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真心
午睡醒来已经是傍晚了。
闵凯之昨天晚上一夜没睡,好不容易感到了困意中午小憩却忘了定闹钟,一不小心就睡过了。
看来今天晚上他又睡不着了。
闵凯之躺在床上,回味着刚才的沉梦。
也许是因为窦知真就在一墙之隔的客房,他太兴奋了。
这个漫长的午睡里他做了一个久违的美梦。
那是边缘星球人工降雨的日子,窗外是灰蒙蒙的。
不同于天气的阴沉,人们的心情是很好的。因为对于大气层破坏严重、陷入极端旱季许久的战区而言,雨天算得上是最好的天气了。就连窗外的战火声响都暂且停歇。
秘书说,窦知真又来使馆找他了。
正巧今天的公务并不繁忙,他有时间、有心情慢慢地享受难得的清闲和安逸,还想着可以多费些工夫玩儿些特殊的花样。
他回到住处必然会穿过星际使馆的中庭,那里用耐旱的植物做了造景,还有小雕塑和雕花长椅。
光是想象着那些植物久旱逢甘霖或许会变得翠绿些、有精神些,闵凯之的心情似乎就变好了许多。
更别提他接近中庭时,在雨声中听到了快活的歌声。
“isingintherain(我在雨中歌唱)”
复古的曲调十分热情,没有华丽的乐队伴奏,仅仅是雨点的噪声陪伴,透出别样的感觉。
“whatagloriousfeelingi’mhappyagain(多么美好的感觉,我又感到了快乐)”
中庭里唱歌的人,是窦知真。
他把昂贵的相机放在干燥的地方,自己却被雨水浇湿了,前胸肩膀后背的衬衫都是水痕。
“i’mlaughatthecouldsodarkabove(我笑头顶阴沉的云)”
他舞着手里的黑伞,时而踩在石头上,时而转着圈、跳着踢踏舞蹦上长椅。
那天他的西裤上正好有两条复古的背带,他湿水的头发被梳成背头,特别适合那首歌、那支舞。
他的脚下溅起一朵朵水花。
“thesun’sinmyheartandi’mreadyforlove(太阳在我的心里,我也准备好迎接爱情)”
偶尔他会因为动作太大唱得不稳,手中的雨伞也会不听话掉下去、甩出去。他会哈哈大笑着去捡湿漉漉的雨伞,然后接着把歌唱下去。
闵凯之想:好傻啊,都多大的人了。
但这样的窦知真也很让人羡慕。
他沉浸于自己的世界中陶醉着,那是种很单纯的快乐和浪漫,心血来潮的旋律和舞蹈。
“啪哒”!
雨伞骨碌碌打着旋儿甩到了闵凯之脚下。
窦知真满身雨水泥水地去追雨伞,看到了闵凯之。
他笑了,满脸的水珠衬得他的笑容更加干净。
闵凯之只觉得胸口里痒痒的、麻麻的,有点不太舒服。
“你在大使馆发什么疯。”在胸腔的异样感受中,闵凯之皱着眉。
窦知真脸上是红扑扑的,“酒过三巡,兴致到了。”
“酒鬼一个。”闵凯之示意他退后,“别穿着这身进屋,哪儿都是水。”
窦知真欢快地答:“好的不高兴,没头脑收到了。”
说完,他转身去收自己的设备去了。
还记得那天,窦知真很兴奋,晚上的时候很主动、很敏感,撩得闵凯之差点提前交了公粮。
作为报复,闵凯之毫不客气地玩了自己所有想玩儿的花样,窦知真人都麻了。
好梦不常有,因而需要格外珍惜。
其实,仔细想想的话。
他们之间不是没有过这样温情美好的时刻,只是他是个彻头彻尾的气氛破坏者、大傻瓜、大猪蹄子,所有的好机会放在眼前他都不稀罕去抓住。
闵凯之想,如果那个时候顺着心里的那股麻劲儿,用浴巾包住他、擦干/他的头发,他会隔着浴巾蹭自己的手、冲着自己笑吗?
如果那个时候,自己也能扔掉昂贵的外套,冲进雨里和他一起发疯,他们会在雨中相拥,接个带着雨水味道的吻吗?
如果那个时候,自己拿出自己珍藏的好酒同他一起喝,他们会接着酒劲说很多平时不会说的心里话,向彼此表达心意吗?
