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第4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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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音落地的同时,四周光影瞬暗。msanguwu
可只一息间,那抹赤红再次侵袭了整个暗夜。
池炎向前探手的姿势未变,方才无尽的压迫感却蓦然消失了。
此刻他安然静立,一袭红袍如一秉忽明忽暗的烛灯。
经不起风吹,哪怕一丝一缕。
“我是神明。”
须臾,知秋耳畔听得一低哑嗓音。
像某种隐忍,等待引线挑燃的时机。
她抬眼,却见发出声响的人,双眸紧闭,眉心中央不平整的凸起。
话音很笃定,但莫名有些颤抖之意。
他这是…哭了?
悲伤的氛围蔓延太快,知秋心中陡生一股苍凉之感。
那几乎是一双无形大手,以爱的名义将她锢于怀抱中,无力动弹,顿觉窒息。
恍然,赤色红光开始浮动,池炎周身亮起无数细小光粒,围着他,将整个黑暗都融进了光明。
知秋不自觉地走上前,半透明的指尖点进了他冰冷的掌心。
“好——”
冷啊……
最后冷字的惊呼还未出口,指尖沁凉的寒意猛地化为一团灼热烈焰。
似生出了一排细密利齿,钳进她透明的血肉,如饿狼扑食般,再不肯松手。
池炎的手看似骨瘦如柴,掌心却是柔嫩的。
当她指尖轻覆时,只觉一阵水流细细穿过,竟还是暖的。
原来他真是男神仙。
她回过神,抬头正好对上了池炎的视线。
他方才紧阖的双眼不知何时已睁开了,眼尾比先前扬了许多,一副“早该如此”的戏谑神情。
“……”
知秋只看了一眼,目光便向着四处游移。
偏头的同时,手中忽生出一股向前牵引的猛力。
“池炎。”
头顶传来语气淡淡的两个字,盖住了她地惊呼。
随之而来的,是一片刺目白光,像迈入了某个长明的境界。
周身被倏地点亮,始终萦绕的黑暗消散了。
她下意识紧跟着那抹飘摇赤色,停下时,只穿了一只鞋的脚,还不稳地往前栽了几步。
不等她站稳,腕中的热度便骤然消失。
她手一滑,在原地“笃笃”跳了两下,才挺起腰背,勉强站直了身。
光溜溜的左脚踮在右边布鞋的鞋面,四处望两圈,蓦地发觉,这里的空旷与方才别无二致。
不过是摁了盏开关,天亮了罢了。
为了保持平衡,知秋双手紧攥着腰际的袍摆。
池炎比她多迈了两步,此刻正站在她的前方,手里拿了块不知从何处摸来的素白手巾,正细细地擦拭手指。
他的指甲盖很圆润,却生的很长,顶端又尖,透过手巾投下的暗影看,仿若一把利刃。
难怪那么痛……
知秋心头的话音刚落,便听得“嘶啦”一声,那手巾果真撑不过三秒,在他掌中裂成了碎缎。
絮絮的白丝钩进甲缝处,旋即一簇焰火,登时给烧个精光。
就好像从没出现过。
知秋艰难地吞口唾沫,紧了紧自己攥着裙摆的手心。
还真别说,那素巾又白又轻的,倒和她如今只剩魂灵的这番模样,同出一辙。
那下一个被烧的……
池炎做完消毒工作,抬眼便见她状似鹌鹑又“金鸡独立”的瑟缩神情。
唇畔动了动,开口道:“我的名字。”
“啥?”
知秋一紧张,也没听清他说了什么。
就见他下巴微抬,视线朝下,目光森冷地凝视着她,并不答话。
熟悉的压迫感卷土重来,知秋倒吸一口凉气。
手心忽感一阵痛意,她下意识缩手,“嘶”出了声。
透明的掌心没什么异样,但她方才就觉得怪异。
任凭这男神仙的指甲锋利得能开天辟地,可她不都死了吗?
被山岩穿透眉心了也没知觉,怎的被他握了下手竟会这般痛。
“因为我克你。”
“……”
知秋蹙着眉,满脸惊恐掩不住,“我刚…没说话吧?”
池炎微不可察地挑了半边眉,“脸上写着呢。”
说罢便转过身,齐至脚踝的银白长发贴着衣袍,一晃一晃地往前迈。
知秋缓过神,冲他嚷:“诶!你等等——”
她翘起左脚蹦了两步,又听见那冰冷的嗓音淡淡道:“这地能踩。”
知秋抿着嘴不作声,撇了眼脚底黑乎乎的一团,迟疑片刻,“你……确定?”
池炎顺着她的目光朝下看,黄泥混了雨水,被岩浆熔成焦炭后铺陈的道路。
他在人间时,常走这样的小径,有何不妥?
他上前一步,正想强制她放下脚,袍袖中的方形物体忽地挪动了一寸。
那本玄色描金的册子,不过一百零八个字符,记载的内容又薄又少,却是与它的重量不成正比。
“你不是在人间活过八年么?”
“人间……?”
