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0章 第 130 章
风雪呼地大作!
紧绷的危机在瞬间席卷全营,急促的脚步声混着传令备战的军鼓乱成一锅。
伏兵?
杨修的神情在拂面而来的冰雪中更冷了一分:“吴军始终龟缩在濡须城中,怎么可能提前埋伏?何况我军还有张辽将军接应,这恐怕是疑兵之计!”
然而这支小队此时冒险而来是为何?
曹植立即披甲。
天光将破未破。
乱飞的风雪在他眉间凝上一层冷霜,却未改其视线所向,只将那眸光擦得更加锐利。
杨修心头一凛,也似明白了什么,伏兵不过是个扰乱军心的幌子,吴军真正的目标恐怕是在一片混乱之中劫持人质!
一旦李隐舟被劫走或者巧合地死于混战之中,那众怒所向必然是提出退兵的曹植。
此等用心,可谓疯魔!
曹丕竟还敢以千万将士性命作赌,必要将少主置于万劫不复的境地。
不容杨修出言相劝,曹植已翻身上马,将冰棍似的缰绳啪一声扬起,遽然勒高了马头。
战马嘶鸣。
强烈的鼻息一吐,便听马蹄踏地,将冰猛地碾成碎尘。
曹植一手握着缰绳,一手将剑拔出。
“追!”
……
南面。
“将军!”士兵一抹热汗,望一眼天际隐约浮现的一线亮光,喘道,“马上就要天亮了。”
凌统按住长弓,冷淡地看着捆得严严实实的李隐舟,抬手下令:“先后撤。”
余下诸人立即在混战中抽身集结,借着山林丛影的掩盖迅速后撤。
此次劫持得手,比预计顺利得多。
未免太容易了。
凌统回望乱如溃堤蚂蚁的曹营,耳畔擦过凛冽风声,不由狭了眼眸:“究竟是谁在暗中相帮?”
李隐舟被捆在马上,和他打个商量:“不如你先把我松下来。”
凌统断然回绝:“擅作主张,通敌报信,先生还是好好想想怎么和主公交代吧。”
凛然公事公办的语气。
这兔崽子,还是半分不留情面。
李隐舟低了低头:“你的令牌还收在身上吧?”
当日他自濡须城外脱身时将同行的士兵藏在芦苇荡中,顺手也将凌统的令牌塞了回去,想必现在已经物归原主。
凌统一面挥手指挥后退,一面挑眉看他,异常果断道:“不借。”
他的表情平淡至极。
唯有眼中冰晶一闪,隐约折出深压在眸底滚涌的怒意。
李隐舟明白,凌统气的不是他私借了其六百亲兵布局入魏,更不是气他没有助吴军大破曹营,而是生气他知而不报甚至刻意设计,把他们当成曹操一般的敌手。
只有容后再慢慢解释了。
风声一动,白雪障目。
一片苍茫中,沉寂的山川透出一种莫大的黑沉,在破晓的晨时渐显出庞大的轮廓。
不远处,草木窸窣一动,似有蛰伏的小动作在漫长的冬眠中醒来。
凌统却是眼神一变。
抽弓,拉满。
李隐舟挣着抬起头,瞩目深望:“……有人追来了。”
凌统冷笑一声,慢慢地将箭簇对准风雪中隐约浮动的一点身影。
“来便来。”
……
“少主!”
杨修大喘一口,勉强策马跟上曹植,极力规劝:“敌在暗,我们在明,如此深追恐怕要被反制!丢一个人算不了什么大事,退兵也是局势所迫,曹公耳聪目明必已洞破全局,元凶是谁逃不出他老人家法眼,此事深追起来万不至于怪罪于公子,公子切莫因小失大,令他人痛快啊!”
曹植暂且勒马停下,却只直视前方,在山林中搜索着凌统一行撤兵的轨迹,恍然将他这番话忽略过去。
见他执着至此,杨修扪着胸口长叹一声,声音陡地凛冽:“自古世子相争,仁者必败!所谓仁、义、礼、智、信是圣人之为,可若欲成为圣人,首先要诛灭宵小!即便有些流血,有些牺牲,也是为了为成就大事。这乱世不平,贤者无可作为,欲要济世,唯有先成魔,再成圣!”
地狱不空,誓不成佛。
这新传来的大乘佛教,不知年轻的少主参悟了几成。
曹植深拧着眼,久久地立于风雪之中。
呼——
风向一转。
簌簌抖动的林海中,隐约露出一行攒动的身影。
曹植眼神一闪,慢慢从腰间拔剑,目光越发深远:“杨公所言极是,我的确不该心慈手软,既已一错,不能再错。”
杨修这才长呵出一团冷气,眨眼抖落凝在睫上的雪,缓道:“如今我们还有补救之策,最好的办法便是将尊兄的所为揭露出来,或许可以从他身边之人入手……”
话音未断,便见眼前剑光一掠,斩破风雪!
曹植高举着剑,吐出一字。
“箭。”
上百支弓瞬间搭满。
火光无声息燃上冷锐的箭簇。
朔风一扑,火星溅落,将满目冰雪世界融出一点烁动的冷光。
杨修几乎愕然失语:“少主,你要……”
纵火
焚山,断其出路——
可这太危险了,且不说李隐舟那等气性之人能否被其逼出,一旦风向再度调转,或许就反引火上身了!
