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第 12 章
谢昀今天本是打算自己一个人来清宁寺的，谁知道一大早还未出门便撞上了入宫来给母后请安的谢昭。fanghuaxs
谢昭一看他换下龙袍便知道他要出宫，听说他要去的是清宁寺，软磨硬泡着要跟着一起去，说要去清宁寺求姻缘。
谢昀怕再闹下去误了时辰，便答应了一起去，结果今天去祈福的人尤其之多，轿子在山脚下便堵住了，谢昭不想下轿子走路，他便先行一步上了山，正在清宁山小路上随意走着，好巧不巧，真让他看到了柳晴。
只是此刻谢昀话刚出口，便知自己可能问错话了，因为柳晴的神色肉眼可见地微微低落下去，露出些许惆怅。
她低声道：“我是来为一位故人祈福。”
她走到千年古树之下，仰望参天的枝叶，这古树活过千秋，不知见证过多少人的故去。
谢昀也跟着一起抬头望着。
他眉眼如画，浓浓羽睫下眸光沉静：“姑娘仿佛有心事，或许，可与我说说？”
怕柳晴觉得他越界，他轻咳了一声，补充了句：“我与柳姑娘萍水相逢，柳姑娘若觉心里苦闷，就当对陌生人倾诉一番，或许会好受些。”
柳晴默然不语，就在谢昀觉得她不会说话了的时候，她轻柔地开了口：“是为我姐姐祈福，她在八年前走了，原本……我也是会一起死的，可是我却活了下来。”
她说的姐姐，指的是段采薇。
柳晴没有同胞姐姐，只有同父异母的妹妹和弟弟。
妹妹和她不是很熟，毕竟她十一岁被打发去乡下老宅住的时候，妹妹也才三岁。
再次见面，她十六岁，妹妹八岁，两人相处也没有多长时间，她便入了宫。
不过记忆中的妹妹对她总是很凶，好像埋怨柳晴的到来让她不再是家中唯一的女儿。
弟弟到底年幼，更无甚感情。
真正让她感受到姐妹情谊的还是段采薇。
那时候，她还叫乔拂雪，和段采薇同日入宫，同为才人，同病相怜的人自然要报团取暖。
在宫中的日子，她们是不被准许到处走的，去过最远的地方也就是在朝露宫门口隔着宫门打点管事的嬷嬷，请她帮忙运些银炭来。
宫中无聊，段采薇手巧，便用细藤编了个藤球玩，两人闲暇时就在宫殿后头的小花园里玩藤球。
自然这得藏着掖着，彼时皇帝病重，宫里禁娱乐，所有人都屏息凝神生怕被捉了错处，幸好这两位新进才人的寝宫偏远，也没几个人伺候，她们二人偷偷玩耍，竟也一直没被发现。
只是有一日，大约是两人玩得太尽兴了，竟没发现玩闹间步子已到了宫殿后头的墙角上，乔拂雪一时太过用力，“砰”的一声，藤球越过围墙，落到了墙壁后头。
段采薇顿时吓得面色苍白，要知道，这种时候在宫里玩藤球，要是被哪个太监嬷嬷知道了，传到当时管理后宫的冯贵妃耳朵里，她们俩只怕小命难保。
虽然说如果皇帝驾崩，她俩也小命难保，可是白绫赐死和被活活打死，两者还是有点区别的。
两人都不想被活活打死。
她们将耳朵贴在墙壁上细细倾听，这边大概实在偏僻，倒也没有宫人路过，没人捡到那藤球，可是，明日一早定会有宫人来此洒扫，到时候追查起来，总是祸患。
不能把藤球留在宫道上。
乔拂雪便提议自己翻墙出去捡。
她虽是官宦人家的小姐，但自十一岁起便被养在乡下老宅，老嬷嬷不让她出门，她也不可能真的就每日每夜乖乖呆着，偶尔也趁老嬷嬷不在时偷偷翻墙出去逛逛。
久而久之，她倒比寻常女子更灵巧胆大些。
段采薇和她不同，段采薇一向是养在闺阁的小姐，翻墙这等事是想都不敢想的，闻言连连摇头，让她先别去，再想想办法。
乔拂雪却颇有信心，不待她说，便手脚并用爬上了墙，回头看到段采薇目瞪口呆，她自己也不由“噗嗤”一声笑出了声。
她问段采薇：“段姐姐是不是觉得我不像小姐，倒像是泥猴？”
段采薇却没被她逗笑，仍是担心得不行：“你快些回来，千万小心。”
乔拂雪道了声“放心”，看了眼墙后无人，便轻盈地越墙而去，稳稳落地。
朝露宫围墙之后是一条宫道，隔着宫道与另一座宫殿相望。
一天下来，宫道上已落满了枯叶，她踩在枯叶上，叶子沙沙作响，周边十分僻静。
却偏偏找不到藤球在何处。
方才在里面时，她们分明听到藤球在墙后弹了几下，随后不知道朝哪边滚去，没了声息。
乔拂雪也不敢走得太远，只在附近找了一圈，仍是没找到，朝露宫里头段采薇等急了，小声唤她名字：“阿雪，要不别找了，回来吧。”
这藤球若是滚到了远处，或许没人会怀疑到她们俩身上。这藤球若是被人捡了去……那也无计可施，不找也罢。
