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盒饭小说 > 其他小说 > 赏春光 > 30-40

30-40

<< 上一章 返回目录 下一章 >>
    恋春光

    回了侯府之后, 孟君诚说要去金玉堂给老太君请安,让她先回去休息,陆庸妍回到春色满园之后, 荷生备了热水,莲之进来伺候,告诉她:“老太君今日令人抓紧修缮沁安堂, 等修缮完毕,您和侯爷就能搬进去了。”

    “嗯。”

    那股闷闷的感觉一点也没得到缓解, 莲之又说:“老太君也同意将沁安堂改名了,至于改什么名, 侯爷和夫人定夺就好,老太君没有意见。”

    残忍的夜风将廊上风灯吹得吱吱作响, 陆庸妍说:“不泡了,扶我起来。”

    “可是水凉了?”莲之伸手, “没凉啊, 正热着,不多泡一会儿,消除疲劳, 您今天辛苦了。”

    “更衣,我去侯爷那儿。”陆庸妍一点笑脸都没有。

    莲之也意识到不对劲了, 立马说:“侯爷在外书房,我唤午盏来给您带路。”

    “不必,我识得路。”

    一个侯府, 说大,也就这么大, 陆庸妍走过一遍之后,就已经记住了路, 她说:“叫荷生来,我有事交代。”

    “好,”莲之很沉得住气,给陆庸妍穿上中衣之后,就出去了。荷生和小春盘在唠嗑,问:“除了长酒姐姐,家里还有谁跟着侯爷出门?”

    “还有两个新来的姐姐,好像是陆家出来的。”春盘吃着糕点,小小年纪非常能吃,就是感觉吃不饱。

    “夫人唤你,你去看看,夫人心情不好。”莲之出来。

    荷生抬头,“怎么呢?”

    里头陆庸妍已经穿好外衣了,头发也粗粗梳了一下,荷生进去,忙道:“头发还没干呢,当心头疼。”

    “给侯爷的衣物都收拾好了吗,天气凉了,大氅带上,长酒的斗篷也给她带上,还有阿舍和阿得,她们来我们家不久,厚衣服想来不多,你拿我的斗篷,拿上两件,给她们带去。”

    “不是说很快就回来了吗,为何带那么多厚衣裳?”荷生问。

    “别多问,全都带上,阿舍和阿得的,长酒的,侯爷的,你都别怠慢,漏了的,重新去装。”

    陆庸妍没有什么笑脸,也不是开玩笑的模样,荷生点头,“我知道了。”

    “快去吧,我去外书房一趟,叫春盘和我一起,你忙不过来,就叫莲之帮你,不许偷懒耍滑,一定要带着。”

    “是。”

    陆庸妍没出嫁之前,鲜少有这样严肃的表情,如今嫁了人,又是侯门妇,当真是不一样了。

    孟君诚还没睡,他留在西南的两个探子红影和青姿都来了信,三年前,有人说在川西见过孟星沉,瘸了一条腿,风姿卓越,一身长袍,只是腿脚不便,那时有人说他在峨眉修道。

    红影和青姿都是军营里训练出来的,十八般武艺,样样精通,红影先是去了四川,并没有见到孟家那个消失多年的庶长子孟星沉,于是红影改道湘西,也没有见到孟家那位传奇战将。

    青姿是直奔广西而去的,才半年,就摸到了孟星沉的行踪,他如今在广西与贵州交界处住着,也不是与世隔绝,听说他以贩卖字画和替人写诉状为生,还有一个二进的小院子,不是在深山老林,也处闹市之中。果然是小隐隐于林,中隐隐于朝,大隐隐于市,孟君诚打算这次出门,将他那位大伯给带回来,时隔多年,不管当年有什么恩怨,也该散尽了。

    “侯爷,夫人来了。”长酒在外面说。

    “请进来。”

    陆庸妍穿着一件淡青色的斗篷,上了台阶,长酒道:“侯爷在里面等您呢。”

    陆庸妍点点头,孟君诚正在收拾东西,瞧见她,“你怎么来了,我准备晚上就在书房休息,明早上天不亮就走了,怕吵着你。”

    “我知道,反正也睡不着,过来帮侯爷整理东西。”

    “你怎么这么贤惠,惯得我都不知怎么是好了。”孟君诚笑,“坐着吧,不用你动手。”

    灯火明亮,外头的风吹不进来,陆庸妍坐在窗下,长酒进来奉茶,然后静悄悄退出去了。

    春意闹

    陆庸妍说:“听闻老夫人令人在修葺沁安阁, 还让咱们改名字。”

    夫妻闲聊,孟君诚回头,瞧见她一个小小的人儿坐的端正, 面目严肃,忽然就笑了,“是啊, 你想改个什么名字,或者不改也行。”

    “那就不改了吧, 那是公公婆婆曾经住的院子,咱们不必改名。”陆庸妍说。

    “好, ”孟君诚回头,屋内很暖, 她也很暖,原来寻常夫妻, 就是这样。

    “不过我想给春芳满园改个名字, 不知侯爷同意否?”

    “夫人有何高见?”春芳满园是孟君诚自己的院子,别说改名,就是拆了都可以。

    “奶奶住的地方叫金玉堂, 父亲母亲住的地方叫沁安阁,唯独咱们那个叫春芳满园, 听起来格外不一样,不若咱们改个名字,就叫春意闹吧?”

    “春意闹?”孟君诚点点头, “好,咱们就改春意闹, 如此甚好。”

    时间一点一滴过去,陆庸妍陪着孟君诚坐了大半夜, 等天还要亮未亮的时候,孟君诚就说:“夫人,我该走了。”

    “啊?”

    不知什么时候,阿舍阿得长酒都已经侯在了外书房的门口,而自己身上盖着一件黑色鹤氅,而莲之和荷生也来了,她们在里头站着,“夫人,都按您的吩咐收拾好了,阿舍阿得的,长酒姐姐的,还有侯爷的衣裳,都一件不落,装起来了。”

    孟君诚笑说:“夫人这样仔细,是盼为夫一去不回么?”

    “不许胡说!”陆庸妍本来焦虑已极,与孟君诚待在一起才好了许多,这刻又差点红了眼眶,她说:“侯爷,望你守信,如果你不守信诺,我是不会等你的。”

    “本侯一定如期归来,回来与夫人繁衍子嗣,如此夫人终日为小儿忙碌,就不会再这样胡思乱想了。”

    屋里的荷生和莲之对视一眼,都低头笑了;外头的长酒说:“侯爷,该出门了。”

    “阿妍,等我。”孟君诚将鹤氅一扬,遮住众人视线,在陆庸妍嘴上亲了一下。

    陆庸妍体会到了过去十多年人生中从未感受的滋味,十分轻柔,却也击穿心房,她还在回味,孟君诚早已经出了书房,下台阶走了。

    “夫人,咱们回去休息吧。”荷生说。

    “不忙,咱们去厨房,我去做道乳酥,奶奶差不多该起身了,咱们带点心去给奶奶请安。”

    “嗯,那您小心点。”

    莲之在前头提灯,等陆庸妍从厨房出来,天就真的亮了,孟老太君的确是每日天亮就起身,她进了金玉堂主屋,瞧见刚刚与画眉换了班的云朵在那儿站着,“呀,夫人来了,您请坐,我这就去请老太君。”

    “祖母起身了吗,如果没起身,那就不打扰祖母休息了。”陆庸妍侧身,莲之将点心盒子递过来,她说:“这是夫人早起做的乳酥,很松软,不知老太君爱不爱吃,我先搁在这里,等老太君起身用膳,姐姐再将乳酥端出来吧。”

    “夫人有孝心,不过您别急,老太君同您有话说呢。”

    这就是要留客了,陆庸妍点头,在堂中坐下,“那我等祖母出来。”

    云朵福了一福,转身进去了。

    幸亏昨晚上起风,陆庸妍穿上了厚斗篷,要不然就这么干坐着,还有点冷。没一阵,云朵端茶出来了,她说:“老太君请您进去呢。”

    “好,我去侍奉祖母梳洗。”

    莲之是自然不能跟进去的,云朵说:“妹妹喝茶。”

    “多谢姐姐。”

    丫鬟之间的交际也很重要,特别是人多的时候,消息通畅就好过消息闭塞,莲之与云朵说了一会儿话,竟然也觉得十分投缘,两人都是文静斯文的性子,不到一会儿,就想互相认作姐妹了。

    里头老太君已经起来了,她漱了口,正在梳妆,问:“君儿走了?”

    “是,侯爷今早上走了,走时还念着说要回来过年,与您吃团年的年夜饭。”

    老太君年纪大了,不喜欢戴些红蓝宝石黄金重物了,她招庆舒,拿出来一个盒子,“都是我年轻时候的私物,如今也用不着了,你拿去挑挑,拣着自己喜欢的戴,那些老了的款式都可拿去改,或者叫银楼给你做新的。”

    “您不必管我,我也不爱戴金玉,总觉得扯着头皮疼。”陆庸妍说完,老太君和庆舒都笑了。

    “这倒是个实诚孩子。”老太君道:“居京城,大不易,你是侯夫人,怎么能没有首饰呢,都拿去吧,是奶奶给的,接着。”

    陆庸妍接过匣子,“多谢奶奶。”

    从善如流。老太君暗暗点头,然后说:“饿了吧,咱们一道吃早膳,然后你就回去休息吧,下午我叫庆舒把内宅账本给你送过去。那外书房的账本——”

    “侯爷自有安排,那些不急的。”

    老太君笑睥了陆庸妍一眼,说:“守了侯爷一夜,这会子瞧着人都瘦了些呢,快些吃饭,然后回去睡觉。”

    “是。”陆庸妍道:“回禀祖母,我想给春芳满园改个名字。”

    “哦?你想改成什么名字?”

    “春意闹。”陆庸妍答。

    “春意闹?”老太君与庆舒对视一眼,然后点头,“好,就改春意闹!”

    言立身

    一觉睡到下午时分, 莲之进来叫起床,说:“夫人,不能再睡了, 不然晚上该闹觉了。”

    “好,”兴许是饱饱的睡了一觉,陆庸妍情绪好了很多, 她说:“昨日早上敬茶,伯伯和姑母们给的红封还没拆呢, 你们登记了吗?”