闵凯之不知道,因为他没有那么做过。
从来没有。
而他也再没有机会那样做了。
强大的失落压得他喘不过气来,他只能爬起身,靠在床头深呼吸,然后打开小药盒,吃下两粒据说能缓解他生理状态异常的药。
“闵先生,您醒了吗?该吃晚饭了。”门外的保镖知道他食欲紊乱的事情,忠实地遵守闵家二老的规定,履行监督他吃饭的职责。
想到有可能和窦知真一起吃饭,闵凯之顿时有了吃饭的理由。他收拾收拾自己憔悴的脸、换上居家休闲但设计好看的衣服,走向餐厅。
此时,窦知真没有搭理桌上冒热气儿的饭菜。他的目光已经被屋里漂亮的酒柜吸引,正盯着那一排亮晶晶的高脚杯和满是外文的酒瓶。
酒鬼本性暴露无遗。
他是酒量很好的那种人,喝酒不上脸,千杯不倒。
闵凯之站在楼梯口,定定地看着窦知真。
就那样看着他,无声的注视让这个空间充满了安静的鲜活之感。好像可以把不堪的回忆当作无事发生,好像在他回头之前还有很多可能。
如此平凡的瞬间,却让人心生妄念。
闵凯之想:以前的事情注定无法改变,但以后的事情……会不会还有机会?
这一回,他不想后悔了。
闵凯之轻手轻脚地走过去,生怕他的鲁莽会打破这充满美好幻想的时刻。
他用午睡初醒的沙哑声音问:“想喝吗?”
过于沉浸在美酒世界中的窦知真并没有注意到后方来人,吓了一跳。
“你醒了啊。”他没有回头,就继续看着酒柜,“我只是在想,这是真酒还是拿来装饰的摆设。”
毕竟酒瓶上面的年份和品牌有点儿吓人,但凡是稍稍懂点酒的人都会怀疑这个柜子的真实性。
一颗鸽子蛋宝石戴在手上,或许有人相信这是真的。一箱子鸽子蛋宝石大剌剌摆在人面前,谁都会觉得那玩意儿是人造的道具。
闵凯之回忆着他看过窦知真喝酒的记忆片段,再凭着并不可靠的直觉,抬手拿下一瓶可能符合窦知真口味的红酒。
“帮我拿个醒酒器。”他对保镖如是说。
窦知真惊了,“就算为了证明这东西是真的,也不用真喝吧?这不都是收藏用的酒么……”
“喝了吧,放着不喝,跟摆设也没差。”闵凯之把酒瓶拿在手上。
这是他现今迟钝的大脑能做出的最有心机的决定。
酒瓶在他手里,这回窦知真应该不会刻意地不去看他所在的方向了吧?
果然,窦知真的注意力全都被红酒吸引走了,像是他在盯着闵凯之的怀里。
闵凯之得到了片刻的、卑劣的满足。
年份久的红酒醒酒时间长,他们两个先吃上了晚饭。
只不过,窦知真拿着自己的餐盘跑去客厅全墙面屏幕那里,坐在地上边看边吃,留下闵凯之一个人坐在餐桌旁。
闵凯之感觉很失落,因为窦知真的种种行为都表现出不想他靠近的意思。
也是,如果真的走法律程序,闵凯之应该被下了接触禁令,靠近窦知真半径三米范围以内就会有警报响起,有警察把他抓起来、认为他对窦知真意图不轨。
到底是,试一试,还是……
闵凯之起身。
就在那个瞬间,他看到窦知真原本慵懒的坐姿紧绷起来。
那个人眼睛还盯着屏幕,脸上的表情还是若无其事的模样,但微微坐直的身体、调整后随时可以站起来的逃跑的双脚、停止的进食都宣告着这具身体的戒备。
这个反应,让闵凯之像是回到了战区。
那个草木皆兵才能活下去的炼狱般的星球。
原来时至今日,自己于他而言还是那样的存在吗?
闵凯之转身去厨房,装模作样地取了一只叉子,不去刺激窦知真敏感的神经。
匆匆几口算是吃过饭、能向父母交差了,闵凯之留下一句酒柜里的酒都可以随便喝,回了自己的房间。
窗外隐隐有雨点打在窗上,气压的变化让人昏昏沉沉的,却又睡不着。
闵凯之都不知道自己会对这些气候的变化这么敏感。区区阴雨天,竟然能让他的生理这么难受,心理那么痛苦。
他躺在床上,感觉自己的身体在慢慢地僵化,慢慢地变成了一株不会动的植物。
或许,他不应该恬不知耻地出现在窦知真面前了。
作为床伴,他是那么糟糕,永远都只考虑自己。作为星际大使,他滥用私刑,让普通公民重伤残疾。他有什么颜面自作多情呢?
