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60
星分翼轸
本次春闱的主考官叶洽和礼部侍郎元祯快打起来了, 为了两个考生的卷子,吵到了圣前,只过了会试, 还没到殿试,还没到点状元榜眼探花的时候,这两人就已经有点水火不容了。
卷子糊名了, 瞧不见谁是谁,但字是能看出好坏的, 圣人的丹青就不错,他们拿着卷子一路吵到了政和殿, 圣人仔细瞧了瞧,还是觉得叶洽支持的那个考生字写得更好, 笔锋有力,热情奔放。
元祯不甘心, 争取道:“圣人仔细看看内容, 我这张卷子既能典雅,也能庄重,不仅活泼, 还有趣味,言之有物之余, 还十分通达;叶主考推荐的那个长篇累牍,不知所谓。”
叶洽给了个白眼,道:“元考官手中那个平铺直叙, 行文十分之普通,我这个才算是精彩绝伦, 天下才气,他占七分, 咱们选的是当朝才子,不是选书呆子。”
“哼,儒生才治世,才子只会误国。”
圣人瞥了元祯一眼,“谁人误国?”
一下子两人都安静了。
圣人搁下卷子,道:“叫国子监陆端一道来看看吧,你们三人合议,定能分出优劣胜负。”
陆端被责打于月前,近日一直谣言不断,说他犯事了,至于犯了什么事,又没有人知道。这时候被宣召,好像又是没犯事的样子。叶洽与元祯一对眼,都有点捏不准了。
陆家终于开了门,陆祭酒又奉召进宫了。
原来陆家还没垮啊,圣人还是记着陆祭酒的。
叶洽与元祯支持的那两张卷子往陆端面前一摆,陆端立马就瞧出来了,他对许豫章的字迹非常熟悉,元祯支持的是许豫章的卷子,而另一份,极有可能就是孔家那位才子的卷子。
许豫章是他的学生,而孔季繁也登过他家的门,无论他怎么点,都逃不过被人议论的命运。
陆端立马就想到了欧阳修、曾巩、苏轼的传闻,传闻欧阳修为了避嫌,将苏轼点了榜眼,曾巩点了状元,可这只是会试,也不是殿试,状元榜眼探花要下一场才能点出来,点出来的都是天子门生,就不单单是他陆端的学生了。
于是陆祭酒道:“这两名学生,一个善于写文章,一个善于写词赋,不是一个类型的,不好比较。”
一下子就说在了点上,叶洽与元祯也争论疲惫了,一齐问:“那该如何?”
圣人抬头,“那就记个并列第一,本文由君羊幺污儿二漆雾二吧椅整理欢迎加入顺位下去是第三,没有第二,这样就公平了。”
确实是公平了,放榜那一天,两个第一,街头巷尾一时传奇,都等着这两位大才子去争夺状元郎呢。
殿试安排在两周之后,陆家的门既然已开,陆祭酒的弟子又拿了个榜首,想来蟾宫折桂也就一步之遥了。
陆庸妍回了陆家已有十多天,这十多天里陆家虽闭门,但若是孟家来人了,门房还是会通传的,陆端这些日子除了养伤,看看许豫章的文章,也一直等着孟君诚能上门。
夫妻之间,又是新婚夫妻,哪有什么解不开的结,多个女人,未必就是什么深仇大恨,只要女婿放低姿态,女儿还是能够回心转意的。
张氏也是这么想的,她已经有五个月的身孕,根据许豫章的说法,她这一胎极有可能是个女儿。
当然是背着张氏讲的,陆端心里有数,陆庸妍心里也有数。
许豫章自建康来了京城,一直闭门读书,也很少出门,如今离殿试也就不到半月的时间,而小师妹一直不开怀,便同她说:“小师妹不要一直读书了,你是女子,也不能参加科考,今日你可要随我去郊外踏青?”
“不了。”陆庸妍搁下手中的书,说:“我打算去孟家一趟。”
“去孟家作甚?”
若说谁不希望陆庸妍与孟君诚和好,那必然是许豫章无疑,他本想在进士及第之后向小师妹提亲的,却被孟君诚那个狗-日-的截了胡,关键他娶了小师妹为妻,还不珍惜。
不过无所谓,既然不长久,不如好聚好散。
“莲之和荷生一直没有回来,老太君扣着她们,是等我回去呢。”
“那我叫上老师,我们陪同你一起去。”许豫章道。
“大师兄,我同你说句实话,父亲怎么想的,我很清楚。”
陆庸妍年纪虽不大,脑子却很清楚,她说:“若你也是去劝和的,就不必走这一趟了,我不会承你的情,还会恼恨你。”
听她这么一说,许豫章反倒是笑了,“小师妹如何见得我要去劝和?”
“那我要和离,你也会帮我了?”
陆庸妍道,许豫章看着她,说:“庸妍,你且记住,不管你要做什么,或者将来要做什么,我都是站在你这边的。矢志不渝。”
这话就说得很郑重了,许豫章也不是无的放矢的人,陆庸妍点头,“和离书我已经写好,签了字,我准备去都察院击鼓,再闯一次御前,上次父亲去圣人面前说,圣人发了孟家的脾气,可孟君诚回来已久,圣人并未出声训斥他,这样看来,圣人还是偏着孟家的。”
“如此,不如请小师妹再等几天。”许豫章道。
“为何?”
没有为何,等我拿了状元,我自会去御前替你讨回公道。
再十天之后,于殿试上得到第一甲第一名,才是真正的闻名天下知,金榜题名时。
孟家也出了个榜首,孔季繁,他很久没见到那小女子的人,听说她竟然敢单枪匹马跟着孟星沉去了黔东南,又听说她已经回来了。可回府一看,她根本不在春意闹,她那两个丫头根本出不了二门。
孟星沉在沁安阁闭门不出,孔季繁和孟家庶长子说不上话,也隔着辈分,想去问问他表弟,可这位侯爷天天的与岳氏守在一起,不是今天去画春光做衣服,明天就去了金陵春买头饰,后头还要去白马寺踏青。
孔季繁去了金玉堂两次,孟老太君对孟君诚过于袒护和偏爱,话里话外一直和孟柔石说是陆家女不懂顾全大局,他觉得好笑,难怪孟星沉狠下心二十多年都对整个孟家都可有可无,这个家隐约呈现了腐朽之相。
孟老太君已经养尊处优太多年,她好像忘了应该怎么整理内庭外宅之间的关系,孟君诚和岳氏这种关系,头一件事就应该关押孟君诚,然后去陆家请罪。接着遣走岳清雯,这女人,该自哪儿来,回哪儿去。
可惜。
好好的文臣武将联姻,被这一番操作,弄得不知所谓。孟老太君过了时的思维,可不就是不知所谓。
等弄明白事情真相,孔季繁便也不再去金玉堂请安,借口说要专心准备殿试,杜绝了与孟家其他人的无效交流。
孟星沉这里也每天能收到关于陆家的线报,他在陆家巷子里安了人,一个是早晚卖豆腐脑的,一个是中午卖针线的,每天晚上都有专人来汇报:“陆小姐没出门。”
“陆小姐今天买了三卷银色丝线。”
“陆小姐的庶母从货郎手上买了一袋雄黄,还有几袋子樟脑丸。”
净是些许琐碎。下头人心道,这些有什么可说的,不过主上听得还挺开心的,或许明天还可以观察得更细致一些。
不料孟星沉暂时搁置棋盘,道:“前日打雷下了几天连雨,惊了蛇虫鼠蚁,安排人去陆家除除鼠患,他家都是女眷,做不来这些。”
“是!”
三月残花落更开,小檐日日燕飞来,三月下旬,上次上榜的考生进政和殿,参加殿试。
这次卷子统共分为两部分,一部分是写词赋,后半部分是写文章,叶洽和元祯都在,而那两名大才子他们也知道了,一个是镇北侯的外家兄弟,一个是陆端的学生,而这一场,陆端为了避嫌,就没有来。
圣人是在后半场来的,他细细看了许豫章和孔季繁写的字,想起上一场他觉得孔季繁的字要好一些,铁画银钩,婉若游龙,今日一看,许豫章的字也不差,要比上一场写得好,更自如了。
至于内容,确实是各有千秋,孔季繁善于作赋,而许豫章会写文章,并且十分善于写华章,这二人,当真如那日陆端所说,不是一个类型的,不好比。
可殿试就是分一二三,没有出双状元,不设榜眼的,叶洽与元祯已经吵疲了,今日都不再出声,只等圣人决断。
圣人先瞧了孔季繁的文章,用词轻佻大胆,很有点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尽长安花的少年得志自负之感;再瞧许豫章的,那真是不喧哗,自有声,很不符合他这个年纪的少年郎该有的心境和气质。
末了,他拿着众人的卷子到暖阁去了,很久之后,大伴胡青见才拿着试卷出来,开始唱名:“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朕今点南直隶许豫章为第一甲第一名,四川曾明诗为第一甲第二名,湖广苏沫若为第一甲第三名……第二甲第一名,江西姚舜开。”
孔季繁的心一点点朝下头沉,一二三四都没有他,直到第五名,才有了他的姓名,“第二甲第二名,山东孔季繁。”
徐轸也中了,是二甲第十名。
陆端的两个学生都在本季进士及第,还有一个是新科状元,陆家一时声名大噪,门庭若市,更多人往陆家下帖子,想求见陆祭酒和许状元了。
来者不善
孔季繁算不上名落孙山, 当然也称不上是春风得意,第二甲第二名,不差, 但对他自己来说,还是有点心理落差。
不知怎么的,他在孟家没有说得上话的, 孙湘君是个读书不行的,半吊子, 孟君诚是战火纷飞里出来的,他想说说自己的考后感想, 也无人去说,十分寂寞。
自斟自饮三杯淡酒, 也没有罪,不知怎么, 下意识的, 就到陆家巷口去了。
正巧许豫章得了状元,要带着陆庸妍去白马寺感恩还愿,这还是陆庸妍回京, 孔季繁第一次看见她。她长高了些,刘海变长, 没有再剪,改成了分鬓,穿一身杏色衣裙, 披着同色的披风,要与许豫章出门。
“陆庸妍, 你要去哪儿?”
冷淡的一声男音传来,将孔季繁的薄酒都叫醒了几分, 是孟君诚,孔季繁没记错的话,这是他这个表弟回京之后,第一次登陆家的门吧。
见来者不善,许豫章将陆庸妍护在身后,道:“侯爷,小师妹是你妻子,你当自重身份。”
“你还知道她是我妻子?你这个贱人!”
跟打男小三似的,孟君诚要动手了。孔季繁暗道,糟糕。他与许豫章二人合力来都不是孟君诚的对手,这该如何是好。
“孟君诚,你自己肮脏,便见别人也肮脏,你自己已有婚约,还有个青梅竹马的表姐,何苦来祸害我家?”陆庸妍自许豫章身后冒出来,反护着许豫章,她说:“我警告你,别在这里撒野,滚回你的镇北侯府去。”
“你这个淫-妇-!”
眼看一巴掌就要落下来,陆端回来了。
“岳父,”孟君诚通红的双眼看似清醒了些。
“侯爷这声岳父,陆某实不敢当,只盼侯爷赐下和离书,归还我陆家小婢,孟陆两家,从此山水不相逢。”
这是陆端头一次这么鲜明的表达立场,让陆庸妍与孟君诚合离。
孔季繁的酒也醒了,他走上前去,“陆祭酒,此事不若还是从长计议,不如——”
陆庸妍却从衣袖中掏出一封纸来,“和离书我已经写好,签字按了手印,请侯爷不要犹豫,签字吧。”
孟君诚冲天的怒火忽然变成了无所适从,早听闻她与许状元私相授受,暗中有往来,清雯劝他冷静,不要听信谗言。是他自己不信邪,自己偏要跑来看,结果就遇上了她要与许豫章出门。
被自己抓了包,她还没有半分愧色,竟甩出合离书。
见孟君诚已经接过和离书,孔季繁将手搭在他的肩膀上,“表弟,慎重。”这一下倒把孟君诚弄清醒了,他捏着那张薄薄的纸,说:“陆氏随我回家,有什么话,回家再说。”
这就是不肯和离了。陆庸妍道:“甚好,正好我也要去孟家带回我的两个丫头,还有我的嫁妆。”
“你!”孟君诚抿嘴。
孔季繁将他肩头一压,对着陆庸妍道:“弟妹,何必如此,让人看笑话。”
街头巷口都是安静的人家,不爱生是非,但不代表不爱看是非,这时候,已经有人探头看热闹了。
陆端看许豫章,“敛之,随老师走一趟,今日你小师妹之事,不能善终。”
“是!”
岳清雯在金玉堂杵着,说孟老太君有多喜欢她,那绝对没有;但论孟老太君多满意陆庸妍,那也没有。当时当刻,不过是圣人旨意,又恰逢孟君诚自己看中了陆庸妍,她才答应迎娶陆家女进门。
若知道陆家那位是这样的性子,她是绝对不会同意的,过于刚强,难以驯服。
入了春日,孟星沉腿上还盖着狐裘,下人进来说:“老太君有请大老爷去一趟金玉堂,陆家来人了。”
莫非是那丫头回来了?
孟星沉睁开他那如星如墨的双眼,淡淡道:“知道了。”
陆端是新贵,他是很会看眼色的人,也懂揣摩圣人心意;孟家是旧侯,居高久了,自然而然喜欢俯视别人。于是陆端说明来意,孟君诚冷不吭声,老太君也不吭声,倒显得陆祭酒在唱独角戏一般。
这样下去不行,许豫章想起身说几句,漠视并不能解决问题。
陆庸妍却先起身了,她行了个半礼,说:“我欲与侯爷和离,我父在此,我兄在此,请老太君许我与侯爷和离,从此各自婚嫁,一别两宽。”
屋里没人吭气。
老太君是死活不说话,陆庸妍笑笑,冲着孟君诚说:“侯爷,鱼与熊掌不可兼得,若要我留下,你得杀了岳氏,你舍得吗?”
毒妇!孟君诚心说:我过去怎么没看出来,你这么狠毒,开口就是杀杀杀的,倒比我一个久征沙场男人还狠得下心。老太君没有说话,她身后的庆舒说:“岳表姑娘还没进门,夫人开口就是喊打喊杀的,这不合适吧?”
“没进门就有孩子了?不若喊个婆子出来验看一下,岳表姑娘还是不是完璧之身,若她是完璧,我陆庸妍今日跪下给她斟茶认错。”
“你!”孟君诚头疼欲裂!
其实陆庸妍也吃不准孟启松究竟是不是孟君诚的儿子,也还有一种可能,就是岳清雯是和别人生的儿子,而孟君诚要为她遮丑,才自己认了。
不过也无所谓了,是不是又如何,这孟家,她待够了。
岳清雯是天女也好,神女也罢,冰清玉洁或者是已婚已育都无所谓,她腻了,不想和孟君诚过下去了。
他们想做一对鸳侣,自己就成全他们好了。
屋里站着的云朵和画眉都没想到夫人几天不见,竟然会变得这么咄咄逼人,谁不知道,孟启松就是岳氏偷偷生的呢。
“既然没有人应我,那我就亲自去请岳表姑娘出来问一问,问问她是否在侯爷成婚之前就与侯爷有情,抑或是说,是我陆庸妍不该进门,挡住了岳表姑娘与侯爷的美满婚事。”
“陆庸妍,你够了!”
沸反盈天。孟君诚简直要捂住陆庸妍的嘴,岳表姐的名声要被她败坏完了。
许豫章一直在旁边看着,这时候也产生了疑惑,侯爷和人家孩子都生了,怎么还是这样的表情,是想维护那个女子的名声?可已经未婚生子,还要什么名声呢?
陆端也懒得再听了,是是非非,难以断清,他起身,道:“还请老太君高抬贵手,让我陆家两个丫头出来,再清点一下陆家的嫁妆,放我们归家。”
这话就说得很难听了,什么叫放?传出去,孟家老太君要杀人了?不许陆祭酒出侯府?
论嘴皮子,孟家人不是陆家的对手,单一个陆庸妍就顶两个用,还别说人精陆端,与一个还没开口的状元郎。
孟君诚懒得多说,一把抓住陆庸妍手腕,“阿妍,你跟我进去,不是这样的,我跟你说,我,不是这样的!”
“放手!”
“我不放,你跟我进去,我说不是这样的,你能不能别这样,阿妍!”
孟君诚都带哭腔了,陆庸妍撇过头,“侯爷,劳烦你把手松开,你和你表姐的事,我不关心。”
“阿妍,难道你真就对我没有一丝感情了?”
