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回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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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老大爷的院子也是传统的三合,正院有一棵红桂,这会儿已经开始飘香了,右侧堂前则有一棵枇杷树,可能今年恰逢了小年,枝头也没挂几颗果。chuoyuexs
江鲤和余棠跟着老大爷径直走进了左侧的打铁房,看他把手上抱着的废铁往材料堆里随手一扔,然后洗洗手,泡了一壶茶。
“愣着做什么,过来坐。”章老大爷朝二人招招手。
屋内的装修其实很新,还安了空调,十分凉快。但余棠打眼一扫,正中摆着的桌子像是乌木的,桌子上的茶壶像是紫砂的,而茶壶里泡的茶叶——是铁定刚刚从一块儿老同兴普洱上撬下来的。
她穷酸的眼睛一瞎……明白了这个穿着和职业都十分质朴的老大爷跟预想中并不一样,中间至少差了十万光年,指家底方面。
章老大爷也不怎么讲究地将茶叶冲开后,就倒了两杯推给余棠和江鲤,自己撇了下水面上的浮叶说:“是为程家那个不争气的小子来的吧?”
这下余棠的反应倒没那么大了,从刚才短短几招的交手间,章老大爷就能认出她用的功夫路数,只能说明他很熟悉程家,当年也冠绝过江北一带的庐陵程家。
江鲤则是讶异地挑眉道:“程家?庐陵的程家?程鹏飞原来是程家的子孙?”
“何止,他们家在当年打越南的那一仗中都跑上了战场,后来十去两归,传到他这一代也就只剩他一个了。”章老大爷说起这些来比余棠还要熟悉,“就是这小子一直以为他妈当年出意外走了的事情,是老程非要上战场,将孤儿寡母丢在家造成的,所以从小就闹着不愿意认他了。”
“?”江鲤虽然听了个囫囵,还有些懵逼,但也无所谓,她知道程家详细的几代家长里短也不做什么,于是转着茶杯觑了余棠一眼。
余棠没说什么,显然本来就知道这些事。章老大爷也没啰嗦,看着她直接道:“叶巍当年跟程崧结过金兰,一直以兄弟之义来往,作为承了叶巍那门功夫的后人,程家的事情你确实是有一份道义在。”
“只是听章爷爷一句劝,程鹏飞的事情你大可不必多往身上揽,这小子确实是自己走过弯路犯了错。国有国法,该承担什么都是他应得的。程崧就是今天还活着,也不会多说一句什么。”章老大爷又说。
余棠很清晰地从里面挑出了重点,意外地抬眼问:“您原来都知道吗?”
章老大爷的手上不知何时出现了那枚黄铜戒指,神色很平静:“不止知道,这个东西就是我做出来的。”
江鲤跟余棠同时一愣。
章老大爷把戒指扣上桌,“叶巍和你那些世叔世伯虽然十年前都不在了,但我也算跟他们有过交情,有些有能力看顾的事情,我还是愿意尽力看顾的。只是程家那小子从小就心性积怨,走歪了路,老程不在之后,更是彻底没了顾忌,歪路走远了,就拉不回来啦。”
余棠心底微微有些动容,他们这群人虽然在时代的翻覆下都奔涌向了各自的五湖四海,但内里这根千丝万缕的联系到底也还没彻底断了。
“但程家那小子并非天生就流着坏胚血,也没有一烂就烂到了骨子里。”章老大爷忽然降低了声音:“你们应该想不到,其实早在我找到程鹏飞之前,他就已经想洗心革面重新做人了,但他背后那些谋利是图的人既然用过他,自然也一直在堤防忌惮着他。全身而退哪有那么容易,有些事一旦做过,就再也回不了头了。”
江鲤和余棠沉默了一瞬。
“这小子从小就心思缜密,做事胆大心细,那帮人不放过他,想将他一直绑在一条船上。他就也铁了心,想把船直接给弄沉咯,大家一起完蛋,那些坏胚一个都跑不了。”章老大爷望向余棠,轻声说:“所以他这几年明里还一直跟那些人瞎混在一起,但背地其实顶着风险已经搜集网罗了不少证据,都陆续地送到我这里保管了。”
余棠抬了下头,却没有想好的话要出口。她指腹在茶杯上摩了摩,又将视线收了回来。
在来之前,她其实想过程鹏飞亲手犯下的事可能并不多,也想过他可能都没有到违理作恶的地步。但就是没想过,在章老大爷这番话之后,程鹏飞陡然就从一个唯利是图的宵小,变成了一个回头没有岸的人。
“你现在要是代表官方在查这件案子的话,我一会儿就把那些证据都交给你,也省了我亲自跑一趟警局。”章老大爷说。
其实章老大爷后面肯定还是要再过口供的,但余棠觉着这些东西在送的路上可能会不太太平,于是嗯了一声。
江鲤却并不在意什么查案牵腐的事情,她只是看向桌面,满脸疑惑:“那他要这枚黄铜戒指做什么?被抓时又把它留下来干嘛?”