    “还未,我们也没拆呢。”莲之说:“侯爷急着出门, 您和侯爷早些时候又忙着进宫,我与荷生都没来得及做那些。”

    “那你拿纸笔来, 咱们登记造册。”

    “是。”

    先是孟柔石的,她在敬茶前先给了一个荷包, 敬茶时又补了一个荷包, 拆开里头都是是一样的,各是一千两的银票,两相加起来, 是两千两整。

    这是整个陆家的半壁家产,陆庸妍成婚, 全部加一块儿差不多就花了这么多,还包括她私产里面的一千六百两银票。

    荷生也没见过这么多钱,正要表示自己大开眼界了, 莲之拉一拉她,“小姐不是建康城的小姐了, 现在是镇北侯府的夫人,别再说那些没见识的话, 当心传出去,被人笑话。”

    “知道了。”

    荷生拆开孟怜山的荷包,“这是三姑奶奶的,里头是五百两银票,还有一对金镯子。”

    陆庸妍点头,“造册,登记起来,咱们将来也照着这么走动。”

    “是。”

    “这个是宁侯的,我已经弄清楚了,宁侯是老侯爷的庶二子,当年——”荷生正要讲当年故事,被外头的声音打乱,午盏在外头大声说:“庆舒婶婶来啦,带什么好吃的了?”

    这是提醒外头来人了,荷生抿嘴,“这小子没白吃咱们的东西。”

    莲之赶紧出去接待,荷生接着写字,拆开宁侯的荷包,厚厚一叠银票,细细又数,“小姐,这是两万两银票。”

    “多少?”陆庸妍也以为自己听错了。

    “两万两。”荷生道:“这宁侯该不会是对咱家还有什么企图吧?”

    “嘘!别胡说,先收起来,等侯爷回来再说。”

    “好。”

    庆舒是带账册来了,原先内宅账册是压在老太君手里的,家里的人情往来,基本是老太君盯着,她虽不轻易出门,但人情往来,礼节上还是周到。

    “老太君说了,如今夫人当家,让咱们都听您的指派,瞧,春意闹三个字咱们都换上了呢。”

    原来是今早上,等陆庸妍走了以后,老太君又和孟柔石孟怜山说了春意闹,都觉得很好,尤其是孟怜山,一直说:“妙!”然后还亲手提了字,她的字也是写得极好的,若不是当年离群索居,不爱交际,才女之名早就扬出去了。

    “看着你写字,我倒想起清宵来,她的字也是好,你们在一块儿,肯定很多话说。”孟老太君说的是武侯夫人许清宵,“清宵嫁给武侯的时候,我记得你已经议婚了,不大出门,后头你又远嫁福建,你们竟还不认识,改日叫清宵过府,你们一块儿叙话。”

    “多谢母亲。”

    孟柔石在旁边打趣,“怎么的,我们这等不会写字的,就不配与才女们一道玩耍了?”

    说得身后的丫鬟们都笑起来,老太君也笑,“对,你们兄妹几个都争气,偏就你顽皮,听说庸妍的字也写得好,谁叫你不认真,学什么都没有恒心,净会臭美。”

    “老太君,立言姑娘来了。”云朵福了一福。

    孟老太君瞧了孟柔石一眼,那意思很明显,怎么的,怎么又来了?

    孟柔石心说:我也不知道啊,我也冤枉,我没叫她来呀。

    但人来请安,不见也没这规矩,孟老太君点头,“叫她进来吧。”

    云朵出去,不多时,一个柔

    銥誮

    柔弱弱、娉娉袅袅的穿浅红色的年轻姑娘进来了,她低着头,“给老太君请安,给伯母请安,给三姑奶奶请安。”

    孟怜山拿茶,借着茶盖,瞧了这孙姑娘几眼,没有说话。孟柔石道:“你这孩子身体不好,怎么又出来吹风了呢,着了凉,可不得急死我们!”

    开口就给她盖帽子,身子不好,身子不好的人怎么给侯爷做妾,给侯爷做妾的前提就是能生育呀!

    孙立言福了一福,道:“侄女已经大好了,今日特意来给老太君和伯母请安,还有三姑奶奶,这是我这几日做的鞋,请您们笑纳。”

    未出嫁的姑娘三心二意,给别人家的长辈做鞋,孟柔石觉得头都大了,知道你急,你急也要沉得住气,这是作甚呢?

    孙立言应该是不知道彻侯离府了,她说:“我给侯爷和夫人也各做了一双鞋,不知侯爷和夫人?”

    孟怜山搁下茶盏,说:“妾有妾的体统,孙姑娘无人教导,恐怕还不知咱们这样的人家,做妾是怎么样的规矩。”

    “请三姑奶奶教诲。”

    这姑娘该有多急啊,硬是把自己定义成孟家的妾,可侯爷还不在府里,这样又有什么用呢。云朵暗自叹气,好人家的姑娘,为何要如此,简直自掘坟墓。

    “我教诲不了你,妻妾自古不相容,做妻我会,做妾我不会。”

    孟怜山起身,“母亲,我出去走走,春意闹的梅花好像发芽了,我去瞧瞧。”

    “你去吧,多穿件衣裳,带着人。”老太君交代。

    “多谢母亲,怜山告退。”

    ……

    念云烟

    “也不知老太君说了甚么, 孙姑娘说病了,不肯出门,不见人呢。”莲之在外头得了消息, 回来劝说陆庸妍:“夫人,您是侯夫人,您得让人去看, 这样才能彰显您大度。而且孙姑娘是客人,别管她是甚么心思, 她总是不能病在咱们府里的。”

    荷生在一旁摇头,很是瞧不上孙立言, 嗔道:“好没意思,这也是大户人家出来的的闺秀小姐, 有什么意思,净想着给人做妾, 是嫁不出去了么?况且咱们侯爷也不在, 她怕是不知道,才这幅作态,算是媚眼抛给瞎子看。”

    莲之瞧她一眼, “胡言乱语甚么,你舌头这么长, 将来头一个发卖的就是你。”

    陆庸妍看了荷生一眼,“多嘴多舌的容易被人当出头的椽子打,你莲之姐姐也是为你好, 你得记她的情,一般人她也不稀得管。”然后冲莲之道:“远来是客, 不能让客人住得不好,你和春盘说一声, 让他出去请大夫,再从库房选一两燕窝二两参过去,也安慰孙姑娘,让她安心住下,一切都有祖母做主,教她放宽心,千万别多想。”

    莲之听了,点头道:“夫人大度,合该如此,但咱们也要让孙姑娘知道咱们的好,人参和燕窝都不能悄悄地送,我想让酥酪和我一同去,这样大姑奶奶也知道了,她再想帮孙姑娘成就好事,也得多考虑咱们这边的心意。”

    庸妍点头,“酥酪是孙家来的,与孙姑娘说得上话,你们一同去,让她去安慰孙姑娘也好,你就别多留,礼数尽到了就回来。”

    “是。”

    荷生叹气,“姑娘,咱们过几日回家去瞧瞧吧,我想吃家里的夹心软米糕了。”

    “不急,再等等。”庸妍翻了翻手中的册子。

    “姑娘是怕老太君有意见?”

    陆庸妍笑,“是啊,如今我嫁了人,不是姑娘了,一天天往娘家跑,京城所有人家都会说我不懂为妇之道,会有闲话的。”

    “那侯爷什么时候回来,他走了这样久了,怎么没给您写信回来。”

    “不知。”

    时间如沙漏一般,缓缓流淌,上个月末终于下了雪,庸妍让莲之带着酥酪锲而不舍地去探望孙姑娘,孙姑娘也终于病愈了,还出来参加了一次家宴,陪着大家打了一会儿叶子牌,大方多了。

    “今日腊月初八了,没几天过小年了呢,侯爷怎么还不回来?”

    侯府里烧了地暖,今年老太君发话了,说大姑奶奶和三姑奶奶都不许走,得留在娘家过年,老太君说了,这远嫁的姑娘出嫁二十多年,没有一年是在侯府过的,这回去又山迢路远,别折腾了,都得陪着她这个老婆子过年。

    两位姑奶奶都答应了,三姑奶奶也给福建去了信,说年后再考虑折返的事情。

    而大姑爷孙树琣在上上个月就回清河去了,只是他们的嫡子孙湘君留下了,好像是打算在京城贵女圈中择妇。

    而孔家的家主和其妻虞氏也回去了,带走了两个庶女孔如玉和孔如兰,但是嫡子孔季繁留下了,他也是要参加本次春闱的,如今在侯府的外院读书,内宅女眷轻易见不着他。

    年二十八的时候,陆庸妍终于第一次看见了孟君诚的表哥,先世子妃的亲侄儿,孔季繁。他是个清隽的年轻人,年轻英俊,高大挺拔,身穿墨蓝色绣墨兰纹的袍子,孔家的人最讲礼数,见了陆庸妍,连连问安行礼,陆庸妍怎么敢受,连忙侧身避了。

    “今日家宴,大家都不必拘谨,”老太君精神很好,穿着新制的冬装,抹额也是陆庸妍新缝的,用了兔儿毛,又暖又轻,她说:“一道喝碗腊八粥,大家来年都风调雨顺,平平安安。”

    即使孟君诚不在府中,大家都没有提,一是不想扫了老太君的兴致,二是两位姑奶奶难得归宁,即使侯爷不在,侯府也难得这么热闹,于是依次见礼之后,都没有拘束规矩,和气坐下了。

    饭吃一半,孟柔石道:“母亲,干巴巴吃饭没有甚么意思,咱们喝点酒如何?”

    桌上本是没有酒的,老太君不饮酒,孔家的堂兄马上就要应付近在眼前的科考,没人这时候请他喝酒。另有孙家的小公子,孟柔石是她母亲,他母亲在,平时自然也不许他饮酒。而陆庸妍根本就还没及笄,谁也不会摆了酒请她喝,于是这一场腊八晚宴,偌大的桌上竟然一壶酒也没有摆,饮子都是些团茶点茶水,果饮甜浆也要等到最后才上,这么一看,筵席着实是有些单调了。

    陆庸妍如今是侯府主母,听到大姑母想喝酒,立马起身安排,“荷生,去咱们院子挖两坛子桑葚酒和桃花酒来,再另温一壶黄酒,个人口味不同,黄酒要事先温好了再端上来。”

    “是。”荷生转身去了,喊人去春意闹的树下挖酒。

    “奶奶,二位姑姑,这桑葚酒还是我从建康城千里迢迢带来的,滋味清甜,你们可要尝尝。”与彻侯分开已经四个月过去,陆庸妍好似长高了不少,等翻过年来,她就十五了。

    “好,建康城来的果子酒,咱们一定都要尝尝。”老太君瞧着这孙媳妇,越看越觉得不错,很懂礼数,又不死板,更不拿乔,说什么做什么都是一致的,是好家教的孩子。

    “还有这桃花酒,是我庶母择了院中的桃花,亲自酿的,这已经七个月了,今日开封,给大家尝尝口味。”又道:“桃花性凉,大家可别喝多了,回头要肚子疼。”

    庸妍笑着说,老太君也笑,“试试,大家都试试,一人来一杯,试试咱们亲家母的手艺。”

    屋内烧了地暖,隔几步就点着风灯,厚厚的门帘垂下来,挡住了外头的风雪,天黑时下了雪,风卷着雪,迷了人眼。

    “哎呀,对不住啊,嫂嫂,撞到了!”跑进来的是孙树培,他不停拍手跺脚,“好大的雪,打伞都没用,衣裳尽湿了。”

    “瞧这孩子,这么大了,还是一团孩子气,这将来可怎么得了!”孟柔石起身,先替儿子抹去了身上雪,又才转身来关心陆庸妍,“妍儿,怎么样,这小子方才没伤到你吧?”