池炎顿了顿,退后两步,拉开一段距离后才从袍袖中取出簿册,高举至头顶,“它说的。”
“……”
你不举起来我也够不到好吧。
知秋心头的话音刚落,就见他泄力般垂下了手。
呼哧喘气的模样,好像身体不大好。
可知秋那句反问并非质疑,而是困惑。
眼见池炎喘匀了气也没有要补充的意思,她只得先开口问道:“你是说,这里是人间?”
站在她的角度,这俩字儿怎么听怎么诡异。
其一,她是被送来投胎的,那一套孟婆汤奈何桥的流程都未走过,怎就直接降生了?
其二,这地界儿莫说是人间,你就说是地球她也不信。
实在是太荒僻了。
池炎坦诚道:“难不成是地狱?”
知秋悻悻然地暗想,“不该是天堂么……”
嘟哝间她又埋头朝四周看了看,脚底暗得像深渊,头顶亮的像——
她不自觉地仰起头,那煞白的天光,莫非……是太阳?!
“怎么?太阳也不认识了?”
“……”
我真的有开口说话吗???
她一脸诧异,池炎的嘴角张了张,终是没出声。
大半晌后,他像是想明白了什么似的,轻声道:“那你喜欢什么时候的太阳?”
知秋收了心神,脱口而出,“当然是中午十二点啊!挂在正当空,阴影暗角都能照亮,还暖和呢。”
她本是随口一说,哪成想尾音将落,就见他掌中旋了个亮晶晶的物体。
向上一抛,在空中渐渐散作了一张密不透风的网,断电般闪过一瞬后,知秋只觉那天光暗了几分。
照在露出的四肢上时,竟真有点暖融融的。
“还有哪儿不对?”
知秋看向池炎,他的语气轻描淡写,仿若只是一句寻常问候,全然不顾她的惊愕。
见她久久不答话,池炎一改先前的傲慢模样,虚心请教般重复了一遍,“还有哪儿,不像人间——”
这句话刚开头知秋就浑身发怵,忽又听得更令人毛骨悚然的两个字——
“我改。”
“……”
这…不合适吧……
现在算怎么一回事儿,投胎前的例行考试吗??
知秋一脸茫然,“你这是在…?”
池炎眨了眨眼,“造境。”
倒是没听说过。
知秋拧着眉,试图理解,“怎么个造法?”
池炎眉头一挑,不答反问:“你为何不愿落脚?”
知秋颇为窘迫地挪开视线,她还未投胎,体内就仍残留着陈知秋的喜好习惯。
比如…洁癖……
她干笑两声,呢喃道:“这个颜色吧,它有些…有些显脏。”
她刻意把“显”字咬了重音。
“那什么颜色显干净?”
“白色啊!”
在她一贯的认知体系里,的确是白色没错,可方才还挥袖造日光的男神仙此刻不动了。
眸光冰霜似的扫射过来,凝了她一会儿,淡淡道:“换一个。”
“红红红!红红火火最喜庆了!”
知秋闻言,即刻改口。
毕竟池炎身上就两种颜色,既然不是头发的白,那便是衣袍的红了,两个总得蒙对一个。
可男神仙还是稳如泰山,沉思片刻后,喃喃道:“我觉得现在这个颜色就挺好。”
而后他忽然偏过头,一脸无辜,“人间真的没有这样的道路么?”
知秋认命地叹口气,维持“金鸡独立”的姿势太久,她也疲惫得很。
照这样下去,她怕是赶不上死神口中“好人家”的胎儿降生时机了。
正想妥协地放下脚呢,她低头一瞧,发现自己的素白罩衫映在黑漆泥地上,登时混成了一抹青灰色。
“这个颜色总行了吧!白加黑——”
“不行!”
她后边儿的话还梗在喉咙,这男神仙不知何故,竟一甩袍袖阔步往前奔。
知秋的口型张一半,刚想叫住他,顿觉他这次的速度比先前几次快上了好几倍。
好像真的生气了……
可是为啥呢???
“白加红,怎——”
池炎转过身,清冷的目光似放了数把冷箭。
知秋哑了,好像更不怎么样了。
眼见他的身影愈来愈远,她也再顾不上什么干不干净了。
心一横,光脚就踏到了黑乎乎的地面。
那触感实在太糟糕,她硬是咬着牙才一步一颠地追了上去。
不过须臾,她已与他持平,可她明明记得他的步伐迈得很快。
甚至多走几步,她还能超过他。
“你——”
“很重。”
又是话未出口,就得到了回答。
仿佛他遣了只耳朵蹲在她的口腔里似的,行吧,倒也省事。
知秋偏头问:“我看你不是两手空空的么。”
池炎斜她一眼,指了指自己垂落的袍袖。
那里头确实有个方形物体,坠着他宽大的袖子几乎触到地面。
知秋了然地点点头,又问:“装了什么?”
池炎:“生死册。”
他转过头,补了句:“你的。”
知秋收回视线,心中有了些许计较。
倘是生死册,那便是记载了我的生平,换句话说,也就是记载了我的人生。
既是人生么,哪有轻巧一说,重得理所当然。
知秋这番嘀咕自然是在心里,可抬头瞥进池炎的目光时她便知道,他早听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