“他想要这个,是因为这个东西象征了程家的家传,程崧当年一直百般做低想补偿他,那小子年轻气盛,什么都不认。”章老大爷说:“后来程崧忽然就被一把火给烧没了,他恍然回头一望,发现自己连个能念想的东西都没有。于是后面又摸索着找到我,想要我为他打一枚一模一样的,做个惦念。”
江鲤忽然有些唏嘘。
“但他一未继承程家功夫衣钵,二未继承程家门楣正气,还做过不少上不了台面的掉价事,哪儿配得上拿这样的东西。”章老大爷有些累地叹了口气,“我恨铁不成钢,但也忍不下心,就折中给他打了这枚黄铜的,样子是一模一样,但徽面故意留了空白,没刻程家独有的青鸟徽。”
“那他当时被抓后,是想留给谁啊?”江鲤忽然眨眨眼,看向余棠,“留给你吗?”
余棠垂眼,回想了一下自己那天动手时随手用过的招式。程鹏飞确实有可能是认出了她,所以留下了这枚戒指,但更多的可能,恐怕还是留给章老大爷的。
一来最清楚这枚戒指来龙去脉的只有章老大爷,二来他知道章老大爷看在祖辈的情义上,一直在看顾着他。而留下这枚戒指的用意,恐怕是提前防止在跟章老大爷见不了面的情况下,就拜托他照顾身后的妻子和女儿。
所以他一直在堤防的,很可能是一些做事狠厉和报复心强的人。
“唉,程家的人从老祖宗开始就都是倔驴,说揭竿而起就揭竿而起,说落草为寇就落草为寇,该上阵打仗的时候也是毫不含糊,真的是扛着根扁担就赤脚去了。”章老大爷露出点回忆的神色:“程崧其实当年家境挺殷实,日子也过得和和美美。但从战场上回来后就妻离子散,光棍一条,一条胳膊也被炸弹炸没啦——就这样还非让我再等他几年,等他左手重新练成棍法了,一定要再跟我比试个高下……”
“嗨,说那么多也没什么意思,现在人都不在啦。”章老大爷有些感慨地在脸上摸了摸,大手一摆,忽然将话题转了个一百八十度的大弯道:“你今年也大概有……二十七八了吧?成家了没啊?”
余棠:“……”
这是什么诡异的话题转换。
江鲤也放弃了喝茶,有些吃惊地看向章老大爷:“……章爷爷,咱能别见人就说媒成吗,您自己都拉风地单身了一辈子,现在反过来给人拉郎配,有什么信服力啊?”
江鲤跟章老大爷非常熟悉,所以说起话来肆无忌惮。
章老大爷也用“看你没个人样儿”的眼神儿看了江鲤一眼后,锲而不舍地对余棠道:“成家是大事呀,你……”
“好了好了,爷爷,”江鲤好像听不得这个话题,连忙插话道:“她成家了,真成了。”
章老大爷平时为现在这些越来越不愿意成家的后辈操碎了心,这会儿反而有些意外,听到余棠成家了之后静默了两秒,又慢吞吞地皱起眉道:“这就结婚了啊?嫁了哪家?人都怎么样,还成吗?”
