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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夜,吉原的长街传来了三味线的拨弄,还有游女们清亮的笑声。
不绝如缕的雅乐从街头传遍巷尾,掩去了许多醉言混语。
巷外是流光溢彩的缱绻盛景,星星点点的烛光模糊了许多依偎的人影,但楼下身处阴影中的黑发男子却表情十分认真地看着她。
神黎一愣。
看着他那双沉静的眼睛,她恍惚间觉得巷外那夹杂着酒香与胭脂香的吉原哀歌仿佛是从另一个世界传来的,十分虚渺。
这个名为“富冈义勇”的人类身上,有种奇妙的隔世感。
而这样的人竟然将自己的名字告诉给她了。
敢情他真的把她当艺妓或游女了?
她想道。
不过这都无所谓。神黎笑道: “原来是义勇先生啊,那你说的萝卜鲑鱼,它好吃吗?”
“嗯。”他从喉咙里发出轻而单调的音节:“很好吃。”
说这话时,他的声音像冬天冰面下雀跃的游鱼。
与此同时,那双波澜不惊的眼瞳被窗边檐下的灯火点缀着,其转瞬而逝的光彩犹如冬夜里飘在水里的烟火残花。
那样的目光就像是在无声告诉她那是世界上最好吃的东西。
本来心里还有点嫌弃萝卜鲑鱼是什么猎奇食物的神黎瞬间被他那认真耿直的眼神给征服了。
“那你进来吧。”神黎心中觉得这人真有趣,便笑着抬手将烟斗从嘴边拿下,用烟管轻轻碰了碰窗沿。
她将屈起侧放在窗台上的腿放下,从窗边离开,给他让出窗口来。
但是她看见义勇竟然举步想走出小巷,方向是那方才吃了瘪的大门。
神黎眨了眨眼,一时失笑。
“义勇先生,你要去哪里?这边啦这边。”神黎笑得很开心,她指了指窗道:“往那边进的话等下又会被轰出来哦。”
“……”
对方的脚步一顿,微微蹙起了眉头。他抬眼瞅了她一下,似乎从她无辜的微笑中明白了什么。
“需要我拿绳子拉你上来吗?”本来神黎考虑到他会不会上不来,还想逗弄他一下的。
但是当她看着他两三下便从下边轻松地跃上窗口的时候,她不但没有失落,脸上的微笑还带上了一丝赞叹的笑意。
“哇哦!义勇先生好帅好厉害!”神黎看着他跃上窗台,站在一旁像个崇拜的小孩子一样飞快鼓起掌来。
闻言,对方眸光一闪,有些困惑地瞥了她一眼,神黎便从他那剔透的瞳孔中看见了自己晶亮晶亮的眼睛。
他的神情有些呆,似乎不太习惯接受这样的夸奖。
但是当他的目光落在了房间里昏倒的两个人身上时,他瓷白的面孔却瞬间染上了冰雪般的冷厉。
下一秒,他腰间的刀出了鞘,着实朝她挥了过来,她瞳孔一缩,凭借对危险的本能,迅速挥伞挡住了他的一击并随手将他横扫了出去。
剑身与厚实坚韧的伞架撞在一起,发出了沉闷的声响。
义勇竟被她这一反击扫退了几步,他在地上用手一撑,在房间的墙壁边上轻巧地稳住了身影。
“义勇先生你这是做什么?”神黎看见自己附在伞骨上的油纸被切开了一道口子,不禁有些生气。
她敛去笑容,握紧伞柄,警惕地看着他。
从刚才那一剑看来,他可不是好对付的普通人。
“你……不是这里的人。”对方同样冷冷地看着她。
“我一开始就没说我是这里的人啊。”神黎的拇指摩擦着伞柄上一处突起的机关和那上面如剑鞘般开封的刻痕,神情郁闷:“还有同样想找花魁,你干嘛就这么凶?”
他微微弯膝,面无表情,一手握刀,一手附在泛着寒光的刀身上,白亮的灯光下,那双冷冽的眼睛似是在上下打量她:“……鬼?”
再次听到这个词,神黎一愣。
然后她就看见义勇不动声色地瞥了眼昏倒的客人和艺妓:“你杀了他们?”
闻言,她用伞尖随意地碰了碰那个离她最近的客人:“这两人没死,我只是打晕了他们而已,不然你和我现在怎么站在这里?”
义勇又看了他们一眼。
当判断出那两人确实只是昏倒过后,他眼里的寒光融了些许,但刀尖对准的方向依旧不为所动。
神黎便道:“等下闹出动静我们两个可都得被赶出去哦。”
他神色一动:“……”
话音刚落,门外恰好有人经过,他俩同时一愣,都默契安静地对峙着,等待着来人离去,但双方戒备警惕的战斗姿态都不肯卸下。
“……”
待四周再无声响后,义勇动了动唇,淡漠地出声:“你为什么想找花魁?”
神黎谨慎地盯着他,面上却漫不经心道:“因为她漂亮所以喜欢她啊,难道你不是吗?”
他没回答。
然而,神黎身边那位昏倒的客人突然在沉默的房间里诡异地吼叫一声,吓了她一跳:“刚才是谁敢袭击老子!”
与此同时,一只乌鸦从窗外明灭的夜色里颤颤巍巍地飞进来,是一只老态龙钟的乌鸦了。它停在了义勇蓬松的黑发上,莫名喜感:“嘎,东京府浅草吉原街有鬼出
没!有鬼出没!嘎!”
