笑容就没消散过。
屋里所有人都等着嗒嗒吃蛋羹喝肉汤,谁都不催促,就跟职工大院里有人把自家电视机搬出来,大家目不转睛地看着一般。
等到嗒嗒终于吃饱了,摸着小圆肚子一脸享受,周老太才装作不经意地上前收碗。
她本想沾嗒嗒的光,自己也解解馋,可没想到,两个碗端到灶间时定睛一看,里头干干净净,连一点肉沫都不见!
周老太气得想骂人,嘴巴叨叨个没完,却也只是将话语压在嗓子眼。
毕竟外头还有这么多人,要是丢了脸,老伴可跟她没完。
小外孙女这么乖巧机灵,付丛森与郑平娣心里都是欢喜得很,心头压的大石与久未得到释放的烦闷都被她的笑容拂开。
只是,想到付蓉,他们的心情又难免沉重起来。
眼看着离她回家的时候越来越近,郑平娣手心冒汗,看向付丛森。
她轻声说:“都这么长时间没见了,别说些让她心里难受的话。就算看见她的脸——也装作没看见吧。”
付丛森也赞同:“到时候我们带她上镇医院看,总会有解决的办法。”
两个人这样讨论着,却不想儿媳妇插了一句:“她那脸绝对好不了,就是上沪市看最好的大夫都好不了。那天我都看见了,吓人得很!”见自己话一说完,公婆与丈夫就面色不善,她又摸摸鼻子,尴尬地补充道,“真是可惜了,二妹以前长得多水灵标致的,被耽误成这样……”
葛慧这话说得轻描淡写,实际上,心底早
就已经窃喜不已。
当年她多优秀,谁见了都得夸个没完,可一嫁入付家,事事都要被付蓉给压一头。
只是风水轮流转,现在别说付蓉的闺女教得有多好,光看那张脸都烂成什么样了,压根没资格和自己相提并论。
葛慧心情舒畅,不自觉就低笑一声,却不想就在这时,余光里扫见一道窈窕的身影缓缓走来,那道身影边上,还跟着一个人。
付蓉是在村口碰见市一小的校长。
庄校长是特地坐了许久的车,来这村子里找付蓉的。
“庄校长,里面请。”付蓉猜测他为了昨天的事来,很有些意外,毕竟他是学校里德高望重的校长,即便承诺给她补偿,也不必亲自前来。
付蓉比了个“请”的手势,等到他进了门,才迈进门槛。
家里虽简陋,但该有的待客之道却不能少,付蓉想着赶紧给老校长倒杯水,可一抬起眸,就看见几道熟悉的身影。
付丛森与郑平娣见到付蓉,心都提了起来。
多年不见,竟对自己的闺女觉得陌生,他们这些年究竟在想什么?
“蓉蓉——”付栋梁向前一步。
付蓉整个人怔住了,而后见嗒嗒走过来,开心地说个没完:“娘,姥姥姥爷和舅舅来看你啦!他们给我们带来了好多吃的,刚才嗒嗒吃了鸡蛋、肉肉,还喝了一杯麦乳精……麦乳精特别特别好喝,甜甜的!”
嗒嗒口齿清晰,一个个字往外蹦,说得眉飞色舞,正绞尽脑汁想着还要给娘汇报什么,忽然看见庄校长。
庄校长笑着走上前:“这是你闺女吧?昨天多亏了这小丫头和她父亲,要不然,恐怕那学生家长还有得闹。”顿了顿,他又看向一屋子的人,“对了,我还没自我介绍。我是市一小的校长,我姓庄。”
市一小的校长?
付蓉的父母与哥嫂顿时愣住了。
不是说她只是邻村一个破小学的临时工吗?怎么市一小的校长会亲自上门拜访?
事有轻重缓急,付蓉也惊诧于自己的家人会突然前来,但眼下不是纠结这个问题的时候。
她便问道:“庄校长,您亲自来是有什么事吗?”