江鲤:“……”得,合着怎么都不满意。
余棠从小就没了父母,刚成年又没了师父,这么多年一直过得“自由自在”,猛然间被这沉重的关怀一席卷,还卷的不知如何是好,只好含糊地一锅回道:“……还成。”
章老大爷却并不满意,继续打听道:“姓什么呐,祖籍是在棣花吗?章爷爷也在棣花住了一辈子了,说不好认识,你师父和父母都不在了,我倒应该还能再活几年,给你撑撑腰。”
江鲤不知道在一旁忽然笑什么,支着手盖住了半张脸,也没再试图解救余棠了。
因为她觉着可能没救了。
余棠被老爷子说得脑中不知怎么就自然而然地浮起了段汀栖那张脸,有些分神地说:“姓段,祖籍应该不是棣花吧……但人都挺好的。”
江鲤嘴角浮起点儿微妙的笑,章老大爷的脸色却忽然古怪了几分:“姓……段?哪个段?”
余棠立即瞥了江鲤一眼,又细心端详了一遍章老大爷的面色,缓慢道:“起源于云南那边那个段,爷爷认识吗?”
一手撑头,一手转着茶杯的江鲤忽然朝章老大爷使了个眼色,章老大爷虽然脸色依旧怪怪的,但却很自然地点点头说:“认识啊,前些年连着好多年都是棣花的首富,现在也是前五吧。”
余棠:“……”
“有钱人家倒也挺好的。”章老大爷说完又忽然想起了什么,试探道:“但我记着,段家在棣花的本家这些年好像就只剩一个孙女了?”
江鲤这会儿插话了,“章爷爷……”
“哎,我知道,我知道。”章老大爷立马说:“我倒不是那个意思,就是……哎,”他随你们怎么着地直接摆摆手,“只要能互相扶持,一起好好的过日子,就比什么都强,爷爷也不会说话,你们都知道我的意思就行了。”
余棠和江鲤其实是能听出来老头的几分迟疑的,虽然同性婚姻合法化有几年了,但人的观念并非朝夕间可以改变,尤其是一些老人,这倒也没有必要非去上纲上线的强求。
两人本来还想再坐一会儿,但眼看话题聊着聊着就奔着江鲤还是个单身大龄女青年的方向去了。她嗷了一声,连忙跳起身,脚下生风般地拽着余棠一溜烟儿跑了。
对江鲤来说催婚都是什么鬼?好好生孩子过日子更是不可能的。
傲娇的一线城市青年们就是这么意气风发,觉着被催婚就是侵犯了莫大的自由权益,更不可能靠生孩子来养老。
余棠被她拽得磕磕绊绊的,被迫跑成了风。
而外面阳光猛得能炸裂宇宙,江鲤边跑边抬头了眼太阳,“我的天,打扰了打扰了,我这就回去,你别把我晒死了!”
“……”这沙雕玩意儿。余棠从一棵梧桐树下刮过的时候忽然停了下来,还顺带扯了下江鲤:“等等。”
江鲤在骄阳下呲牙咧嘴的:“怎么了啊?”
余棠没说话,顺着刚才打眼一扫的余光抬头看了看,随即指向头顶一条不算粗的枝干:“这条枝有些不太对,你没觉着它看着……不太协调吗?”
“?”江鲤一副你在说什么鬼的眼神。
这条树枝确实不太协调,因为它往下掉了点儿,就好像刚刚才被什么人压过一样,因为时间久了树是能自己恢复的。而能垂下来也不是压一下两下就行了,这说明可能有人至少在上面坐了好一会儿。
而刚才过去的时候,余棠也没察觉到这种不对。她没搭江鲤痴呆的样子,左右看了看后,抬手勾住一条树枝,微微摇身一曳,就将自己荡了上去,落在了刚刚段汀栖坐过的地方。
江鲤服了,仰头看着她左右张望的样子,两手叉起腰:“你干啥呢?有事儿吗?怎么还神神叨叨的?!就你机灵,赶紧快给我下来,爸爸不耐热,快晒死了。”
这个地方并看不到章老大爷的院内,余棠的猜测没有印证。而她一时也没有发现别的东西,只好又认真环视了一圈后,从树上跳了下来。
江鲤一回到自己的地盘,立马直冲两千块买的老板椅,将自己全须全尾地陷了进去,浑身舒服地伸展了一下,一副狗命被救回来了的样子。
余棠则是刚进门又想到什么,转身出去买了两条细长的彩虹绳回来。江鲤咸鱼摊着吹着空调,懒洋洋地歪头瞧了一眼,等着看她要做什么。
正在自主阅读教室的程艺朵被叫了出来,余棠坐在沙发上将她揽在怀里,手指绕着彩虹绳极快翻转,没多久就眼花缭乱地凭空变出了一只形似麋鹿的编结,可爱极了。
程艺朵情不自禁地眨了下眼,余棠搂着她问:“喜欢吗?”