嘭,一个茶杯碟子打在孟君诚脚下,孟星沉走进来了,他说:“放开人家,陆姑娘是姑娘家,对女人动手的不是男人,但纠缠女子不放手的,也不是男人。”
杯中还有热茶,孟星沉端着杯子,拂开杯盖,吹了吹茶叶,冲跟在他身后的孟怜山说:“怜山,你去叫那两个丫头出来,镇北侯府不是牢城狱,不关押犯人。”
“是。”孟怜山除了她爹老侯爷,自小就只听她这大哥的话。
孟君诚拉着陆庸妍的手劲已经松了很多,陆庸妍挣脱开手,看了一眼孟星沉,她大伯真有意思,这会子还在喝茶呢。孟星沉的确在喝茶,垂着他漆黑如墨的眼睛,漂亮的手指又夹着青花杯盖,叫人看不清他的表情。
荷生与莲之已经两个多月没见到陆庸妍了,这刻被孟怜山的人领出来,直接就哭了,莲之还好一些,荷生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姑娘,我……我……我们。”
“好了,别哭了,哭得我都听不清你们说什么,别哭了。”
情绪一上来,岂是那么容易下去的。
“吵死人了!”
孟星沉性格本来就怪,且经常阴晴不定,这刻又忽然没了耐性,只见他将茶杯往桌上一丢,骂了句吵,然后谁也不理,竟自己独自起身走了。
孟怜山也没有多留,福了一福,跟着她大哥走了。
状元心意
莲之与荷生已经出来, 剩下的嫁妆,总有讨回来的时候,于是许状元郎说了今日的第一句话:“老师, 咱们也告辞吧。”
这就走了。
陆家的婚虽没退成,孟君诚也没签什么和离书,可陆端过来把两个丫头领走了, 而陆庸妍那些私产,可都是两个丫头管着的。
就这么一会子功夫, 老太君也疲了,她看着孟君诚说:“孟家留不住人, 都散了吧!”
“祖母,我不同意, 我不甘心!”
其实孟老太君和陆端根本就没有对上话,这刻她倒是开口了, “你要么就依了庸妍, 杀了岳氏,去母留子。要么就不要再想,安心和岳氏过日子吧, 我们镇北侯府,将来也就是她娘两个的天下了。”
如此天下, 天下皆安。
并且老太君还不知道孟启松不是孟君诚的儿子,如果知道了,可能百年之后泉下有知, 还能够从坟墓里爬出来,扼死岳氏。
三月的末尾, 春繁花开早,新科进士被赐宴于皇家庄园游园赏花, 是谓杏林宴。
杏林宴上热闹非常,他们这一批青年才俊就是同科进士,今后一道入世也入仕,感情自当非常。
而今届主考官叶洽觉得非常可惜,他很想为孔季繁争取一个状元的,再不济,也是个榜眼。
却不知为何圣人会忽然改变了主意,难道是殿试上,他写了错字?
然而结果已成,多说无益,孔季繁他认为确确实实是可惜了。
礼部侍郎元祯自然是十分得意,他看好的状元之才,就果真是状元之才,说明叶洽那一窝子,就是自诩才子,圣人并不喜,空会显摆才华,华而不实,单纯书生误国。
如若许豫章不是状元,天子门生,元祯也是要将许豫章纳入麾下的,第一步,就是要他进六部,再徐徐图之。可惜,皇上看中他了,那许豫章的将来,就不是他们这些人能安排的了。
当日琼林设宴,新晋的新科进士们尽数参加,陆端也来了,许豫章结结实实给他行了个大礼,众人都以为是状元谢师,谁知许状元说:“我想求娶小师妹为妻,望老师恩准。”
杏林宴上,华盖云集,新科状元当众求娶国子监祭酒的女儿,这又是好大一桩新闻,相信过了今晚,京城的说书先生又有新的剧本要传出来。例如陆祭酒家的千金二嫁,不做侯门妇,喜当状元妻。
要么就是将才遇到相,谁能抱得美人归。
可杏林宴上的人都不是茶楼的说书先生,他们都各有各的资源,各有各的消息渠道,许豫章这话一出,在场诸人都用一种不可思议的表情望着他,都在对眼神,或者窃窃私语:这是怎么回事,陆家的姑娘不是已经出嫁了么,嫁的还是孔家的表亲,彻侯孟君诚。
所以这许状元是怎么回事,读书太累,糊涂了?要么就是一厢情愿,朝思夜想,疯魔了?
孔季繁就在不远处坐着,许豫章的话他听得清楚,本来就漆黑的眼眸变得更深,这是什么地方,他许豫章是什么身份,提婚,他也配?
可许豫章不仅配,他还敢,等圣人与大伴胡青见到了的时候,他依样站出来了。胡青见代圣人问:“许状元,你可是有话要说?”
“禀圣人,我今有一事要上告。”许豫章穿大红袍,身姿清隽,面色却不算太好。
圣人点了点头,“说。”
“我想求圣人收回成命,我小师妹与彻侯并不相配,我想请圣人收回赐婚的旨意,许他们各自婚配。”
宁拆十座庙,不毁一桩婚。许状元是要将这恶人做到底了?
上回陆端去政和殿,挨了打,圣人摔了一个笔洗,为的也是这事。胡青见心说:这彻侯究竟是犯了什么事儿,岳家对他不喜,如今新科状元郎也单拿他出来说,可圣人心里?
没人知道圣人心里在想什么,圣人心思,谁也猜不着。孔季繁很想出来为镇北侯府说几句,例如夫妻床头打架床尾和之类的,但他还没开口,就被同科进士徐轸缠住了,徐轸非要和他讨论做文章之事。
呵,谁人还不知,徐轸也是陆端的门下弟子。
这陆端是铁了心要和镇北侯府一拍两散了。
不过也是,他的学生摘得状元,而彻侯这回在西南失利,栽了跟头,众人皆知。就是不知圣人如何想,会不会也觉得彻侯令他失望了。
圣人的沉默并没有持续太久,约莫半盏茶的功夫,就说了句:“准。”
胡青见自然要将圣人旨意再宣读一遍,大伴胡青见高声道:“许状元的请求,圣人说:准!”
“这?”新科进士们面面相觑,拆婚,圣人竟然说准,还能有这番操作?许状元真是个牛人。
“多谢圣人体谅。”许豫章跪下谢恩。
“多谢圣人。”陆端也再行叩拜大礼。
圣人兴许是被打乱了游园的心思,没到吃膳,就携胡青见和皇家护卫军先行离开了。
回去的路上,许豫章一直很高兴,小师妹终于要从侯府解脱了,那甚么侯夫人,她不喜欢,便不做了。
陆端也有了新的盘算,刚来京城之时,他尚未站稳脚跟,所以拿妍儿与镇北侯府结亲,他还能沾沾亲家的光。现如今,彻侯孟君诚凭借自己的喜好打乱了战场局势,又领回来一个不明不白的女人,还说是什么苗女,信奉甚么圣女教的,教义还是不婚嫁的,那领回来做什么?还说想娶个如夫人?彻侯肯丢这种脸,他陆端也丢不起。
如今许豫章摘得状元,又肯为妍儿这样出头,今日之事圣人不答应也就罢了,既然答应,那就说明圣人有几分看重许豫章,欣赏他的才华。至于那镇北侯府,离了也就离了罢。
“老师,方才我与您所说之事?”许豫章道。
“何事?”陆端装傻。
“就是方才在琼林宴上,我向老师求娶小师妹之事。”许状元是真心求取,并不是一时兴起之言。
陆端自然也知道,不过是拿拿泰山老丈的款曲罢了。
“你既有心,待我问过阿妍的意思,如果她也同意,我便为你二人主婚。”
二嫁女,其实选择并不多,陆端也不想失去许豫章这样的佳婿,便回答得很直白,没有云山雾罩地绕话。
“多谢老师!”
心悦陈词
陆庸妍自然是不知道京郊皇家别院出了这样的事情, 也不知道自己即将离婚再许婚,她就出来找货郎买了点东西,就被掳了。
时值豆腐脑收摊, 而接替他的还没来开工,于是陆庸妍出事,等到晚上, 孟星沉才知晓。过来回话的说:“陆小姐失踪了。”
“如何失踪了?”孟星沉蹙眉,撩开腿上狐裘, 问:“人呢?”
“不知。今日晌午,李四收摊, 而代替他的黄三家里有事,晚了小半个时辰去陆家门口摆摊, 下午陆小姐根本就没出门。等李四晚上再去卖豆腐脑的时候,陆家就有动静了, 说是里里外外找不见陆小姐人了。”
“成事不足, ”孟星沉起身就走,后头人追上去,“主上, 夜里风凉!”
陆家确实是翻了天了,孟君诚带着青姿守在陆府门口, 他是专程来道歉的,想接阿妍回去。却被许豫章拦门,还说了句莫名其妙的话:“阿妍若有事, 我与你们孟家没完!”
“他什么意思,你看他, 什么意思?”
孟君诚这些日子浑浑噩噩,青姿怀疑他要么不是孟君诚, 要么是被人用药物控制了,起码面前这人不是以前那个侯爷;趁着在陆家门口,也没孟家人盯梢,青姿一把拉过孟君诚手腕,搭上他的脉门。
脉相汹涌,脉搏过快,可侯爷面色又不是潮红,而是苍白。
中毒,下蛊?
青姿与红影是长期在湘西和黔东南住过的探子,受过很长时间的职业训练,一路上那个岳氏与侯爷形影不离,侯爷几乎都没个落单的时候。这时候,正好。
“侯爷,得罪了!”青姿不期然出手,一手斩在孟君诚后颈,“劳烦您先别回府,我得让红影带简神医过来给您看看。”
孟君诚被青姿掳走,而陆庸妍,却被一群女人掳走了。
“圣女,她就是镇北侯孟君诚的夫人,就是她。”陆庸妍被塞了嘴巴、反捆着手装在麻袋里,这会子也没人解开麻袋,她见不到人,却能听见外头的人说:“彻侯好本事啊,还知道火烧花寨,我寨子里一百多口老小,谁来抵命。”
“圣女,那您打算如何?”
“杀了她,悬尸于城门,让京城贵胄都看看,与我圣女教作对,是何下场。”这女人声音怪尖利的。
“那子珊圣女呢?”先前那人道:“我听说子珊圣女也在孟府,那咱们要不要?”
“岳子珊?她不能杀,咱们留着她有大用。”
“是。”
然后陆庸妍就被人吊起来了,隔着个麻袋,她有感觉,那些人在她身上绑石头,是要将她沉湖?先前又说要吊城门,那这里岂不是?护城河岸。
陆庸妍本不想喊的,可人道生死容易,到了生死,那就不那么容易了。挣了几下,没挣脱,她又没有随身带个匕首剪刀的习惯,说要有,她也就在货郎手里拿了个小绷子,是准备给要出生的弟弟妹妹绣鞋面用的。
心一狠,陆庸妍双手用力,将竹篾做的绣绷子折断,然后用断利的头往自己手腕上挑,一下,一下,那麻绳倒也松了些。等人将石头绑着麻袋一起往水里丢,她的手正好挣出来,拿着拿沾了血的竹篾,往麻袋上一捅,再使劲一划拉,麻袋就破了。
早知人有这样遇难时,宁愿少读几本书,也要将浮水与骑马先学会了,现在她会骑马,但还是不会浮水啊!
这是护城河,谁没事往这边走,没个路引,出了城都没有用。护城河西边才有人家,东边没有,都是驻军。驻军?
扑腾来,扑腾去,不到最后没力气了,陆庸妍真不知道自己这么能扑腾。
“侯爷,水里有人!”
关内侯秦观南正好在城东集训练兵,今日说到如何辨别水中是人是鱼,就被人瞧见水中有人,“捞上来。”
本以为是个探子,渔网一捕,拖上来的竟然是个女人,看样子,还是个姑娘。
“侯爷,莫不是个探子吧?”来人要去搜陆庸妍的身,秦观南伸手,“且慢!”
彻侯迎亲的时候,秦观南是跟着去了的,当时陆家的小姑娘拿扇遮面,她个子小小的,一副没长成的样子,武侯世子林深私底下没少和他说,“瞧瞧咱们彻侯,老牛吃嫩草,老牛吃嫩草啊!”
“都别围着了,找件衣服来。”秦观南越看越觉得眼熟,这不是陆祭酒家的女儿,彻侯家的小娇妻吗?她怎么在这里,天没亮的在护城河里?
正要翻转她仔细看看,却被一袭紫袍挡住目光,那人伸出一块墨玉,“镇北侯孟家,人我带走了。”
“诶!”旁边的军士要去拦人。
秦观南却知孟家庶长子回来了,当年镇北侯的继承者,世子最有力的竞争人,是他?他怎么还拿着老侯爷的川西军中信物,那东西现在不该在孟君诚手里么?
孟星沉抱着陆庸妍离开护城河沿岸,昏过去了,想看看她的脉象,却见她两只手腕都是伤痕,血迹已经被冲淡,但竹篾划过的伤痕还在。他不言不语,抱着人上了马车,“去陆家。”
完美故事
陆端已经急的像热锅上的蚂蚁, 站也不是,坐也不是,张氏怀着五个多月的身孕, 也不知如何是好,她一个眨眼,怎么人就不见了, 在她的眼皮子底下不见了。外人会不会觉得是她不容人,不能容忍出嫁女儿在家里住着, 是她故意赶跑的?
急,急死了!
荷生却忽然气喘吁吁跑进外书房, “老,老爷, 小姐回来了!”
“回来了?”陆端与许豫章同时起身,荷生说:“不是回来了, 是小姐根本没有出去过, 一直在家里,好好的呢。”
原来是方才孟星沉直接将人抱进了内院,莲之在门口守着, 莲之见了他,正要说话, “嘘!”孟星沉打了个手势,“给她换件衣服,别被人看见, 就说她一直在家里,没有出去过。”
“嗯!”
莲之和荷生一对口供, 就成了荷生嘴里的现行版本:“小姐这些日子心里难受,每天下午都把自己关在后头小书房里, 但是今天中午她没有进食,下午恐是饿了,小晕过去了,所以咱们找她,她也没有动静。这会子已经醒来,没事了。”
这说辞,别管是陆端还是许豫章都不会信,但张氏信了,她一直自责内疚,到现在才算舒了口气,“那赶紧叫厨房煮碗面,用鸡汤,小女儿家家的,别那么多心思,安心在家里住着,谁也不能拿她怎么样。”
荷生也舒了口气,转头要走,“是,我这就去厨房,省得小姐一会儿想吃东西。”
“诶,”许豫章很想跟着去看看,可如今天还未亮,没有一个男人这时候往一个姑娘的闺房里闯,就是未婚夫婿也不行。
而且荷生也说她是饿了,累晕过去,那他不妨等天明,天明之后,再正大光明去看她。
莲之让人提了热水,陆庸妍还昏迷着,她抱不动她,孟星沉将人抱起,说:“拿两块干净帕子来,我给她包手。”
莲之赶紧去拿裹伤用的布巾,转头回来,瞧见陆庸妍双手被割得血肉模糊,她捂住嘴,差点哭出来。
“天亮照这个方子去取药,日希堂,”孟星沉道:“罢了,你们还是别出门了,我让人明朝给你们送来。”
“嗯。”
待得荷生进来,她二人合力给陆庸妍洗洗擦擦,换了衣裳,出来时,孟星沉已经不见了。桌上留着一瓶伤药,荷生转头,莲之指着陆庸妍的手,荷生大惊,莲之一把捂住她的嘴,“别嚷,嚷得大家都知道小姐不见了,日后如何?”
果不其然,天色要光未光之时,就有人在陆庸妍窗台放下了抓好的药,不多不少,三天口服。并着另两瓶外抹的药,一是消炎,一个是最后祛疤的。
莲之刚不动声色收了药,荷生却进来说:“许公子来了。”
许豫章擅医,他只要瞧上一眼,便知道小姐如何,是不是饿得晕过去,或者一看脉象,就知道小姐不在家里,她是出门去了的。莲之捏着手,还想找个什么借口,许豫章在门外道:“还瞒,你们二人这样瞒,她就没事了么?”
“阿妍,阿妍?”
许豫章先看了陆庸妍瞳孔,再看她脉象,吓了一条,拆开她腕子上的绷带,瞧见里头横七竖八的伤口,沉着嗓子问:“谁送她回来的?”
莲之不语,荷生也没说话。
“说!”许豫章很少这样说话,他一直都是柔风细雨的,荷生被他一吓,“是孟,”被莲之接口,“是孟家的下人,至于是谁,我们没看清。”
“那这伤药呢,也是孟家下人给的?”许豫章捻起桌上那两瓶伤药,闻了闻。
“是,昨日他们送小姐回来的时候,一并给的。”莲之道。
许豫章冷笑,“你们好大的胆子,就敢做你们小姐的主了,人家给,你们就敢用,也不怕是毒药!”