    “没有,表弟看着呢,哪里就这么容易撞到了。”陆庸妍回,音色很清脆,听声就知她年纪不大。

    这是孔季繁第一次抬头仔细看他这位弟媳的脸,竟然是张这样的脸,小女孩儿一样的娃娃脸,难怪是那样无杂的声音,皆因还没长大吧。陆庸妍笑眯眯的,“现在等酒来,不如咱们就玩个游戏,猜猜谜语吧。”

    “好啊,好啊,我先来!”孙湘君也是儿童心性,娇养着长大的,家里管得紧,却也惯着,爱吃爱玩,这会儿道:“千里丢一,百里丢,猜一字。”

    “是伯。”孔季繁开口。

    “不算,不算,我这是给嫂嫂准备的题,表哥说了不算。”

    孟柔石笑道:“好呀,就知道你想为难你嫂嫂,你是不知,你嫂嫂很有墨水,要比你这个胸无点墨的要强得多呢。”

    “我不信,再来!九只鸟,猜一个字。”说罢,看着陆庸妍,“嫂嫂请作答。”

    “是鸩。”陆庸妍道:“表弟,可对了?”

    “再来!爱面子?嫂嫂请答。”

    “慕容。”

    “嫂嫂,年年岁岁花相似。”

    “花容依旧。”

    “那七仙女嫁出去一个?”

    “六神无主。”

    荷生已经带着三四坛酒返回来了,她说:“表少爷,您这些题都没有用的,咱们夫人小时候都已经玩过了。”

    孙湘君屏气,眼睛朝桌上人溜溜看,大家都笑看着他,他说:“表哥,你来!别叫嫂嫂一个女子把咱们都看轻了,你来一个难的,必须要难住嫂嫂。”

    孔季繁站起身,略躬身,“表弟妹,那我就得罪了。”

    “表哥请。”陆庸妍半福回礼。

    “半边大,半边小,半边跑,半边跳,半边奔驰疆场上,半边偷偷把人咬,打一字。”

    荷生蹙眉,“这是什么字,这是个字吗?”

    孙湘君也笑看着陆庸妍,“嫂嫂,这回可把你难住了吧?”

    桌上众人都笑,“季繁是个实诚孩子,庸妍也是个实诚孩子,两个实诚孩子碰一块儿,就要撞上了。”老太君笑说:“庸妍快别猜了,他故意为难你的,那就不是个字,都坐下吧,咱们开筵。”

    “是。”陆庸妍总觉得今天脑子不好用了,就这么个字,怎么还没猜出来。

    “这桑葚酒好喝,嫂嫂再许我一坛,我拿别的和你换。”孙湘君道。

    “你嫂嫂什么没有,还要你来换?”孟柔石笑着给儿子整理衣袖。

    老太君吃到后半程就累了,先由云朵扶着回去休息,接着孟怜山和孟柔石都说不喝了,得回去睡觉,还吩咐丫头们照看好公子,别雪天路滑,摔了。

    男女授受不亲,侯夫人还是个年轻的女孩子,孔季繁也准备起身告辞,不想,陆庸妍在他身后说:“是个‘骚’字,表哥,可对?”

    陆庸妍其实也不胜酒力,她晕乎乎的,面上不受控制的傻笑,“我猜对没有?”

    “对了。”

    孔季繁看采桑,“送夫人回去休息,当心些,外头下着雪。”

    孔家人自来是在孟家不一样的,那都不是客,是不需要摆谱的主子,采桑立马应了,“知道了,表少爷。”

    最后一个孙树培是被人扛着走了,他早趴在桌上睡着了。

    次日一早,陆庸妍去给老太君请安,正巧见到孔季繁也在里头,原来他也是每日都进金玉堂请安的,只是为了避开女眷,他是单独一个时间来的。不知今日怎么的,这个时间都是陆庸妍来的,他竟然在里面。

    “阿妍来了,可是有什么事?”

    陆庸妍福了个礼,“回祖母的话,明天就是除夕了,我想今日回家看看。”

    孔季繁黑黝黝的眼睛扫过来,孟君诚的眼珠子也很黑,但是没有这么沉,孔季繁看人的时候,带着很深沉的打量,陆庸妍躬了躬身,说:“孙媳也知道无事不该回娘家的,但我庶母有孕了,请祖母恩准,庸妍真的很想回家看看。”

    “如此?亲家竟然有喜,这是大喜事,庆舒,快备礼!”陆庸妍看得出来,祖母本不想答应自己的,这会子又答应了,还来了精神,刚刚他们一定在说什么令人兴致不高的话。

    都快过年了,还有什么兴致高不高的,只能是孟君诚了,难道说,侯爷出事了?

    “阿妍,你是个孝顺的好孩子,祖母年纪大了,也不能老让你在侯府呆着,不让你回家尽孝,不然你回家住几天?”

    绝对是孟君诚出事了,不然不会许她回家住几天,这就是要避开她议事。孟家还不想同她议事,陆庸妍无声叹息,点了点头,“听祖母的,祖母怎么安排,庸妍就怎么做。”

    老太君万分欣慰地瞧了陆庸妍一眼,然后安排说:“季繁,你走一趟,替我这老婆子送阿妍回家,就说是我许她回家尽孝的,让陆博士千万不要误会她,万万不许说我家阿妍不懂事。”

    孔季繁站出来,说:“您放心,交给我。”

    孔季繁比孟君诚还大一岁,是个比孟君诚更成熟的男人,陆庸妍眼看他安排大事小情,连孕妇要吃的莲子燕窝红枣花生枸杞红糖都准备周全了,他托着陆庸妍的手上马车,问:“能上来吗?”

    “嗯,”陆庸妍正要用力,却身子一轻,被人提起来了。

    莲之和荷生都不回去,她们要留在侯府过年呢,这次只许陆庸妍一人回去尽孝,陆庸妍觉得奇怪的很,心知侯府有事要瞒住她。可瞒着又有什么用呢,如果孟君诚身亡了,那她就是镇北侯爷的亡妻,是真的要在侯府度过一辈子的。

    年轻自有一番憨勇,不计后果,不知艰辛,陆庸妍觉得自己很勇敢,已经做好了为亡夫守节的准备。

    “你今年多大?”沉沉的男音传过来。

    “啊?”一双还很年轻的眼睛望向他,孔季繁抿嘴,“有十五了么?”

    “嗯,”陆庸妍点头,“正月就十五了。”

    “就在年后?”

    “就在年后。”

    陆庸妍实在不知这番询问是什么意思,是孟家想委婉地告诉她,她还年轻,着实没有必要为孟君诚守寡?

    小小的人儿坐在马车边缘,缩成一团,心中发涩。“你很冷?”孔季繁问,然后脱了身上的白貂裘给她,“这样呢?”

    “嗯,多谢表哥,好、好多了。”陆庸妍是觉得心里冷,守寡,她为何要守寡啊,她过了年才十五,他们夫妻不过一天,一天能有多少情分?他?她……胸口发痒,一口血喷出来,喷在了那不染一丝杂毛的白貂裘上。

    “庸妍、庸妍?”

    奈何天

    张氏确实怀孕了, 两月有余,这会子在暖房绣花,外头结了冰, 陆端叫她不要在院子里乱走,以免伤了孩子。

    当头一次见面的孔季繁抱着昏迷的陆庸妍出现在陆家大门口的时候,许豫章也刚好回来, 他不认识孔季繁,但他识得陆庸妍, “小师妹?”

    “小师妹?”孔季繁的黑眼珠子不易察觉地审视许豫章,他很确定, 这个人一定对陆庸妍有意思。

    “敢问您是,小师妹她这是怎么了?”

    “她急怒攻心, 去请大夫。”陆家大门口,孔季繁也懒得多说。

    “我就是大夫, 请阁下将小师妹交给我吧。”

    孔季繁不说话, 却也不交人,就双手牢牢抱着陆庸妍,许豫章无法, 只得敲门,“老张, 开门,小师妹回来了。”

    “诶,来啦, 小姐回来了啊?”老张是张氏的远房亲戚,也老实本分, 儿女各自成家了都顾不上给他养老,他干脆来了陆府看家, 最后谁也没告诉,直接跟着陆端上京城了。

    “小姐,小姐这是怎么?”老张慌慌忙忙,以为陆庸妍死了,心说:这该如何,这该如何啊?

    许豫章道:“别慌,别惊动二师母,你去找老师出来,到外书房,小师妹没事,只是昏迷了。”

    “好,好。”

    “阁下就这么抱着小师妹也不妥,不若到老师的书房去吧,那儿暖和。”

    “嗯,带路。”

    孔季繁身上有很重的上位者气息,但又与彻侯孟君诚截然不同,许豫章吸一口气,“这边走。”

    放下陆庸妍之后,许豫章先看她的眼珠子,然后切脉,又查看了白貂裘上面的血迹,单刀直入地问:“是彻侯出事了?”

    “是。”

    孔季繁说:“她如何了?”

    “小师妹自有我和老师照顾,不劳您操心。”这在陆家,也不是他孟家,这人居高临下,一副不可侵犯的姿态,许豫章简直觉得不可理喻。他心说:早知如此,他该先跟老师提亲,也不必小师妹年纪轻轻,要变寡妇。

    陆端也是有七窍玲珑心的人,只需听老张说了两句,就想得很多,庸妍身体不错,心境也开阔,不是那种钻牛角尖的孩子,怎么会吐血,除夕的前一天回家,彻侯出门四个月了,这难道是?

    大家不约而同想到一处,等陆端静了气,看见昏迷的女儿之后,说了一句:“我女儿还未与彻侯圆房,不如这桩婚事作废吧。”

    孔季繁回头,这是他第一次见这位新近来的风云人物国子监祭酒陆大人,陆大人相貌不差,难怪女儿也生的不差,他听陆端想悔婚,却是笑了,说道:“亏陆博士还是国子监祭酒,吾知晓祭酒大人爱女心切,但也不能如此漠视国法家规,陆姑娘是已经入了门的侯夫人,与侯爷敬了酒也拜了天地,这已经礼成,如何能说废就废。吾虽浅薄,但也知道去御史台的路怎么走,吾也不知,婚礼已成竟然还说不做数,天下怕是没有这样的规矩。祭酒大人您说呢?”

