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章第四十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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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延锦直至回到昭康王府歇下时,她都不晓究竟是什么事情需要顾登楼冒着大雨去找江应淳商谈。zhaikangpei
千叶在一旁擦着她的头发,见主子一脸凝重的模样,不仅出言宽慰着:“小姐也不用太担心了。殿下与江郎君私交甚笃,皇后殿下又代表着亭韶陛下的态度,可见陛下对昭康王府也未曾施压。”
“再说了,”千叶虽然听过很多人如此感叹,但她还是想说,“小姐毕竟是平兰的公主啊。”
江延锦有些感慨:“当时去平兰只是为了借母亲的名头寻得栖身之处罢了,谁能想到舅舅便是平兰陛下呢。”
在平兰时,江延锦还曾担忧平兰皇室的身份会把她牢牢禁锢在平兰,谁知回到亭韶的地界上,平兰公主的名头竟然还算是一层依仗。
感慨过后,江延锦也很快冷静了下来:“现在亭韶陛下愿意给平兰公主这个面子,是因为亭韶的两个邻国——东齐与西肃修好,也是因为平兰军备较亭韶更为先进。等到哪日东齐西肃决裂,或者亭韶修整武备压过平兰了,我这个平兰公主的身份也不过是催命符罢了。”
千叶闻言怔愣,虽然她不愿意见到这样的局面,但她不得不承认主子说的是对的。
她叹了一口气:“怪不得小姐让侍从们都改口叫您‘王妃’呢。”
江延锦察觉她的言下之意,有些哭笑不得:“难道千叶觉得,我是那种嫁了人就抛弃自己身份的人么?无非是异国公主的身份太过扎眼,不如多以昭康王妃的身份活动,尽量重新融入海桐城之中才是。”
千叶颔首:“我待会儿再去同随嫁的宫人说一声,以后都唤小姐为‘王妃殿下’。”
“千叶办事一向稳重,”江延锦起身行至窗边,“至少这几年间平兰与亭韶还不会生嫌隙,走一步看一步吧。”
她轻轻推开窗棂,外面连绵细雨的声音在安静的此处衬得格外清晰。
昭康王府中的侍从将不能淋雨的物什搬进库房内,江延锦依旧站在窗边看向远处,视野开阔并无人影,虽有规律的雨声作伴,但还是有些太过寂静了。
也不知顾登楼冒着雨天也要去与江应淳一叙,究竟是有何打算……
江延锦回神,她将窗棂合上,退回到房间内,继续清点着自己从平兰带过来的嫁妆数目,轻轻摇了摇头,不再去想这些事情。
连绵的细雨连成雨幕,天上灰暗的颜色好似通过垂下的雨幕渐渐流淌到人间。
海桐城街上的行人渐渐消失了,此时正是窝在家中听雨小歇的好时机。
江应淳亦是如此。
他的屋舍不大,只蜷缩在海桐城较偏僻的小巷中。原来江家的府邸倒是气派地坐落在主道旁,可惜情随事迁,当初被南夫人一把火烧得干净的此处早已经过修缮,住进了新的能臣。
江应淳刚回到海桐城中入仕时,对方还担忧自己脚下此处会惹来他的仇视,不过江应淳从未有过这般想法。彼时的他已经失去了父母,失去了姐姐,就算强硬地搬回原来的江府中,也只会随着物是人非徒增伤感罢了。
他的屋子并没有窗户,于是江应淳就如此靠在门框上,借着屋檐遮雨的方便望着小巷的道路出神。
方才的小巷有不少人急匆匆地冒雨归家,道路的逼仄让此处热闹了好一会,不过此时的雨已经下了好一阵,路上渐渐恢复了以往的冷清景象。
江应淳依旧怔怔地望着远处出神,直至有一人的身影缓缓靠近。
他回神,直起身子辨认来人的身形,眸中隐隐有不可思议之色。
“殿下!”
江应淳抄起屋里的伞快步走出院子去迎顾登楼,才出了院门就见对方匆匆行至,他只好赶紧将顾登楼迎进院子中。
承熙在一旁跟随着顾登楼,他见主子被江应淳撑着伞接过后方松了口气,这才在江郎君家寻了个挡雨的屋檐将伞收起。
江应淳知道姐姐和师兄才刚成亲,他心中虽也激动,但还是恪守臣子的本分,只等待再过一阵随海桐城中的大流前去拜会姐姐。
可是,明明师兄现在应该在昭康王府中陪着姐姐才是啊……
他就是这样低声问出口的,顾登楼随手将淋湿的额发别到耳后,温和笑着:“江郎君既然如此惦念长宁公主,为何不去昭康王府拜会一番呢?”