荷生一听,这还得了,正想辩,“怎会是毒药,这明明是——”
快要被套出来话了,床上的陆庸妍却适时一哼,将许豫章的注意力吸引过去,“阿妍,阿妍,你如何,嗯?”
微露辰时
莲之给荷生使了个眼色, 两人一起退出去,荷生道:“他不过也就才得了个状元,这就好大的架子, 咱们在侯府的时候,侯爷都没这么对我们嚷嚷过。”
莲之蹙眉,“你还说?方才人家在诈你的话, 你这么不经事,越活越回去了。”
“我哪知道?”
荷生转身, “诶,他心眼子怎么这么多?以前侯爷有这么多心吗?”
莲之抿嘴, “别说这些了,没用, 我听雨桐说,老爷要把小姐许配给许公子了。”
“天呐!天呐!”荷生捂着头, “我的天呐, 小姐嫁给他?那还不如就和侯爷过呢,侯爷可不像他,讲句屁话, 里头三个弯,不知道哪一句就掉坑里了。”
莲之也觉得很不舒服, 许豫章以前还好,可近日,似乎就以小姐的夫君自居了。他如此多心, 又摆明不信任自己和荷生,那不消多久, 他可能就会发卖了自己和荷生,往小姐身边插他自己的人。
这种男人, 明明对你千种温柔万般好,可就是说不上来,哪里不对劲。
莲之道:“我去里头看着,你去厨房,他再来,你别往跟前凑,说不准就被套话了,你不是他对手。”
“烦死了!”荷生一跺脚,“侯爷呢,侯爷怎么还不来,我都有点想搬回侯府去住了。”
“还不快闭嘴!你以为侯府是什么,侯府里有岳氏,她是小公子的生母,只要她儿子在,她就在,你以为呢?”
荷生望天,抿着嘴,“那谁知道现在竟然是这样的,本以为小姐回家是享福来了,没有了那糟心的岳氏,谁知老爷还是一心想把小姐再嫁出去,就不能容小姐在家再呆着了。”
“你知道就好,小姐艰难,你懂事一点,别给小姐招麻烦。”
荷生也没了精神,只道:“我希望侯爷把岳氏赶走,再把咱们小姐接回去,这样小姐就不用嫁给那个许——”
“你沉住气,这样毛躁,能做什么大事。别说再回侯府了,就你这样的,还没回镇北侯府,已经被卖了。”莲之说:“事在人为,咱们见机行事。”
“晓得了,我不会再直愣愣往姓许的跟前凑的。”
眼瞧着雨桐扶着张氏往这边来了,莲之笑着迎上去,“您来啦,小姐正和许公子说话呢。”
雨桐心说,这才刚亮,怎么许豫章就在小姐房里了,这还不得说一个还没和离的姑娘和年轻的未婚男人私相授受,还在她们夫人的眼皮子底下,将来如何与大夫人交代?
荷生低着头,“我去厨房,小姐一会儿该饿了。”说罢,跟见了什么不该见的似的,飞奔不见了。
张氏也觉出不对劲来了,这许豫章是闹了什么,把两个丫头赶出来,她赶紧道:“快进去,看看妍儿如何了。”
荷生在厨房里看厨娘煮面,新上蒸笼的包子圆润可爱,她翘起嘴角,高兴得笑了笑,莲之可以啊,这眼药上的,不声不响。现在还有她和莲之在,许豫章就别想娶到她们小姐。
张氏快步走进去,见到许豫章拉着陆庸妍的手,絮絮说些什么,面贴面,快亲到她家女儿脸上去了,她故意将桌子一碰,弄出很大声响,许豫章压着火气,还以为是那两个不知所谓没有轻重的丫头,便没有回头,道了声:“滚出去。”
“咳,”张氏已经很不高兴了,故意清了清嗓子,“妍儿如何?”
许豫章这才回头,瞧见张氏站在这
忆樺
里,也不知她来了多久了,立马掀开衣摆,“学生给师母请安,师母万福。”
“不敢当,我来看看妍儿,不知许状元也在。”张氏心里也不大得劲儿,心说这许豫章平日里看着是个好的,怎么还有两幅面孔呢,敢情平日里都是装的?
许豫章是新科状元,正是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尽长安花时,且刚刚在琼林宴会上得了圣人重视,他去拆彻侯的婚都得了应许,怎么不得意。
许豫章稍微让开一点点,张氏道:“我来照看妍儿,许状元虽是师兄,但也是男子,在这小小闺房里呆着始终不便,还是先出去吧。”
“师母,”许豫章心说,她都要嫁给我了,还怎么不方便。
张氏难得强硬一回:“嫁了有嫁了的说法,没嫁就是还没嫁,且妍儿这桩婚还没退呢,许状元自重。”
始料未及
“主上, 查清楚了,她们口中那个子珊圣女就是岳氏,她入圣女教很多年了, 一直号称与镇北侯府有仇,这回带走侯爷,也是她们计划好的。”
孟星沉一手撑着头, “他人呢?”
“不知,不是被他们弄走的, 他们说只截了侯爷夫人,没有动侯爷, 侯爷有子珊圣女看着,不归他们管。”
孟星沉指尖弹着一把漂亮的小弯刀, 很小的银质弯刀,他说:“再烧她两个寨子, 给点警告。”
“是。”
底下人道:“还有个消息, 事关小岳氏的。”
“嗯?割了岳氏的舌头,看在她替孟家育有一子的份上,留她一条狗命。”孟星沉用小银刀修指甲, 又说:“其实也不用留,留她儿子一命, 已经是莫大仁慈了。她既然想自寻死路,那就成全她。”
“主上,小岳氏出生在景明十八年, 那一年。”
那一年老侯爷战死,世子孟巍战死, 世子妃孔氏刚刚有孕,不是说岳氏长君诚三岁么, 怎么会是出生在那一年?
孟星沉揉着额头,“别吞吞吐吐的,有话直说。”
“主上,榆林那边向来有传闻,说岳清雯不是岳氏的内侄女,而是她和世子爷生的女儿,所以世子妃后来才会气死。”
“放屁!”
孟星沉想骂句荒唐都骂不出口了,用了最直接的放屁,唯有这二字,才能表达他此刻的心情。“所以侯爷也以为这女人是他亲姐姐,才这么袒护她?所以孟启松根本不姓孟,他就是个野种,不知道这岳圣女和谁生的野杂种?”
“恐是如此,侯爷应该是信了,毕竟是不是他的孩子,他自己该是有数的。而岳清雯应该也是以为自己是先世子的孩子,自己该是姓孟的,却被逼无奈安了个外家身份,觉得不忿,才这样视孟家为仇人。”
“都是放他娘的狗屁!”孟星沉嗤笑:“就岳氏那姿色,孟巍能看得上她?也就孟星云那自小就瞎了眼的,当她是个宝贝。”
“这属下就不知了。”
“查,再查!去榆林查,查岳氏,她还翻了天了,用莫须有的罪名诬陷先世子,害死世子妃,还有理了?至于岳清雯,给她弄点哑药灌下去,省得我听到她的声音心烦。还有他那个宝贝儿子,就别占着孟家庶长子的身份了,找个男人来认亲。”
这就是要下手清洗孟府了,主上一向不理孟家的事,这回也不知是为了谁。
“是,属下另有一事。”
“说。”
“陆小姐病情恶化,一直没醒,陆家禁了嘴,没往外说。”
长风破浪
陆庸妍病得厉害, 但是陆端没有往外说,也没在外头请大夫,看病抓药都是依赖许豫章, 陆端好像认定了许豫章是女婿似的,异常的依赖他。
莲之与荷生被许豫章挡在外头,张氏也是略坐坐就被请走了, 陆庸妍房里只能有许豫章一个人。
“就差搬张床在里面睡了。”荷生送了汤药进去,被撵出来, 念叨:“不过是读了几本医书,真当自己是济公, 那正经的坐堂大夫不请,非要请他来看, 老爷也真是的,老糊涂了。”
一颗石子儿打在荷生脚下, 抬头一看, 青姿来了,荷生指指里面,示意里头有人。青姿点点头, 往侧门耳房去了。荷生跟着过去,说:“姐姐, 我们小姐不大好,病得厉害,一直昏睡不醒, 老爷也不给请大夫,就叫这姓许的看, 我觉得不行。姐姐叫侯爷来一趟吧,好歹给请个正经大夫。”
青姿说:“正是侯爷让我来的, 他这些日子也病了,病得不轻,但又听说夫人也病了,心里着急,打发我来看看,你别着急,慢慢说给我听,怎么回事。”
“是这样的,当日小姐失踪了半天,就是琼林宴会那天晌午,小姐不见了。回来的时候,我陆陆续续听了几句,什么许状元向圣人请旨,要拆婚,圣人当天是准了。然后小姐下午就失踪了,半夜的时候,才被人送回来。”
“被谁送回来?”青姿抿着嘴,“圣人同意了?为何侯爷还不知晓?”
“我亦不知。”荷生摇头,“姐姐让侯爷过来一趟吧,虽说是拆婚,如今也还没拆不是,侯爷要请大夫,饶是姓许的,他也说不出个不字来。”
“好,我知道了。”青姿道:“我教你个方法,过来。”
“嗯。”
‘阿妍,阿妍,你是我的了,以后都是我陪着你,你看好不好?阿妍!’许豫章拉着陆庸妍的手卿卿我我,仿佛天地间就剩下他二人似的,一个闷棍打在许状元身后,有人无声地将他拖下去了。
孟星沉上前,看了看陆庸妍,高热不退,没有说胡话,身都没有翻一下。
“陆庸妍,陆庸妍?”
叫不醒,莲之端着汤药进来,瞧见孟星沉坐在床边,“嘘!”男人说,“把药拿来我看看。”
“是,”莲之将药碗端过去,小声道:“您给的药都被许豫章拿走了,这是他自己开的方子,让咱们都按他的方子煎服熬药。”
孟星沉道:“我让人把药煎好了拿过来,这些你都丢了,不许再给她吃。”
“是。”莲之直接将汤药泼在窗下的盆栽里,抿着嘴,说:“老爷好像是想把小姐嫁给许豫章了,这该如何是好?”
他想娶,也要看他有没有命娶。
当晚,新科状元许豫章就被人剥光了衣服,躺在京城名妓顾茗烟怀里,听说许状元爱惨了顾姑娘,整个晚上不停地叫唤:烟儿,烟儿。
张氏肚子快六个月了,陆端也觉得脸上无光,幸亏许豫章还不是他的女婿,若真是他的女婿,他也不堪为国子监的祭酒大人。
许豫章再来,就没有那么方便了,张氏不见他,陆端则说:“陆府庙小,容不下状元郎这尊大佛,还请状元郎再谋住处吧。”
而陆宅隔壁被人租下来了,也不知是谁,总归是搬进来一对夫妇,男的看门,女的买菜洗衣,倒是没人见过主人家。
接下来的早中晚,都有人将熬好的药用食盒装了,放在陆家墙角下,莲之则掐着时间去提,如此过了三日,陆庸妍真的转醒了。第四天的时候,她已经能坐在床上,说饿了,想吃东西。
张氏感动的要拜天拜地,而荷生受了青姿的指导,私自给在建康城的姜氏去了一封信,说小姐病了,想念母亲,希望姜氏能过来一趟。这是孟君诚的主意,他觉得陆庸妍病不好是张氏害的,哪有庶母真心对孩子好的,只有亲生母亲,才会真爱孩子。
荷生私自给远在建康的姜氏传话,还日常与青姿联系,通风报信,希望侯爷赶快把小姐接回侯府,如此才能拜托许豫章的纠缠。
莲之则雷打不动的去提药,隔壁送药,又来了新的住户,想必是大老爷安排的。
陆庸妍一场快长达十多天的昏迷,今日终于转醒,荷生觉得小姐是福大命大,而莲之却知道不是,是因为有人相护,小姐才能活过来,不然早就可能见阎王去了。
陆庸妍醒后,荷生想给孟君诚表功,青姿告诉她镇北侯府的事情,她就要原复原转述给小姐:“原来岳氏的儿子不是侯爷生的,是个匠人的,人家上镇北侯府要儿子了!还有那岳氏,竟然也不反驳,就知道哭,哭了几天,说是嗓子都哭哑了,如今说不好话,老太君要撵走她们母子,侯爷也不好护着。小姐,不如咱们回侯府去吧,反正这家里也是待不下去了。”
陆庸妍揉了揉眉心,她其实怀疑了岳氏是否和孟君诚生了儿子,看起来像,但仔细想想,却又不像。因为孟君诚每次都是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暴躁易怒,像是被人踩着死穴了似的。
那就应该还有一种情况,孟君诚是自愿认下这个孩子,给岳氏遮丑,至于为何,只能问他们自己了。
“荷生,小姐刚醒,你别说这么多了,不如你去厨房看看,给小姐端点吃的。”莲之还是老样子,陆庸妍也不想听镇北侯府的隐私,点头道:“对,蒸个乳酥吧,我想吃。”
“好,我这就去。”
荷生被打发走,莲之端着药碗进来,说:“也不是小姐您命大,都是大老爷安排人每日给您送药,至于彻侯,听说他也是病了,所以一次都没来过。”
“孟君诚怎么病了?是知道儿子不是他的,急病了?”陆庸妍笑。
莲之也笑,“小姐还会说笑,那就是真没事了。”她道:“荷生这些日子和青姿走得很近,侯爷病了,想来是青姿告诉她的。”
“青姿?”陆庸妍面前浮现出那张异常出众的脸来。
莲之将药碗取出来,说:“您喝药,隔壁刚送来的,我还没来得及告诉隔壁,说您醒了。”
“隔壁,隔壁是谁?”
陆庸妍觉得这两个丫头都变得神神叨叨,一切仿似不受控制,就是从自己跟着大伯去黔境开始,一点一滴、小情小事,再到人生的整体走向、大是大非,全都变了。
“您当日被掳走,是大老爷送您回来的,当时您受了伤,大老爷留下了药。可是许先生不许我们用药,他要给您治,治了几天,越治越坏,后头不知怎么的,就说许状元,许状元他——”
“大师兄如何了?”
“许状元留恋青楼,被老爷赶出去了。”
陆庸妍觉得更不可思议了,许豫章留恋青楼?他在建康城的时候,母蚊子都不能近他的身,他会留恋青楼?
豫章新府
这些事无一处无一件不透露着诡异, 陆庸妍端着药碗,问:“刚刚怎么荷生说这个家里是待不下去了,发生了何事?是谁给你们委屈受了?”
“还是让荷生自己与您说吧。”
莲之督促陆庸妍喝完了药, 将碗一收,拿出去了,隔壁有人去墙头收, 交碗的时候,莲之说了句:“小姐已经醒来了, 多谢。”那头没吱声,拿走了食盒, 就下了梯子。
荷生端着一碗小馄饨进来,一直说个不停, 什么:“许豫章狼心狗肺,狼子野心, 故意不让小姐好起来, 故意每一天待足十个时辰,除了睡觉,没有一天不在小姐房里, 还把其他人都撵走。……”
最后说道:“老爷也是的,瞎了眼, 猪油蒙了心,要把小姐嫁给这样的人,小姐还不如回侯府当个侯夫人, 侯爷纵使脾气不好,也没姓许的这么坏, 简直是黑心肝烂肺肠。”
“什么?父亲要把我嫁给大师兄?”陆庸妍愕然。
荷生这才反应过来,小姐还不知道, 她点头,“是的,街上都在传,许状元在御前给您和彻侯拆了婚,而圣人准了。”
“圣人准了?”
陆庸妍已经完全摸不清事情的走向了,她和她爹进了几次宫,次次都是求圣人收回成命,圣人皆不理,打了她一次,打了她爹一次。许豫章不过刚刚蟾宫折桂,还没进官场效力呢,圣人就准了?