“喜欢,”程艺朵立即点点头,又说:“很喜欢。”
余棠说:“那可以挂在书包上,这样就可以一直看到。”
程艺朵闻言立马从她怀里跳下去,小跑着去教室取书包。
江鲤余光却从那个结上挪开,意味深长地看了余棠一眼。
鹿是烈雪刀这一门的门徽,因为这一派武功的特点就是极致的轻巧灵动。不仅祖传的刀身和戒指徽面都有这个印记,作为资料也是被中控局作为一级重点收录的。
余棠从小就会编这个结,但并不是叶巍教的,而是手巧瞎琢磨,后来就养成了一个小习惯,渐渐有了象征意义。
所以她给程艺朵编了这个结挂在书包上,不仅为了哄她开心,还是一种表明身份的方式,告诉那些可能在暗中打程艺朵主意的人,要动她报复程鹏飞的话,起码先有个顾忌,掂量掂量轻重。
只是这么一来,余棠想要悄无声息地在棣花重新生活,就不成了。
程艺朵取来书包将麋鹿挂上去后,很喜欢地摸了摸,仰头问余棠:“我的头发也可以编成这样吗?”
“可以的。”余棠又蹲下身,取下了她头上的小发卡,缕了缕她细软的发丝。
因为头发只有一个活头,余棠用的时间稍微长了一点,但出来的效果让程艺朵更惊喜了几分,她指着镜子说:“独角鹿!”
余棠摸摸她脑袋,“现在能记住我的电话吗?”
小孩子都会从小培养这样的意识,而程艺朵本来就很喜欢余棠,所以点点头说:“能。”
“好,有什么事情都可以给我打电话,”余棠牵着她回教室,“随时都可以。”
“好的。”
……
江鲤撇了撇嘴,也没管这件事。虽然目前看来程鹏飞本人确实是有这样的顾虑,但棣花这些年已经不比从前,哪怕行事有些野路子风的人,现在也未必敢像二十年前那么明目张胆了。
而二十年前,棣花的恶性绑架案确实发生率很高。甚至还闹出过首富之子被绑架的轰动案子,那个案子最后还没有圆满救出人质,造成了一对夫妇的死亡,而那对夫妇,正是段汀栖的父母——
这个时候,被江鲤远程想起的人正第三次走出书房房门,在屋内到处转了一圈——余棠依旧没回来。
送取个证据需要这么久吗?段汀栖看了眼冰箱和厨房后,手上剥开了一颗苹果味的糖。
因为林姨酷爱给她们的冰箱塞食材,而余棠的做饭手艺又确实不错。所以这一个礼拜以来,段汀栖已经习惯了早晚饭都有人顺手“伺候”的日子。甚至有时候中午太忙,她也不瞎凑活了,而是直接略过,跳到吃晚上回家的这顿。
余棠察觉后,就有时候中午也会给她准备便当。她不仅厨艺好,搭配菜色的心思精巧——还支持点菜。
所以好像养成习惯是一件很轻易自然的事情。
可是那又怎么样,习惯就习惯了,段汀栖心想,她确实只是图好吃一顿是一顿。
这么想着,她就仍旧没有生起自己去随便做点或者点个外卖的念头,还索性从书房抱出了笔记本和果盘,将办公地点挪到了客厅的沙发上等候。
但是余棠六点半仍旧没有回来,七八点也没有动静,到了九点的时候,段汀栖终于视线缓慢地挪到了电脑屏幕右下角,木然地看了两秒。
她面无表情地起身泡了杯花茶,又分别在书房,卧室,阳台各自溜达了一圈,浇了数盆花后。终于忍不住拿起手机,低眼给余棠打了过去。
“那个,有件事情想请问一下。”
余棠那边好像在做什么,将手机换了下手,声音经历了一个高低起伏,“嗯?你说。”
段汀栖于是说:“请问,你是想饿死我吗?”
余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