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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拥千山(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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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沈临渊的声音并不大, 却像一道惊雷,震得越无端的大脑嗡嗡作响, 浑身一僵, 那张皎若明月的面颊失了所有的血色, 仿佛心底最大的秘密都被眼前的男人给窥视到了。

    自弱冠起,午夜梦回,他总是会梦到一个男人的身影。男人的面容永远笼着一团迷雾,让人看不真切,明知只是一个荒诞的梦,甚至关于梦的记忆都是零星散乱的, 那具身体的温热, 那双手的温暖,就连对方覆上来时瞬间交错的气息,却又像真实存在过。

    更令越无端觉得荒谬的是, 此时此刻,沈临渊的身躯,双手,气息, 竟然诡异的和梦中的男人重叠到了一起。那些旖旎荒诞的画面一下子, 铺天盖地般涌进脑海。

    只剩下一句话, 格外清晰。

    你喜欢男人吗?

    沈临渊丝毫不放过对方脸上的任何变化, 在瞧见那张煞白的清润面容后,心到底软了一瞬。

    “罢了,就当本世子问了个无趣的问题。”他松开越无端, 重新靠回椅背,颇有些感慨地戏谑道:“不过今天倒是见到了弟弟的另一副模样,实在是有趣得紧。”

    越无端趁此站直身子,理了理衣襟,清冷的面容已经凝了起来,对沈临渊戏谑的话恍若未闻。

    沈临渊也不恼,只是勾了勾唇角,支着脑袋笑了起来:“说来,今日母亲也已经过府了。”他一瞬不瞬地盯着越止戈,轻笑:“你什么时候能叫我一声兄长呢?”

    明明只是个续弦,还是个寡妇,自己的亲生母亲更是生为护国将军府的嫡次女,可沈临渊叫起吴氏来却是自然熟稔的很。

    如果忽略对方口气中的戏谑,越无端几乎以为对方只是寻常的问了一个问题。

    从小跟着孀居的女人生活,越无端见识过形形色色的人,可从来没有一个人像沈岁,从来都随心所欲,无所顾忌,可你却永远看不透他的真实目的。

    越无端几乎被气笑了,他挑了挑眉。

    “世子大人怎么像个泼皮无赖似的。”

    沈临渊忽然噗嗤一声笑出了口,素白的指尖在扶手上点了两下,他挑起眉眼望向越无端,轻笑:“我却说,弟弟方才那神情像极了和情郎拌嘴时的小美人。”

    沈临渊的左手合拳,在右手掌心上敲了一下,嘴角勾起,笑容恣意。

    “啧,泼皮无赖和美人,倒是相配。”

    话音刚落,越无端的脸就恼得起了一层薄红,但是冷静下来之后,他便愣在了原地,就连呼吸也停滞了一瞬,沈临渊的话让他意识到了一个严重的问题:似乎只要每次靠近对方,他就会不由自主地被牵入漩涡中。一次又一次,露出藏在内里的尖爪。

    这意味着:在他的潜意识里,他把对方当成了极其熟悉又可以依赖的人。

    越无端不自觉捏紧了手中的画,就连唇也抿了起来。

    此时,微光逐渐被云层遮挡住,风卷过几片落叶,沈临渊掸了掸狐裘上的了落叶,目光望着贴在墙上的鲜红的喜字,嘴角的笑一点一点消失。

    只是那落寞的神情只出现了一瞬,快到越无端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眨眼间,沈临渊又挂上了那副高高在上的笑,他说: “起风了,我也该回了。”

    说着,他就转动轮椅,往回走去。正在这时,隔着长长的回廊,唢呐和鞭炮声突然清晰地传了进来,看看时辰,此时应该是静安侯把吴氏迎回府了。

    沈临渊的动作顿了一瞬,按着扶手的手猛的用力,眼中的暴戾不可控制地溢了出来,他近乎嘲讽地扯了一下嘴角:“前院可真是热闹。”

    与前院的热闹不同,决澜苑里只有麻木地坐着洒扫的仆从。决澜苑离前院很远,几乎听不到前面宾客的欢声笑语,只有风吹叶动的声音,以及细小的洒扫声,静得可怕。

    这样的静,在沈临渊进门后更加明显。

    几乎是他跨进院的一瞬间,所有人都僵住了身形,似乎连一丝气息都不敢泄漏出来。也许是对方身上的暴戾太清晰,一时之间,下人们连请安的话都忘记了。

    沈临渊的眼底划过一丝嘲弄,张了张口,喊了声:“来……”