“殿下,这……”
江应淳未曾想到师兄专门前来竟是为了亲自说这事,如此沉着的人出口的话也不由得顿了一下。
他将骤然狂喜的心情压下去,语气一如既往的理智,又平添了几分无奈:这种时候就不要戏弄臣了。这不合规矩,殿下。”
顾登楼平和地注视着他,神色认真:“并不是随口说的玩笑话。”
“阿锦本就是从平兰一路孤身南下而来,”他向对方解释着,“她当日还是皇后殿下托人送的嫁,我不舍得看她在海桐城中举目无亲。”
顾登楼将自己的内心剖白给江应淳看,他第一次直截了当地在对方面前诉说自己与江延锦的情意。
他瞧见江应淳面上的怔愣之色,竟是释然笑了:“师弟毕竟是阿锦的亲人,虽说想要明面上回门是做不到了,但是师弟可以前去昭康王府见阿锦一面。”
“……就当是,我作为姐夫的请求也好。”
江应淳方才听到昭康王的话时,还以为对方是想在商谈正事之前活跃活跃气氛,可随着对方的话愈发肯定,江应淳的心中也渐渐升起按耐不住的希望之情来。
他何尝不想见见阿姐呢。
当年江家倾覆,父亲被诛杀于千里之外,母亲在府中纵火后又悬梁自尽,在年岁尚不及垂髫之年的他六神无主之际,静下心神背着包袱带着他逃出海桐城的,是阿姐。
再之后,无论是一开始二人在海桐城郊被黑心寺庙虐待,还是一路北上去寻舅舅,都是阿姐在他身边。
直到他终于扛不住这一路艰辛发起了高烧,阿姐还是未曾放弃他,年岁同样尚幼的江延锦衣衫单薄地跪在雪中,半胁迫半恳求那名震司荆郡的书院能够收留他。
江应淳知道,若是温院正不曾松口,她便真的会在雪中跪上一夜。
他在司荆书院中留了下来,他在此处不用担心吃穿住用,不用担心不怀好意之人的试探与随时而来的追杀,他在书院中有爱护他的老师,有温润儒雅的师兄,有宁静幸福的生活。
但是江应淳一直惦念着再无音讯的姐姐。
他咬牙勤奋学习,展露出较好的天资,如愿以偿地被温院正收为亲传弟子。他瞒着老师替同窗们揽下了浣衣的工作,十岁孩子的双手在冬日刺骨寒凉的水中由生疼转为毫无知觉的麻木,他终于凑够了钱,连忙狂奔到驿站向长南郡的舅舅去信,只想向他打听姐姐的消息。
后来,温院正发现了他的所作所为,承诺会帮他寻找姐姐。
可最终的结果,却是一张由舅舅与老师都确认无误的、薄薄的讣告。
当时的江应淳手中紧紧攥着轻如鸿毛的一页纸张,这般轻巧脆弱的东西便能涵盖了阿姐的一生,他只觉心如刀割。
江应淳从往昔的回忆中抽离出来,他注意到师兄依旧静静等着他的回答,连忙行礼致歉道:“抱歉,我方才走神了。”
顾登楼很能理解他的心情。现在回想,自从他在平兰与长宁公主见到第一面起,他本就应该认出对方是江家小姐的,可直至他一点点地怀疑,一点点地发觉真相后,才渐渐放下自己的顾虑与患得患失,才敢难掩紧张地试探阿锦的身份。
江应淳身为阿锦的亲人,他又是重情重义的性子,自然不会比自己平静到哪儿去。
“多谢殿下,”江应淳的语气中充斥着欣喜之情,“恰巧舅舅那边听闻我已知晓实情,专门从长南郡托我送了贺礼来。”
顾登楼微笑颔首:“今日我过来这一趟,便是为了此事。碍于明面上的身份,只能让江郎君等过两日,且先让宗亲们拜会之后再前来王府了。”
江应淳先前为了掩饰姐姐的身份,本来准备与几名位阶相近的同僚一同前去拜会,可现在有了师兄的协助,想来自己也能与阿姐说几句真心实意的话,他如何能不高兴呢。
“全听殿下安排,”江应淳却又想到了海桐城中的流言,不由得苦笑,“只不过又要借师兄的名头了。”
顾登楼知道他在顾虑什么,直言宽慰:“我与阿锦今日是从宫中回来的,陛下默许此事。”
江应淳肉眼可见地松了口气。
他见雨势渐歇,起身催促:“殿下是亭韶的亲王,还是不要离开王府太久为上,新婚之际都要同臣密谈实为不妥。”
顾登楼了却一桩心事,自然也不多留。他起身想要回府,环视一周江应淳的住处,微微蹙眉。
江应淳刚回海桐城时,是兰采嵘与顾登楼一同说服顾登易允他官身的,皇后在宫中鲜少见外臣,于是江应淳就被心思各异的臣子们归入了昭康王一系。
顾登楼原本想要将错就错,为小师弟提供庇护,可江应淳还是婉言谢绝了。他自己凭着俸禄租到一间偏僻的屋舍,为人处事从不扯昭康王的虎皮,如同没有靠山一般。
顾登楼看着他的这间屋舍,想出言帮助,可是顾及到师弟先前斩钉截铁的拒绝,还是收回了话。
江应淳送他到门口,他将自己的伞递给了承熙,让二人不用共撑一把回去。
瞧着他师兄还要出言感谢,江应淳却提前堵住了对方的话:“殿下也该回去了,别让长宁公主等急了。”
顾登楼顺着江应淳的语句往下想着,是了,阿锦还在等他回去。
等他回二人共同的……家。
他道别后转身快步离去,垂眸遮掩其中满溢着的笑意。
作者有话要说:
自从写完大婚那个超级长的章节之后,感觉我就像开启了什么不得了的buff,一千字的剧情点越写越长了(什本来这章的细纲是准备写到南让出场的,结果登楼这连王府都没回去呢,只好先断在这里,明天见(擦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