    孔季繁个子很高,长相也好,与孟君诚的赤诚俊朗不一样,他有点傲气轻佻,陆端笑看着这位穿月白织金云锦的少年郎,笑着回说:“圣人自有裁断,这桩婚事该当如何就如何,咱们再论也是枉然。”

    这是要去告御状了?孔季繁朝软塌上的陆庸妍瞧了一眼,心中揣摩道:你是如此,你父也是如此,果然是亲生的。

    孔季繁不知想到了什么,又改了口,没将话说死,只道:“此事终究还是孟家的事,我做不了主,陆祭酒今日多照顾贵千金吧,许多话实则也不必与我多说,我不过也一样是外人,陆小姐将来何去何从,不如就等圣人裁断吧。”

    “好,家里有事,那就不送。”

    “告辞。”

    陆庸妍还没醒来,孔季繁临走前道:“生死有命,彻侯兴许还活着,请陆小姐安心休养,别再多心了。”

    陆庸妍是在一刻钟之后醒来的,许豫章给她看了脉,问她感觉如何,她说:“我也不知道,眼前一黑,就晕过去了。”

    陆端也在书房守着,说他的打算:“阿妍,为父打算去御前,给你和彻侯退婚,你欲如何?”

    “父亲,不可!”

    “你还这么年轻,难道就要为战死的彻侯守寡?”陆端不赞同。

    许豫章也想劝劝,但夹杂着自己的私心,许多话实在又说不出口。

    陆端道:“你还年轻,根本不知道人的一生多么漫长,你没有自己的子女,没有爱人夫君,仅仅靠一个侯夫人的名头,在孟家是过不下去的。等老太君百年之后,你会被宗族撕得渣都不剩,届时,父亲恐怕也是有心无力鞭长莫及,帮不了你了。”

    “父亲容我再想想。”

    陆庸妍觉得自己此刻就走,有点对不起孟家,可等老太君过身之后,她如何过?她不同先世子夫人,还有个遗腹子,她连自己的孩子都没有,将来只能指望那个叫孟启松的孩子。

    可那个孩子她根本还不认识,没见过,那孩子分明在侯府,也没给她请过安,如何靠得住。

    金陵春

    老太君许陆氏归宁父母, 皆因收到了黔地送来的信件,说侯爷遇险,被圣女教抓走了, 如今下落不明,生死不知。

    信上说得语焉不详,深入理解是, 侯爷遇险了,我们请求救援;浅出的理解是, 侯爷失踪,与咱们无关, 都是圣女教惹的祸事,咱充其量是个保护不力, 其他的,咱就不知道了。

    孟君诚失踪在黔境, 那地方曾经是孟老侯爷的大本营, 孟家还有私兵驻扎在川西,黔东南也有。这次来信的就是这一帮人,也不知怎么回事, 带着朝廷的兵马,又私底下有孟家私兵相助, 孟君诚还能被地头蛇捕了,简直是滑天下之大稽。

    孟老太君其实是担心没多少,怒其不争倒是占了大部分, 而许庸妍归宁也是出于一片爱护之心,并没有其他的意思。

    陆家想多了, 并且想得太多了。

    陆端将这件事想得太严重,导致陆庸妍也是这种想法, 两父女都以为孟家是有意瞒着他们,其实是已经在准备事后安排了。

    陆庸妍又回来了,说好了回家探亲,半日都没有待足,傍晚时分,她就回了镇北侯府。

    回府之后,陆庸妍头一个就去找孔季繁,对方瞧见她,还十分讶异的样子,“你回来了?”

    “我不该回来么?”庸妍道:“表兄,请你告诉我准确消息,侯爷他到底怎么了?”

    孔季繁在自己的书房招待了他的表弟妹,他给她倒茶,回答说:“失踪了,消失在了黔东南境内,没有找到尸体,但也不见活人,算不上好消息。

    大年二十九,镇北侯府没有什么过年的喜气洋洋,反而气氛略微有些低沉。

    老太君知道陆庸妍回来了,派人去叫过来回话,很和气地询问:“亲家的身体身体怎么样了,亲家母的胎相又如何?”

    庸妍回答得一丝不苟,“回祖母的话,家里一切都好,父亲身体很好,庶母也好,胎儿如今两个多月,大小平安。”

    很沉得住气,坐在老太君下首的孔季繁端起茶盏,掀开杯盖,瞥了他这个表弟妹一眼,分明上午才吐了血,此时就一点不露声色了。

    陆庸妍垂着眼睛,她的厚刘海又梳下来了,在家小躺了一阵,后头让雨桐给她重新梳了头。老太君点点头,说道:“大过年的,你若是闲着无事,叫季繁带你上街去转转吧,缺什么衣裳,想要什么首饰,都出去买。”

    兴许是侯爷出事,老太君心里难受,也兴许也是不知该拿自己怎么办,老太君这会儿是不爱见到自己了,那就无谓呆着给老人添堵,庸妍起身告退,“那妍儿明日再来给祖母请安。”

    “好,出去玩吧,你们都是年轻人,能说到一起去。”老太君挥了挥手,就让庆舒扶着进去了。

    “金陵春的首饰做的不错,弟妹可有兴趣去看看?”

    孔季繁开口,他上午将那件价值不菲的白貂裘给了他,这会又换了一件差不多的,看来他是爱穿白色。“多谢表哥,那貂裘我会折成银子,赔给表哥。”陆庸妍道。

    “弟妹当我是什么人了。”孔季繁止步,侧目看他这个小小的弟媳,她心里明明清楚,她要守寡了,怎么还这么定得住。忽然就很想知道她在想什么,陆端那样的人精,总不可能养出个傻蛋闺女来吧。

    “表哥,我就想问你一句,孟君诚是不是真的死了?”

    自侯爷接旨要出征的前一晚,陆庸妍就感觉不好,看完介文加qq裙,幺五尔耳七五二爸以果然如此,她咳嗽,拿手帕擦了嘴,却越咳越厉害,“知道自己身子不好,还出来做什么?”孔季繁又开始解身上的貂裘。

    “我不冷。”

    陆庸妍说:“庸妍就问表哥一句,孟君诚是不是真的死了?”

    孔季繁还是将白色貂裘盖在了她的身上,他说:“你觉得他死没死?”

    “没死,我知道他没死,我相信他没死。”

    “为何?”

    “因为我们说好的,他会回来的。”

    陆庸妍厚厚的刘海盖住眼睛,孔季繁手指动了动,忽然间就很想拂开她的刘海,那样好看的眼睛,遮住做什么。

    终究是叹了口气,“弟妹这样怕冷,不如去画春光定几件厚衣裳吧,他们的斗篷做的不错。”

    “好,表哥做主。”

    上午才坐过一辆马车,傍晚又坐在了同一辆马车里,孔季繁是个会享受生活的人,比孟君诚讲究得多,马车布置豪华,吃穿用度,无一不精,陆庸妍垂着眼睛,天气这样冷,也不知道她让备上的厚衣裳,孟君诚用上没有。

    金陵春是卖首饰的,画春光是卖衣裳的,这两家店紧紧相邻,却是同一个老板,就是孔家的生意。

    掌柜的见了孔季繁,都不必多说,“少东家来了,可是要做衣服?”

    “这是镇北侯夫人,你们看着来点好皮料,那些厚的尽管拿出来。”孔季繁在内室坐下了,很快有人上了香茗,他一边坐着,一边说:“夫人怕冷,我记得去年你们库房有一件红白鹤氅的,拿出来。”

    “是。”

    看得出孔季繁出身高,很尊贵,陆庸妍不过平平无奇四品文官的女儿,也没穿过这么昂贵的衣服,她方才瞧了一眼,有个夫人拿走了一件外袍,说是八百两白银。这是她在建康的时候,一家子两年的生活开支,还算上满府的仆人用度,这样她们在建康已经算是中上等的人家了。白银二十两,都能给普通人家嚼用一整年的,还吃得饱,穿得暖。

    富贵公子,骄奢无度。

    想到此处,陆庸妍就没什么心思了,她起身说:“表哥见谅,我今日并不想添置新衣,就先回去了。”

    那掌柜正去库房取了鹤氅出来,抱在手里,隔得老远,就能瞧见那鹤氅皮毛光滑,十分润泽,不等挂出来,就有眼尖的夫人问:“几钱,拿来我看。”

    掌柜怎会自己做主,立马就瞧向了少东家,孔季繁一叹气,立马取了掌柜手中鹤氅,追了出去。

    “为何发火?”男人温声问。

    孔季繁将刚刚取的鹤氅披在陆庸妍身上,陆庸妍侧身,将他手挡开,说:“我不需要,这些东西,我不喜欢。表哥这么有钱,不如出去布施做慈善还来得好些,京城下大雪,不知要饿死多少人。”

    春意闹里气氛也压抑得很,莲之和荷生都不是迟钝的人,府中诸人兴致不高,春盘和午盏没有笑脸,明天就是除夕,老太君还闭门不出,侯爷也没有如期回来,这不是出事了,是什么?

    陆庸妍回了侯府,荷生想问,莲之扯她,摇头,示意她别问。

    果然,陆庸妍倒头睡到了第二天的一早,莲之进来唤她,“夫人,今天就是除夕了,您得早起,给老太君请安呢。”

    “给我拿件衣服,要浅红上衣,茜红裙子那套,再拿那件百蝶穿花的斗篷,今日除夕,咱们得热闹些。”陆庸妍睡了一晚,好像想通了很多事情,她答应他要给奶奶养老送终的,她不能走,她走了,镇北侯府就真的完了。

    于是看莲之,“你也穿红色,你不是有件银红的袄子么,新做的,去穿上。”

    然后看了一眼穿紫色的荷生,点点头,“来,给我把刘海梳上去,用分鬓压住,以后咱们就不梳刘海了,侯爷说刘海不好看,十分小家子气。”

    莲之看了荷生一眼,冲她点点头,荷生也笑,“好咧,姑娘眼睛最漂亮,可不是别压住了,那就不好看了。”

    孟怜山、孟柔石她们一早就来了,老太君也出来了,她这一生经历了太多白发人送黑发人,这已经不知道是伤心还是麻木了,等陆庸妍打扮齐整,再带着两个穿着喜庆的丫头进来,未语三分笑,“祖母,两位姑姑,庸妍来给你们请安了,祝福祖母福如东海、寿比南山,两位姑姑花容月貌、身体康健,年年有今日,岁岁有今朝。”

    “瞧这丫头!”孟柔石笑了,从手上拉下一对红宝石镶嵌的金镯子,“来,赏你了。”

    孟怜山也有准备,从发髻上取下一只牡丹簪,也是金的,说:“承我们妍儿的吉言,姑姑年年有今日,岁岁有今朝。”

    “多谢大姑姑,多谢三姑姑。”

    陆庸妍收了礼物,转身放到莲之手上,“可都给我收好咯,少了什么,我可饶不了你。”

    莲之笑道:“是,婢子一定收好,不叫夫人找不着。”然后果然用手帕细细包好,装进了荷包里。

    这么一闹,老太君也笑道:“去把我妆台上的匣子拿来,都给这个魔星,她这一早就来讨东西,要什么,咱们都依她。”庆舒也笑,“谁说不是呢,夫人这样可爱,咱们都喜欢,只是拿不出来像老太君这样的好东西罢了。”

    众人说着笑话,打着趣儿,庸妍看荷生,“快把舒妈妈的嘴堵住,我可不是只进不出的小气鬼,这里有些金花生,给舒妈妈几颗,再给金玉堂的云朵、画眉、南山、采桑、漫萤、春续,还有大姑母旁边的蓉月、酥酪,还有里里外外你的小姐妹们都拿去,”还故意抖了抖袖子,“我可没藏私的,就这些了。”

    “婢子们谢过夫人的赏。”

    在屋内的云朵、春续、孟柔石身后的蓉月和酥酪都行了礼。

    画眉不在,她心系侯爷,自从知道侯爷出事之后,哭了一个晚上,今天告了假,没出来见人。云朵劝过一次,她不肯听,也没法子,将来闹出来,没脸的也不是夫人,而是画眉。

    春盘在外头唤莲之,“姐姐,姐姐。”莲之赶忙出去,“什么事?”

