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竹马 月影凄清,祝神回到庙中居所。 ……
月影凄清,祝神回到庙中居所。gaoyawx
他走到紫檀木茶桌边,斟了一杯茶,对着寂静的四周轻声说:“出来吧。”
言毕,一道黑影落到了他面前。
“刚沏的。”
死神接过他递来的茶盏,并不喝,只是耸耸肩,问:“什么时候知道的?”
祝神不紧不慢地整理起台面,语调也很从容,“在你准备喝止抚礼的时候。”
“噢”死神拖了尾音,调侃道,“原来你突然出现,是为了保护你的弟子?我就说嘛,一向躲清闲的祝神,怎会多管闲事。”
祝神不接他的茬,恢复了正色,“放心吧,我没有为难她。”
闻言,死神握着茶杯的手一滞,笑答:“我可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果真吗?”
死神缄默片刻,祝神投来的目光又冰又烫,哪怕他全脸都隐在黑袍之中,也抵挡不了他能洞穿一切的视线。
他放下茶盏,这次,轮到他不接茬了。
于是他背过身,坐在竹椅上翘起了腿,无奈道:“你知不知道你当初的心软,给我惹了多大的麻烦?”
祝神并不恼,只端起他一口未动的茶,再次递到他手上,问:“多大?”
想起这些天的经历,死神就不住地摇头叹气,他放下腿,从椅子上坐直身体,手里握着的茶水也一饮而尽,全然一副大倒苦水的模样。
那日,与梵祝约定的期限一到,他便按事簿所载,寻到了独自一人的知秋。
本想趁梵祝不在,直接将知秋带去转生,哪成想,还是被半路杀出的梵咬金给追上了。
“祝神,你是知道我的,我做死神这么些年,最怕的不是亡灵逃跑,而是他们舍不下世间羁绊,每每哭得、喊得直让我头发昏。”
祝神没接话,他接着说:“这凡人哭哭也就罢了,并不耽误我的工作。可偏偏我遇上的,是能唤风的流浪神啧你说,我要不想点儿对策,岂不是渎职?”
这幕情景上演的地点是祝神庙的上空,祝神当然也知晓,只是眼下看着死神急需倾诉的模样,也不好出声打断,任由他说下去。
“好在他品性不坏,没那些强取豪夺的手段,否则我也拿捏不准,能不能赶在最后时刻,让知秋投生到一处不错的人家。”
如果事情能到此结尾,那还称得上是一次“遵守承诺的交易”,可是
自那以后,死神就发觉,不管自己今天收亡灵的地方有多远,他都感应到自己周围,始终有一股鬼鬼祟祟的能量。
若只是被尾随、被监工他都能忍。
奈何这跟踪他的人也能唤风,且不会刹车,许多次导致他明明都到目的地了,还被抛出老远一段距离。
于是为了避免诸如此类的事再次重演,他直接换了一种通勤方式——步行。
“路程近就算了,关键这城东到城西,上百公里啊!我就靠着我这双腿”
“那你告诉他了吗?”
祝神抿了一口茶水,轻声打断了死神的滔滔不绝。
窗外天光已破晓,死神铺垫了整晚,都没将最重要的问题点出来,眼看时间不多了,他只好直言。
死神收回激动地乱挥的手,靠回了椅背,语调蓦地低沉了下去,“我来,就是想听取你的意见。”
祝神垂下目光,有意无意地捻着指尖,良久,才反问道:“你觉得呢?”
对面迟迟没有声响,他唇角微扬,笑着说:“世人都说死神冷酷无情、惜字如金,怎么如今也有了这心软的一面?”
话音刚落,死神忽然起身,与他辞别,“祝神,这截然不同的两种评价,我向来只认前半句。”
-
金铃丢失的闹剧一结束,卜卜就回了自己的老巢——街尾暗巷。
她坐在靠墙的铁皮桶,有意无意地晃腿,举在眼前的右手捏着根白布条,借着头顶的几缕日光细细观察。
布条的触感很冰,无论在掌中捂多久都是冰的,虽薄薄一片,散发出的辉光却比天光还耀眼,煞有与日月争辉的气势。
“如此奇珍,也只有祝神舍得把它裁成衣服穿了。”
感慨一通,她便将布条放回了袖兜,思绪繁复,许多解不开的问题一窝蜂地涌进了脑中。
她焦躁地揪了两把头发,跃下铁皮桶,背起手,开始往巷口处踱步。
这是她惯常整理思绪的方式,头脑卡顿时,身体得动。
甚至有一次,她毫无察觉地走到一处荒山,弄得四处寻她的归黎哥哥哭笑不得,他说:“你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什么法术都还没学会,就敢乱跑。”
可如今她有水灵珠傍身,最常待的地方却成了这条暗巷。
日光浮动,卜卜盯着自己的裙摆下,缓慢挪动的双脚。
世间的流浪神,分为两种,一种是妄想成为真神的,另一种,则是已经成为真神的。
从归黎哥哥凝聚落单的流浪神开始,她见过的前者无数,迄今为止,还未曾见过后者。
那日她仓皇失措地毁掉道士布下的结煞法阵,拖着疲惫的身躯,直至瞧见乔木树下,昨晚濒临散灭的梵祝四肢都恢复了神色,她才收回最后一丝吊着的气力,昏睡了过去。
等她再次醒来时,却不见梵祝的身影,她一度以为昨晚她看见他安好的模样是一场幻觉。
“难道真有这么巧吗?”