这些人,真是!断情断事皆为一己之私,毫不顾及其他人的情感,圣人如此,她爹也是如此。难怪荷生说住不下去了,原来如此。
庸妍吃了半碗馄饨,说:“我累了,想休息了,给我吹灯,出去吧。”
“是。”
荷生吹了床头的灯,留着廊下的风灯,这样屋里也有光,收拾了碗筷,出去了。
许是前些日子昏迷时久,睡的日子太多,陆庸妍躺在床上,死活睡不着觉,来回翻身,就听荷生对陆端说:“小姐醒了,刚吃了馄饨,这会子已经睡了。”
“哦,已经睡了,那我明日再来。”
陆庸妍心里堵得慌,心想她爹是她亲爹,怎么亲爹也这样呢,卖女儿似的,刚来京城,尚未立足,就把女儿卖去镇北侯府,换一个侯爷老丈人的身份。等隔了半年,自己的得意弟子中了状元,自己在圣人跟前有了一席之地,站稳脚跟了,就想将女儿从无用的镇北侯府抽出来,转卖给得意门生。真是两不亏本的好算计,好买卖。
如此想来,更觉得难受,这家里,果真是如荷生所说,待不下去了。
这么想不尽对,但也错不到哪儿去,隔壁得了消息,回去告诉给孟星沉听,“陆姑娘醒了,精神尚可。”
“嗯。”
其实镇北侯府和陆家闹成这样,一来因为陆端是个墙头草,见自己的得意门生有了出息,这时候就想脱离侯府,自立门户了。而来孟君诚做自己也是功不可没,自陆庸妍去了黔境之后,仿佛与孟君诚就越走越远,看得见触不着,还又多了个岳氏,才导致如今这样情况。
孟星沉觉得许豫章未必是比孟君诚更好的良人,许豫章急功近利,脚跟不稳就敢贪功冒进,还没进官场就锋芒毕露,庸妍若嫁给他,还不如……终究是要看她自己的意思。
如此又过数天,孟君诚的病好多了,红影千里迢迢将简神医带入京,原来是岳清雯每天炖给孟君诚的汤食材相克,一两天不觉得什么,日子一久,喝汤的人便会脱发、短寿,或者断子绝孙。
“她竟然如此恨我?”
孟君诚还一直以为岳清雯是他父亲和他四婶生的女儿,是他同父异母的姐姐,他觉得孟家对岳清雯有了亏欠,才将她的儿子带回孟府养着,还认作庶长子。
青姿说:“这些日子您病着,有些事便没有与您说,夫人也病了,她被圣女教掳走,受了些罪,现在也在家养着呢。”
“阿妍被圣女教掳走?谁干的?”孟君诚急道。
青姿心道:还能是谁,岳家那个表小姐呗,她不就是什么圣女么。然后说:“不过荷生说夫人已经没事了,好多了,已经调养过来,若您大好,也该去看看夫人,毕竟夫人是因为去黔地寻您才……”
“那给我备车,去陆家。”
许豫章还没落实官位,就出了大笑话,陆端有些拿不准了,侯府是现成的靠山,许豫章是有可能发达的新贵,到底择哪边,他还需要再看看。
张氏肚子已经很大,陆端在家里的时间也多了些,这时候看门的老张跑了进来,说:“夫、夫人来了!”
“谁?”
张氏与陆端一同扭头,“谁来了?”
“陆端,你这个鼠首两端的小人,还我女儿来!”姜氏与陆端不睦也不是一天两天了,甚至不是一年两年,他们成婚十六年,已经感情破碎七八年了。
姜氏穿着姜黄的春裳,下头是湖蓝的澜裙,摇着把团扇就走进来了,她说:“陆端,我女儿呢?听说她随你进京还不到一年,你就将她嫁了?还不通知我?”
“夫人,这,”张氏见到姜氏,还想着起身请个安。
“你就不必动了,这么大的肚子,出了什么闪失,我担待不起!”姜氏从来只和陆端过不去,不怎么喜欢张氏,但也从不找她的麻烦,事儿都出在男人身上,找他小老婆有什么用。
“夫人,小姐来了。”
荷生和阿舍一起架着陆庸妍出来了,阿香和雨桐见了,赶紧去扶,姜氏瞧一眼自己带的丫头,“都瞎了吗,看不到小姐身子不好,都等着人家给你们上茶呢?”
桃红和婉儿对视一眼,赶紧也去扶,她们不认识阿舍,便只去挤她,阿舍偏又力气大,几人争来抢去,到把陆庸妍扯得胳膊疼。她动动手腕子,“好了,我不用扶,娘,您怎么来了?”
“我不来,你不被这个老东西卖了还帮着数钱?就你,还能嫁去什么侯府,那还不被吞得渣都不剩?”
陆端口齿伶俐,他年轻的时候常常和姜氏吵架,吵了许多年,现在也懒得开口了,只道:“既来了,就住下吧,不要挑拨离间,不要惹口舌是非,不要——”一连许多个不要,要讲规矩,不想姜氏道:“我在建康城就不和你住一道了,你觉得在京城我能和你挤着住一道?这京城房价也没甚么出奇,不过比建康城略贵一点,我也买得起。”
她指指隔壁,“诺,就隔壁,三百两银子,我买下来了。”
‘隔壁,三百两银子?’——张氏心说,老爷怎说这个宅子起码是一千三百两呢,当时与赵大人写了契书,难道是被骗了?
陆端这回是真笑出来了,他说:“你做梦呢你,隔壁宅子我也去瞧过的,那边比这边还宽敞一些,人家当时说要一千六百两。现在你来了,三百两卖给你?为什么,因为你比别人优秀些,美貌些?”
“懒得和你多说。”姜氏手一伸,婉儿递上一个荷包,姜氏从里头拿出一张房契,“瞧瞧,陆大人自己看,这是不是房契,一手交钱一手交货的契书,那宅子带院子已经是我的了,写着我的名字,姜琴琴。陆端,你这个小人,你……”
陆庸妍自来就知道她爹娘关系不好,平日里就不能碰面,在建康时已经分开居住,各买各的宅子,分开过日子。想不到她娘还有这种本事,捡漏捡京城来了。她们家现在这房子她是知道的,前任国子监赵祭酒的宅子,确实是一千三百两买下的,而且赵祭酒急着返乡,根本没有抬价。她娘这运气,可以呀!
“那娘亲,我跟你去旁边宅子住几天吧?”陆庸妍现在不大想和她爹在一起,陆端虽不坏,但老想着把她嫁出去,为自己牟利。现在她娘来了,应该就没这么顺利了。
“不行!”
陆端说:“什么这边那边的,你我又未合理,分开来住,被人知道了算什么回事?我说你也搬过来,不许外住。”
“想得美,”姜氏根本不吃陆端那套,“你少说废话,我今日就带我女儿搬过去了。”
“不行!你们娘两个非要住那边,就在墙上打个洞,两府合二为一,如此便随便你们在哪里住。”
“越说越没谱,”姜氏一拍桌子,“陆端,你真是想钱想疯了,你不是给自己找了个侯爷女婿吗,那人呢?你这么贪钱,你那侯爷女婿知道吗,他没给你指条明路,教你发财的法子?我告诉你,隔壁那宅子是我的私产,将来我给我女儿陪嫁用的,你就别想了,你好生在你的家里窝着吧!”
陆家吵得风风火火,孟君诚一来,还没踏进花厅,就听见他丈母娘说什么女婿不女婿的,这是对他有意见了。于是上前两步,恭恭敬敬鞠了个躬,“小婿孟君诚给岳母大人问好,您是何时来京的,小婿竟不知道,怠慢了岳母大人,小婿知罪。”
陆端见到孟君诚倒是有些不自然,许状元在琼林宴上放肆,他没有阻止,这在有心人眼里,这就是一场预谋。陆端与他的学生许豫章预谋好的,要将彻侯踢出局。
那时候圣人说了个准字,可也没有下一步动作,并没有指使人去镇北侯府说让孟家拿出婚书,强行退婚。
圣人究竟是什么意思?
陆端心里打着鼓,心里有点埋怨许豫章冒进,将他放在尴尬的位置上,所以彻侯这一声岳父,他倒是不知该不该应了。姜氏说实话,对孟君诚的第一印象还不错,这样诚恳,倒不像个高门侯爷,待他抬头,长得也不差,配妍儿,倒也合适。
主要是这侯爷在意妍儿,瞧他那眼神,就没离过妍儿的身。
陆庸妍简直坐也不是,站也不是,早知道孟君诚今日要来,她还不如继续躺在床上称病,免得见了,无话可说,无言以对。
“阿妍,我向你赔罪来了,那个岳氏,她并非你想象的那样,她是——”是要解释,但也不能在大庭广众解释,孟府的秘辛,不能传出去。孟君诚娶拉陆庸妍的手,“我知道错了,我悔不当初,我该死!”
陆庸妍一把拂开袖子,“侯爷何错之有,是我不知道轻重,不知进退,让侯爷难做了。我向侯爷请罪,请求侯爷宽恕。”
陆端和张氏蹙着眉,阿妍怎么净说反话,明明不是这么想的,何不趁此机会,将岳氏逐出去。
姜氏看了荷生一眼,荷生是一心盼望着小姐重回侯府的,她不喜欢许豫章,也不希望小姐嫁给许豫章为妻。荷生正要说几句俏皮话,缓解一下侯爷和小姐的关系,就被阿舍打断了,阿舍说:“小姐,您别站着了,咱们回去喝药吧。”
陆庸妍恨不得离孟君诚远远的,转身就走,“父亲,母亲,妍儿先告退了。”
“站住!”
陆庸妍本已经转身,却听孟君诚说:“你在喝什么药,药可不能乱喝,本侯跟你去看看。”
荷生如今最不喜欢的人是许豫章,所以见了孟君诚,觉得他比那个许状元好得多了。于是十分热络道:“侯爷,您这边请。”
“咳,”庸妍清清嗓子,正要说几句,就见孟君诚跟上来了,他果真的熟门熟路,一点不认生的。“侯爷,您这样有什么意思,圣人已经准了我们分开,您这是何意?”
“准了,我怎么不知道?我竟没听说过这种说法,成亲要双方都同意,分开只需要一边同意的。我不同意,去了政和殿,我依旧这么说,我不同意。谁也没见谁能强行拆婚的吧,除了许豫章,你那个大师兄,他可真是惊世骇俗啊!”
到了陆庸妍的一亩三分地,莲之朝外头看了一眼,荷生将她一拉,说:“备点心去,侯爷要带小姐回家了。”
一生一次
外头姜氏问陆端, “你是得了什么失心疯,一个侯爷当女婿都不要,你想什么呢?”
张氏这些日子对许豫章也是多有不满, 她本来属于话不多的人,这回也站在了姜氏那边,说:“老爷, 我觉得许状元也未必有侯爷好,您还是多思虑思虑, 别做错了决定,将来悔之莫及。”
姜氏本不知陆端的算盘, 这下子明白过来了,她抄起花瓶里的鸡毛掸子就往陆端身上招呼, “我信了你的邪,陆端, 说你鼠首两端果真没说错, 你当侯府是你家后花园,你想进就进,想出就出的?你若想把妍儿许配给许豫章, 在建康城的时候为什么不许,偏偏进了京, 才闹这么一出,你是想让全天下都看妍儿的笑话么?一个二嫁女,很光荣么?”
张氏大着肚子, 在一旁帮腔,“是啊, 老爷,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还是别做了侯府的主,若是被人知道了,咱们在京城还怎么立足呀。”
陆端越发恼怒许豫章,觉得他成事不足败事有余,没影儿的事,他就敢这么办,以后再生是非,谁也搂不住。于是往八仙椅上一坐,“为今之计,只有让庸妍随侯爷一起进宫,说明情况,前情只是许豫章一厢情愿,与别人无干。”
后头孟君诚坐在石桌上,说:“我不知你会去黔地寻我,让你受了委屈,我没处理好,是我不该。但岳清雯是我同父异母的亲姐姐,我也不能不管她,让她在外头漂泊,而她早年与人未婚生子,那孩子也不能漂泊在外头,所以我说那孩子是我的孩子,至于她,只是在后宅里住着,不会影响你什么的。”
莲之与荷生端着点心与茶水过来了,岳氏,同父异母的亲姐?那岂不是先世子的?
陆庸妍也想过孟君诚是在替岳氏遮丑,孩子是岳清雯的,但孩子没有父亲,所以孟君诚自己认了。如今真相他说了,与自己猜测的虽不中亦不远矣。然而,她说:“岳圣女想要我的命,侯爷却想要她活,我与她,必然是不可能共处的。侯爷有自己的苦衷不假,但我被圣女教的人掳走,侯爷也在岳子珊圣女的掌控中,镇北侯府就是人家的囊中之物,侯爷今日还在陈情求宽恕,想必就是还没查清楚。既然没查清楚,那我不会与你回去的。
我出京城入黔地,是因为我不想守寡;我今日不肯与你回侯府,还是不想守寡。侯爷原谅,我也是个胆小懦弱的女子,往后余生,没打算一个人守寡度过的。如今有机会再嫁,不管对方是谁,总能保命。”
“我如何还不让你保命了?”孟君诚道:“你被人掳走,怎么掳走,谁干的?”
陆庸妍摊开手掌,“疤痕尚在,还没消,侯爷自己看。”
孟君诚一双眼睛蓦然回首,盯在荷生和莲之身上,“说清楚!怎么回事?”
“凶她们做什么,她们又没掳走我,我已经说了,是圣女教干的,因为大伯烧了她们一个寨子,好像叫花寨,当时我们都以为你在花寨,大伯为了救你,才放了一把火。”
庸妍道:“你自己识人不清,连累大伯去救你受伤,欢迎加入七恶裙幺污儿二漆雾二吧椅,追锦江连载文肉文连累我被人劫持掳走,你不反思,还觉得自己有很多苦衷。可即便如此,岳圣女真的是你亲姐,这样的姐妹,还能要吗?她根本不安好心,你以为你能改变什么?由她忍她,孟家最后家破人亡,你也妻离子散?”
“阿妍,对不住,我不知你因这件事受累甚深,我也不知她如今这么偏执,我——”
“侯爷,对不住、我不知都不是借口,你知也好,不知也罢,你已经是镇北侯府的侯爷,一个岳氏就让你脱离大部队,你可知老太君在家里担心?你也没有想过我,我才十五岁,你就打算让我一个人在这侯府守寡。”
“我——”
陆庸妍说:“我觉得我如今挺好,不嫁比嫁好,您也看见了,我母亲来了,她这半生都和我父亲不合,我不想进了侯府也这样,与侯爷各执一词,半世不合。”
“那阿妍如何才能回心转意,我改,我可以改。”
莲之与荷生对视一眼,上前一步,说:“侯爷先打发了岳氏吧,她害我们小姐不轻,小姐病了月余,每天四顿苦药,侯爷让那岳氏也尝尝,每天四碗黄连水灌下去,看看她如何。”
荷生道:“这怎么够,还要在她手腕上划伤口,十七八道吧,也不要多,不许她治,就用水给她冲,能活下来就是她命大,若不能活,也归她命歹。”
见陆庸妍也不反驳,只顾低头喝茶,想来这就是她意思,孟君诚起身,道:“知道了。”
孟星沉在沁安阁已经知道孟君诚去过陆家了,她说了哪几句话他都知道,下头人问:“主上,要不要照办?”
“不必。”孟星沉道:“他如今是侯爷,也该长大了,让他自己去办。”
“是。”
岳清雯这些日子一直哑着嗓子,声音越来越沉,也好久没见过君诚了,君诚是她弟弟,自该是站在她这一边的,整个镇北侯府都是他们姐弟的,谁也拿不走,谁都夺不走。
“君、君诚,”岳清雯好不容易见到了孟君诚,她坐在床上,病了好些天了,“君诚,我、我……”
“阿姐,妍儿与你有什么仇,你为什么要掳她坏她名节,为什么?”
“我、我!”岳清雯心说,我不是要坏她的名节,名节算什么,撑死终身不嫁就是了,我是要她的命。她柔柔弱弱的,眼睛一红,“我、我没有啊!”
“侯爷,外头来了个颜公子,说是来认亲的。”长酒在门外道。
“哪个颜公子?”孟君诚觉得岳清雯有点不可思议,她要什么直接说直接提就是了,弄这种手段,有什么意义?
颜日希穿一袭不新不旧的袍子,很有礼数,见了老太君先行鞠躬,又以此拜见了孟星沉、孟柔石和孟怜山,逐一拜见过,才见孟君诚带着岳清雯出来,岳清雯穿着紫色的春衫,她本就娇柔,现在又身子不好,更显得西子捧心,令人怜惜。
“子珊!”
颜日希扑过去,“子珊,终于找到你了!”