多少钱都换不回窦知真灵活的右手,多少药都无法驱散无尽长夜的噩梦,多少忏悔都不能让时光倒流。
闵凯之好想喝酒。
但是他不能,他吃的药和酒精反应会使人中毒致幻的。
等等!
药,酒精,中毒……
他们都在治疗精神类疾病,窦知真很可能也在服用类似的药物!
这个可怕的念头像是针扎进他的脑子。
闵凯之急忙驱动僵硬的身体,跌跌撞撞地冲出房间。
距离晚饭时间已经过去了将近两个小时。
客厅里是浓郁的酒精味道,几个喝空了的酒瓶或躺或立,无声地在桌面上告知那是场怎样海量的痛饮。
“窦知真!窦知真!”闵凯之看不见那个人的身影。
瞬间,他脑子“嗡”地一声炸开了。
所有的幻觉幻听都回来了。
扭曲的残肢、满地的血肉、狼藉的废墟……
还有最为可怕的,窦知真倒在地上抱着自己汩汩向外冒血的手掌惨叫的模样。
“啊!!!”
闵凯之突然反应过来,这次好像不是幻听了。
沙发和茶几之间小小的空隙中,窦知真以一种非常扭曲的姿势蜷缩在里面。
他抱着自己的手掌,半指手套不知道在什么时候丢掉了,露出了缝合手指头后留下的疤痕。
“啊!!!”
他痛吼着,挣扎着,四肢像是触电那样抽搐挣扎。
“我不是,我真的不是……我不知道,闵凯之,求你放手。”
中毒的幻象将他困在他永远地失去健康的那个晚上。
“准备车,去医院!”闵凯之按下了安全屋的紧急按钮,把守在外面的安保人员叫进来。
他试图扯着窦知真的手臂把人架在他身上,却遭到了激烈的反抗。
“我真的不是,求你相信我!我真的不是间谍,你在说什么……我不知道。”
窦知真时而想要抓住闵凯之的手臂,哀求他相信自己;时而暴躁地胡乱挣扎踢打,恶狠狠地痛骂他。
“闵凯之你他妈的竟然怀疑我?你眼瞎了还是心也跟着一起瞎了!脑子里塞的是大肠吗?你他大爷砍我手的时候,坑你的王八蛋早跑了!”
幻觉让窦知真胡言乱语,癫狂的意识在那个恐怖的深夜和现实当中跳进跳出。
“好痛,闵凯之,我的手好疼啊……啊!!!”
上一秒在绝望中哀鸣,下一秒在暴怒中疯狂。
“日/你祖宗的闵凯之。你就不能机灵点儿,逃跑的时候把你的脑子带上,把紧急设备这种重要的证据带走!我还得跑到那破地方刨土,回来路上……你怎么不去死?你怎么……呕!”
窦知真的身体意识到他中毒了,开始通过呕吐的方式自救。
他吐出来的东西没有多少食物的残渣,都是猩红的酒液,一股接着一股。撒在地毯上、茶几上、两个人的衣服上、他喜欢的懒人沙发上……
闵凯之趁着他此时身体使不上力,将人背在背上,迅速冲进车里。
雨幕中车灯只能照亮一小块前方的路,他们疾驰着向着最近的医院奔去。
安保人员在打急救电话。他们两个坐在后排。
闵凯之顾不上自己被吐了满身酸臭的酒,为窦知真系上安全带。
他轻轻地拨开窦知真额前的头发,举着接呕吐物的袋子,拍着后者的背安抚着。
酒差不多吐完了,窦知真干呕了几下,差点把自己的胃都呕出来,总算是消停了片刻。
他咳嗽着,眼里是一片湿润的红。
窦知真就那样看着闵凯之,看着他、看着他。
话说得支离破碎。
“那天是我生日。我去找你,你肯见我……能见你很开心……我心里想,跟你商量一下,今天能不能多亲亲我、抱抱我,别说我是□□、别说我是骚/货,说我是你的宝贝好不好?”
“你怎么可以那样对我?闵凯之,你怎么可以那样对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