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花美酒(四)
丁班排在末尾, 里边的学子不是些像沈长岳封琪这类不学无术的皇孙贵族, 便是那些自小没有优质资源,因此成绩排在末等的寒门子弟。
寒门与权贵, 向来是最水火不容的两个阶级,如今却被分配到了一处,汹涌的暗流也许早已涌动在看似平和的表面之下。
沈长岳的座位在最后, 旁边就是正在打瞌睡的封琪, 因此很清楚地就将整个班级内的情况看在了眼里。
如同封琪一般的权贵们皆是百无聊赖地打起了哈欠, 而像乔安这一些寒门子弟,则是认真地聆听着,有时还挥起笔,在书卷上落下几个字。
可是啊……
沈临渊支着脑袋看向讲台上那人——
越风清负责教导的是对四书五经的讲解,他的声音几乎没有什么波动, 就像一台没有感情的讲课机器, 如同他这个人,冷得高不可攀, 生生地将外人隔绝在了外边。
不给人一丝一毫的喘息机会,越风清讲得太快了。在这丁班里, 仍在认真听讲的无非是些寒门子弟, 他们自小就没有过优秀的资源, 全凭天赋与勤奋才考上了青山书院,骨子里就带着一股自负。
这样的人,最是要让他看见成果,若慢一些了, 便会似导火线,将整个和平的假象冲破。
余光瞥见一个眉头已经紧紧皱起的学子,沈临渊的手指在桌上点了几下,接着懒洋洋地叫了声:“师兄啊,我没听懂。”
那声师兄叫得格外婉转,拖长的尾音像是情人间的呢喃,越风清没来由的便想到了昨日见到的那幅场景,浑身一僵,却还是抿了抿唇,问道:“何处?”
沈临渊将书翻得哗哗响,无奈摊手:“一处也不懂啊。”
这般理所当然的语气就像一阵风,吹散了原本焦灼的气氛,乔安一时没憋住,捂着嘴小声笑了起来。
她好奇地瞧着沈临渊,心道:这人倒是和旁的那些富家子弟都不一样。
“要不师兄你再说一遍?”沈临渊托着腮,真诚建议道。
越风清:“……”
最后,越风清还是耐着性子又讲了一遍。这次,不知是为了照顾沈临渊还是怎的,他有意识放慢了一些速度。
上午的后半段,整个课堂几乎成了沈临渊的个人秀。只要是越风清讲完一句,他便不厌其烦地懒懒道:“不懂。”“不会。”“再讲一遍。”
时间久了,丁班内的其他人也慢慢回过了味,心说:这沈长岳别是对越师兄有意见吧。
就连中途醒转过来的封琪也坚定了这一猜测,瞧着对方目不转睛盯着越风清的模样,还在心底鄙视地呸了口:不要脸!
一上午的课程很快便结束了。
封琪伸了个懒腰,顶着两只黑眼圈挤到沈临渊身边,意有所指地瞅着越风清,挤眉弄眼地小声道:“昨夜滋味如何啊?”
沈临渊啧啧两声,不答反笑:“自然是比不上殿下丰富,瞧瞧,这两只眼圈底下都乌青一片了。”
“你还有脸说这个!”一提起这个封琪便来气,天知道当他昨天推开门,发现里面竟是那个爱告状的小书生时,他的书箱都险些砸到自己的脚。
“你是不知道,那乔安当真是有毛病。我不过是在寝室内换个裤子,他便尖叫着冲我扔东西。”
他一撩衣袖,露出一片红痕,模样又像委屈,又像愤怒:“你瞧,这就是被那些东西砸出来的伤,疼得爷一宿没睡好。”
“……”沈临渊沉默了会,道:“你知道你现在瞧着像什么吗?”
“什么?”
“像极了你六岁时被我抢了蹴鞠,便哭着跑去和贤妃娘娘告状,口口声声大喊着要治我的罪。”
“你可闭嘴吧!”封琪脸色一变,手忙脚乱地捂住对方的嘴,可已经来不及了,他眼睁睁看着乔安站在一旁露出了震惊的神色,心底悲愤欲死,他气急败坏地揪住沈临渊的领子,“都被乔安那小子听见了,这可怎么办!”