“你是谁?”岳清雯心说,我又不认识这人,他怎么知道我在教内叫子珊,莫不是寨子里的人?可没有印象,确实没见过他。
“子珊,我知道你恨我,当初离你而去,可当时我不知你有了身孕啊!若是你早说你有了身孕,我们何至于此?”颜日希道:“孩子呢,孩子是男是女,如今想来,也也该有八岁了吧。”
孟老太君容忍岳氏进门,无非是因为她和孟君诚有一个孩子,这看来还另有隐情,“怎么回事,君诚,你说。”
孟柔石她们就不可能容忍岳氏的侄女进门,她姨母祸害了一个孟星云还不够,她自己还要来祸害孟君诚,两代女人都来祸害孟家的男人,于是也假装温柔道:“岳姑娘,你说,这人是谁,他若欺负你,咱们就帮你将他打出去。”
口蜜腹剑,岳清雯心说。无奈她嗓子疼,实在是哭也无用,说也无用,只能任由那男人说。那男人说:“老太君姑奶奶,容在下细禀,在下姓颜,家住蜀中,与子珊在九年前相识,那年她十六岁,不怕大家笑话,我们在剑门一见钟情,再见倾心,很快就许下百年之约。然后就情不自禁,后面我母亲知道了,不许她进门。我本想慢慢与她细说,再劝劝我母亲,可她竟是烈性女子,一言不合,就跑了下山,我也去找过,再也找不见她。如今我母亲病危,有人告诉我说在川西见过子珊,还大了肚子,我算算年份,那竟然是我的孩子。
可不巧,我母亲生了重病,不能下床,我便也再无机会下山。如今寻到她,还是机缘巧合,我听她往日的姐妹说,说她进了京,还要嫁给镇北侯爷当夫人。这是她的造化,我本不该来,可我想念那个孩子,我母亲也想念孙子,所以我今日大胆来认亲,希望侯府宽仁,许我带孩子回去见我母亲一面。等我母亲事了,我再送这个孩子回来,可好?”
“荒唐,简直荒唐!”老太君一口气简直上不来,还不等岳清雯表态,她就说:“送走,送走,通通都送走!”
孟柔石赶紧起身,“母亲,您当心身体。”
孟怜山则看了孟君诚一眼,道:“侯爷快做个决断吧,人家生父上门,孟家难道还要夺走人家儿子?侯爷还这样年轻,将来会有自己的孩子的。”
在陆庸妍那儿的气还没消,这会来人火上浇油,颜日希跪下,一把抱住孟君诚的大腿,“侯爷高抬贵手吧,放过她们母子,放过她们母子!求求您了,您的大恩大德,我们永不敢忘!”
这混乱形式,岳清雯想昏过去,正要装晕,一粒花生米打在她膝盖上,她疼得忽然坐直了。孟君诚瞧她表情,抿抿嘴,“我表姐有骨肉至亲,她既然离了你,就不愿与你成婚,你也不必强求。”
说罢,又道:“送表姐回陕西吧,交给四叔母,她们血肉至亲,守在一处总是好的。还有那个孩子,既然不是我的,那也不必姓孟,改回姓岳吧,也好给岳家留个后。”
长酒与锦书对视一眼,云朵不语,画眉放下心头大石,好一个岳氏,混淆侯爷的血脉,该死。
闹剧要收场,岳清雯带着现在改了名的岳启松回陕西榆林,颜日希非要跟着,说是要求原谅。这些孟家人就管不着了,孟君诚的本意是送她们回去,却不想途中生了意外,岳清雯和颜日希起了争执,双双坠崖了。倒是还有个孩子,孟君诚想让他回来,毕竟养了好些年,老太君不许,硬是给送到榆林祖宅去了。
“主上,没有痕迹,已经验过,双双身亡。”沁安堂,茶香,书香,果香。
“嗯,留着也是无用,做得好。”
有你照拂
姜氏来了之后, 庸妍的择偶压力本来小了很多,孟君诚有几日没有登门了,而许豫章也不好意思来, 想必是被圣人敲打,倒是没再跟陆端提要迎娶庸妍的事情。
陆庸妍自然知道孟君诚的缺点是耳根子软,心软, 还特别善良,自以为是的善良。她特别为她的将来担忧, 跟了孟君诚这样的人,他对人不坏, 但又不够有防备心理,总之身为处在那个位置上的侯爷, 他还是过于善良了。当然孟君诚优点也不少,他念旧情, 对岳清雯和她的孩子能认了, 还要给这孩子请封世子,可见他心有多大。
陆庸妍自认不是什么坏人,但又觉得孟君诚面子薄, 容易被人架在火上烤,端着个不能吃不能喝的脸面, 倒是把面子看得比里子重。就好比许豫章能在圣人面前请求拆婚,这种事儿,孟君诚绝对干不出来。
所以许豫章这个人, 有野心,有目标, 有行动力,还不大在意面子这回事, 公然敢去拆婚,下一步该是来求娶了,这么一想,倒也没有什么不好,唯一需要注意的,当两人感情没有了,未来的日子可能会很难过。
毕竟许豫章不是孟君诚,孟君诚养着你终老不是问题,可许豫章就未必了,他嫌你年老色衰的时候,可能翻脸比翻书快。
“妍儿,姆妈给你选过了,建康城还真没有什么好的,街头的白举人,今年四十有余了,做你爹都嫌大。再说那个顾秀才,肩不能提,手不能抗,今年的举人试不知能不能过,风险太大,不甚牢靠。再说那个,乌衣巷尾的魏大郎,他倒是相貌出众,可他定亲了呀,定了谢家的幺女,你如今再回去也寻不到什么好的了,不如照旧跟了侯爷,侯爷他……”
姜氏与桃红与婉儿商量了几天,觉得建康城的儿郎不如京城,京城还是选择多,综合素质也比屋里头四周围的那几个要强些,所以还是要来做做女儿的工作,别钻牛角尖,孟君诚已经是他们这个家庭目前能接触到的最好人选。
庸妍不说话,拿了杯茉莉花茶,静静抿了一口,姜氏看桃红一眼,桃红立马接口:“小姐,是真的,魏大郎要娶谢娇娇,就是那个经常学你穿衣服的谢娇娇,你穿绿的,她就要穿蓝的,总之是和你一样打扮的那一个。……其他也没什么好的了,老的太老,小的太小,那个黄家的幺儿子倒是很不错,今年都要下场考秀才了,可今年人家才十二岁呢。”
婉儿与荷生在外头说闲话,一说一箩筐,无非也就是小姐与孟侯没有发生什么大事,对方老太君说的纳妾什么的,也没有纳。而且侯爷遇险,小姐奋不顾身去救,老太君很感动,很是动容。
婉儿说:“那怎么就闹成这样了?是许状元和小姐私下了许诺了什么了?”
“可不敢胡说!”荷生捂婉儿的嘴,“那不成咱们小姐和姓许的私定终身了,并没有,绝无可能!”
说曹操曹操到,莲之从厨房出来,就听雨桐说:“许状元郎来了,正在花厅呢,老爷请夫人出去,一同待客。”
姜氏自己和陆端不合,她嫌弃陆端心眼多,可她这女儿,不说十成十像陆端,八成九成是有的,这丫头平日里闷不吭声,心眼子一样不少,这样一言不发,不知心里又琢磨什么呢。
莲之掀了门帘进来,说:“许状元来了,老爷请您一道待客呢。”
姜氏与许豫章见过,但不熟,因为长期跟在陆端身边的是张氏,她不往陆端身边凑,自然也同他的学生不熟。许豫章,她有过一面之缘,依稀记得那人皮肤不算白,个子又不是顶高,可能是当天太冷,天气又阴阴的缘故,她觉得那男人不是顶好看的。
带着桃红和婉儿过去,花厅里,今日天气晴,阳光正好,姜氏在门口瞧了许豫章一眼,倒是也不错,再看第二眼,是个五官面容都清晰的,再看第三眼,倒是会打扮自己,穿得很有模样,墨色宝塔花直缀,头发也梳得一丝不苟,对陆端很有礼数,又加了几分。
姜氏是先见了孟君诚,觉得孟侯已经是顶配,今日再见许豫章,倒也不差,算得上能入眼的,可怎么又听说,他刚得了状元,就去逛……逛那种地方,怎么的,是被京城的野花迷了眼?
这是一般父母都不能接受的,陆端也觉得耿耿于怀,便不想多说,许豫章想解释,也觉得是越描越黑,干脆就不再提,能让人淡忘是最好的了。
“师母,豫章请师母安。”许豫章起身,给姜氏行了个礼。
姜氏侧身,避开了一半,在上首坐了,有小丫头端了茶来,许豫章说:“今日是给老师和师母送节礼来的,马上就是端午,小师妹的及笄礼也一并送了来。原先本想在小师妹生日当天送的,可惜当时小师妹在孟府,后头又听说镇北侯爷出事,小师妹原来不在孟府,是去了黔地的,一直到三月开完春才回来。然后就到了春闱,这么一来二去,小师妹及笄这样的大事,竟然就给错过了,真是惭愧。可及笄毕竟是大事,豫章固然惭愧,但也不能说因为错过就不办了,今日特意补上礼物,也希望小师妹能拨冗一见,成全豫章这一番挂念。”
巧舌如簧。姜氏对许豫章的印象是上梁不正下梁歪,陆端自己就靠一张嘴,教出来的学生也果然如此,当真是巧舌如簧。转而又听出来,许豫章这话里话外的意思,女儿十五岁的生日,竟然还是没办?一道目光射在陆端身上,陆端脸色也不好看,焉知孟家还能让女儿去黔地涉险,当真是当他陆端是空气,就完全没有放在眼里。
于是便朝阿得道:“去,叫妍儿出来,就说她师兄给她补礼贺寿来了。”
阿得略颔首,转身去了,许豫章露出笑容,“恩师,师母,我知道您二位鲜少吃生鲜,我给您们带了两桶酒,专门腌制生鲜用的,里头可浸泡生虾、螃蟹、或者是海鱼,杀死即可浸泡,泡上一夜,加上生姜与醋、混着蒜蓉,鲜美无比,此物还有益精补元之效,恩师可多吃些,不日还能再添师弟师妹。”
张氏的肚子快有七个月了,她本也要出来的,但听说是许豫章来了,便起了身又坐下了,无赖!这人添为状元,无赖至极!
陆庸妍记得自己的生日,十五岁,即使没人记得,她自己也记得,那天在小船上,她大伯,呸,是孟君诚他大伯端了一碗鱼汤,一碗炸鱼,一碗面片进来,她自己吃了,给自己过了个及笄的生日。
就这样十五岁了,没人知道,没人问询,也没人关心。
孟家待她冷漠,她们只关心孟君诚的子嗣,孟君诚不能死,死了就无后了;她死不死,去哪儿,都不重要,最重要是找到孟君诚,她还能有意义,在孟家存在的意义。
“梳头。”
荷生拿了梳子,为了恶心许豫章,她特别梳了个已婚妇人的头,莲之蹙眉,陆庸妍却点头,“就这样,我本来就是已经成婚的人,无需避讳。”
荷生单纯是不喜欢许豫章,莲之却很心疼庸妍,在孟家也没过上什么好日子,回了娘家还要担心被转卖,还要嫁出去,这可真是前有狼,后有虎。
陆庸妍梳着已婚妇人的发髻进了花厅,许豫章本来脸色一变,笑转多云,忽然又变晴空万里,他说:“我这次还是来求娶庸妍的,想来小师妹与我心有灵犀,这都已经来不及急着备嫁了。”
荷生心道:不要脸!莲之将脸转向别处,嫁谁都不要嫁许豫章,将来的日子肯定不好过。
陆庸妍笑一笑,转过身,在许豫章上首坐了,说:“不知许状元求娶的是哪一个,我庶母腹中的孩子还不知男女,若是个女儿,那也太小了些,和许状元并不相配。若是家里的丫头们,她们的身份也怕配不上状元郎,您这是求娶的哪一个?”
许豫章本来对陆庸妍就是势在必得,一个侯门弃妇,焉能嫁给比他能好的?于是也不恼,笑着去拉庸妍的手,“你这是害羞了?何必害羞,老师和师母已经尽知我们的事,我要迎娶你,很快也是全京城都知,你做状元夫人,不算辱没了你。”
庸妍挣了挣,没挣脱出来。
“师兄自重,你未婚配,前途大好,何必在我一个已经嫁人的妇人身上浪费时间,我们不相配。”
许豫章松开手,打开桌上的匣子,从里头取出一根玳瑁玛瑙簪,“你如今大了,要盘发,师兄给你簪上。”
“不必,”庸妍侧开头,却被许豫章紧紧抓着手臂,“别动,当心伤了自己。”
那只粉玳瑁配紫玛瑙的花枝簪终究还是被许豫章戴上陆庸妍发间,荷生梳的这个发髻好似还是方便了许豫章,谁也不知道他会这么放肆,也敢这么放肆。
孟家沁安阁,下头人汇报说:“许豫章被派去六部观政,今日又登门陆家。”
“他还有脸去陆家?”孟星沉侧目,“他去陆家做甚?”
“求亲。”下头人气一沉,道:“还强行送了陆姑娘一枝石榴花玳瑁簪,说不日就要迎陆姑娘过门。”
“放肆!”
下头人说:“陆端好像已经答应了,将陆姑娘许配许豫章。”
说完,大气不敢吭一声,许久,才听主上问:“那她的意思呢,她愿意吗?”
浅浅如诉
“陆家在外洒扫的小丫头说当时好像不是很愉快, 张氏不同意,姜氏犹豫,但是陆端答应了。至于陆小姐, 她没说话,想来也轮不到她说话。”如实回答,也只能如实回答, 圣人明摆着不愿意再理彻侯家事,人家陆小姐出了孟家, 还不能自由婚嫁了?孟家管得也太宽了。
“知道了,你下去吧。”
“是。”
每回来说陆家的事情, 尤其是陆小姐的事情,主上都很大的火气, 不明白这火气从何而来,摸了一把额头根本不存在的汗, 却听见春盘午盏的声音, 他们说:“侯爷请大老爷去春意闹用饭,大老爷可在?”
出得沁安阁,孟星沉就成了一副病恹恹的样子, 他坐着小轿,被人抬去春意闹, 就几步路都不愿意走的样子。孟君诚果然设了宴,在春意闹的主厅等他,“大伯, 您来啦。”
孟星沉坐下来,酒杯还没端起来, 酒都没入口,就听孟巍的儿子道:“大伯, 祖父的玉牌还在您手上吧,如今您已经不领兵,不如把玉牌给我吧。”
家治得乱七八糟,要兵倒是不含糊,孟星沉从袖中取出一个墨玉牌,两指夹着,递过去,“当日就要给侄媳做见面礼的,她谨慎,没有要,说让我给你,今日果然就给你了。”
酒是上好的酒,人也是一脉的人,本想来春意闹喝杯酒的,听说是她改的名字,孟星沉捏着酒杯,在唇边停了一瞬,终于还是放下了。是缘是劫,与他何干?
他们夫妻一场,将来如何走,是他们自己的路,缘分天赐,与人无尤。
倒也不必再挂念,倒也不必挂念谁,本来无一物,何必惹尘埃。
出了春意闹,“走,黄三,”孟星沉说要走,自然不是出去散个步,而是真的要走,这孟家,不必再留。
“是,可要与陆小姐说一声,道个别?”
黄三就没见过主上这么腻歪过,舍不得陆小姐就直说,还什么这个那个的,不知道是不是当时和陆小姐单独相处太久,弄出感情来了。人非草木孰能无情,何必说穿看不穿,人就是人,不是圣人,没必要铁石心肠,那活着倒也没意思。
陆庸妍不喜欢弹琴,过去家里有琴,只有许豫章爱弹,她不喜欢,她也不喜欢下棋,许豫章喜欢。仔细想想,许豫章喜欢什么,她都知道,可她喜欢做什么,许豫章不知道,没人知道。
手指头才按上去,就觉得琴弦上的太松,她唤莲之,“莲之,过来帮我调琴。”
带着松香的一阵风吹来,不是莲之,骤然转身,那人紫衣轻裘,“我来帮你调。”
“嗯,”陆庸妍让开一个身位。
“我要走了,走前来看看你。”
“嗯。”声音已涩。
孟星沉果然善于此道,三两下,调试得很趁手的样子,“你试试?”
“嗯,”陆庸妍用力一拨,根本就不是个曲子,只是乱弹琴。
“吃,”孟星沉笑出声,“祭酒家的小姐,怎么这样技艺?”
“我不爱弹琴。”自然而然。
“那你爱什么?”又是自然而然。
“我——”庸妍抬头,“大伯,我现在会骑马了,你带我去杭州吧,不去杭州,去别的地方也可以,我爱洁,每日要洗澡的,太缺水的地方不行,最好是南方,我想要一个小院子,不必太大,我想种几盆牡丹,养一只猫,两条狗,再开一个幼儿私塾,教儿童们启蒙读书。我——”
说到最后,陆庸妍双手已经紧紧握在一起,“我手里有钱,足够在杭州买个院子,我,我能不能。”
回答她的,是孟星沉毫无感情的声音,“不能。”
这一声,将陆庸妍从理想带回现实,她点点头,“是我冒失了,大伯远行,一路走好,庸妍不送了。”
莲之回来的时候,陆庸妍已经将琴盖起来了,她说:“我来收,小姐不弹琴了?”