火光燃起一点暖意,将冰雪化开,也将现实模糊,烧灼的气息扑在鼻尖,一切恍然似回到赤壁一战无垠的火海。
曹植胸口微起伏着,在交错的回忆中慢慢地道:“杨公却有一点说错了,不只是宵小要除,只要是敌手都不该留情。”
他李隐舟所为江东吴地可以无所不用其极。
那么,他又何必待之以诚,以礼,以君子之道?
风吹卷。
雪便乱了。
杨修张口想劝说什么,可唇角像粘了块冰,有些僵硬地难以措辞。
曹植能有这样的觉悟,他为人师与人臣都该觉欣慰,可这肃杀的气息,却又令他分明感到一种可怖的陌生。
空气已被一排引而待发的火箭融得发烫,隐约颤动的弓弦拉至饱满,直等曹植一声令下,便要将这一片大雪燃成火海!
曹植慢慢转动了剑,手腕压紧,准备挥剑为令。
——嗖!
静默的空气几乎是啸鸣一声。
却见一支利箭竟抢了先手隔空而来,急电一般破开风雪,直取曹植的心口处!
杨修见势,几乎是下意识地纵身一扑,将曹植连人带马扑滚在一旁,用身体牢牢将其掩在衣甲之下,咬紧牙关闷哼一声。
众多士兵不及反应,只闻锐响擦过风声,那支箭擦着杨修的肩胛横贯而过,直钉入其后一颗黑漆的树干。
再转目看去,只见箭翎微颤,整支箭几乎全部没入坚如铁石的木中。
曹植只觉杨修的力气从未如此大过,竟压得他有些气闷。
一片昏暗的视野中,血色蔓延开。
他有些颤抖地将他翻起来,凌厉喊道:“杨公!”
杨修撑着身体,却未顾得及看那伤口,缓过神来先大喝一声:“保护少主!”
周遭的士兵这才如梦初醒一般,环以周密的圆圈,一层一层将其牢牢护住,警惕地注视来箭的方向。
呜咽的风声环在山林之中,如怒号,如哀鸣。
片刻肃杀的沉寂之后,却未见再有箭雨攻来。
杨修目眦欲裂,眼瞳颤抖,直直看了许久之后,忽按着肩膀转头道:“去取那箭来!”
士兵小心翼翼地凑至树前,才发觉箭身之上钉着一块小小的令牌,忙不迭将树木凿开,取出长箭。
曹植站起身来,接过那令牌,仔细翻看。
分明是吴军将军号令亲兵的令牌,只是被箭破开一洞,露出其内夹藏的一角。
他手腕一压,直将长箭折长两半,再以箭簇慢慢将藏在中间的东西挑出。
杨修踉跄着凑了上来。
原是一张两指宽的羊皮,上面落了些蚂蚁似的小字,对着慢慢破开的天光看去,才见得上面写了什么——
“牡丹五分,皂荚五分炙之,细辛、干姜、附子各三分,肉桂二分,踯躅四分。
煎服,或以鼻剂。
此箭还君。”
“这是……”杨修一时不敢相信,却又直觉地明白过来,“是治疫防疫的药方?”
李隐舟逃出生天以后,竟就这样轻易将这张重于一城的药方拱手相送?
风吹雪散,初阳破晓,血红一轮朝日跳出天际,将厚积的重云染上一抹赤金的光华。
漫天微红的霞光镀上曹植轻颤的眼瞳,将眼前的冰霜化开。
杨修注视着曹植黑亮湿润的一双眼,忽觉一切的阴霾都随着这一刻的日出散开,露出一种极明亮、极干净的光。
“少主……”士兵有些无措地低声上前,“已知了敌人潜伏的方向,是否还要放箭?”
曹植慢慢放下手,转眼看那渐明亮起来的雪野。
树丛林立,黑白参差,一片墨洒的山间,晴光覆雪,竟有种难得的暖意。
他转眸又看那字迹匆匆的羊皮,终于笑了一笑:“不必。”
这样好的风日,炽于火海,胜过狼烟。
……
另一头。
凌统放下弓箭许久,见无人追袭,终是忍不住朝李隐舟龇起了牙:“战场上讲什么仁义道德?这回是曹子建天真手软,换了那曹子桓一党人,早追杀过来了!你这样把药方送了回去,只怕他将功补过,还死不成了!”
李隐舟顺着他的脾气,笑着顺毛:“将军说的是。”
凌统像一拳打在棉花上,心头憋屈得要死,一双手攥得发紧,半晌只低声道:“本可以除去他的。”
起码也算立了一功。
也能和主公讨个法外容情。
这话他不屑出口,李隐舟却心知肚明,这才正经了脸色:“除去他未必对我们有好处。”
凌统转眸看他。
李隐舟也不再隐瞒,想起曹丕与司马懿二人此刻的脸色,慢慢地,有些恶劣地笑了笑。
“起码,他能继续和曹丕内斗下去了。”:,,请牢记收藏:,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