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54
侯夫人穿着丧服,用手绢擦着哭红的眼睛,摆摆手让儿子送客,宁峦山却在此时站了出来,将官府的人叫住。chunmeiwx
“你这是何意?”
自己还没发难,这小儿难道要在她这个主母头上动土,侯夫人怒极反笑,正要诘责,就见宁峦山拱手,叫侯二把人都召集来:“今日趁诸位都在,不如把话说清楚吧。”
“你要说什么?”
“本官既得‘小皋陶’之名,自然是要为死者沉冤,令真凶伏法。”
“那个什么,什么天狼手不是已经被杀了么?”
“‘天狼手’董仙府自认杀害侯笙,可却没有认第二条人命。”宁峦山抬起头,眼里没有一丝光彩,平静而冷酷地环视四周:“夫人,杀害侯家主的另有其人。”
侯明之激动难耐,吼了出来:“另有其人?那是谁杀了我父亲?”
大公子侯龄之正好走过来,听见这一句,就近靠在门框边,嘴角噙着意味不明的笑,悠闲得仿佛置身事外。
老管家对此也疑惑,喃喃道:可老爷也是胸骨尽断而死,况且身上还插着凶手杀了小姐后拿走的匕首!”
“这是两案之间的联系,但不代表就是一个人所为。”
侯夫人激动地问:“那是谁?”
宁峦山转头看向正蹲在地上烧纸的宝蔻。
众人张大嘴巴,侯夫人更是惊疑不定,连连往后退:“怎么会是她?她会杀人?她也敢杀人?”
侯明之几乎本能地挡在宝蔻前面:“丁大人,你是不是弄错了?”
宁峦山盯着宝蔻干净纯粹得如同小鹿般的眼睛,并没有当场指认她是凶手,而是慢吞吞地发问:“宝蔻姑娘,侯家主手上的伤是不是你抓的?”
不等她回答,侯夫人先呢喃起来:“明明是我……”
“明明是夫人你动的手,是么?那天晚饭时,您与侯家主争吵后离开,晚上两人又不欢而散,当时因为争吵,你在他手上抓了几道血痕?”
“是。”侯夫人点头。
“那日宝蔻姑娘是怎么说的?”宁峦山朝成都府的胥吏看去,对方并没有随身携带文卷,被问到时还愣了一下,想了一会才说:“在厨房煮安神汤,手被摔碎的瓷碗割伤。”
宁峦山便问:“是捡的时候么?”
宝蔻胡乱点头。
“那我想知道,你是用什么姿势捡瓷片,才会划伤掌根与大鱼际?难道捡起来不扔,还要在手心里用力一握?”
“我……”
侯明之抢声替她开脱:“也许只是一时失神!”
宁峦山点头,道:“那至少瓷片上应该有血迹吧。”
宝蔻的手指越发冰冷,好像吸气重一些,整个人都会厥过去,侯二扶着她,脸色惨白,不敢去看怀里女子的脸。
侯夫人下令找来帮厨,那人果真尽职尽责看管好几日,眼下当着众人的面把瓷片拿出,宁峦山取来,高高举起:“我已用醋试验过,这上头没有血迹,我想寻常人应该不会把瓷片洗一遍再扔掉。”
宁峦山继续道:“那天晚上,宝蔻姑娘确实在煮汤,但她在给侯夫人送汤之时,撞见了破门而出的侯家主,随后追了过去。书房的地上有酒坛,说明侯家主郁郁不乐,借酒消愁,而当时恰逢宝蔻送汤,他便借着酒劲生出轻浮之举。”
侯夫人想也没想便喝断:“胡说八道,我夫君绝不会做败坏人伦之事!”
宁峦山顿了一下,摇头:“这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宝蔻姑娘觉得遭受轻薄,于是挣扎着在他手上伤口抓了一把,摔在地上。人本能会以手掌支撑,所以才会被满地的酒坛碎片割破,厨房里的破碗不过是为了印证证词而刻意打碎的。”
“侯家主因此而清醒过来,不论有心还是无意,都没有再进一步动作,所以宝蔻姑娘便哭着跑了出去。”
宝蔻向地上滑坐,泪落如雨,紧接着嚎啕大哭,把埋藏在心里的委屈都抖出来。
侯明之深知此事若摆上台面会发生什么,向母亲看了一眼,不忍道:“只是隐瞒……也无可厚非,说来说去,宝蔻不会武功,又怎能断人胸骨,震碎心脉?”
“难道一定要会武功才能杀人?这就是凶手的高明之处,你们都因为侯小姐的死而落入窠臼,自然忽视了最原始的暴力。”宁峦山忽然悲悯地看着这个多情的男人,叹息:“二公子不妨好好想想。”
侯二不蠢,几乎一瞬间便反应过来,眼睛下意识眯了一下,似乎某些血腥的场面在眼前骤然浮现,以至于不忍细看,但他顶着心里的翻覆,还是咬牙说:“就算,就算有别的方法,家父会武功,她一弱女子又如何能得手!”