“本就不擅琴,何必自取其辱。”
陆庸妍说:“收起来吧,将来送给许豫章,他喜欢。”
“是。”
墙外黄三见主上出来,说:“马车准备好了,随时可以出发。”
“不走了。”
“不走了?那现在去哪儿?”黄三心说,陆小姐可以呀,能使浪子回头,真是大功一件。
“去宁侯府上,许久没见我二弟了,咱们去拜会拜会。”
黄三笑着将车头一转,宁侯府上嘛,隔两条街,他熟,那地方还是齐王的地,听说造屋的钱齐王还出了一半,为了这么个女婿,齐王还是出了不少血。
宁侯府上的人见来人姓孟,赶紧跑着进去禀告去了,多少年没有孟姓的人登门了,这十几二十年,还是头一桩。
宁侯孟星河听说是姓孟的,还以为来的是孟君诚,结果是他长兄,正要弯腰拜见,想起他是个侯爷,而对方只是个白身;说不见礼吧,也是同父异母的亲兄,长幼有序,对兄长不恭敬,出去能被御史台的人给喷死。于是弯了弯腰,“大哥怎么来了,坐。”
孟星沉也不客气,当真往左手边一坐,说:“我记得父亲有一对竹节碧玉簪,听说你母亲三十岁生日的时候,是给你母亲了,如今那对簪子可还在?”
“在。”孟星河说:“前一段时间,画春光的掌柜瞧中了那对簪子,要四千两拿走,我都没同意,父亲的东西,怎能就这么轻易地卖了。”
下头人捧着一个匣子过来,孟星河打开匣子,说:“兄长瞧瞧,可是这对?”
孟星沉看了一眼,“嗯,这对簪子我有用,你开个价。”
“哎呀,瞧我这个记性,真是年纪大了,不服老都不行,上次江南春也说喜欢,价格说是四千两一支,一对是八千,我念着这是父亲的旧物,我真是舍不得,我——”
孟星沉从袖中抽出一沓银票,“一万两,我拿走,你记个账。”
“长兄都这么说了,咱们同胞兄弟,何必如此计较,长兄拿去便是。”宁侯在孟老太君身上吃了大亏,那两万两的账,至今还没平呢,这簪子虽珍贵,但绝对值不了这么多钱。这孟星沉,也不知要个旧簪子做甚,出这么多钱,画春光里多的是翡翠白玉可着他挑,当真是世子爷作风,还没改掉呢。
孟星沉收了匣子,起身要走,“诶,兄长吃了饭没?”宁侯留饭。
“下次吧,下次再来,反正咱们见面的机会多。”
孟星河心说:二十多年没见过三次,还见面的机会多,再下次我都要入土了。但也开怀点头,“我这里的大门永远为兄长敞开,兄长随时过来。”
孟星沉笑,笑的狐狸一般,“好啊,二弟大方,我一定常来。”
黄三见自家主上笑眯眯出了宁侯大门,很高兴的样子,他主上随手就递了个匣子给他,“送给陆姑娘,说是我送她及笄的大礼。”
“是。”
里头的宁侯也在笑,将银票折平了,藏进袖中,却见妻儿一道过来了,孟郁是他独子,出了老侯爷那一代,下头的子女全都子女缘薄,孟星沉没成婚,没有孩子;孟星河只有一个儿子;孟柔石一个儿子,孟巍一个儿子;下头的孟怜山也是只有一个儿子,再下头的孟星魂根本没有成亲。可能是老头子一生杀伐,伤了天和,导致儿女的子女缘分都浅薄,没有别家那么三年抱俩的好事。
“父亲,”孟郁什么都好,就是胆子小,也不像别家的小子爱玩爱闹,从小就十分老实本分,宁侯几次上折子给他请封世子,都没有回音。想来圣人还是有别的考量,至于是什么,那就不好说了。
“夫君,”宁侯夫人魏氏进来,拉了孟星河的手,“夫君,今日黄御医过府来请平安脉,我有喜了。”
“真的?”
魏氏笑着点头,“是真的,已经月余了,黄御医很有把握。”
“天呐,天呐,天不绝我,天不绝我啊!”孟星河喜得团团转,想抱住夫人,又想起来她是个孕妇,不好擅动,于是在屋里走来走去,“好,好,好,我明日就给圣人上折子,说我府该立世子了。”
宁侯给亲子请封世子的当日,孟君诚就跪在了政和殿,说:“请圣人收回成命,我与陆氏夫妻情深,情深意笃,是许豫章那厮枉做小人,强行将我夫妻二人拆分,他为了成全自己的私心,竟然连脸面也不要了。”
圣人本来要看宁侯的折子,这会子放下了,哼一句:“他不要脸,你要脸?”
“圣人,人都说宁拆十座庙,不拆一桩婚,他许豫章妄为状元,连这个都不懂,他有何脸面做天下读书人的典范?”
“说的倒是一套一套的,你的家事,朕不管,你的妻子,自己去劝回来,朕还是不管。”
大伴胡青见在旁边听着,心道:彻侯来求,圣人还是松了口,前几日许状元来的时候,圣人可不是这么说的,圣人说:荒唐,孟君诚荒唐!
今日本尊在殿内跪一场,许大人的功夫可不就白费了,那陆小姐,许状元怕是娶不成了。
陆庸妍又在家等了三天,没有等来许豫章的求亲,却等来了孟君诚的八台大轿,他在门外说:“阿妍,我带你回家,你出来吧!阿妍,我错了,我来带你回家,请夫人原谅则个。”一声比一声高,惹来大家探出头,陆家也不敢拿大,很快就开了门。
陆庸妍前日里对孟星沉一番剖白,被拒绝之后,暗笑自己单纯,这刻道:“随侯爷回家,旧物都不要了,拿上钱匣,叫上阿舍阿得,咱们回春意闹。”
荷生喜滋滋的,莲之不置可否,小姐被伤了脸面了,即使后头人家又送来了一对碧玉竹节簪,小姐也只看了一眼,就关上了。本来无一物,何必惹尘埃。
不相配的,就不必看了。
承蒙倾慕
孟侯爷在陆家门外站着, 大动干戈,陆宅邻里都被惊动,孟府备了礼, 每家每户都送上酒水与点心,十分周到,一时间, 孟侯请夫人回府,竟然成了美谈。
来跟着接人的是长酒和青姿, 还有侯爷的表兄和表弟,孔季繁与孙湘君, 这些人与陆庸妍都是熟稔的,但是集体上陆家的门还是同一遭, 张氏挺着七个月的大肚子还要去操持家务,姜氏也不能让她操劳, 只能自己接过来, 去办接待的筵席。
“嫂嫂,早就听表兄说,说你家的厨子特别好, 不如今日有没有口福?”孙湘君对他这个表嫂很有好感,他说:“我们带了新制的熏肉过来, 嫂嫂可要尝尝?”
孔季繁是眼见着陆庸妍为孟君诚吐了血的,怎么还能闹分开了,为了个小岳氏, 当真是不值当,浮云遮望眼, 他们都执迷了。这回孟君诚招呼大家大张旗鼓去陆家接人,算表达了诚意, 就看她这个小姑娘能不能转过弯来了。
果然,和聪明人打交道就是简单,陆端还在盘算,左右衡量,陆庸妍自己已经下决定了。她亲自出来待客,让荷生去厨下帮忙,自己个儿陪着待客,像见了亲人一样亲切。
孔季繁与孟君诚对视一眼,这就行了,庸妍自己愿意回孟家,其他人不重要。
接待孟家的人吃了一顿丰富的午膳,大家都对陆家的缠花云梦肉和鲜虾蹄子荟赞不绝口,还有那点心炸成同心结模样,更是有巧思,桃红道:“各位有所不知,这都是我们小姐从古书上学来的,学完就逼着我们去厨房给她炸,当年可炸废了不少油呢。”
孔季繁笑着盯了陆庸妍一眼,而孟君诚直接起身,拉了她的手,“时间不早,小婿就带庸妍先回家了。”
张氏坐着,不方便动,这刻要起身,姜氏则红了眼,像嫁女儿一般,她女儿真正出嫁的时候,她不在现场,感触的确没有那么深。这回见女婿要带人走,差点哭出来。
庸妍从善如流,“女儿拜别父母,随侯爷先回去了,等得了空,再回来尽孝。”
陆端何尝不知这是镇北侯府在示威,冲着他来的,打他的脸,圣人都已经同意各自婚配了,这侯府还能扭过来,可不就是打他和许豫章的脸呢。
人一走,也就安静了,陆端叹口气,“阿妍再进侯府,这日子恐怕就没那么好过了。”
张氏反正只有一个理念,就是许豫章并非良人,她抬着肚子,道:“女子不易,去哪里又好过了?”
姜氏体会没有那么深刻,她瞧着这孟侯爷,倒像是个好的,若不然,能这么大张旗鼓来接妍儿回去?不过陆端九曲心肠,总是想得比别人多一点。
孟家还是那个孟家,老太君也还是那个老太君,陆庸妍也琢磨出来了,不能和老太君拧着干,也不能去碰老太君的逆鳞,她的底线就是子嗣,就是孟家的后代生育问题。于是还没等老太君旧话重提,她就先开口了:“是庸妍不孝,不孝有三无后为大,庸妍希望侯爷纳孙立言姑娘为妾,希望孙姑娘替侯爷替孟家传宗接代,开枝散叶。”
这倒是把孟柔石和孟老太君说了个措手不及,她二人准备的第一个敲打,就是想逼陆庸妍同意,纳孙立言为妾。
荷生吃惊,怎么夫人回府,第一件事竟然是纳妾呢?
莲之倒是不惊不讶,眼神淡淡扫了孟怜山一眼,知道她会去传话的,过一阵就会传给大老爷听,传吧,这可不是她家小姐不贤惠,妒妇的名声,她家小姐不背。
孟老太君还没发话,就被孟君诚打断,他说:“祖母,不可,未有嫡子,先有庶子,是乱家之根本,望祖母三思。”
说的比唱的好听,谁不知道你彻侯未婚有子,认了别人生的儿子,还去请封世子,若不是圣人压着,你家的爵位都已经分出去一个了。
“行了,行了,孙媳妇回去尽孝,一路累了,都散了,歇息去吧!”
与陆庸妍打了几次交道,孟家虽没吃亏,但也没占到什么便宜,老太君重新考量过这个孙媳了,如果要孟家兴旺,不毁于妇人之手,那只能孟君诚与她夫妻和睦,由他们二人去生孩子,如此陆氏才能尽心尽力为孟家复出,而不是背后算计孟家。
为了个妾,为了个还不知道在哪里的孩子,这样伤陆氏的心,实在不值得。
春意闹里热闹非常,纪思清带了江南春和澹春山的人,一边是布匹绸缎,一边是钗欢玉佩,庸妍一进门,众人就齐声给她请安:“侯夫人好,祝侯夫人青春貌美,年年如昔。”
“侯夫人千姿百态,百子千孙。”
转身看了孟君诚一眼,他拉起衣摆,大步进来,“是为夫粗心,竟忘了夫人的生辰,我会通知祖母,她也说要为你补办一场及笄礼,这是来给你做衣裳的,你自己选,多少套都可以,还有当天用的钗,现在打也来得及。”
荷生莲之跟着迈步进来,庸妍点头,“侯爷有心了,这些我都很喜欢,不如请纪姑娘帮着选吧,她眼光好,我信得过她。”
孟君诚便瞧了纪思清一眼,纪思清笑道:“夫人及笄,穿粉红太嫩,桃红轻佻,紫红暗沉,青碧又不合时宜,不如茜红如何,我们用茜色上衣,下头是勾银丝的百蝶穿花裙,再加上太阳光照,保管熠熠生辉。”
“好,就这样。”
孟君诚瞧了陆庸妍一眼,“就这样?”
“就这样吧,纪姑娘安排得很好,我很满意。”陆庸妍心说,穿什么不是穿,费脑子想这些,不如想想,如何在侯府立足,成为一个对镇北侯府有用的人,将来再遇风波,人家才不会第一个把她抛开。
“那簪子呢,你喜欢金簪,还是玉簪,还是喜欢要珠子的,配点宝石?”孟君诚又问。
庸妍看了莲之一眼,莲之上前一步,答道:“回侯爷的话,夫人不喜欢玛瑙翡翠,因为许状元送了夫人一支玳瑁翡翠簪,夫人不想要,但是又不得不要,所以——”
“那簪子呢?”孟君诚将手伸出来,“既然不喜欢,那就不要,为夫替夫人还回去。”
荷生想来是早就准备好了,从袖中将簪子递出来,石榴花簪,并玳瑁与玛瑙,石榴取多子多福之意,孟君诚接过簪子,丢给纪思清,“回头给许状元送过去,再加几颗珠子,感谢他对本侯夫人的一片真心。”
“是,”纪思清不着痕迹瞧陆庸妍,她还是她,她又不是她了,这才几个月,怎么就成这样了。
簪子陆庸妍还是没有选,她说她困了,一觉就睡到了天黑,自己从床上爬起来,春意闹她熟,那道小桥通往沁安阁,原来是不知道的,现在也知道了。
簪子,她不要什么簪子,她要的,从来也不是簪子。
“你去告诉主上,说陆小姐来了。”
黄三也很为难,现在陆小姐回了侯府,又变成了侯夫人,现在若叫人家侯夫人,岂不是拿刀扎主上的心吗。
“不必通传,我是来还东西的,顺便帮我带句话,‘不是我的,我不要;我要的,我自己会争取,不需要谁施舍。’”庸妍将匣子原样递给黄三,说了句外人听来不着四六的话,但黄三听懂了,这是要和主上恩断义绝呀!
屋里已经上了灯,莲之问要不要传膳,庸妍说:“等等侯爷,怕侯爷也没吃。”
正说着,长酒跑进来,说:“夫人,侯爷要带您去逛夜市,您准备准备,马车在前头候着呢。”
“莲之,给侯爷把那件银灰色披风带上,夜里风凉。”陆庸妍说:“荷生去拿银子,咱们晚上出去好生逛逛,自打来了京城,我都没逛过夜市。”
见庸妍笑了,长酒也笑,“夫人您慢点,不着急,侯爷说他等您,不必着急。”
果然,孟君诚在侧门外等她,见了她,就将她抱上了马车,“夫人常年在家呆着,甚少吃浮铺吧,为夫今日带你去见见糟羊蹄、糟螃蟹、酱汁腊肉,还有圆子,冰雪冷圆子,不过夫人别贪嘴,回头肚子疼。”
说着,眼睛落在庸妍腹部,庸妍已经满了十五岁,其实也可以圆房了,但孟君诚还想再等一年,他问过御医了,女子太早生育,有撕裂的危险,可能到时候母子皆危。
庸妍被他看得不好意思,低头,手捻着帕子,捂在自己肚子上,孟君诚瞧她,“怎么,还没吃就饱了?是不是背着为夫,又偷偷吃点心了?”
“啊,我没有!”抬头却见孟君诚在笑,庸妍说:“有甚么可笑,我怕你未食,我——”
“好,知道了,妍儿肚子饿了,为夫这就喂饱你。”说着,长臂一伸,将陆庸妍抱到自己腿上,手往她腰间一量,“怎么又瘦了,陆端不给你吃饭?”
“没有。”庸妍觉得有些不好意思,在外头搂搂抱抱的,被人知道就不好了。
“别动,为夫再抱一会儿。”
孟君诚将头靠在陆庸妍肩头,“阿妍,你莫要多心,我不会纳妾的,不会。”
“为何?”
“富贵在天,生死有命,我这一回想明白了,孩子也是天命,都是天赐的,没必要纠结太甚,影响天和,也影响你。若我孟君诚天生无子,我也认了。”
是真是假不知道,将来如何也不知道,若说陆庸妍此刻不动容也是假的,她笑一笑,眼中确有泪花,“侯爷心善,这一生必定百子千孙,福泽深厚。”
“那我们一起,一起努力。”孟君诚戳了戳陆庸妍的脸,“今早就有点苦兮兮的,怎么呢,和我说说?”
何不赐书
“侯爷, 我想开个幼儿学堂,带着四五岁的小孩子们启蒙认字。”
“为何,”孟君诚搂着陆庸妍, 说:“你我以后可以生许多孩儿,你教他们认字还不足够?”
