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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8章 第 148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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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诸葛乔是在赤壁战后入蜀的。

    吴、蜀两家的同盟关系早在湘水分治时岌岌可危,而关羽的死更是将支离破碎的纽带彻底撕得粉碎。失去了同据长江天线的战略关系,一场决定生死存亡的大战不过是早晚的事情。

    牵制住刘备东征脚步的原因是,此刻伐吴并非上上策。

    白衣渡江近乎兵不血刃,吴未折一兵一卒便克敌制胜,于其内实力仍然保存;北原新帝旧主的更替刚刚完成,正是关门处理家事的时候,对长江以南的牵制无疑较此前薄弱。

    如今其唯一的弱势在于,三代都督接连退场,任上的朱然年事已高,后备的将才中难有能与周郎鲁肃比肩者,更无一人能有独挑大梁收服众心的军功与人望。

    利弊权衡,诸葛亮仍建议暂且观望,北原不会坐看江东霸占着长江继续壮大,与其亲自出手,不如令魏、吴之间彼此消耗,享渔人之利。

    这本是最为稳妥的办法。

    而今本与阆中整军的张飞却被歹人杀害,借着他的头颅沿江之下去投了吴!

    关羽的死已令刘备肝肠寸断,而张飞的骤然离世无疑是在他看似刀兵不侵的心上又添一记重创。数十年苦辛倍尝的回忆霎时涌上心头,过往的一切积郁与压抑不住的怨愤在这一刻喷薄而出,烧成怒火,以燎原之势烧空残存的理智。

    此恨,非鲜血不可浇灭,不至死不能休止!

    他非得灭吴不可!

    死寂的大殿中,骤雨敲窗,一声急过一声。

    诸葛亮站在他的身后,看着刘备戾气冲煞的侧脸在接连的闪电划过冰冷残酷的光,这是他伴君十数年未曾见过的血性与杀意,像失去了鞘的一柄利剑,已无人再可纳住他的冷锋。

    但诸葛亮在这一刻仍存冷静。

    偏在吴蜀关系微妙的节骨眼上,诸葛乔与张飞先后遭人毒手,一个是吴重臣的儿子,一个是蜀汉帝的义弟,这一切果真只是巧合么?

    若能挑起吴与蜀的战争,又有谁黄雀在后?

    但他并未说话。

    此时的刘备也绝不想听。

    一句“保他忠孝两全”撂下,刘备的脸已凝为寒霜,而阶下的侍卫如何能想到,这一回报竟把自家少主推至风口浪尖,成为刘备怒火下的第一个牺牲品?

    忠孝两全,这话外的意思便是要举兵灭吴了?

    侍卫刚想通这一点关窍,闻音而上的一众卫兵已一拥而上将他拿下。蛮横的推搡中,他竭尽全力地昂首回头,声嘶力竭地呼喊道:“丞相……唔……”

    少主毕竟也是您的养子啊!

    冰凉的手掌的瞬间掐住他的咽喉,不容他殿前喧哗。

    那又高又远的殿堂上,君王背后的帝师鹤氅加身,静立的身影如圣人一般,超然悲喜,无动于衷。那淡薄的目光于一闪的急电中拉得极长极远,仿佛周身的惊涛骇浪掠过,都不足以在他心头掀起一丝波澜。

    极理智。

    却也冷漠得可怕。

    “唔,唔……”侍卫悲怒的声音似一颗吞进深塘的石子,顷刻便消失在了黑洞洞的雨夜。

    ……

    风雨交加的深夜,隔了数道宫墙的偏殿,此刻却是安静极了。

    一众太医围拢在诸葛乔的病榻前,脑海中那根弦胡乱拨着,尚未从方才李隐舟的话中回醒过来。

    气积于肺腑,有进无出,虽无血光,却也凶险至极。

    他们没亲眼见识过,或者说从未准确地诊断出来过这种暗藏杀机的急症,但也在张机流传于世的几本经典中阅览过其中一二。

    未曾想第一次见识就是这般情形。

    一时间声籁俱静,唯听得少年将军低沉的咆哮近乎威胁地响起,这一声“你有办法,快说!”没吓到那病榻前的李先生,倒是令围观的御医们心头一跳,默默哀祈这李先生可一定要有什么办法。

    麋家是蜀中一等一得势的外戚,麋照小将军要杀要剐几个小人物,不过一句话的功夫。

    是以,方才还对李隐舟心怀不满的诸位御医,此刻都用一种满怀哀求的目光看着这蹙眉静立的先生,恨不能跪下扯着他的衣袖求他赶紧说话呀。

    啪嗒啪嗒,雨急急地敲在瑞兽蹲踞的宫檐角上,就在雷电闪过的一瞬,李隐舟那冷静而沉肃的面容终于有了变化。

    “是,有一凶险的办法,或可一试。”他转眸看向战战兢兢的众御医,语调平平,“也很简单,开口,引气。”