宁峦山道:“仵作查验过,没有中毒迹象,但没有中毒并不代表没有中药,二公子,你忘了侯笙小姐的迷药了吗?我想宝蔻姑娘经常被侯笙使唤干活,想知道她藏了些什么东西,恐怕比贴身丫鬟还容易。”
此言一出,宝蔻脸色大变。
“迷药藏在指甲里,在抓挠伤口后渗入血肉之中,侯家主因此全身麻痹无法反抗。为了嫁祸天狼手,宝蔻姑娘只能模仿行凶手法,但她不会武功,对武功的认知不足以令她分清境界高低,为了让侯信快速死亡,就对着心脏猛砸,砸得胸骨断裂,五脏俱碎。”
宝蔻止住了哭泣。
“侯信武功高,不像侯笙只会些花拳绣腿,宝蔻姑娘不知道天狼手这样的高手对上侯信能不能叫他一击毙命,于是画蛇添足,模仿打斗在侯信身上伪装出细小的伤口。”
宁峦山一边说一边转过脸对着她:“但这迷药本身带有致命的破绽,那就是其自带香气,若是藏在指甲里,很容易被发现,所以需要以别的香味来掩盖迷药的味道,于是,你又涂了一层香粉,而研磨香粉的花只西蜀的山里有,侯府中人都因阳子瑜的案子第一次入山,侯明之追踪侯笙在江阳县,不可能给你带,而你会煮酥油茶,本身就是山里的人,花自然也是你带出来的。”
宝蔻伸出干净的双手:“妾平日干粗活,哪里来的指甲?”
“我没说是真指甲。”宁峦山定定看着她,道,“那日海棠花下,姑娘抚筝一曲,还余音在耳。”
弄碧忽然脱口:“是义甲,弹琴的义甲!”
宝蔻嘴唇翕张,还想说什么,侯明之比她更急,要抢话辩解,却被侯夫人扭着胳膊用力拉开,荆白雀恰在此时从门外冲了进来,所有人齐齐回头,她本想高举的手慢慢落下,随后一甩,把从房间里搜来的东西扔给了宁峦山。
宝蔻咬破红唇,侧过脸避开朝她扑来的侯明之,苦笑着开口:“没错,香粉是我的,义甲也是我的,千算万算,没有算到你俩会去雪山!”
宁峦山半跪下来,轻声道:“引我怀疑的不是香粉,不是酥油茶,更不是义甲,而是那把画蛇添足的匕首。对方擅使掌,所以和侯笙交手,直接打飞了她防身的匕首,但你为了嫁祸天狼手,留下了匕首,反倒画蛇添足。”
“那日验尸,我和内子发现侯笙胸骨碎裂,不是死于溺水而是死于掌伤一事并未声张,即便后来推测凶手乃天狼手,也未表明具体的伤情,也就是说,连二公子等人也只知道是被人以掌风强力打死,能模仿如此精妙的,只有那日在门外无意偷听到的你。”
听到这儿,宝蔻惨然一笑。
这一笑,讽刺满满,无异于坐实她的所为,侯夫人不忿,一个巴掌将她扇在地上,狠狠卡住她的脖子:“我要你偿命!偿命!”
荆白雀翻手,将纠缠的两人挑开,弄碧夫人则把愤怒如熊的侯夫人拉住,侯明之迟疑了一瞬,还是上前将地上的女人扶坐起。
宝蔻无颜面对他,将脸扭向另一侧。
宁峦山走到她跟前,冷声问:“我且问你,这匕首哪里来的?”
“捡到的。”
这话一听就像借口,董仙府若是不在乎暴露与否,自然任凭匕首留在榻上,何苦带走却又不带出府。
因而,宁峦山立刻便接:“你可有同伙?”
不知怎地,退到白幡后盯紧侯夫人的荆白雀,忽然侧目,朝大公子侯龄之的方向飞去一眼,侯龄之嘴角抿起,直到宝蔻摇头称无人,这才慢慢展平,回到先前的面无表情。
“那你为何要杀人?”
“侯信纠缠我,我激愤之下杀了他!”宝蔻抬起头,眼神凌厉,与从前梨花带雨,柔弱不堪大相径庭,宁峦山留意到她眼中,翻涌着无法掩藏的透骨的憎恨,若是因为尊卑之别敢怒不敢言,多是哀怨与无奈,这种恨,更像是血仇之恨。
宁峦山不禁感到奇怪,荆白雀似乎也觉察到这一点,冲他点头。
侯明之抱着她,喃喃自语:“这不是她的错,不是……”
面对着先考灵位,灵堂之中公然替凶手狡辩喊冤,这约莫是侯二最强硬的一回,他为人老实憨钝,又怯懦无勇,从不敢忤逆父母,不像侯笙那般任性妄为,对多个哥哥弟弟,会有护食的激愤,因父亲风流成性而与母亲齐心,心生怨念,但他只能把所有情绪藏在心里,而现在,这些压抑在内心的不满和控诉,都在此时爆发。
连侯夫人都惊了一跳,没想到老实人也有如此叛逆的一天,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大骂他鬼迷心窍:“糊涂啊!你爹再花心,也不会做出□□之事!”
“那只是你们一厢情愿所想!”
宝蔻冷笑着指责,自己却先泪如涌泉。
哭喊咒骂声中,宁峦山温柔地给她递了一块帕子:“你这样的姑娘,绝非是会因为受欺负便起杀念之人,”他顿了顿,“何姑娘?你愿意告诉我真相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