陆庸妍摇头,“非也, 不是这个意思,并非是我好为人师, 而是我不想困于侯府,终此一生。”
“什么意思?”孟君诚放开陆庸妍, “什么意思,什么叫你不想困于侯府, 什么是你不想在侯府一生?”语气已经有点重了。
陆庸妍起身,她说:“侯爷想对我笑就捏捏我的脸颊, 高兴的时候说几句好听的情话, 那不高兴的时候呢。例如现在,侯爷高兴吗?我说我不愿在后宅困住一生,侯爷难道是真的不明白, 还是不愿意随了我的意愿,有心想恐吓我, 同我装傻?”
“你!”孟君诚抿嘴,明显是同面前这女子说不到一处去了。
陆庸妍笑,一把掀开车帘, 同车夫道:“停车!”
车夫不得孟君诚命令,怎敢停车, 陆庸妍道:“你不停车,我就跳下去了。”
“妍儿, 别闹。”孟君诚觉得自己已经拿出最大的诚意,最深刻的耐性,怎么这女子,一副油盐不进的样子。
“你不停车是吧,” 陆庸妍一把坐在车板上,双脚都准备沾地了,“停车!”孟君诚一声喝,车夫才停了马车。
陆庸妍从车上跳下来,莲之和荷生在后头的那驾马车上,见她下车,后头也赶紧停了,莲之和荷生一齐拥上来,荷生说:“还没到地方呢,您是不是认错地儿了?”
莲之扯荷生一下,孟君诚掀开车帘,盯着陆庸妍,陆庸妍冷笑,“到底与侯爷不是一路人,圣人既然已经同意我们各自婚嫁,还请侯爷赐下放妻书吧。”
夜市人多,不多时,已经有人聚在华盖马车之前了,一娇小女子与镇北侯爷对峙,可不得看看。孟君诚一口气堵在心头,觉得被一个女子逼到这份上,他道:“那就这样吧,我们不要再过了。”
“多谢侯爷,如我所愿。”
陆庸妍身一转,荷生还发愣,莲之已经跟上去了。
“小姐,小姐,”莲之手里拿着一件不厚不薄的斗篷,她说:“披上吧,夜里风凉。”荷生后知后觉,觉得侯爷辜负了她的期待,当下瞪了孟君诚一眼,也追上去了。
陆庸妍生气,孟君诚也觉得委屈,他并不想休妻,她非要他休妻,怎么,他们大婚才多久,这日子就这样难耐吗?
孟君诚憋着气,一声一喝:“回府!”
“小姐,您这是何苦,侯爷虽与您争执,但比那外头的男子不知强多少,您何必!”荷生追上来,碎碎道。
陆庸妍瞧她一眼,“那你跟着孟侯爷回去吧,我稍后将你的身契赠与孟侯,就说你想跟着孟侯。”
“我、我,我不是这个意思。”荷生抓莲之,“你帮我说说啊,我不是这个意思。”莲之拂开她的手,摇了摇头,荷生委屈,脚一跺,扭头跑了。
“小姐,荷生她?”莲之担心,回头看了看。
“不用管她,这么大的气性,能成什么事。”陆庸妍自己都烦得很,女子无非就是嫁人,被休,再嫁人。即使她和孟君诚拆开,又能如何呢,她上有父母,别说陆端不许她在家呆着,就是姜氏,也是难以说通,不会许她的。
也难怪那岳氏要入甚么的圣女教,教义是终身不嫁,虽是离经叛道,但也是多了一种选择。
荷生哭着跑回孟府,倒与春盘午盏撞在一处了,两个童子都嘴乖,问着:“荷生姐姐怎么回来了?”一边又去拿茶,其实是哄着荷生问发生什么事了。可惜荷生心眼子还没两个半大的童子多,她很快就说了:“夫人和侯爷闹矛盾,要撵我走。”
话就这样传进沁安阁,黄三模仿着荷生的语气说了晚上的事儿:“夫人不知怎的,要和侯爷——”
孟星沉蹙着眉,“如何?”
“那丫头没再说了,想必是回过神来了,知道饭可以乱吃,但话不能乱说。”
“哼,迟了。”孟星沉揉着眉间,问说:“她们回来了吗?”
“没有。”黄三回话,“一直在门房盯着呢,没有回来,夫人和那个叫莲之的丫头都没回来。”
“孟君诚呢,他回来没有?”
黄三点头,“侯爷回来了。进了春意闹,这会子在书房呢。”
“不知所谓,”孟星沉一把起身,踱步向外走去,“妻不回来,他一个大男人跑回来干什么,哭哭啼啼,找祖母告状?”
“主上,您,”黄三跟在后面,“您好歹多穿一件衣服再出去找啊。”声音说得越发低了。
陆庸妍坐在茶楼,莲之站在她身边,她说:“你坐啊,站着作甚,不冷吗?”
“不冷,”莲之说:“这口上有风,我站这儿,还能挡挡风。”
“多余,”陆庸妍笑,“你那单薄的小身板儿,挡什么风,坐下吧。”
其实莲之也站不动了,走了几条街,她侧身坐了小半张凳子,陆庸妍抓瓜子果给她,说:“喝点热茶,暖暖。”
说书先生讲得口沫四溅,观众连声叫好,大概就是唐书烈女传,莲之也渐渐听出头绪来,她说:“咱们还不如唐了呢,唐时女子与男子一般,什么都能做的,什么休妻休夫的,根本不妨碍再嫁。”
“是啊!”
陆庸妍剥着瓜子花生,抬起眼神,与一人相撞,那人瞳色深深,陆庸妍再瞧他一眼,便收回了眼神。
孟星沉站在楼外,并没有进来,他同黄三说:“时辰已晚,不宜在外逗留,请侯夫人回家。”
莲之也听到动静,望过去的时候,孟星沉已经上了马车,黄三进来,堵着陆庸妍说:“请夫人回家。”
胭脂虫红
若问陆庸妍想活成个什么模样, 她不知道,但她知道自己不甘愿在大宅门里蹉跎一生。
她能给孟君诚生几个孩子,她不知道, 可能三年抱两,也有可能一个都生不出来。男人爱不爱新鲜,她不稀罕, 但她不能容许自己就抑郁老去,这不值当。
她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会有如此怪异的想法, 她的见识也不多,无非是比旁的姑娘多读几本书, 知道世上不该只有一种活法。
她想离开京城,请求大伯带她离开, 并不是因为什么私情,而是她觉得大伯有带她离开的本事。海阔凭鱼跃, 她认识许多字, 常用字她都会写,为什么不能凭自己的本事在这人世间挣得自己的一席之地。为什么女孩子的一生就如此艰难,只能靠夫家, 只能生孩子,只能挟制妾侍, 她觉得没什么必要。
说来也惭愧,自己并没有长出翅膀羽翼,却有了雄鹰翱翔天地间的一颗心。她背负不起自己的心, 这不是她该希冀的生活。
黄三来堵他,他凭什么?陆庸妍给了黄三一个斜眼, 莲之向来是懂她的,立马呵斥:“大胆, 侯夫人的路你也敢拦,狗奴才,滚一边去!”与方才的孟君诚没什么两样。可做人不就是这样,你不欺人,人便来欺你。
莲之很懂得陆庸妍的感伤,从前以为自己有好的父亲母亲,以为他们会对自己百依百顺,以为自己永远是被偏爱被照顾的那一个。可其实不是,从许豫章求亲开始,陆端就在衡量儿女婚姻的价值了。辗转反复,来来回回,孟侯爷都是最好的那一个。
黄三没想陆庸妍忽然翻脸,连莲之这个胆小懦弱的丫头也仿佛忘却前尘,早前在陆府隔壁给她们送药的恩情都没有了。她们不认,黄三只得退后一步。退后一步,远远不够,陆庸妍道:“滚远一点,碍了我的眼。”
想要绝情的时候,是没什么好话的,黄三只得再退,直到听见孟星沉吩咐:“走吧,侯夫人不喜欢你,走到南边去。”这是不让他在京城待了,黄□□下,还得回应:“是。”
“他走了,你可高兴一点?”孟星沉问。
可笑,高兴,如何高兴,赶走一个下人,她就高兴了?陆庸妍连个正脸都没给孟星沉,自顾自和莲之道:“请侯爷到茶楼来接我,我在这里等他。”既然他不肯带她走,那她就不走了,她做一个侯夫人,就从下人开始杀威风。
莲之退出,略微看了陆庸妍一眼,她觉得小姐应该是和大伯有话要说,故而遣走黄三,又找借口让自己走,应该是有话想同大伯讲的。
陆庸妍没有话同孟星沉讲,她认命了,此时此刻,她还没有同孟氏抗衡的能力,她不过区区四品文官之女,肩不能扛,手不能提,出门别说自立门户,还没等她到杭州,已经会死在路上。是他给了她有能力远行的梦想,不过是个梦想。
他还没唤过她的名字,他大多数时候是连名带姓的,例如在湘西的客栈,他说:“陆庸妍,滚开。”连名带姓,也没什么不好,起码他提醒她,她是谁,他又是她的谁,他们什么关系,不可逾越的关系。
说书先生又讲起唐传奇,柳毅与小龙女,爱情故事,陆庸妍摸了摸耳朵,还浮起一阵笑意。
“你笑什么?”孟星沉终于问她。自打进茶楼开始,她就表现得十分不寻常,她是喜欢这个故事,还是不喜欢这个故事,浮起笑容,却寒冷无匹。
“无甚,喝完这杯茶,我就回府了,大伯自便。”既然不可能,不如冷心冷肺,冷心冷情,管他人死活,不必在意。
孟君诚回了春意闹,被老太君叫去问话,“妍儿是怎么回事,无故提起纳妾,是你的意思?”孔季繁也坐在老太君的主屋里,几个丫鬟来回穿梭,管事的锦书回来说:“荷生先回来了,又要出去,说去给夫人送件衣裳。”
荷生被陆庸妍发作,回春意闹抹了眼泪,又静了一会儿,终究是心疼小姐,自家小姐才十五岁,什么都没弄明白,和侯爷闹点小脾气,怎么不应该了。于是又找锦书拿牌子,想出府去追陆庸妍。
“送什么衣裳,妍儿她人呢?”老太君再瞧孟君诚没开蒙的样子,气笑了,“你媳妇儿你不管,那你娶回来做什么?她年纪小,你年纪也小?她是不是你自己相中的,敲锣打鼓的娶回来,你让她一个人在外头?你丢得起这人,我丢不起这人,孟家也担不起苛待新夫人的罪名。”
老太君指孔季繁,“君诚不懂事,劳烦你带荷生那丫头走一趟,接庸妍回来。”孔季繁起身,老太君又交代他,“多拿件衣服,那孩子也可怜。”
孔季繁无声退出去,他知道孟君诚是个不错的丈夫人选,陆庸妍他也见识过,不是个不好相处的女子,怎么这两人就是过不到一起去。还有老太君说的,庸妍可怜,可怜就是多穿件衣服?那他画春光里多少好皮氅子,难道好衣裳就能讨回一个女孩子的心?
荷生在外头冻得跺脚,冷风狺狺,像是要下雪的样子,她也就一件棉衣,老太君到底同不同意,锦书姐姐怎么还没出来回话。
“她人在哪儿?”出来的是孔季繁,荷生和他不熟,但也知道孔家表少爷不一样,别说和旁人比,在老太君眼里,他恐怕比孟侯爷也差不了。“回表少爷,小姐应该是往庆僖路去了,那边有茶楼,咱们可以顺着找一找。”
“嗯。”孔季繁觉得陆庸妍连带她的丫头都穿得很单薄,仿佛侯府真的在吃穿上苛待她们一样,上回他就觉得陆庸妍冷,今日也一样,这丫头就不能多穿一件?他道:“你手里不是有披风吗,怎么不穿上。”
“这是,”荷生道:“出门时慌忙,忘加衣了,这是给小姐拿的。”
“不必,你自己穿,上回她在画春光定了大氅,在我车上。”荷生确实冻得厉害,斗篷裹到身上,确实挡风。
孔季繁这马车,这豪华程度,别说荷生没见过,她猜老爷夫人也没坐过几次。这样宽敞,这样暖,手在皮垫子上摸一把,狐狸毛的?她不太确定,过去在建康,家里也就是灰鼠毛,或者兔毛做靴子,狐狸毛少见,貂氅更是没有了。
孔季繁车里还真有一件女眷穿的大氅,红白色,好看得很,荷生望着那大氅,孔季繁说:“你看着点,别走过了。”
荷生忙道:“那我出去看吧,总怕看错过了。”孔季繁指马车上的车窗帘子,“帘子还不够你看的,下雪了吧?”
倒谈不上下雪,不大的雪粒子还没舞起,荷生对莲之还是熟悉,莲之被陆庸妍打发,正在茶楼外站着,像是罚站。“停停停,”荷生同孔季繁说:“月下茶楼,小姐在里头喝茶呢。”
睡梦成真
孔季繁的马车停在月下茶楼门前, 跑堂的来了精神,“客官,里面请, 您几位。”
荷生迅速跳下车,奔向莲之,“你做什么, 小姐呢,你冷不冷?”脱下身上的披风盖到莲之身上, 孔季繁在一旁瞧着,觉得陆庸妍这几个丫头有意思, 出门都不肯多穿一件,一件斗篷非要让来让去。
孔季繁进了大堂, 发现陆庸妍与孟星沉东南两方坐着,又不说话, 却坐得相近, 他走上前去,弯腰道:“弟妹,飞卿遣我来接你回去。”厚厚的鹤氅盖到陆庸妍肩上, 说书先生说到断章处,做结束语:“预知后事如何, 且听下回分解。”
陆庸妍本来也冷,这刻拉了身上大氅,起身道:“还没结账。”想唤莲之进来结账, 孔季繁却道:“我来。”
孟星沉不知孔季繁与陆庸妍熟稔,孔家公子丢了铜钱在桌上, 护着陆庸妍出门,没理会孟家这位大爷。明明隔了辈分的, 怎么还与侄媳坐在一处吃茶听书,大大的不合礼数。
孟府,老太君问孟君诚,“你是不是与妍儿合不来?”孟君诚没觉得自己与陆庸妍合不来,但好像陆庸妍与他合不来。他已经很想对她好了,想解释给她听的时候,她不听,她喜欢自己琢磨。想要两厢和气一起说说笑笑,好好过日子的时候,她好像也并不是很想与他过日子,她有很多奇怪的想法,闻所未闻。
归家的马车上,孔季繁让荷生莲之两个丫头坐在外头,他也问了陆庸妍,“你之前明明很担心飞卿,为何他归家之后,你反而闹脾气?”陆庸妍很难讲此事梳理出一二三,但孔季繁鼓励她,“你只管说,我只管听,不会外传。”
将近六千两白银的鹤氅披在身上,陆庸妍紧了紧身上大氅,缓缓道:“我对自己没有信心,不知道将来的日子会如何,不知是我熬死了孟君诚,还是我会死在孟君诚前头。”
孔季繁不知她十五岁怎么会想到生生死死,这个年纪的小姑娘,哪个不是少女怀春,想要与情郎长长久久的。他轻声问:“你怎会如此想?”