    “纪家来人了,是一位小姐,说有事要找夫人。”

    “纪家?”莲之想了想,没想起来纪家小姐是谁。

    春盘道:“姐姐不认得,纪家是要送纪小姐过来做妾的,最后没成的那个纪家。”

    莲之点头,“行,晓得了,你领着纪小姐一个去春意闹,其他人不许去,夫人马上过去。”

    “是。”

    孟怜山和孟柔石哄着老太君去吃早膳,陆庸妍借说要去看看厨房准备的晚膳,出来了,莲之跟上来,道:“当初有个纪家小姐,说想给侯爷做妾的,但是没成,纪小姐来了,我让春盘领着去了春意闹,您要不要去看看?”

    “好,咱们去瞧瞧。”

    年三十

    陆庸妍决定做好镇北侯府的主母, 那她就是主母,这回儿笑着进来,“年三十的, 纪姑娘怎么来了,快给姑娘上茶,上好茶。”

    纪思清侧身, 瞧见一个小小的影子进了暖房,她穿浅红的小袄, 笑语盈盈,“倒是怠慢了, 让纪姑娘久等。”

    “夫人不必客气,思清今日来是有要事, 能否请夫人屏退左右?”纪思清单刀直入。

    “事无不可对人言,姑娘请说。”陆庸妍坦坦荡荡, 她也怕对方给她下套子, 到时候说不清了。

    “夫人既然不忌讳侯爷的生死,那我也就直说了。”

    “等等,”陆庸妍抬手, 同莲之说:“出去守着门,让春盘午盏站远一点, 都不许靠近。”

    “是。”莲之瞧纪思清也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姑娘,便道:“我就在门外守着,夫人有事叫我。”

    陆庸妍点头, “去吧。”

    “侯爷如何,纪姑娘如何得知侯爷的消息?”

    桌上有新茶, 陆庸妍双手将茶递出去,“如姑娘有侯爷的消息, 请务必告知,庸妍感激不尽。”

    到底还是个年轻姑娘,沉不住气。纪思清心道,嘴上却说:“侯爷对纪家也有恩情,没有侯爷的银子,咱们也不能东山再起。今日我就只同夫人说,至于是真是假,要如何去做,那都是侯府自己判断,我可是不管的。”

    陆庸妍点头,“姑娘尽管说便是,侯爷是生是死,我都感激姑娘,感激纪家,绝不会恩将仇报。”

    “好,得了夫人的言辞,我才敢说。”

    纪思清接了茶盏,俯下身体,在陆庸妍耳边说:“我祖父当年在川西盘桓多年,曾在川西救过老侯爷的性命,那时候我纪家就在川西埋了不少眼线耳目。这回侯爷出事,咱们这么快得到消息,也是那边传出来的。”

    “嗯,”陆庸妍听得认真,“侯爷如何,是遇难了?”

    “没有!”纪思清摇头,“并非如此,另有隐情。”

    “那是如何?”陆庸妍抬头,“纪姑娘不妨直说,我有心理准备。”

    “侯爷被人掳走了,进了深山苗寨,那里许进不许出,我们的人只在山头见过一回,却也再没见过侯爷出山,想必是被捕了。”

    “胆大包天。”陆庸妍气道:“还有没有一点规矩,私扣朝廷命官,死罪。”

    “那地方的人没读过书,并不识字,也不开化,苗疆十万大山,如何脱身。”纪思清道:“也亏我哥哥当时想让我给侯爷做妾,吩咐过底下人,还绘制了彻侯画像,当时我哥哥就想绑了侯爷当妹婿的。”

    “多谢纪姑娘。”

    陆庸妍起身,去妆台上拿了个匣子,从中取出几张银票,“姑娘,你的消息值万金,可我也没有万金,这是两千两银票,多谢你今日义举。若侯爷能平安回来,我们必上门拜谢。”

    “夫人客气了,我不是来要钱的,我只是——”纪思清心说,不是来要钱的,是要来做妾的?不,还是收钱好了。毕竟一分银子一分货,彻侯这样的消息,去别处还没法买呢。

    “那就多谢夫人了,思清愧受。这是地形图,我们的人给出了侯爷进山的地址,至于是哪个寨子,咱们还没查出来。”

    “行,我就不留纪姑娘吃饭了,我得去找老太君商议,纪姑娘坐下吃杯茶,自便吧。”

    “夫人有事可去纪家寻我,就在东城,纪家很好找的,随便找个人问问就知道了。我也不留了,我姓纪,名思清,夫人这人仗义,和侯爷十分登对,你们夫妻这对朋友,我都认了。”

    陆庸妍笑,“那我送纪姑娘出去吧,正好我也要去金玉堂。”

    等纪思清一走,陆庸妍拿着地图急急忙忙往金玉堂里走,“当心点,”是孔季繁。他说:“弟妹急急忙忙,这是要去哪里?”

    “无事,我找奶奶商议晚上的菜单,今天的鸡肉和鱼都不新鲜,死了好些,不知晚上端甚么上桌。”陆庸妍不想说孟君诚的消息,这家里除了老太君,她谁也信不过。

    “是么,那就让官家去春风楼里买,春风楼的鸡和鱼总该都是新鲜的。”

    “表哥说的对,外头的东西新鲜,咱们府里怎么就不会买呢?”说罢,迤迤然进金玉堂去了。

    孔季繁回头,心说:这丫头怎么回事,瞬息不见就带了刺儿,昨日还不是这样的,病恹恹的,今天就活过来了?

    “奶奶,我有话和您说。”

    陆庸妍鲜少这样,老太君刚吃了早膳,正坐着念经呢,她瞧了周围一眼,庆舒会意,无声地带着几个丫头退下去了。

    “奶奶,找到侯爷了。”陆庸妍凑过去,在老太君耳边嘀咕,然后将纪思清给的地形图递过去,说:“奶奶,家里人我不放心,咱们能不能请皇上出兵,去将侯爷救出来。”

    “嗯,自有人去救。”老太君好像也不是很着急的样子,她睁开眼睛,说:“你是个好孩子,这回我也算看出来了,你很牢靠,侯府交到你手里,待我百年之后,也走得安心了。只是这救人之事,还真得咱们孟家的人来,其他人去,你就更不放心了。”

    “奶奶说的是,可咱家还有谁?是二伯父,宁侯?他会出兵吗?”

    “好孩子,还没吃早膳吧,去吃点儿,迟一些你就知道了。”

    这就是不与自己说透了,陆庸妍将孟家的人都数了一遍,没想起还有谁,等她在春意闹歇了歇,换了双鞋,早上来回奔走,鞋底子都湿透了。外头下着雪,看样子越下越大,是下不停了呢。

    午后,厨房就忙起来了,鸡鸭鱼肉板上斩,个个都是磨刀霍霍向猪羊,陆庸妍心里有事儿,下午就在老太君的金玉堂坐着,和老太君在一起,总能使人平静些。

    “来了,回来了!”庆舒婶子声音都哑了,“老太君,大公子他回来了啊!”

    随后,一个穿紫衣黑裘的俊朗男子就进来了,他发色乌黑,眸色如墨,真是俊朗无匹,若不仔细看,瞧不出来他左腿有些弯曲。

    “母亲,大郎给母亲请安,母亲安好。”这人要跪下。

    老太君握着她的拐杖,也赶紧去扶,“回来了啊,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见陆庸妍一副不识得的样子,莲之赶紧凑上去,低声道:“世子爷长兄,您快叫人。”

    莲之声音本已经压到最低,可孟星沉是何种耳力,立马就听到声响,如墨色幽深漆黑的眸子看过来,陆庸妍连忙请安行礼,“彻侯之妻向大伯请安,大伯安好。”

    “吃吃,”孟星沉低声笑出来,递出来一块玉佩,“孟家的老物,飞卿不在,给你了。”

    那玉佩也不是白玉,是青玉,颜色很深,乍一看,竟然是墨玉,陆庸妍低了头,“此物贵重,侯爷不在,我不敢收,请大伯收回。”

    “小姑娘,有点意思。”孟星沉修长有力的手指收回玉佩,问:“飞卿人呢,他怎不在家?”

    原来奶奶说的有人去救,说的是大伯父,真是瞧不出来年纪,照侯爷的年纪来看,大伯应该有四十了,怎么还是这幅模样,是吃了人参鲜果不成?

    “大伯,侯爷他——”陆庸妍正要说话,却被老太君打断,“星沉,你三妹妹也回来了,在披香院,你去瞧瞧她吧。”

    “好。”

    孟星沉转身,深紫锦袍带起一阵穿堂风,吹得温暖的金玉堂内有了冷意。

    待他走后,陆庸妍问老太君:“奶奶,不知大伯父以前住哪个院子,收拾了吗?”

    老太君看着她,赞许地点了点头,“那依照妍儿看,他该住哪个院子才好呢?”

    当家主母,当家主母这点眼力见儿都没有,也不配当家了。

    陆庸妍停了一息,回道:“奶奶,既然大伯是长子,自然该住正院,不如就让大伯父住进沁安阁,这样可好?”

    “那正院可是侯爷住过的,如今你也是侯夫人,你不住了?”

    这就是考验她了,陆庸妍道:“没有了侯爷,我也不是侯夫人,不过一院落而已,我不住了。我还住我的春意闹,只要侯爷能回来,我这一辈子都住春意闹。”

    “好,君儿得此佳妇,吾心甚慰。”

    老太君说:“那你去安排,将大郎的东西搬进沁安阁,或有缺漏,不计成本去补,他自来就用最好的,侯爷也娇惯他,想要留住他,咱们就不能降了他的身份。”

    “是,孙媳明白。”

    陆庸妍手里银钱并不多,她出嫁带走了陆家一半的钱,一千六百两银票,可昨日她才知,她的全副身家只够买人家身上一件貂裘的。昨日她才斥责了孔季繁奢侈,今日就要用自己手上的钱,去换侯爷的性命了。

    内帐是老太君看的,外账是彻侯自己管的,她的钱,也罢。

    她说:“莲之,把敬茶那日宁侯给的两万两银票拿出来,拿出来给大伯置东西。”

    “好。”莲之觉得孟家这位活在传说中的大郎也不是好相与的,不是说他父死弟亡的时候都没回来么,这回怎么挑这个时间点回来了,难道是知道侯爷遇难,抢爵位来了?