    只说了一个字,他就住了口,脑海中闪过一具冰冷的尸体。沈临渊的眼眸暗了一瞬,忽然意识到,那个难得合他心意的小厮已经死了,已经不在了。

    风似乎大了些,沈临渊闭上眼,脑海里却忽然想到了另一人的影子。

    那是他第一个下令杖毙的丫鬟,对方的容貌他已经记不清了,只记得那具纤弱的身躯不断颤抖,绽放的血花像今日贴起的喜字一样鲜红。

    他按下心中的暴戾,抬眼一看,却发现满院子的人跪了一地,没有一个人愿意与他目光对视。他站在高高垒起的白骨之上,身下遍地残骸,可什么也抓不住,什么也得不到。

    强压下去的暴戾在这一刻倾涌而出,沈临渊扯出一个凉薄乖戾的笑。

    “怎么?瞧见我,一个个都像变成了哑巴似的,一句话都不会说了?”

    “既然不会说话,那就把舌头割了吧。”他轻描淡写地说道,那从容的姿态仿佛在说一件稀松平常的事。

    下人们却吓得涕泪四流,跪在地上,把头磕的砰砰作响,口中不断求饶道

    :“世子,饶命啊!饶命啊!”

    尖锐的哭声让人更加烦躁,沈临渊脸上的最后一丝耐心也消失不见,正准备唤人进来时,在这一片哭声中,突然有个发颤的声音结结巴巴道:“世子,饶、饶命。奴婢们今日这么做,是、是有原因的。”

    沈临渊脸上的戾气一顿,眨眼间换上了微笑,“说来听听。”

    凝烟吓得更是大气也不敢出,只是用力磕了几个头后才挤出一丝笑容,说道:“今日,不是世子的生辰吗?奴婢们就想给世子准备一个惊喜,方才看见世子进来,一时吓着了,才忘记开口了。”

    静安侯迎娶新夫人的日子,竟然和世子的生辰在同一天,仿佛完全没有考虑过儿子的心情,荒唐到让人发笑。

    在侯府里做事的,哪个不是人精,谁都看出来了:侯爷这场婚事,可以说是狠狠打了世子的脸。

    更何况,自从老夫人死后,这偌大的侯府再也没给世子庆过生,世子也没提过,记得他生辰的人除了府里的下人再无他人,这么些年过来,京城的官大大小小都不知换了好几,谁会记得一个活阎王的生辰?也许在他们心里,他们唯一能记得的,只有世子在外的恶名。

    谁都不敢当着世子的面提这件事,可凝烟在极度惊恐之下,竟是不管不顾将这件事摆到了台面上,一时之间,整个决澜苑都如死水一般彻底沉寂了下来。

    沈临渊眼底的冷意更浓,就连一丝虚假的笑容也没有了,这样的死寂远比方才的压抑更让人觉得胆寒。

    凝烟在说完话后,迟迟也等不到沈临渊的回复,心底的绝望与惊恐就像一只大手,扼住了她的脖颈,那张还算俏丽的面容在极度惊恐下,扭曲得几乎不成人样。

    她害怕地趴伏在地上,一下接一下不停地磕着头,哭着道:“世子饶命,饶命……奴婢、奴婢……”她拼命地想找措辞,却什么也想不到,又急又惧。

    所以当沈临渊大发慈悲,让他们都起身的时候,凝烟几乎忘记了呼吸,脸上的鼻涕和泪都没顾得上去擦上一擦。

    “世、世子……”

    沈临渊已然收回了视线,只丢下一句:“难得你们有心,既如此,就把二少爷请来决澜苑,一同喝杯酒水。”

    “若是他不来……”沈临渊轻笑:“你就问他,进宫前的话忘记了没。”