“是这样的,昨天我回去想了很久,学生要上厕所,我们不应该制止,光是因
为这样就让你负责,这是让你受委屈,令教师群体都寒了心。”老校长郑重其事地说。
付蓉连忙摆手:“事出突然,校方要给学生家长一个交代,我是理解的。”
葛慧拧着眉心听了许久,这下终于明白了,凑到丈夫的耳边轻声说道:“这老校长真是好心,本来辞退一个临时工就是轻轻松松的事情,根本不用特地来跑一趟的嘛。”
此时全屋子人都在等待着老校长继续说下去,一片寂静,葛慧的声音便显得格外清晰。
她这话不中听,却也是有道理,郑平娣与付丛森对视一眼,不由叹气。
当初闺女要是愿意回城,早就已正式工名额入职了,哪还有这么多事?
“不,你误会了。”老校长笑起来,“我这次过来,是为了临时工的事,但并不是要辞退付老师。昨天在评比课上,付老师你生动的授课方式得到了大家的一致肯定,所以——我们一致决定,将你的工作职位转正!”
葛慧目瞪口呆。
在市里公办小学转正哪是这么容易的?她那表妹都不知道参加了多少次内部考试,都够不着转正名额的边!
“转正?”周老太惊呼也出声。
周老太不知道市一小有多稀罕,却也知道在镇上当正式工是很了不起的,否则她就不会因为家里二儿子的工作被全村老头老太太艳羡了。
只是,付蓉咋可能转正?这是撞上什么狗屎运了!
付蓉消化着老校长的话,也是一脸震惊:“我之前询问过转正事宜,他们都说几乎没有可能……”
“本来的确是这样,但不是昨天那问题有惊无险地解决了吗?校方领导一是考虑到你的教学水平,二来,也是为了感谢你丈夫和女儿对我们提供的帮助。”老校长说道。
这下连付丛森都忍不住了,问道:“什么帮助?”
老校长说道:“付老师被学生家长刁难,我们校方也是束手无策。好在她丈夫站出来,和这小丫头一起给我们解决了问题。”
付丛森心中愕然。
他们一直以为自己从未蒙面的女婿是一个没出息没本事的庄稼人,害自己闺女受罪……
“总之这转正名额是定下来了,你明后天有空来市里办理正式手续吧。”庄校
长强调了一次,又补充道,“不过,虽然拿的是本校的薪资粮票,你的工作重心,还是在绵安村。作为学校的教室,帮助建设发展分校,也是你的职责。”
“是,这是我该做的。”付蓉赶紧答应下来,嘴角不自觉扬起,心里比上次喝的那几口红糖水还要甜。
庄校长话已说完,便没多留。
许老头与付蓉一起将他送到外头,一个劲道谢。
等到他的背影逐渐消失在视线范围内,付蓉才回过神来。
“大房家的,赶紧回去和你父母说说话,都这么多年没见了。”许老头说道。
屋子里,付蓉的娘
家人也没能从刚才的震惊中缓过劲。
人家明明说付蓉过的是苦日子,干的是临时工,赚的是工分,丈夫不怎么样,孩子是个傻的,还有她那治不好的脸——
这下葛慧像是突然想起什么,猛地走过去,一把抓住付蓉的肩膀,将她掰过来。
付蓉将头发扎得很低,鬓边垂下几缕发丝,该是为了挡住疤痕。
葛慧松了一口气,却还是不放心,伸手拨开付蓉脸上的头发。
这一拨,让她倒吸一口凉气。
白皙的肌肤,虽不及二十岁时细腻,可仍旧光洁。之前可怖的疤痕早就已经淡化,只留下隐隐约约的痕迹。
上回见面,付蓉分明是那副狼狈不堪的样子,怎么短短几天时间,就恢复得这么好?
她是用了什么灵丹妙药!