    莲之是这么想的,孟怜山也是这么想的,她见到二十多年没见的长兄,她已经变老,怎么长兄还是那个样子,丰神俊朗,竟然比过去还有精神,她说:“长兄如今这样,我倒是不敢认了。二兄都已经生了华发,怎么长兄还?”

    “我在武当山修了几年道,餐风饮露,一年中有半年在辟谷,五谷杂粮吃的少了,自然就。”孟星沉笑一笑,“也是听说飞卿娶妻了,这才回来的,回来之前,还先还了俗,又挣了返京的钱,才敢回来见你们呐。”

    孟怜山叹一口气,又道:“长兄说笑了,这侯府本就是你的家,如何还要漂泊四方,这回回来,就不要再走了,飞卿出事了。”

    年夜饭

    孟家大郎回归镇北侯府, 简直震撼了京城贵圈,一个失踪了二十余年的少年战神,这就回来了?多少人想着初一就要递帖子, 想要约孟家大郎一聚。

    孟家除夕的年夜饭上,先世子和老侯爷的牌位又被请出来了一次,这次是孟星沉领着众人祭拜, 并且老太君宣布,将先世子和先世子妃的灵位请出沁安阁, 挪去孟家祠堂。

    “祖母,进侯爷不在, 庸妍想做主,将父亲母亲的牌位迎进春意闹, 望祖母成全。”

    陆庸妍跪下,孟星沉没有侧身, 只用眼角余光瞧了一下他这个侄儿媳妇, 有意思,倒是个明白人。

    “大郎你的意思呢?”老太君问。

    “我没有意见,既然飞卿他们两口子有心, 就这么办吧。”孟星沉道。

    陆庸妍压着心里那口气,说:“多谢祖母和大伯成全。”

    年夜饭非常丰盛, 但孟星沉吃得很少,就小姑娘那点食量,等老太君去休息之后, 陆庸妍说:“没动过的吃食,都发下去, 那些动过的,留着喂猪吧。”

    “是。”

    莲之觉得压抑极了, 回到春意闹之前,她都不敢说话,陆庸妍更不敢说话,侯爷生死,她不敢催。老太君现在压制不了孟星沉了,这样一个意气风发的人,哪里有什么失意的样子,可他有能耐,孟君诚的生死,在他一念之间。

    一天一天,仿似煎熬一般,等过了十五,这个年就过完了。

    孟星沉搬进了沁安阁,陆庸妍遇见过他几回,都没说上话,很想去问问他,什么时候才去救侯爷。

    初八一早,孟星沉见了她,终于主动说话了:“侄媳,吾欲前往黔东南,你可要去?”

    “去!”

    陆庸妍这一声回答得轰然作响,将树上的鸟儿都惊走了,孟星沉笑,点点头,“还有一个时辰出发,你收拾东西,我在东门等你。”

    “好!”

    “莲之,快收拾东西,我要与大伯去救侯爷。”陆庸妍也没出过这种远门,她去过的地方不多,从建康到京城,就能概括她这十几年的人生轨迹。

    莲之慌了,“要点什么,我也不知道啊,我问春盘午盏,他们知道。”

    最后在春盘和午盏的联合张罗之下,陆庸妍提着一包衣服,一包食物,一包用具,包括竹筒和被子,还有杯子和碗筷,另外还有一包伤寒和外伤的药材,轰轰烈烈走向东门。

    可到了地方大家都愣了,没有马车,只有两匹马。

    孟星沉穿着紫袍貂裘,坐在马上,孑然一身轻的样子,大家都傻了眼。

    陆庸妍还穿着裙子,她也不会骑马,立马就退缩了,“我看还是算了吧,我不去了吧。”

    莲之和荷生都点头,“夫人不会骑马,她没有骑过马。”

    “你不想去救你夫君了?”孟星沉居高临下。

    “可我不会骑马,大伯,我真的——”没有骑过马。

    孟星沉说:“东西都丢了,上来。”

    “我不敢。”

    “我带你,走。”说罢,众人都没反应过来,孟星沉将陆庸妍一抱,将她带上了马,莲之和荷生还没说上话,那骏马就似一道闪电般,消失在了侯府门前。

    春盘与午盏也是愣了,侯爷的马术已经很好,可和他大伯比起来,好像差的不是一星半点啊。

    “什么?大哥带着妍儿去了黔东南?”孟柔石在金玉堂坐着,“这怎么能行,飞卿不在,大哥怎么带着妍儿一个弱女子出门了,这要出了事,怎么和陆祭酒交代?”

    她说:“母亲,不若叫人去追吧,快把妍儿截回来。”

    “你追得上他?你真追得上他,那当年怎么没截住他?”老太君叹气,“写信给星魂,让他去找,找到妍儿,把她带回来。”

    陆庸妍本来坐在孟星沉身前,风那么大,马那么快,上下颠簸,她被风吹得头晕目眩,几欲作呕。马在傍晚稍停了会儿,吃草喝水,孟星沉以为她怀孕了,搭她脉搏,发现她气血充盈,还是处子。

    “走吧,今晚上我们乘船,你可在船上休息。”

    “嗯。”

    陆庸妍像个小鸡仔一般被孟星沉拎起来,不过这回她不坐前面了,她坐在孟星沉后面,前面有个人,还能帮她挡挡风。

    “坐稳了。”

    这样的速度,说是风驰电掣也不为过,陆庸妍刚开始紧紧抓着孟星沉的貂裘,后头是搂着他的腰,再后头,干脆靠在他背上,这样就舒服多了。

    晚上果真是坐船,摇晃一夜,下九江。

    船儿一晃一晃的,陆庸妍晕马不晕船,她在建康城的时候经常去游湖,她母亲也带她划船,或者会去扬州走走瘦西湖,都乘过船。

    “饿了么,这是船家刚捞上来的小鱼,还有高粱玉米饼,吃点。”孟星沉掀开帘子,走近船舱,他身形高大,进来的时候还要略微弯腰方能通行。

    “多谢大伯。”陆庸妍也猜想自己的脸色很难看,又是晕又是吐的,一件不算最好的貂裘千八百两银子,不知他身上这件多少钱,三千两,够吗?

    这丫头心大,眼珠子往哪儿瞟呢。

    孟星沉在她床边的桌旁坐着,道:“自己起来吃,弄脏了床榻,要赔钱的。”

    “哦,我这就起来。”

    江上风大,猛地一晃,陆庸妍头晕眼花,眼看要栽倒,却被一双有力漂亮的手扶住了,他说:“站稳了。”

    “是。”

    连着坐了三日的快船,孟星沉懂得很多,他读过书,却不是大师兄那种要科举的才子,他会武,却也不是要去武举的那个路子,陆庸妍也说不上来这人到底是个什么人,倒像个全才,什么都会的那种。让他去荒野,他也能活下来,并且过得很好。他不庸俗,行动坐卧,只叹此人十分矜贵。

    第六日上午,孟星沉就带着陆庸妍进了一座城,这里郁郁葱葱,陆庸妍藏在他身后,这会子探出头来,“大伯,这是哪里?”

    “贵阳。”

    “咱们到了?”

    “差不多吧。”

    “那咱们现在去哪里?”

    “找个客栈,休息,等。”

    “哦。”陆庸妍不敢多说,出了大门,她什么也不懂,她知道的那点儿可怜的知识,在外头甚么都用不上。

    晚饭是吃酸汤鱼,孟君诚曾经带了做酸汤鱼的佐料去陆府,可千里迢迢带回去的,没有亲自经历的好吃,陆庸妍开了胃,吃了不少,一条鱼,她吃下去大半。

    孟星沉还是那样矜持的饭量,她颇有些不好意思,“大伯,叫你见笑了,我饿了。”

    “那再煮碗面进去吧,你慢慢吃。”

    “嗯。”

    小姑娘家家的,掌柜的送了一碗面上来,面下压了纸条。

    陆庸妍睃了一眼,想要细看的时候,就见不着了。

    长酒受了伤,很重,阿舍阿得一直护着她,孟星沉的人将这三个丫头弄回来的时候,是在半夜里,陆庸妍点着灯,听见了客栈中庭的动静,想推开窗户,孟星沉在外头说:“穿件衣服再出来,夜里凉。”

    这就是有动静了,陆庸妍打开门,飞快地奔出去,差点撞外头人的身上,孟星沉扫她一眼,“床头有棉鞋,换上再出来。”

    “哦。”她脚上是一双很普通的,在侯府内院走动的鞋,不经穿,已经断了鞋底,想不到,他连这个都发现了。

    “姑娘!”阿舍和阿得一直管陆庸妍叫姑娘,阿得说:“我们中了埋伏,他们好像是冲着公子去的,公子被掳走,不知所踪。长酒姐姐病了,需要药医。我们和大队伍脱节,我们——”

    “大伯,长酒要请医,你还不认得长酒吧,她是——”

    陆庸妍瞧见阿舍和阿得穿得还算厚实,而长酒已经盖上了被子,才忍着没将自己的斗篷脱下来,孟星沉瞥她一眼,大有警告她老实一点的意思。

    “大伯,请大夫给长酒看看吧,她不能有事。”声音低如蚊蝇,陆庸妍不知道现在什么情况,可能是出去请大夫会暴露,不方便?

    孟星沉俯身,掀开长酒眼皮,又切脉,“无事,流了点血,养养就好了。我有个方子——”却见陆庸妍早就坐下了,“大伯你说,我来写,我来给你写。”

    “当归枸杞人参,田七蜂蜜红枣乌鸡,”陆庸妍本举着笔,听见药方,觉得不对劲,回头一看,孟星沉一双凤眼盯着她,“没你的事,回自己房间呆着去,少出来碍眼。”

    “哦,那我带阿舍和阿得上去了。”陆庸妍一手拉着阿舍,一手拉着阿得,高兴极了,碎碎念道:“你们饿不饿,我楼上有米糕,本来打算半夜饿了偷吃的,你们先吃点儿,明日我们……”

    下头厨房在熬汤,大火滚煮鸡汤,两只老母鸡吊了一个时辰之后,厨子又开了一个炉灶,往里头丢了一只乌鸡,然后一堆药材扔进去,红枣当归枸杞人参,厨房里香气四溢,陆庸妍嗅到味道,感觉自己又饿了。

    厨房里面有个耳房,里头很暖和,孟星沉坐在熊皮垫子上,腿上盖着狐狸皮,听人讲寨子的情况,“彻侯在花寨,说深也不深,说浅离山口也远,搭个梯子爬上去,一夜也就到了。”

    “他人如何?”孟星沉歪着身子,有人打进来一桶滚水,里头泡着藏红花等活血的药材。

    “没事,死不了。”

    孟星沉将刚送进来的洗脚水一踹,冷哼道:“死不了?你怎么不去死?”