    直到门扉阂上,院内的诸人才像是活了过来。

    凝烟喘了一口气,只觉得自己刚才在生死间走了一遭,冷汗都把后背打湿了。

    想起沈临渊的吩咐,她又狠狠拍了拍自己的脸,忙不迭往竹轩苑跑去。

    当听到沈岁喊自己去决澜苑时,越无端想也没想,直接了断地就拒绝了。

    凝烟一听,扑通一声跪倒在了越无端面前,急道:“您也知道世子的脾气,若奴婢无法办成此事,这条命怕是也没了。”眼见越无端的脸上露出犹豫之色,凝烟咬了咬唇,再添了一把火:“来之前,世子也让奴婢问您一句,说是什么,您进宫前说的话忘记了没。”

    多亏了凝烟这话,越无端一下子想起了当日的情形,那清俊的眉眼一下子凝了起来,他的声音听起来没有丝毫情绪波动。

    “走吧。”

    凝烟喜极而泣地站起来,边走边捡着好话道:“其实二少爷也别这么担心,这么多年,奴婢还是第一次瞧见世子对一个人这么在意呢。”

    “是吗?”越无端不知想到了什么,脚步一顿。

    凝烟一无所查,仍是往前走着,越无端顿了一瞬,也跟上对方的脚步,走了上去。

    进了决澜苑,越无端蹙眉看着四处跑动,正忙前忙后的下人们,一句话也没说。

    凝烟小心翼翼领了人进去,屏住呼吸阂上门,退了出去。

    前几次进来,都是匆匆一瞥,今日进来,越无端才有了机会能够细细打量这间屋子。这一看之下,他便凝起了眉眼。

    说是侯府世子的屋子,其实冷清的很,除了基本的起居所需,竟是干干净净的,一处装饰品也没有,和沈临渊在外表现出来的性子完全不同。

    沈临渊为对方斟了壶酒,说道:“喝吧。”

    越无端接过酒杯,却迟迟不动。良久,他才放下杯子,蹙着眉峰看向沈临渊。

    “世子找我究竟有何事?不妨直说。”

    沈临渊笑着将酒杯再度推了回去,不给对方任何反驳的机会,只笑着反问:“好弟弟是忘了先前那番话了吗?”

    他端起酒杯,递到越无端嘴边,眼神里压抑着冷。

    “一条好狗,不应该对主人的命令质疑。”

    越无端愠怒地看了他一眼,然后就着沈临渊的手,将酒一饮而尽。

    直到越无端将酒饮下,沈临渊才施施然收回手,心情看上去好了几分。

    他摩挲着杯沿,忽而没头没尾来了句:“今日是我的生辰。”

    越无端一时之间不知道说什么,只能又倒了杯酒,一饮而尽。

    沈临渊也笑了笑,没再说话,一杯酒接着一杯酒,他像是发泄似的,连饮了数杯酒下肚。整个人看上去醉醺醺的,眼神也透着几分迷离。

    他忽而笑了起来,接着转动着轮椅来到越无端面前,醉意朦胧的眼眸中似乎正在升腾起

    未知的,让人战栗的偏执,他道:“若是有人如山间猛虎,就连旁人都避之不及,你可愿意渡他?”说到最后,那双素白的手已经扣在了越无端的手腕上,似乎只要轻轻用力,就可以将其拧断。

    对方身上的酒气很浓郁,醉人的酒香像极了荒诞的美梦,越无端抿了抿唇,道:“世子喝醉了。”

    话音刚落,沈临渊忽然扣紧了那双手,力度大得惊人,眼眸中升腾起暴戾之色。

    “回答我!”

    手腕间传来的刺痛让越无端几乎无法思考,他愣愣地看着沈临渊,大脑有一瞬间的停滞,看着对方眼底的痛苦,鬼使神差的,他又问了当初的那个问题:“来福死的时候,你难过吗?”

    眼前的男人似乎被问得愣在了原地,也许是酒精作祟,这个平日里高高在上的男人此时看上去就像稚童一样,他头一次在他人面前露出了迷茫,眼眶微红,良久,他哑着嗓子回道:“我不知道。”

    说完这话,沈临渊便呆呆地坐在原地,似乎真的是醉得糊涂了,钳制着越无端的那只手也悄悄松开了,他摇晃着倒向对方,凉薄的唇擦过对方温热的脸颊,接着靠在了越无端的颈窝间。

    越无端听见对方小声说了句,“没人教过我。”

    他看着自己被掐得发红的手腕,良久,才伸出手,扣住那具陷入昏睡的身躯,在心底不断问自己。

    越无端啊越无端,若要你以身饲虎,你愿意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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