“鬼?”神黎一愣。
“快趴下!”同一时间,她听到了义勇的声音。
但是神黎已经冷静地抬伞将伞尖对准了那个突然从地上站起来猛地扑向她的客人——那已经不是他方才瘦弱的人类模样了,比常人大上一倍的体格,几乎顶到天花板,灰紫色的肌肤上可怕的青筋遍布,神黎看见了他尖利的爪子和嘴里可怕的獠牙。
毫无疑问,这是一个神色狰狞、面目全非的怪物。
但她神色寂寂,面上没有一丝害怕。
她觉得自己一点都不恐惧,这样的怪物,对她来说激不起血液的沸腾。
神黎面无表情,宛若做了无数遍一样用拇指按下了伞柄上的机关。
嘭——!!
枪响的刺耳声音,她伞尖的弹孔处升起了淡淡的薄烟。
极近距离的子弹没入怪物的软肉额骨,隐约听见骨头碎裂的声音。
血液喷溅,溅到了神黎的指尖。
也不知道这怪物死没死,反正被她崩了头,他的行动滞留了半秒,这个几乎只够眨眼的时间里,神黎本来打算再给他一伞的,就见眼帘中突然蹿出义勇身披羽织的纤瘦背影。
不知何时义勇已至她的身边,他矮身一个挥刀,只见手中的长刀如流水般利落干脆,神黎只见眼前寒光一闪,他便以一个优雅的刀弧光影砍掉了怪物的脑袋。
“漂亮!”神黎不禁吹了声口哨。
怪物被砍掉的脑袋因义勇挥刀时的惯性飞向了半空,却不带一滴血。
他庞大的身体和脑袋在空气里如燃烧的灰烬般消散。
义勇收刀的功夫,房间里除了怪物方才身上那些被撕裂的衣物碎片外,没有留下任何东西。
“这是?”
神黎惊讶地问。
义勇的手搭在刀柄上:“这就是鬼。”
“鬼,惧怕阳光,也擅长伪装,潜在黑夜里吃人。”不知道为什么,义勇对她不再刀剑相向。
她想也许是一起杀了鬼的缘故。
似是看出她脸上的疑惑,他顺便向她简洁地解释道:“是一种会用血液产生更多的鬼的怪物。”
神黎一听,吓得赶紧把指尖上的血擦了。
他平静道:“别担心,鬼的血得碰上伤口才会让人变成鬼的,而且目前知道的能产生鬼的只有鬼王一个,这个可不是。”
神黎松了口气,见墙角的艺妓依旧没有醒过来的迹象,突然开始反省是她方才下手太重了吗?这么吵都还没醒?
她抬眼就见义勇定定地看着她:“你刚才……”
“嗯?怎么了?”神黎困惑地问。
“……不,没什么。”他道。
语毕,屋外的长廊上很快传来交错杂乱的脚步声和喊叫声:
“!!刚才那里有枪响!!”
“谁敢在吉原闹事?!”
“那间房间我记得是山田先生和久代子……”
“我没听错!!是枪声!!还有人大叫的声音!”
“……”
“……”
神黎和义勇无语地对视了一眼,稀奇的是,神黎竟然从义勇清冷的脸上看到了一丝不知所措的表情。
他的表情让神黎丝毫不怀疑他下一秒就会任凭那些人拉开门,然后乖乖被绑走。
情急之下,神黎一手握伞,一手抓住义勇的后衣领就往窗外跑。她动作之迅速,使她自己都还没来得及思考为什么她抓得动一个成年男人。
从窗口跳下,神黎安全利落地落了地,却让义勇不小心嗑了额头。
“……抱歉。”神黎放开他后,看着他那嗑起的一个包,心虚地道歉。
如果不是她抓着的话,他一定可以完好无损地下来,但是如果她不抓着的话,他现在一定被吉原的人绑走了吧。
这么一想她就不愧疚了。
好在大概是因为方才他们有了一起杀鬼的经历,义勇并没有怪她的意思。
他只是皱眉摸了摸那个包,然后拨了拨刘海掩住,神色有些郁闷。
“这、这是怎么回事?!”
楼上很快传来嘈杂的声音:
“山田先生呢?这里发生了什么?!”
“久代子久代子!”
“难道说……真、真的有鬼?”
“鬼?鬼什么鬼?!别乱说自己吓自己!”
“可是!可是之前!吉野太夫不是说……”
“闭嘴!”
神黎和义勇隐藏在楼下巷子里的阴影死角里,听着楼上传来的断断续续的谈话,其中就有刻意压低了却依旧被他们给捕捉到了的声音:“从几天前就一直说吉原附近有鬼,要是现在山田先生出事肯定又会把鬼的谣言扩大,那我们的生意还做不做?!!”
“山田先生可是小有名气的商人,现在不见了,他没事最好,有事的话就当他是被歹人害了,现在周围赶紧搜一下可疑人!还有,让吉野太夫离开这里,去别处。”
神黎安静地听着,身边的义勇突然就着阴影的遮掩走出了小巷。
走着走着,他侧过身来对她道:“你最好快点离开,不然的话等下会被当成凶手的。”
“嗯?”他这话先是
让神黎愣了会,但她脑筋一转,瞬间懂了。
对哦,房间里还有那个被她打晕的艺妓呢。
虽然她可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是醒了后一定会说是被她打晕的,那些人便很大机率上会把锅往她身上扣。
……虽然那个怪物的死确实也有她的份。
但是……
神黎看着神色平静走远的义勇,只想让他的额头再磕上一个包。
真正动手的人是眼前这个家伙啊!!!!
作者有话要说: 怀疑神黎是鬼的师兄摸了摸额头上的包。
继续迫害天然呆的师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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