“我不知道,或许是对自己全无信心,或许我会生不出孩子,侯府人丁不旺,老太君留给我的时间不会太多。”陆庸妍叹息,“早前孟松石那孩子还在的时候,我尚能放宽心。”
孔季繁笑,“你倒是奇怪。哪家也不喜欢嫡妻进门还有个庶子的,你倒是开明,知道有个孩子在,你却不必再受苦。”陆庸妍之前绞的刘海垂下来,孔季繁替她理了一理,见她还是忧愁,只道:“侯府嫡妻,只要你想过,谁也撵不走你,包括孟君诚,除非是你自己不想过了。”
暂且过着吧,能如何呢,侯府是要孩子的,自己还小,满足不了侯府绵延子嗣的希望。
“在想什么?”孔季繁问她。
陆庸妍抬头,“我在想,不如从锦书或者长酒中挑一个出来。”孔季繁赞许的看了她一眼,是这个道理,要什么孙姑娘,什么姑娘小姐的都不要,生孩子而已,就该从丫头里挑。丫头的选择不多,给她们孟君诚,还有什么挑选的余地。他道:“你再想想。”
锦书或者长酒不行,她们与孟君诚感情太深,对陆庸妍掌管春意闹,或者将来掌管整个孟府,全无好处。
选个丫头给孟君诚生孩子,丫头的年岁不能太小,这个很重要,年纪上比较合适的是云朵和漫萤,两人都是十八岁,春续小一年,但云朵是大丫头,不知老太君有没有别的安排,或者就是给孟君诚留着的。陆庸妍还在想,孔季繁说:“如果与侯爷感情太深,你会很为难。”
那就是大丫头不合适。陆庸妍不笨,她只是对侯府太陌生了,如何做好一家的主母,她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荷生与莲之坐在横木上,荷生是什么也不在意,莲之听了个大概,心里觉得孔少爷这个建议是正确的,小姐确实两三年内生不了孩子。若让侯爷再等个两三年,侯爷能等,老太君也不同意。两难,着实是两难。
陆庸妍到了侯府,没见孟君诚,被采桑请往金玉堂,采桑,陆庸妍多看了她一眼。采桑没发觉似的,自道:“夫人注意脚下,这边有鱼塘,您慢走。”
锦书不在,给老太君捶背的是云朵,在一边候茶的是南山,荷生先回春意闹了,在暖阁外站着的是莲之。心知是这个时候,莲之越发沉默,外头的采桑递一杯茶给她,“谢谢姐姐,”莲之还没开口,采桑就让她不要说话。
“奶奶,我有事同您说,您让丫头们都先出去好吗。”陆庸妍年纪小,本就是个小女孩,撒娇起来,又俏皮又可爱,孟老太君就是不知道,她为什么总和孟君诚合不来。不是君诚自己看中的姑娘吗,这一天天的,到底是怎么了。以为陆庸妍是有苦要诉,老太君让云朵带着南山先出去,云朵不语,与南山一道掀帘子出去了。
“怎了,可是君诚又得罪你了?”开什么玩笑,孟君诚一个侯爷,还不是侯府公子,谁能管得了他?说不嫁不嫁,孟君诚也有本事将你娶进门来了。陆庸妍笑一笑,站在南山原本的位置上给老太君捏肩,“奶奶,不是的,是我刚病一场,怕过了病气给侯爷。我瞧您这边好丫头多,我想请一个姐姐过去春意闹帮我照顾侯爷。”
说的很清楚了,我想要个丫头,去帮孟君诚生孩子,是我同意的。孟老太君也没看上孙立言,小家子的,还不如她身边的大丫头,她笑一笑,“那妍儿看中哪一个了?”
外头的莲之杯子与杯盖要磕到,采桑接过杯盖,硬是没发出声音,陆庸妍说:“祖母做主,侯爷与我都听您的。”她才不会选,别她选了哪一个,生不出孩子又怪她。
莲之瞧采桑,采桑说:“别看我,我不去。”莲之才不管采桑是不是口是心非,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机会只有一次,也就是说,金玉堂去春意闹的丫头只有一个,也只能有一个。
管她是谁,小姐高兴就好了。
“你先回去,让我想想。”老太君考虑的更多,陆庸妍早前回来就说纳妾孙立言,现在改口说要个大丫头,是谁给她出了主意。
还有真指过去一个丫头,必然是锦书,这丫头和孟君诚自小就合得来,但真是锦书过去,她和长酒又是一条心的,春意闹哪里又还有陆庸妍的立脚处。不能不选,也不能胡乱选,孟老太君咳嗽一声,云朵便带南山和采桑进来了,“您喝口热茶,我给您添件衣裳吧。”
采桑直接没说话,添炭盆去了,云朵去置衣,只有南山又是嘘寒又是问暖,孟老太君当下就道:“你们出去,云朵留下。”
云朵锦书
采桑将炭盆放下, 毫不留恋出去了,南山却知没选中自己。可是为什么呢,她又不像画眉, 心胸狭窄、矫揉造作,她也心仪侯爷,可从未说出口的呀。
“方才侯夫人来, 你都听到了?”是同云朵拿主意,孟老太君是要留着云朵将来执掌金玉堂的, 她百年之后,金玉堂得有个主事的。云朵也不避讳, 既然问她主意,她就要有个章程, 便回话:“侯夫人恐是自觉年纪小,侯爷等不得, 便想从咱们这出一个人, 先伺候着侯爷。”
“那依你看,哪一个能和侯爷相处得来,又能伺候好侯夫人呢?”这就是问, 哪个能帮孟君诚生孩子,还不得罪陆庸妍的。
云朵默了默, 直接道:“不若锦书吧,她年纪长,也有章法, 想来能处理好侯爷与夫人的关系。”而且锦书与长酒关系好,去了春意闹决计吃不了亏。
采桑在门口听着, 她本以为老太君会选南山,南山漂亮, 细看与侯夫人还有两分神似,没想到云朵这么会出主意,直接让锦书去春意闹做侯府小妾,她倒是直接能掌管金玉堂了。实在好手段,自叹弗如。
不过左右也不关自己的事,喜欢的侯爷的有南山和画眉,不喜欢侯爷的也有云朵和锦书。采桑转念一想,谁又知道呢,兴许锦书也中意侯爷,只是看不出来。
莲之扶着陆庸妍回春意闹,知道小姐委屈,可又能如何,小姐这个年纪,自己为侯爷生育子嗣,坐胎期间,侯爷也一样能找个丫头。左右是要添丁进口的,何必想不开。莲之握了握陆庸妍的手,陆庸妍笑,“就这样吧。”
孟君诚不知道他和陆庸妍究竟出了什么问题,这婆娘,出门久久不归,她究竟知不知道自己是嫁了人的,她究竟知不知道自己是个有夫之妇。长酒想劝,侯爷应该对夫人好一点,但她又了解孟君诚。
荷生撑了把伞站在半道上,她也不明白小姐和侯爷在拧什么,为什么好好的日子就是过不下去。侯爷已经够好的了,想想小姐那个大师兄,才真是虎口难送。
孟君诚睡书房,瞧见陆庸妍与她那两个丫头回来了,便随意翻了本书,一觉便是大早上。早上的时候,他也在书房用餐,陆庸妍吃了个馒头,便也不再吃了。
荷生问她:“都不吃了?”桌上端来了红烧肘子和油辣牛骨,荷生也蹙眉,“什么早膳啊,谁早上吃这种大肉,是怎么个意思啊?”陆庸妍塞了个馒头给她,“吃。”
陆庸妍说是嫁进侯府三月有余,其实这三个月中,她还没在侯府与孟君诚相处过,原先有小岳氏的时候,她就在娘家。中途还有各种波折,像此刻,孟君诚应该过来同她一起去金玉堂请安的。
“通知长酒,让侯爷去金玉堂请安。”陆庸妍起身,喝了口茶,茶半温不凉的,在口腔过了一遍,咽下去,她说:“让莲之多休息小半天,我们去金玉堂。”
锦书云朵、南山画眉都在内堂呆着,外头的依然是采桑,见了陆庸妍,说:“侯爷已经到了。”陆庸妍依旧穿着那件红白鹤氅,里头笑语盈盈,见她进来,孟君诚不出声,气氛又凉了半截。
“妍儿,来,冷不冷。”孟老太君要摸陆庸妍的手,陆庸妍笑道:“不冷,老太君这里热闹,庸妍不冷。”这是递话了,这边莺莺燕燕,您老人家选好了没有。孟老太君叫了后头的锦书出来,“锦书,侯爷那边缺人照料,中午你和云朵她们摆一席,晚上就到春意闹去。过去之后,听夫人的话,庸妍她会善待你的。”这就是定了锦书,陆庸妍起身,拉锦书的手,塞了一对赤金足重量的镯子。
孟君诚真是不知道陆庸妍这女人在想什么,闹什么脾气,早前说让孙立言进来,今天又是锦书,她就这么讨厌他?锦书可能已经有了准备,这时候朝陆庸妍行礼,又跟孟君诚福身,孟君诚道:“既如此,那以后你们就一道作伴吧。”
等孟君诚出去,孟星沉与孔季繁他们才到金玉堂,老太君问他们有没有吃过早膳,要摆膳食,孔季繁在屋内所有丫头脸上扫了一圈,发现锦书脸颊微红,觉得陆庸妍不明智,锦书自小跟着老太君,和孟君诚是有感情的。
孟星沉则是觉得气氛不对,陆庸妍想新妇立规矩,要伺候老太君用膳,锦书则接过筷子,“夫人您坐,有我们呢。”露出来赤金晃晃的镯子,老太君还当没看见,亲热的握了握锦书的手。这是什么名堂,纳妾?
孟君诚新婚后就去了湘西,圣上许他十日假,许他在家与新婚娇妻团聚,谁知孟君诚与陆庸妍一天根本说不上几句话。孟君诚就在书房呆着,长酒随侍,而陆庸妍上午呆在金玉堂,下午时分,锦书就过来了。拿了个小包袱,春意闹大,不是一般大,是特别大,陆庸妍让莲之划了一个小院子,在梅林后面,梅林又正对着孟君诚的书房。他不是喜欢睡书房吗,那就找个人陪他住书房好了。
“夫人,锦书来了。”
陆庸妍没见锦书,让莲之领她去安顿,很快就有传言出来,说彻侯夫人年纪小,笼络不住侯爷的心。
孟星沉沉郁得很,想问她在想什么,到底想要什么,想与她见一面,下人告诉他,“夫人与孔少爷出门去了,说是去巡铺子。”
因为锦书到了春意闹,孟老太君预计陆庸妍不会太开心,不过是个小女孩,闹就闹吧。孔季繁领着陆庸妍去画春光,她想看布料,以为是想做衣服,结果陆庸妍说:“我想知道怎么赚钱,表哥可否教我?”
江南春
孔季繁带着陆庸妍回侯府之后, 陆庸妍成天地往外跑,不见人,老太君知道了也不说, 这丫头养不熟,还是年纪太小,不懂为妻子, 为人妻子,处理好内宅种种才是大事。
就陆庸妍本人来说, 她算小门小户出身,自小没受过什么苛待, 也没吃过什么苦,自觉是有点娇滴滴的, 但两进这个侯府,都是被迫低头, 没有一次是让她做成了什么事的。唯有一个春芳满园改名, 她做成了,可这又能证明什么,什么也证明不了, 她昨晚上和锦书说了,去重新将旧的‘春芳满园的’牌匾寻出来, 挂上。倒也不必惦念她,孟君诚今年二十二,翻过年就二十三了, 哪家的侯门公子不着急,更别说一个侯爷了。
陆庸妍甚至想到了最坏的打算, 年前这家里还对她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她还是新妇, 一旦过了年,她铺子也不用看了,她出不来了。
可能侯府也不想打圣上的脸,今年娶妻,好歹挨过去今年,纳妾塞通房的,先准备着,一切都等来年春天。到那个时候,陆庸妍也成亲大半年了,还不怀孩子,别人也说不了什么了。
荷生十八了,莲之十七,荷生从三分的毛毛躁躁进化成为了十分的莽莽撞撞,越来越不适应侯府的生活,几乎没有什么进步的势头。侯府她也不认识什么人,配也配不出来什么好的,她想将荷生打发会健康去,或者跟着她母亲,托她母亲去寻个好的,这两年就给一份嫁妆,嫁了吧。
陆庸妍也才刚满十五,及笄礼也没有,侯府没人关心她,大家的重点都在孟君诚身上,孟君诚哪里不舒服了,哪里咳嗽了,哪里又不高兴了,老太君满心满眼里都只有这个孙子,她姓陆的,四品文官的女儿,他们不大看得上。
自古民以食为天,陆庸妍在街上也转悠了一些日子了,街上的饭馆子很多,摊子也多,但她发现北地的人少用汤水进补,大部分也就是中午吃个馍馍,然后加一碗米粥,少有专门熬汤辅送小食的店。
孟君诚自娶了她,连回门礼也没有,他成亲的当晚就去剿匪了,然后就扯出来什么孩子,孩子的生母,孩子的父亲。一团乱麻般扯出来,也没人管她怎么想,他们只想钳制她,压制她,不许她有情绪,仿佛哪家侯府夫人都会处理这等事一般。可她不行,她不合格,是该关起门来商议,不该四处嚷嚷,不该让圣人知道,可也没谁尊重过她的想法,就是来问一句:“庸妍,你怎么想,”都没有。
她算个狗屁,侯府夫人。侯府闲人还差不多。
“荷生,随我回家。”正月快过了,她知道时间不多了,孟家不会再惯着她,她像个丫头天天在侧门进进出出,婆子也不管,估计是得了令的,等正月一过完,她什么也不用想了,什么出门,什么做生意,什么也不会有。
“那莲之呢?”荷生问。陆庸妍心想,你还是没什么长进,这在侯府是活不下去的,人家让着你,你都这么懵懂,等人家不让着你了,你要生死,都随人家。
“她在帮侯爷做荷包,走吧。”随意一扯,追连载文,加企鹅君羊以污贰二期无儿把以荷生根本看不出来,陆庸妍和孟君诚过不到一块去,孟君诚勇武有余,耐性不足,也不愿意放下架子和内宅妇人打交道,他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是不会和她说的。
“哦,好,要不要拿点东西,之前三姑奶奶送了个人参,咱们拿回家吗?”一番好意,是好意,但拿走了,那又成了她陆庸妍眼皮子浅,只顾着娘家的罪过。
“不用了,我有话同娘亲说,什么都不必拿,走吧。”
“好。”
金玉堂里,锦书来说:“少奶奶又出府去了,什么都没拿,可能是出去闲逛。”上眼药,没当妾室储备之前,锦书是个好的,等变了位置,成了孟君诚妾室的储备役中的一员,她就喜欢上眼药了。
“知道了,下去吧。”孟柔石还没走,孙立言姑娘也还留着,孙姑娘在侯府也住了小半年了,长高了一些,比年前更结实了。结实高大意味着什么,意味着容易生育,陆庸妍那娇娇弱弱的样子,怎么生,就是有孕,也怕落个母子都亡的下场。
“这几天让立言先出府,过个把月,抬进来。”老太君实在等不起了,唐御医说她多活一日是赚一日,身体也是一日不如一日,孟君诚本来还有个庶子,本不必着急的,现在孩子也没有了,八岁多的孩子说没就没有了,不是孟家的,她好歹要让孟家有个传承。
孟君诚确实不知道陆庸妍在想什么,你说她听话吧,一点也不贴心,你说她不乖顺吧,却也没什么好指摘的。
等陆庸妍回了家,回的是她娘的家,陆夫人在隔壁又斫了个侧门,不显眼,也还是为陆祭酒妥协了,省得被人参陆祭酒不能平家事,到了北地,早上吃什么,晚上几点睡,恐怕都是有人监视的。
姜氏的丫头桃红和婉儿在院子里嗑瓜子,正说回门的事,一个说:“姑爷怎还不回门,他都归来月余了,长辈们都盼着他呢。”那是,身在高位的姑爷,自西南回京,不回门,确实挺新鲜。
一个吐瓜子壳儿,“怎么回门,当初闹得,你没听阿香说,当时咱家小姐去状告侯府了,人家记仇了。”
“真的?”
“那换你,你不记仇啊?开玩笑,我猜咱们姑娘的日子也不好过,难呐。”说这话的是婉儿,还有点头脑。
陆庸妍先下了马车,荷生跟上,“姑娘,你怎么还不进去?我让她们开大门。”又开始用膝盖思考了,陆庸妍偷摸摸回来,还开大门。
陆庸妍也不解释了,荷生跟着她去侯府大半年,还是这样,将来不是连累她自己,就是要连累陆庸妍。
陆庸妍不理她,也不解释,直接进了侧门,这门是掩着的,她一出现在院子里,桃红就站起来了,差不多和荷生一样的反应,想喊。婉儿一把拉住她,“喊什么,姑娘回来了,沏茶。”
都还在叫她姑娘,那是,门都没回,可不就是姑娘呢。
陆庸妍母亲姜氏和二娘张氏在摸牌,估摸着张氏快生了,可能是这个月,也可能是下个月初,大夫说随时准备着。春江水暖,草长莺飞,是个好日子,陆庸妍回来,婉儿也没声张,小跑着过去和姜氏说了,姜氏起身,复又坐下,“瞧我,早上炖的梨汤还没喝,稍后我让桃红送过来,大家都喝一碗,搁了红枣枸杞银耳,补身子。”又打了一张,说:“今日就先这样,我都坐疼了,坐不住,改日再打,改日继续啊。”
冲着张氏笑了笑,手一招,带着婉儿走了,路上问:“妍儿回来了,那姑爷呢?”
婉儿轻声回:“姑娘兴致不高的样子,姑爷没来,我怕是他们吵架了,所以没声张。”
姜氏点头,“别声张,我去瞧瞧,姑爷回京都一个月有多了,一直没回门,是不是有什么别的打算。”
这谁能知道,孟君诚本想找个时间和陆庸妍一起的,她对他爱答不理的,他住书房,她也不去寻他。锦书来了,伺候到书房去了,她也不做声。不知道她怎么想的,可能她根本就不稀罕他,他干什么,他纳妾与否,她可能都不太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