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水穴
南宫姣神色淡然,“还没定,只是要寻你问一问。gaoyawx你可还记得燕昀境内地形及城池分布?”
司空瑜掀开路线图,露出底下的舆图。
舆图详实,只是到了燕昀,只余寥寥几笔。
司空瑜道:“我尽力而为。”
南宫姣让出位置,为他铺好,拿镇纸压住,直身时与他的目光对上一瞬。
司空瑜提笔勾勒。
她没看纸上渐渐展现出来形貌的线条,也没看那双白皙修长、指节分明的手,而是出神般看着他耳后愈来愈重的红。
不知怎的,就想到了曾经。
现在的自己去看曾经,才能看得出他逐渐的变化。
从毫不掩饰,到一步步内敛。
到了现在,就只能从他耳后如玉的皮肤上,窥得一二心绪。
她从前毫不在意的心绪。
门外。
卫瑛无意识将手边的剑柄攥了松,松了又握紧。
刘延武瞥过去,淡声道:“你这样子,真像要把待会儿出门的人砍一刀。”
卫瑛后知后觉低下头,将手自剑柄上放下。
“想装不在意,就从头装到尾,不然前功尽弃,何必呢?”
“刘叔……”心思被刘叔看透,不由生了几分羞愧,“我……”
“你后悔了?”
卫瑛摇摇头,依旧气馁,“有这么明显吗?”
刘延武笑了一声,“明显啊,也就是小公主没注意到了。”
卫瑛呼吸一滞。
一股带着战栗的恐惧涌上来,可与此同时出现的,还有兴奋。
他竟然为她可能发现感到兴奋。
卫瑛猛然抬头。
房门开了,司空瑜提步踏出。
两人四目相对。
可微微错开身,卫瑛看清,主上发髻挽起,眯着眼睛在对回头的司空瑜笑,神情慵懒闲适,眉目间含着对于他来说陌生的柔意。
她说:“多谢郎君。”
司空瑜回了一句,“娘子客气。”
房门关上,隔开两人。
一人入了房内,一人往船舱另一头走去。
卫瑛神色前所未有的冰冷。
就是这一刹,他心中的壁垒一下崩塌。
刘延武也入了房中。
天色暗了。
自舷窗望出去,耀眼的太阳成了暖黄圆盘悬在了山头,光芒自高高的山坡洒进山谷,化作碎金浮在淙淙水面。
两岸高山,中间山谷川流不息,凉风扑面,遗世独立。
总有一瞬错觉,仿佛没有追兵,没有一切潜在的危险,山谷之中岁月静好,风景侬丽,无忧无虑。
三张路线图摆在桌案上,不到最后一刻,永远不知最后会用哪一个。
刘延武弯下身子,将桌案上半残的笔墨理好归位。
“小公主。”
南宫姣回头,沉静内敛,连垂下的发丝都柔顺,只是微微飘浮。
变了的又何止几人呢,或许只有他们这些贴身的人才清楚,这些日子,小公主究竟变了多少。
她甚至都不怎么会笑了。
曾经在他面前,在俪太妃娘子面前,古灵精怪,不时撒娇,如同每一个这个年龄的姑娘一样。
可现在,不止没了这些女儿娇态,甚至所有锋芒都收入鞘中,整个人沉了下来,乃至会让人错觉般感知到几分温柔。
盖住了她美得有攻击性的面容。
也怪不得,那些总爱闹腾的年轻人,现在越来越不敢到小公主身边了,说个话都要紧张半天。
现在小公主这么看着他的时候,他都感受到了些许压力,更别说旁人了。
有几分像是壮年时期的老阁主,威势深重。
但也有些许不同。
若说老阁主的威势,如万钧雷霆,那么小公主,就更像无时无刻都存在的风,面上平静,但就是让人觉得,稍有差错,便是狂风骤雨。
念头一闪而过,刘延武为自个儿的想法笑开。
“船上果干蜜饯还有,给您拿来可好?”