    “主上息怒!”那人就跪下了,“实在是打探不到彻侯的情况,里头太复杂了,不知彻侯情况,请主上责罚。”

    “探不到就探不到,还说什么死不了,他是什么身份,你又是什么身份?”

    孟星沉起身,掀开腿上的狐狸皮,“再送几桶水,上楼。”

    陆庸妍正在给阿舍和阿得揉伤,两人都伤了肩膀,但是忍着没有说,这会子都趴在床上,等着小姐给抹药呢。陆庸妍带了药,从侯府拿出来的,当日孟星沉叫她丢掉行李,她只拿了两瓶伤药,今日就用上了。

    “忍着点啊,我来了啊,”陆庸妍掌心用力,险些没把阿舍的胳膊给卸了。

    “啊呀!”

    阿得说,“小姐您还是算了吧,我来吧。”

    “那我去给你们提一桶热水上来,”陆庸妍心说,厨房还没熄火,应该有热水。

    才打开门,就见门口齐齐整整三桶水放着,还有一股药味儿,她先提了两桶进来,“阿舍,阿得,你们洗洗,我去给大伯送水。”

    “小姐您慢点儿。”阿舍阿得确实很久没洗漱了,这会又脱了衣服,就没出去帮忙提水。

    “大伯,大伯,您在吗,我给您送水进来啦!”

    敲了两下门,没人答应,门也没关紧,陆庸妍推开门,一条锦帕盖过来,盖住她的脸,“出去!”

    孟星沉正要泡脚,他有腿疾,不喜欢让人看见他的伤腿,陆庸妍拿开帕子,瞧见她大伯穿着衣服嘛,她将水桶提过去,说:“您泡脚呢,我给您提热水过来了。”

    让她出去,还往里面走,孟星沉简直想一脚将她踹出去,陆庸妍道:“您别介意啊,您是我的长辈,小辈伺候长辈是应当的,我来给您洗脚。”

    说罢,还真蹲下,开始刷袖子了。

    “陆庸妍,我再说一遍,你给我,滚出去!”

    鸽子汤

    拿着纪思清提供的地形图, 孟星沉的人制定出来一条新的通道,原先他们以为那个寨子只有一条路,其实不是的, 东边可走,西边也可走,只是九曲十八弯, 一般人不会走。

    “主上,这寨子有一百多人, 救出侯爷不可能没动静,咱们?”

    “直接烧了, 留着作甚,接着祸害人?”

    “是。”

    孟星沉说:“晚上我随你们一起去。”

    “主上, 咱们人手够了。”

    “不必多言,看好那几个丫头, 别让她们乱跑。”

    “是。”

    入了夜, 阿舍说长酒醒了,陆庸妍忙去看她,长酒看见陆庸妍就哭了, “夫人,侯爷他, 侯爷他!”

    “你别哭,大伯最不喜欢别人吵他,你别哭了, 侯爷没事,真的, 侯爷没事。”

    厨房昨日是鸡汤,今日是鸽子汤, 长酒坐起来吃了点东西,要问陆庸妍怎么来了,忽然又道:“不对,侯爷他,夫人,您快派人去找红影和青姿,她们是和侯爷在一起的。”

    “谁是红影和青姿,她们也在这贵阳城?”

    陆庸妍让长酒慢慢说,长酒顿了顿,道:“其实我们中埋伏的那天,我和侯爷不在一起,侯爷被捕,我也未曾亲眼所见,所谓的侯爷被抓走了,都是在别处听来的消息,当天究竟如何,我也说不清。”

    “什么意思?”

    阿舍在旁边道:“小姐,我猜侯爷是想包围对方,但是却被人突围了。当时我们兵力已经不足,侯爷指挥我们做了一个小的包围圈,但求速胜。”

    “可惜你们被反包围了?”

    陆庸妍很快察觉出这次失败的军事活动的漏洞,她道:“那红影与青姿是谁,何处去寻她们?”

    长酒说:“是我们的探子,侯爷三年前就将她们投放在川西一带了,她们当时就护卫在侯爷身边,找她们,就能找到侯爷。”

    “那为何你猜测她们没有被捕,而只是侯爷一个人被捕了呢?”

    陆庸妍觉出里头的怪处,阿舍挠了挠头,答道:“她们那十八寨确实是十分奇怪的,首领是个女人,出来打仗的规矩也是不杀女人,只斩男人,如果侯爷落单,那只会是他一个人落难,女人她们一般是不为难的。”

    陆庸妍仰头,“还有这等规矩?”

    “对,夫人您有所不知,”长酒凑上来,道:“姜梦麟的规矩,男人要么是杀,稍微平头正脸的,都掠进寨子当压寨相公去了。”

    如果掠走的不是孟君诚,兴许陆庸妍还要大赞一声:“好!”可如今——

    “事不宜迟,我们去找红影和青姿,她们在哪儿,如何找到她们?”

    陆庸妍起身,吩咐屋里三个女将,“那就这样,阿舍长酒随我去找人,阿得你去追大伯,告诉他我们去找红影青姿了,让他不要担心。咱们分头行动,都速去速回。”

    “是。”

    红影和青姿常年是单线联系的,两人平时一个在川西开客栈,一个在赤水河畔开酒楼,贵阳去赤水,也不近,好在这些日子陆庸妍跟着孟星沉一路急行,也终于学会了骑马。

    三匹快马走到城门口,还没偷渡出城,长酒就看见了青姿留下的记号,她勒停了马,“夫人,青姿在城内。”

    “走。”

    青姿在郊外一户农庄里躲着,给了几个铜板,人家就让她住,还找了村里的赤脚医生来帮她看伤,她断了脚踝。“长酒?”青姿生的很出众,比孟家所有的丫头都要出众,十分秀丽清雅。

    屋里点着一盏昏暗的煤油灯,长酒坐到稻草上,压低声音,“青姿,如何,你现今如何,侯爷又如何?”

    “我没事,就是脚不能动了。”青姿瞧见外头还有人,问:“那是?”

    “那是夫人。”

    长酒搀扶着青姿从茅草屋走出来,“夫人,这就是青姿,她知道侯爷的下落。”

    “好,边走边说。”

    陆庸妍见青姿气色还不错,起码没有挨饿,她从荷包摸出一粒碎银,递给阿舍,“去谢谢主人家,别惊动他们,放桌上就行了。”

    “是。”阿舍轻手轻脚而去,将碎银放在了主屋夫妻的窗桌上。

    “咱们走。”

    陆庸妍下令,照样是三匹快马,青姿与长酒共盛一匹。路上,青姿在马背上说,“侯爷不是我和红影弄丢的,他是心甘情愿跟着人家走的。”

    “心甘情愿,为何?”长酒放缓马速,“你说清楚。”

    “侯爷围剿十八寨的时候见到了故人,他叫那人随他走,那人不愿意,反而一心突围,后头侯爷去追人家,就和我们失散了。”

    荒唐。这是长酒内心冒出的第一个念头,侯爷知不知道他不见了,孟家要翻天;并且为了他,夫人都来了。

    这都不知道如何与夫人明说。

    青姿道:“与夫人说明白吧,是岳氏,她在十八寨。”

    话说阿得去追孟星沉,孟星沉的人已经搭了天梯,随时准备放火烧寨,营救孟君诚。阿得骑马追过来的时候,已经晚了,花寨起了火,但孟星沉他们在寨子立马反复搜索,将近两个时辰,没有找到孟君诚。

    阿得来了,马停在山崖之下,她也去攀爬天梯,还没登到一半,就看见有人起了火油,是要烧了竹制的梯子。

    “坏了,又是被人包饺子!”阿得瞧放火的不过一个矮小汉子,她顿时下了梯子,就往那人头上踹,喝道:“谁让你来的,你们掳走的人呢?”

    “不知,不知。”那人含含糊糊说着苗话,阿得拖起那人的右脚,往火上丢,“你不知,那你放什么火,你既然放了火,那我就拿你灭火。”

    火才刚燃,阿得拿那人身体往火上硬砸,不过三五下,火倒是也灭了。

    为了防止还有人来烧梯子,她干脆藏在石头之后,专门看梯。

    又一个多时辰过去,差不多要天亮了,阿得才见有人渐渐从梯子上下来,一个一个一个,阿得默默一数,差不多有七八十人,等到最后,才见那袭紫衣华服。

    “大老爷,”阿得从石头后面蹦出来,倒是把孟星沉身边的人吓了一跳。“你这丫头,作甚?”那人道:“吓死人了,不在客栈好好呆着,你怎么来了?”

    “大老爷,长酒姐姐醒了,她带小姐去找红影和青姿,我是专门来报信的。”然后一脚将那个放火的人踢出来,“还有这人,方才放火烧梯子,我给他打昏了。”

    搜了一夜,将近三个时辰,孟星沉背后被一根腐朽的房梁打到,伤了脊背,这刻听阿得一说,急了,立马道:“送她回去,我去找人。”

    “主上?”

    “我速去速回,你们回客栈等消息。”

    长酒停了马,阿舍也回头,陆庸妍发现她们都没跟上来,也回过头,“如何,怎么都不走了?”

    青姿坐在马上,道:“夫人,我得和您说清楚,侯爷他。”长酒觉得不好,打了个岔,“没什么,青姿就想说感谢您仗义相助。”

    这些人,还是拿自己当外人,孟君诚才是她们的效忠对象。

    陆庸妍道:“我是无能,可老太君还在家里等着,侯爷如何,全在你们一念之间,你们想清楚再说。”

    一句话堵住长酒的嘴,青姿坐直了,道:“侯爷随岳氏去了,我亲眼瞧见的。”

    “岳氏是谁。”

    陆庸妍越来越迷惑,孟君诚怎么什么都没和她说,他身边的人,自己竟然一个都不认识。

    青姿想着措辞,岳氏是岳清雯,是个女人,是个和侯爷曾经私定终身的女人。这么说,不知夫人接不接受。

    见陆庸妍盯着自己,长酒抿抿嘴,说:“岳氏就是小少爷的生母,她也在这里。”

    说得这样明显了,夫人应该明白了吧,不料陆庸妍道:“那岳氏是否被逼迫进了苗寨,侯爷是救她去了?”