找不到藤球，乔拂雪也没什么办法，只好再次翻墙回去，结果脚刚踏上没两步，就觉脚底一滑，摔回了地上，她眼睛余光划过墙壁，原来是那边有一小块青苔她没注意，这才滑了脚。
还未等她稳住身子，屋漏偏逢连夜雨，脚下一绊，人就往后倒去，她尽力稳着重心，却不知为何刹不住脚，连连退后，最终撞在背后的墙上，摔坐在地上。
这一下摔得她都有点脑袋发昏，稳了片刻，眼前才重回清明。
朝露宫里头传来段采薇的呼声：“阿雪，你怎么样了？你没事吧？”
“没事。”乔拂雪喊了声，“我知道藤球掉哪里去了。”
她摔坐在地上了才发现，原来这条宫道并不平坦，而是有些微的倾斜，若不是方才被绊倒，她一时稳不住身子人顺着倾斜往后倒，她也未必能发现。
而就在她摔倒的地方，是一丛杂草，杂草后头隐着个不起眼的小洞，藤球必定是顺着坡落下去，从洞里掉进对面这个宫殿去了。
方才她那么大的动静，对面这个宫殿都没有一点声响，且围墙烂了个洞都没人去修，她猜想这必是个废弃的宫殿，来都来了，不如把藤球捡回来，于是丢下一句：“段姐姐，我去捡球。”
便故技重施，翻墙进了对面这座宫殿。
她摔得虽狠，倒没有真的受伤。
果真如她所料，这座宫殿十分冷清，不仅装潢陈旧，杂草丛生，窗户都蒙了厚厚一层灰，檐下结着蛛网，垂下细细蛛丝。
根本不可能有宫里人会住在这样的地方。
她双目随意一扫，便看到藤球靠在墙角，赶紧跑过去，蹲下去捡，结果就发现这墙角也烂了个狗洞。
这个洞可比方才那藤球滚进来的洞大多了，几乎能容纳得了一个体格瘦小的人爬进爬出，奇怪的是，从这个洞往外望去，外头却不是整洁漂亮的宫道，而是坑坑洼洼的泥地。
难道说，这里已经是皇宫的边缘？
她好奇地探出点身子往外看。
外面却暗沉沉的，这宫殿对面应当是有一整排高墙，高到几乎遮住了日光，外头并无人行走，可是看起来也绝非皇宫内苑的模样。
忽的，远处似有一点亮光飘过。
她眯眼看去，就觉很远很远的地方，仿佛有道极远极高的影子，它立在高处，被映衬在璀璨的日光之下。
她朝着那个方向望着，总觉得这个东西有点眼熟。
究竟是什么呢？
还没等她想出来，就觉肩膀一凉，一只瘦骨嶙峋的手搭在了她的肩膀上。
那一瞬间，她的呼吸几乎停止了，心脏仿佛往无底之处坠去，坠无可坠，片刻后又狂跳不止。
透骨的寒意从她的肩膀蔓延至她的全身，她几乎汗毛直立，浑身冰冷，耳鼓膜却充血般随着心脏狂跳，不敢想象抓着她的是个什么东西，尖叫卡在喉咙口。
这手消瘦得不像话，搭在她肩膀上简直不像人手，偏偏力气又极大，她被吓得肩膀下意识地一抖，这手居然没动分毫。
手的主人好像不满足于只是抓着她的肩膀，开始缓缓靠近，恶臭的呼吸喷上了她的头发。
她一下子恢复了神智，往后狠狠一甩，将那人推开。
映入眼里的是一头糟乱的头发，发间隐隐露出一张苍白消瘦到离谱的脸，脖子上青筋爆出，双眼几乎血红，毫无血色的嘴唇蠕动着不知道在说什么。
这个人类，虽然看上去消瘦得没了人形，但仍然确确实实是个人，而且还是个女人。
她看到乔拂雪，不知道为什么很激动，面容逐渐扭曲起来，就要扑上来，嘴里含含糊糊吼着什么。
乔拂雪不敢再在这里呆下去，混乱之中居然还记得手往旁边一捞，捞回了藤球，随后头也不回地往来处奔去。
怒吼被甩在身后，乔拂雪隐约听见她在吼着：“你……又来……放……出去……”
乔拂雪气喘吁吁地翻回了朝露宫，段采薇急得差点都要哭了，问她这是去哪儿了，怎么去了那么久。
乔拂雪将藤球甩在地上，她身上的宫裙早已被揉成了一团，乱糟糟的不像话，她指着墙外，语无伦次地道：“那对面，破破烂烂的，有个女人，什么地方？”
段采薇给她倒了茶水压惊，乔拂雪这才絮絮叨叨地将刚才发生的事说了。
段采薇听得心惊，想了想倒是说：“那里莫非是冷宫？”
乔拂雪顿住了，觉得有理，深宫边缘，破烂荒废的宫殿，住着一个瘦脱了相的女人，无人照管，不是冷宫是什么地方？
那个面容恐怖的女人，以前也是个打扮亮丽的妃子吗？
她觉得喉头发紧，手脚冰冷。
段采薇让她别想那么多了，藤球拿回来就好了，让她赶紧去沐浴休息，自己则帮她浆洗宫裙去了——不能让宫人发现裙子变成了这样。
夜里，乔拂雪卧在床榻上，闭目，眼前又浮现出冷宫外墙狗洞之外，遥遥的一抹光。
突然，她就想起来了，那个方向是清宁山清宁寺。
在京城里，随眼一抬，便可看到遥遥青山上的寺庙。
但在宫里，抬眼只能见到被四方宫墙围住的天空。
那个狗洞，确实通往宫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