南宫姣有些诧异,随后点头,“好啊。”
之前说剩的不多,她还以为没有了呢。刘叔故意的吧,怕她多吃。
刘延武转身,笑意更深。
什么威势不威势的,说到底啊,还是他们爱吃蜜饯的小姑娘。
余晖脉脉,渐薄渐淡,南宫姣轻轻一跳,坐在了舷窗边上,抬手伸出窗外。
光束将指缝间晕染出浓郁鲜亮却透明的嫣红,似揉碎的丹蔻花瓣,美艳惑人。
山谷河流尽头,是一处天然形成的洞穴,只通一面,水连通地下,比外面的更深,但也更窄。
勉强能够塞得下他们这艘巨轮。
于成赞叹:“主上您瞧,这可不就巧了吗,我原先还以为进不来呢,谁成想,它就恰好能进来,再宽个几分都悬。要我说啊,这是老天都向着咱们,咱们不成功,那真是白白辜负了天意啊。”
南宫姣听了,也还是淡淡颔首。
于成见怪不怪,这位主上话可真够少的。
自然挪了几步,寻旁人聊去了。
南宫姣望着前方,眸中承着越来越暗的粼粼波光,将于成所说一字不落听进了耳中。
于成此人,有种向上的勃勃生机,最善于在困境中发现转机,鼓舞自己也鼓舞他人。
而她……
看到这水穴的第一眼,她就想到坍塌与暗流。
穴内深不见底,往前到尽头也不一定有路可走。
她敢让船开进来,三分是赌天无绝人之路,七分是对这一船人的能力把握。
就算是原路返回,攀在岩壁上,他们总也回得去。
于成的声音又响在耳边,“您就别担心了,这穴我虽然没有亲自来过,但我认识的人多啊,来过这儿的人可不少呢,往另一头有条小路,咱们再多辛苦辛苦走一段,保准能出去。”
南宫姣侧过头。
这人与其他人聊天,还能时刻注意到她的神色?
“那此处周围近年可有地动?”
于成:“地动?这个倒是从未听说过,没有吧,咱这地带,不兴那个什么地龙翻身。”
南宫姣喊来澜淙,“吩咐下去,即刻整理行囊,随时准备下船。”
“是。”
于成愣愣看着澜淙吼了一嗓子,外头所有人都有序回了船舱里面,一下子还在甲板上的只剩下他和南宫姣。
又惊讶又疑惑地讪笑,“这不至于吧,咱不是才刚进来吗,总得走一段儿吧。”
南宫姣睨了他一眼,“你没有行囊?”
于成一下反应过来,“有,有,自然是有。”
赶忙往船舱里头跑。
天,这荒郊野岭的,连个鬼都没有,可千万不能把他给落下了。
回去收拾的动作奇快无比,没一会儿就扛着行囊出来了。
锲而不舍地凑到南宫姣身边,“我身家性命都在您手上,还能哄您不成,真不用现在就下船,这儿离能走的地儿还远着呢。别看现在是夏天,您没在山里头呆过不知道,山涧那水啊,刺骨地凉,淌水赶路,两条腿都要冻坏的……”
南宫姣看着船上的人忙忙碌碌,将他们拿上来的东西该打包打包,能带走的放在外头下船时带走,带不走的大物件儿,都齐齐整整拿布遮掩好,放进专门的货舱中。
全当这身侧传来的喋喋不休为耳旁风。
最后待他口干舌燥,才轻飘飘接了一句,“谁说现在要下船了?”
“我的主上啊,现在是真不能下船……啊?”于成一下哑了火,目瞪口呆,“您……您不是说……”
澜淙看着南宫姣老神在在的模样,抿了抿翘起的唇角,解围道:“只是随时准备,自然是在该下的时候才下。”
“这,这……”于成一拍大腿,“哎呦我这脑子,怎么就没转过弯来呢,主上不愧是主上,就是英明。”
南宫姣微笑,“可当不得。”
于成看着南宫姣的背影,感觉周身凉飕飕的。
终于察觉到不对劲儿了。
澜淙路过的时候蹭了下他的肩膀,侧脸挑眉,“这人呐,有时候话多是好事,有时候啊,就不一定了。”
于成僵住,算是回过味儿来了,面色一下灰败。
突然一激灵,使劲儿打了一下自个儿的嘴,追上去对着澜淙点头哈腰,“多谢贵人提点,小的都明白了,以后都不多嘴了,您看主上那儿……”
澜淙颠了颠手里头被塞过来的东西,心想这也是个能屈能伸的妙人儿。
将东西给他塞回去,面对于成战战兢兢的神态,勾唇道:“放心吧,咱主上宽宏大量,澜瑛阁中,不兴这一套。”
转身之前,轻睨了下他捧在身前的双手。
于成一下握住,连连躬身哎了两声。
舱房内。
刘延武见小公主久久不出来,疑惑靠近敲了两下房门。
听见里头应声,推开门走了进去。
便看见南宫姣手上一捧鲜红的鲛纱,转身时纱从手中流下,轻飘飘铺展在床上。
流光溢彩,将阳光染上浅红,映在南宫姣的面颊。
刘延武看着,“您想穿吗?”
南宫姣摇摇头,浅笑,“若是穿,得将衣摆裁掉。而且,出去一遭,怕是都刮得不成样子了。”
刘延武轻叹一声,上前将鲛纱叠好收起。
“待到了地方,山上修好一处住所,您想穿什么都行。”
就算比不上宫中光可鉴人的金砖,他也能给铺上一层细腻的地毯,到时无论多长的裙摆,都可行走。
“我哪里定要穿这些了,此次姑苏城中,你不是给我又置办了好些?”
刘延武却低落下来。
在他眼里,小公主值得这世间最好的一切,没道理在宫中的时候有那么多好看的衣裳,到了外头,反而不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