    御医们一时还未反应过来。

    李隐舟已重新半跪下来,手指搭在诸葛乔鼓胀的左侧胸膛,飞快道:“取我药箱来,备净水,烧滚水,再取浓艾酒一瓶,快去。”

    经他催促,已然有些脱力的御医才忙不迭地去办。

    好在为了刘禅的病,一应该备的东西都是现成的。不过片刻的功夫,李隐舟提到的物件都摆在了众人面前。

    说来也都是寻常物,就连李隐舟那神秘兮兮的药箱子里头也没见什么奇巧惊人的器具。

    一众御医瞩目望去,只见他拿出一捆节节相连的竹枝,丢在滚水里重新煮过。那竹枝本就削得锃亮的表面附着细细的气泡,颜色也是烤制过的干净的枯黄色。

    李隐舟又拈出雪亮的刀片

    。

    行装有限,衬手的器械少之又少,唯有先以针放出部分气体缓解压力,再做出切口,以竹管引流,用一两日的功夫慢慢渡出剩下的气体。

    缺乏现代化的定位设备,要确保少年的安全,就唯有在背阔肌前缘、胸大肌侧缘、乳/头水平线这三线交叉的安全三角内动刀。

    剩下的,就全凭术者的手法与经验。

    装了一半净水的瓦罐已被封好,只留一个气孔插入竹管,在医疗设施极限落后的年代,这便算是个最简要的单腔引流瓶了。

    李隐舟以艾酒擦拭过少年腋下安全三角区的肌肤,右手持刀片,在那被气体鼓胀起来的皮肤下轻轻划下一刀。

    几乎不可察的低微气声,在皮肉破开的同时涌出。

    也就是这个瞬间,晦暗深沉的雨夜中顿时响起刀兵擦磨的声音。

    就在所有人未曾反应过来的时候,一队身着白色铠甲的士兵已冒雨将整个偏殿的门堵住,瓢泼的大雨砸在他们寒光熠熠的兵刃上,将那冷酷没有表情的眉眼尽数溅湿。

    蜿蜒的水柱顺着阴鸷的鼻梁淌下,为首者目光森寒,低低地传出皇帝的命令:“皇上有旨,令诸葛乔殉葬关张二位将军,尔闲杂人等,还不赶紧让开!”

    “殉葬?”

    一石激起千层浪!

    偏殿内的众人心头皆咯噔一声,皇上突然要对诸葛乔下杀手已是格外惊人,而这话中隐然传达出的张飞的死讯,则更令人毛骨悚然!

    揽枪抵墙旁观的麋照更是将背一直,快步走到一众士兵面前,揪起那率兵者的衣襟,目光同样狠厉地逼视过去:“张飞将军故了?”

    毕竟是糜夫人的从孙,那人还是很给面子地答了这话:“将军在阆中整兵时,被部将范强、张达杀害,这二人如今已投向东吴。此仇陛下势必要报,届时诸葛少主恐忠孝两难,陛下仁心,赐他殉葬。”

    他的目光转了一转,落在眼神不善的少年脸上。

    “能陪葬陛下的弟弟是他的福气,少将军是麋氏的嫡子,一贯被陛下看重,想必懂得忠大于孝的道理。深宫内庭不是您该长留的地方,下官,不送了吧。”

    这话既是规劝,也是要挟!

    任你麋照素日如何骄横,也万万承受不了陛下的怒火,大家都是奉命办事的营生,就谁也别为难谁了。

    麋照一双冷厉肃杀的眼,定定落在雨丝笼罩的肃穆军队上,片刻拧紧了眉。

    身后的一众御医却比他更早地动摇起来。

    宫廷生变,再好听的名义也盖不住浓浓的血腥味,这不幸撞在事端上的诸葛乔落个好死,他们这些目睹一切的无辜,也难保要殒命此劫!

    稍有过阅历的,此刻已面如死灰。

    而年轻不经事的后生,也在这一时生出一股浓重的不详预感。

    此刻本该被瞩目的少年,却在病榻上轻轻呛咳一声,然而不等心悸的诸人回转目光,一只手已自其胸前平平伸了出来。

    李隐舟已做好了切口,视线一寸也未动过地紧贴着诸葛乔的侧胸,只道:“竹管。”

    片刻,谁也没有接他的动作。

    也无人回应。

    刀枪都逼到殿前了,这人还有心思引气救人?只怕是他一身好本事来不及施展,榻上的少年就要凉成一具死尸了!

    一时间连持兵的士兵也有些琢磨不透这似敌非敌、似友非友的李先生,杀伐冷酷的脚步被麋照一枪拦着,却也没敢立刻碾过去。

    倒是麋照眼神一震,被唤醒一般,重重将枪杆往地上一掷,音量蓦地拔高:“没听见他的话吗?!”