她站在无人的巷口,再次从袖兜拿出白色布条,在掌中缓缓摩挲。
旋即,她将布条再次对准正当顶空的烈日,暖黄照耀下,她忽地瞧见布条的边缘,比它靠里的部分更为透亮一些。
她用指尖细细地辗了一圈,果然,不规则的边缘处,有着不易察觉的生硬手感。
“这触感怎么这么熟悉呢,像被”
“唰——”
“唰——”
卜卜:“”
“火撩了一样”,这五个字还未出口,她的思绪就被面前猛地经过的两股狂奔气流给打断了。
她微笑着撩开自己炸开的头发,然后怒目圆睁地扭过头怒吼道:“你丫没长眼睛啊!”
两个不明物体没一个回头,她却在街角拐弯处,以迅捷的目光捕捉到了一帧画面。
白猫追黑鼠。
卜卜呵呵两声,暗自腹诽,“梵祝,你又在捣什么蛋。”
-
城西荒无的郊区,林立两旁的枯树东倒西歪,光秃秃的树影下显出对立而站的一黑一白。
黑的单手撑着树干,口喘粗气;白的亭亭玉立,呼吸极轻。
“你有完没完?”
死神咬紧牙关,眼前这个甩不掉的小尾巴,他实在是忍无可忍。
毕竟,他绕城跑了三天三夜,气尽力竭,不仅没能甩掉他,甚至这人连口气儿都不带喘。
“知秋去哪儿了?”
但无论他问什么,梵祝一开口,就仍是那个万年不变的问题。
“梵祝,你有这闲工夫的空档,不如好好精进你的修为,等你把神力修得与祝神无别,再去寻区区一个人类,有何难?”
“神力”他埋头喃喃重复几遍,又问:“该如何修?”
死神蜷着修长指尖,漫不经心地拂衣角沾染的泥灰,闻言,神情一滞,犹疑道:“你从未修过?”
梵祝的眼睛不会撒谎,死神忽然上前一步翻开他的右手掌,“梵祝,你”
“你可别被他给骗了。”
忽地,充满稚气的女声从两人身旁的树干后传来。
卜卜慢悠悠地走到近前,挑着眉语气十分戏谑,“堂堂死神,不会这么轻易就被擅长伪装的流浪神给蒙骗了吧?”
她踱到梵祝身侧,抄起手,面向死神继续嘲讽,“他不仅修行,还只修善行,否则你以为他现在的神力,全是偷来的不成?”
死神哑然失笑,所谓不是冤家不聚头,但今日运气不好,一下子来两个。
他后撤一步,问:“你很了解他?”
卜卜仰头,斜睨了梵祝一眼,把架子端得更高了,“那是自然,我可是看着他长大的。”
“噢?”死神语气玩味了许多,“青梅竹马?”
卜卜白眼一翻,懒得再与之拉扯,“哪儿来的竹马,只有干妈。”
死神无奈地笑了两声,顿感这么些天,压在自己身上的重担,猛地卸下了。
“啪,啪,啪”
他一边拍掌,一边悄无声息地往后退,卜卜与梵祝留在原地,等着他的下一步动作。
片刻,在死神倒退了十多步之后,梵祝才终于反应过来,他是要跑。
他作势要追,腿脚刚迈开半步,衣角却被身后的卜卜一把扯住了,她大喊:“我能帮你找到知秋!”
四面无声,梵祝静滞了良久,总算明白过来卜卜说了什么。每当期盼已久的回答出现,他都会怵一阵儿。
“但你必须得回答我三个问题。”
他回过神,毫不犹豫地应道:“好。”
卜卜松了一口气,走到他面前,耐着性子说:“梵祝,人类的出生与我们不同,他们必先在妈妈的肚子里待满十个月,才能以人形降临世间。”
“你有办法能寻到知秋的妈妈?”
“我我不能。”卜卜眼珠一转,立刻补充道,“但只要知秋出生,我就能从她灵魂里的水灵珠追踪到她。”
想当初,死神与他们二人在半空拉拉扯扯时,她正是因为那颗显眼的水灵珠才停下了脚。
“十个月,三百零四天”
卜卜从袖兜里摸出白布条,打断了梵祝掰来掰去的手指,“梵祝,轮到你回答我的问题了。”
她扯过他的手,将布条往他掌中一放,神情严肃地问:“你受伤那日,救你的是不是祝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