“想开点,也许人家会意外地发现你还有可取之处,从而放你一马,与你和平共处呢。”沈临渊掰开封琪的手,理了理衣襟。
“你开什么玩笑……”封琪捂住脸,深深觉得自己的形象已经一落千丈。
沈临渊却是笑了笑,没有说话。
原剧情中,乔安便是在后期发现了封琪与表面的跋扈完全不同的单纯一面,这才慢慢将一颗芳心托付了出去。
这一次,由他再推一把,先让封琪和乔安成了同寝的室友,又让乔安提前发现了封琪不为人知的一面,这两人的感情线应该会加快一些。
不过归根结底,沈临渊的目光缓缓望向那道清瘦的身影,对方正在给矮一些的少年讲解着策论,看上去竟有些意外的和谐。
在丁班里,唯有乔安一人不怕越风清那冷漠的外表,只要得了空,便去向对方请教问题,而越风清从来都是耐心地为乔安讲解着她不明白的地方。
一遍一遍,不厌其烦,直到对方明白为止。
沈临渊缓缓眯起了眼,他比谁都清楚,藏在那幅坚冰之下的是怎样细腻的温柔。可一旦有人比他更加靠近那团温柔,心脏便像被人捏紧了一样,他缓缓吐出一口气,忍不住在心底哑然
失笑:头一次,他品尝到了嫉妒的滋味。
这厢,不过片刻,封琪又像忘了刚才的事一样,边收拾着东西,边推搡道:“快快快,收拾收拾东西,青山书院可不像外边,因着你的身份就对你高看一眼,连吃饭都得自己去打,快些走吧,晚了就没了。”
推搡间,沈临渊看见乔安站起身,冲着越风清鞠了个躬,接着抱着书走出了课堂。
周围学子三两成伴,唯独越风清身边冷冷清清,连和他说话的人也没有。
封琪等了会儿没听见沈临渊的回答,便抬起头看了看,这一看,便看见对方又目不转睛地盯着越风清在猛瞧,眼神还见鬼似的温柔如水。
他被吓了一大跳,内心告诉自己一定是看花眼了,接着又不得不走过去低声说道:“我说你真的差不多行了,玩玩也就罢了,可越风清这种人,就跟木头似的,死心眼得很。他要是真的陷进去了,你便是想抽身也晚了。”
沈临渊不答反问:“他从来都是一个人吗?”
封琪一愣,接着才道:“我来这也有半年了。听旁人们说,越风清这人高傲孤僻的很,向来不喜欢和人相处。他就是块冰木头,可没傻子想去和冰块脸交流。”
话音刚落,他便听见对方似乎发出了一声意义不明的轻笑,然后就听那带笑的嗓音如此说道:“那我便当一回这傻子。”
只一个晃神的功夫,封琪便见身旁的人追着那道白色人影去了。
他僵在了原地,难以置信地瞪大眼,然后才酸溜溜地嘀咕道:“着什么急啊,人又不会跑。”
青山书院有条小道,因着比较偏僻,寻常甚少有人会来,但也正因为少了人,所以僻静得很,越风清每日都会来此地温书。
看了几页,忽然有几道熟悉的声音隔着假山传来,是丁班的学子,他们似乎没发现越风清就在旁边,旁若无人地交流着。
“今日的课堂实在是让我大开眼界。”
“谁说不是呢,没想到沈师弟初来乍到,就和越师兄杠上了,一节课都没停过,我要是越师兄,怕是得气疯了。”
“不过也亏了这沈师弟,今日越师兄这课讲的慢了些,我先前有些云里雾里似的内容今日终于是明白些了。”
“那岂不是说我们还得去谢谢这位沈师弟了,哈哈。”
“他们这些权贵,哪看得上我们呀,可别丢这个人了。”
“别说这些了,走吧走吧,晚了就赶不上了。”
……
脚步声渐渐远了,小道再度恢复了宁静。
越风清的目光依旧盯在书本上,可却一个字也看不进去,耳边似乎仍然萦绕着那两人的交谈声。
他忽然捏紧了手里的书卷,心里说不出的复杂。
沈长岳故意打岔,是在提醒他要放慢些吗?他是好意吗?可……
为什么?
恍惚间,他的脑海里仿佛又映出对方含笑的眉眼。在他的印象里,沈长岳是和他截然相反的两个人,是他最难以看透的一类人。
微风拂动,吹落小道两旁盛开的桃花林,纷纷扬扬的桃花瓣簌簌落下,落了白衣少年满肩。
沈临渊抬手将越风清发顶上的桃花瓣捻在手里,风吹起他两颊边的些许碎发,映着漫山开遍的桃林,他笑得肆意张扬,:“我四处都寻不见师兄,原是躲在了这,倒让我找了半天。”
他熟稔地坐在越风清身侧,将手边的食盒打开,接着懒懒散散地靠在假山壁上,向上吹了一口气,将落在他额前的桃花瓣吹落。
歪过头,沈临渊笑意盈盈地看着越风清。
“师兄选的这处地方我很喜欢。”
“桃林作伴,风景甚美。只不过却少了些美酒……”他撑着假山石,身子往前逼近了些,凑在越风清颈侧嗅了嗅,低哑的嗓音轻轻和着绵绵的春风,送入越风清的耳畔。
“看来,师兄没有偷喝我的桃花酿。”
近在咫尺的呼吸,与声音,每一次交错的呼吸,每一个音调的响起,都让越风清没来由地心惊胆战。
他本能地就想起身就走,可人刚一动,手腕便被一双手牢牢地箍在了原地。
越风清:“……”他挣了挣,发现根本无济于事后,冷着脸说了两个字:“放手。”
始作俑者的表情煞是委屈可怜,“我初来乍到,人生地不熟,师兄怎可留我一个人在这里?”
可不过眨眼,对方又笑了起来,稍一用力,便将越风清拽了下来。
“留下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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