    空气中隐然弥散着对峙的杀意,被堵在殿中的太医横竖没有办法立刻逃生,也不敢先触这小阎王的霉头,唯有听他这话,战战兢兢地以长夹取出竹管递到李隐舟手上。

    李隐舟目光专注,混看不见殿外越发浓重的杀气般,将竹管通过切口送至少年体内。

    榻上的诸葛乔刺痛地惊咳一声。

    李隐舟立即按住他的胸膛,声音低而甚笃:“竹管入体,痛甚刀刃剐肉,但不经痛苦,难愈顽疾,少主万请忍耐。”

    已昏迷的少年仿佛听见了一般,眉目拧成深线,片刻竟当真没有再挣扎分毫。

    趁着其躯体平稳的一刻,李隐舟动作干净利落,将那竹管深深送了进去。

    而竹管的另一头,则已浸入封好的瓦罐中。

    噗噗。

    气泡破水的声音在气氛凝然的殿宇中显得格外清晰,同时也将看呆的众人瞬间唤醒过来,只见李隐舟从容不迫地引线穿针,将已渡出气体的竹管牢牢固定在少年肋下的胸壁上,这才取了洁净的布帛将伤口掩上。

    率领士兵的头目已按捺着性子等麋照让开,许久不见其有丝毫的动作,阴沉的脸色再也不见一丝的委婉,按在长/剑上的手有些不耐地慢慢转动。

    麋照本紧绷的唇角扬起一丝弧度,眼神愈发炽烈。

    不过一战!

    就连那病榻前的先生都从容不惊地恪守其位,他一个刀头舔血的将军还会畏惧厮杀么?

    这一刹那,那深浸入泥中的枪几乎就要拔出,而对面的士兵眼神却霎时有起了变化,明暗交错的眼膜中隐约地映出一袭削

    瘦而清癯的身影,在一瞬而过的急电中闪了一闪。

    一片空阔无垠的雨声中,麋照只听见背后的一道脚步声自高处而下,不徐不疾地走到了他的背后。

    他拔枪的手险些一滑。

    对面的人同样有些惊愕地狭起眼,目光越过少年将军紧绷的肩角,落在后方那慢慢步来的李先生身上。

    李隐舟刚料理完诸葛乔的急症,手指渐染的鲜血尚未擦净,将一袭干净清新的青衫染上一丝微腥的血味。

    而他表情寡淡,面对排布的兵阵毫无紧张,甚至对不速的来客微微颔首算施了一礼,只道:“阁下是奉皇命而来?”

    领首的兵长微拧了眉,冷冷道:“是。”

    “既然是皇命。”李隐舟微勾起唇角,似笑非笑地看向他,“不如一宣,也好令诸葛少主走个明白。”

    宣令?

    他方才和麋照说的一席话难不成是废话么!

    麋照骤然听得李隐舟对其发难,转瞬也想到了什么,福至心灵地跟着补一句:“是啊,口说无凭,你空口白牙说的算什么?陛下究竟下了什么令,令又在何处?”

    领兵者几乎呕血。

    这两人摆明了在拖延时间!

    反正皇上金口玉言,他不愿多生事端,索性将刘备的话不添一词、不置语气地复述了一遍:“陛下口谕,诸葛乔既然病重,孤便赏他殉葬孤的弟弟,也算保了他的忠孝两全!”

    末了,冷笑道:“先生这便可以让开了吧?”

    李隐舟长眉一蹙,却似听到了个大难的问题。

    对面的人眼皮一跳,隐约生出一种要事将生变的预感。

    果然,这李先生仍旧寸步不动地挡在前头,神情微带迷惑地问:“可若诸葛乔不再病重呢?”

    什么?!

    不等对方拔剑发作,李隐舟终于是慢吞吞挪开一步,将背后远处的病榻展给他看:“陛下说的是,诸葛乔病重,赏他殉葬二位将军,可并没有说要杀他以殉葬。眼下诸葛少主已转危为安,还请阁下先回禀陛下,以免误伤无辜。”

    兵已至殿前。

    难道有谁以为他只是来收尸的不成?

    率兵的将领万没料到对方居然在这节骨眼上和他玩起了文字游戏,一时间气血上涌,却偏找不出明面可说的话反驳回去——

    陛下话是那样说的。

    他岂妄自改动上令?

    久居宫闱的禁军首领目光在雨中愈发阴冷,出发之前怎么也想不到会被这两人耍得团团转,片刻怒意滚上胸膛,堵在干涩难言的喉咙管中,在这刹那几乎咬出一嘴的血来:“你敢耍我?!”:,,请牢记收藏:,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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