“你的脸怎么好了?”葛慧再难按捺,直接问道。
而她这话,也让大家将目光落到付蓉的脸上。
这些年付蓉习惯低着头,刻意躲开人们的目光,又总是用头发遮着脸,因此即使整日同桌吃饭,婆家人也并未注意到她脸上的疤痕印迹褪去。
这时陈艳菊第一个跑过来,待看清楚她的脸之后,意外道:“大嫂,大夫不是说那药膏不管用吗?咋才涂了几天就好了?”
付蓉抱起嗒嗒:“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照理说就算开了药,也没这么好的效果。”
陈艳菊闻言,忍不住感慨:“上回猪圈里的栏杆倒了,没砸着大哥和嗒嗒,后来嗒嗒上村长家吃饭,得了这么大的红包,还给你挣了个工作。现在你工作转正,连脸上的疤都好了,村里人都说嗒
嗒是小福星,我看真是!要不咋你们大房的日子越过越顺当?”
她这话一出,许老头也很赞同。
虽然村干部说要破除封建迷信,可嗒嗒是小福星,这不是什么邪门的说法,这是家里头的大幸事啊!
周老太本来一向对大房家不满,可现在仔细品了品二房媳妇的话,竟也觉得言之有理。
嗒嗒要不是个小福星,那咋天上总给大房家掉馅饼?
嗒嗒似懂非懂地听着大人们说话,倒也不觉得奇怪。
猪长老早就说过,她是猪猪王国的小福猪呀,福星和福猪都带着一个“福”字,这样说没毛病。
屋里一家子人热闹得很,这么久没见自己的父母,付蓉知道必然会生疏,可她想不到,这一刻,她面对着娘家人,竟一句话都说不出。
作为被放弃的女儿,她心中只有委屈。
付丛森与郑平娣原本是来带闺女回家的,可亲眼看见这一切,才知道自己的想法有多离谱。
他们有太多的话想说,却不知应该从何说起。
回城的车太阳落山便会停,许家住不下他们这么多人,付丛森犹豫许久,让付蓉跟他们回家住几天。
他们需要一个单独的空间,跟闺女说说话。
付蓉不知道应该如何面对他们,第一反应便是拒绝:“我——下回吧,广华还没回来,我下回再去看你们。”
付丛森与郑平娣得到这个并不让他们意外的答案,眸光黯淡下来。
这些年,是他们伤了孩子的心。
嗒嗒最见不得人失望了,这会儿便走上前,牵着他们的手:“姥姥、姥爷,嗒嗒跟你们回家住。”
老俩口的脸上骤然浮现出受宠若惊的笑意。
付蓉咬了咬唇:“那就先让嗒嗒跟你们回家吧,我后天去学校办转正手续,到时候再去接她。”
事情就这么说定了,嗒嗒自己跑回屋,拿了两身衣裳当包裹,蹦蹦跳跳地跟着姥姥姥爷上城里玩。
付栋梁还担心小丫头自个儿走不动,直接将她抱起来,骑在自己的脖子上。
人都散去了,付蓉坐下喝了一杯水,望着他们的背影。
娘家人愿意来这一趟,是心疼她吗?
不论如何,他们都该是低头了。
这么多年,许广华还从未见过他们。
等后日,他们夫妻俩是得回娘家探望一回了。
……
嗒嗒欢喜地坐在姥姥的大腿上,小嘴一刻不停,说了一路。
等天色快黑了,才终于到了姥姥姥爷住的职工大院。
只是刚一到职工大院,她就看见昨天那个凶巴巴的阿姨骑着自行车,带着尿裤子的小哥哥回来。
而离他们不远处,另外一个哥哥则奋力跑着,追上他们的车。
尿裤子的小哥哥回头看着他,满脸的着急,却无能为力。
嗒嗒也停下了脚步,紧紧盯着他瞧。
跑这么快,身上都是汗,一定很辛苦吧。
好可怜。
作者有话要说:谢谢你们陪我到入v啦,快快给我评论叭,撒红包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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