    这点长酒也不知道,青姿摇头,“我看不像,当日那情形,我看岳氏不像是被迫的,反倒像是个与苗人熟识的。”

    情况渐渐明朗了,现在是要找侯爷,就要先找到岳氏,可谁也不知道岳氏在哪里,甚至大家都不知道这女人靠什么为生。

    几人略一商量,还是准备折回客栈,等与大家汇合了再说。

    长夜将明,几人驰马回头,一袭紫色华服背着月光又踏着朝阳急速奔袭而来,竹林畔、河边上,陆庸妍骑着马,只见她眸光一亮,高声喊道:“诶,大伯,我们在这里!在这里!”

    孟星沉骑着马已经要穿过竹林了,被那嗓子一喊,勒住了马,果然,她还在喊:“大伯,这里,这里呀,我们在这儿!”

    表姑娘

    孟君诚已经是侯爷, 圣人爱惜他,孟家重视他,在对他的栽培上不遗余力。几乎是用尽了孟家的资源, 然而。

    孟星沉知道前因后果之后,唤人来问:“岳氏是谁。”

    长酒还有点想替孟君诚遮掩一二,青姿这段时间已经心力交瘁, 为了找孟君诚,她们的人都折损得七七八八了, 昨日才得到消息,她说:“岳氏是您侯府孟星云岳氏的内侄女, 她叫岳清雯,也是小少爷孟启松的母亲, 上回侯爷去湘西剿匪,专程来了黔东, 也是为了寻找岳氏来的。”

    孟星沉道:“既然是岳氏的内侄女, 她怎么不在榆林,为何在西南,她所为何事?”

    青姿面无表情, “信了个圣女教,说是终身不嫁, 跟着苗疆圣女到处布施呢,奉信她们的教义。”

    这些内情长酒也不知道,但是她依稀知道岳氏是和侯爷青梅竹马长大的, 侯爷小时候在侯府,岳氏就经常送她的侄女儿过来, 一住就是半年,每次老太君让岳清雯走的时候, 侯爷都很舍不得。

    敢情岳氏打的是这个主意呢。

    孟星沉不置可否,淡淡道:“既然是信奉了圣女教,教义是终身不嫁,她为何又有了个孩子呢?”

    青姿摇头,“这点属下就不知了。”

    长酒说:“岳氏那年送岳清雯到镇北侯府过年,岳清雯那时候已经十六岁了,说起来,她比咱们侯爷还大三岁,我记得她在侯府只住了一个月,还没开春,就走了。那是她住得最短的一年,没人知道为什么,那次侯爷也没去送,老太君亲自叫人压着她走了。”

    孩子八成是孟君诚的,那岳清雯是岳氏用来讨好镇北侯府的工具,偏偏孟君诚还上当了。

    陆庸妍坐在房间里帮阿得看伤,她伤了胳膊,出去一晚上,更严重了。阿舍说:“姑娘,侯府有事瞒着咱们。”

    阿得也点头,“对,他们有些事情,不想让姑娘知道。”

    “我知道。”

    陆庸妍替阿得包裹伤口,“侯爷没事就好,我不想守寡。”

    阿舍和阿得也空有一身武艺,没有荷生活泼,也没有莲之善解人意,想说几句俏皮话哄小姐开心,都最笨,不会说。

    七日之后,青姿和孟星沉都得到了消息,孟君诚没事,他不日就要带着岳氏回贵阳城了。

    这两天长酒一直躲着陆庸妍,她觉得侯爷干了没脸的事,她也没脸见夫人。青姿还是那冷淡的样子,仿佛是既看不上岳清雯,也讨厌孟君诚。

    这日黄昏,陆庸妍坐在房间里,阿舍进来点灯,说:“小姐,侯爷回来了。”

    本该是狂奔下楼的,但想到他身边该还带着一个女人,陆庸妍就不想跑了,她点点头,“那我们下去看看吧。”

    孟君诚憔悴了很多,想是多日奔波,没刮胡子的缘故,也清瘦不少,见他还穿着当日与自己离别时的黑色大氅,“侯爷,”陆庸妍喉间一梗。

    “君诚,”孟君诚身后走出来一个娉娉袅袅的女子,初春还寒的天气,她只穿单薄的纱衣,一身白,头上带着一根珍珠银簪,像是死了人给人悼念的样子。

    “嗯,”孟君诚转身,吩咐长酒,“给岳姑娘取件厚衣服来。”

    长酒有些为难,瞧了楼梯上的陆庸妍一眼,还是点点头,“是,”转身去了。

    阿舍和陆庸妍在台阶上楼梯拐角处站着,“小姐,”阿舍讷讷。陆庸妍笑笑,拍了拍阿舍的手,笑着下楼,“侯爷回来了?这一路辛苦,您没事吧?”

    “阿妍?”孟君诚似刚刚知道自己妻子来了似的,他说:“你怎么来了?”

    陆庸妍心道:我怎么不能来,我来了,才知道你在外面做什么呀。她扬起笑脸,“是啊,家里头担心侯爷,所以我来接侯爷回家。”

    明明不是这样的,但话只能这样说,说得不好听不行。

    “君诚,这位妹妹是?”

    柔腻细滑的声音,听得出来岳氏不是真正的少女,但她保养的不错,皮肤白皙,很有光泽。

    “这位是岳表姑娘吧,您是二伯母的侄女儿,也是咱们自家人,岳小姐来了是稀客,您里面请。”陆庸妍道,然后伸出手,“给岳表姑娘的房间都准备好了,岳表姑娘里面请。”

    岳清雯没想到孟君诚那个小妻子是这样的,孟君诚也不知道陆庸妍在外面是这样的。

    岳清雯不动,陆庸妍道:“阿舍,请岳表姑娘去休息。”

    “是。”

    阿舍才不是什么怜香惜玉的人,她将岳清雯胳膊一捏,“表姑娘,里面请!”

    整个中庭也就剩孟君诚和陆庸妍两个人了,孟君诚道:“阿妍,你,”想伸手,却被陆庸妍躲开了。

    她道:“敢问侯爷,您想将岳表姑娘如何?”

    “她是启松的生母,自然是要随我回京的。”

    “那庸妍斗胆,再问侯爷,回京之后呢?”

    “我想纳清雯进门,她年纪比你大,你是正妻,我会请旨圣上,册他为如夫人,你以后就唤她姐姐,她很好相处的。”

    果真,这一天,迟一点,早一点,终究还是要来的。

    外头发生的点点滴滴,都有人告诉给孟星沉知道,他抬起俊美的侧脸,问:“他真是这么说的?”

    掌柜的点头,“不假,镇北侯爷就是这样说的。”

    “那她呢?”

    “夫人没说什么,点了点头,就上楼去了。”

    人已经找到,就无谓耽搁,青姿这次也随行回京,她已经传信红影,红影走另一条道,自行进京。

    青姿会下棋,庸妍留着青姿在车上,她车上一直是两个人,孟君诚来了两次,青姿都在,也没有机会与她独处,心想有什么话,回京再说也是一样的。

    阿舍和阿得坐在车外,车夫累了,她们就接手驾车,如此昼夜不停,倒也很快就进京了。

    老太君等在侯府大门口,第一辆车是孟星沉,第二辆车才是孟君诚,本以为他后头跟着的是陆庸妍,却不是,岳清雯迤迤然走出来,娇滴滴的声气,“清雯给老太君请安。”

    “庸妍呢?”

    老太君根本不想理这狐媚子,只管问:“我的庸妍呢,她也出了京,这会子人呢?

    陆庸妍是在第三辆马车上,阿舍和阿得先跳下来,青姿紧随其后,然后才是陆庸妍,她远远福了一福,“庸妍不孝,教老太君担心了。庸妍有个不情之请,望祖母答应。”

    “你说,你说!”老太君伸着手,要拉她上台阶,陆庸妍却没有上台阶,她说:“庸妍私自离京许久,父亲一定担心了,庸妍想回家同父亲和庶母报声平安,望祖母恩准。”

    这事儿闹的!

    老太君知道这时候不能让陆庸妍回家,兴许一回家,又要闹出什么不愉快的事情来。可人家说想回家看看,也没甚么错,人家父亲是祭酒大人,也不是无权无势大字不识的乡下人,这么苛刻,御史台会怎么参凑他们孟家。

    左也不是,右也不是。

    其实这时候该孟君诚站出来,他陪着陆庸妍回娘家,再告个罪,八成就稳了。可惜岳氏不让啊,她扯扯彻侯的袖子,“君诚,我想见松儿,不知道他可在府里?”

    一提孩子,孟君诚果然就糊涂了,他说:“那我们快些进去吧,松儿在府中,这时候该在读书呢。”

    长酒暗道:完了。

    青姿却道:“我一路与夫人同行,夫人畏寒,叫夫人的丫头送几件衣服出来吧,别冻病了。”

    这是要帮忙把莲之和荷生要出来,老太君扣了她们,就是要逼陆庸妍不得不回来的。

    “祭酒大人家如何连件衣服都没有,这位姑娘快别说笑话了。”开口的是庆舒,她自然知道老太君压着荷生和莲之的原因是什么。

    “哎!”

    孟星沉一声叹,“我乏了,都散了吧,拥拥嚷嚷,脑瓜子疼。”

    这就是让陆庸妍走,别杵着了,一会子连她都走不了。

    陆庸妍也不恋战,也不说要丫头出来,直接转身,“阿舍,阿得,回家。”

    “欺人太甚,欺人太甚!”

    陆家外书房,陆端气的脑壳子都嗡嗡作响,京城高门,如何这么多龌龊之事。他说:“为父这就换衣服进宫,你舟车劳顿,在家歇着。”

    陆庸妍本想跟着进宫的,可上回她已经碍了圣人的眼,这次再去,怕撩起圣人的火气,反而坏了父亲的事。

    于是也只得点点头,“您点到即止,不要硬犟,圣人不同意,还是有办法的。”

    “为父知道。”陆端道:“你庶母在里头,你去和她吃饭吧,为父要进宫替你讨要个公道。”

    孟家是有权有势,但也没到只手遮天的地步,他就不信了,他女儿非得折在这孟家。

    圣人也知道孟君诚回来了,正高兴呢,大伴就说:“陆祭酒陆大人来了。”

    圣人以为他是进宫谢恩来了,却被一盆冷水当头浇下。

    陆端是被人抬着回去的,他挨了打,告病了。

    陆家闭了门,不见客,谁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知道陆祭酒进宫一趟,圣人发了脾气,砸了一个青花笔洗。

    然后陆祭酒就告病了,这不是得罪圣人是什么,有好戏看了。

    陆家关了门的日子自然是十分平静,张氏也怀胎四月有余了,陆庸妍代她掌了家,空闲的时候就读读书,如同山中不知世上时日过,十分之逍遥。

    可山里的神仙漏了时间,外头的俗人却没有,开春之后,桃杏悄悄攀了枝头,花枝墙外俏。

    三年一度的春闱要来了,三月二十是会试,考官那边却是对学生的试卷各有见解,正所谓八仙过海、各显神通,一刻都不得消停。
<< 上一章 返回目录 下一章 >>
添加书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