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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章第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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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待到宫宴结束,江延锦回到自己的公主府中之时,晏北城已被繁星点缀的夜幕尽数笼罩其中了。mwannengwu

    千叶替她拆下绾发的簪子,而后默默站在一旁,此时的卧房内只余下她们主仆二人。

    江延锦对镜自揽,随意地问道:“亭韶那边有最新的消息了吗?”

    她余光瞥到了千叶恭敬递上的信笺,于是将其小心拆开,先去看向信纸的落款,果不其然是她熟悉的名字。

    适时,千叶的声音也恰好提到了他的名字:“南家家主前日传信过来,与我接头之人说是最近长南郡那边风声不对,路上耽搁了些时间,这才拖了如此之久。”

    江延锦闻言不语,眸色晦暗深邃。

    长南郡在亭韶国境内,是名为“江延锦”之人明面上所生活的地界。这些年间虽偶有人前去寻找她的踪迹,可大多都被南家家主南让挡了回去。现今她联姻嫁回亭韶在即,又逢亭韶使臣中有她的故人,却在此节骨眼上出了这档子事,着实令她忧心。

    江延锦将信纸于烛台旁烧掉,终于开口道:“……千叶,你亲自去一趟南家吧。”

    千叶先是恭敬应下,末了小声添上一句提醒:“主子,昭康王还在平兰。”

    江延锦知道她是担忧自己隐藏的身份,却只是回以略带笑意的语句:“不必担忧。昭康王身为亭韶天子胞弟却能多年不倒,他自然知晓‘长宁公主’的身份才是最重要的。天色不早了,去睡罢。”

    她听着千叶走时合门的声响,转头吹灭了自己屋内的烛火。

    江延锦阖眸躺在床上,但头脑中仍是一片清醒。她索性放空自己的思绪,任由平日里被压抑着的思绪与回忆尽数涌上心头。

    不知是否是今日见到顾登楼的缘故,她总是不由自主地从回忆中找寻着对方的身影。

    江延锦想起自己即将从亭韶北上时与顾登楼的不告而别,想起再早一些时候自己与其一战后留在他手上那抹不去的伤疤,也想起多年前,在她那最初已经模糊的记忆中,送给自己一捧海桐花的腼腆少年。

    她骤然睁开双眼,只感觉心跳声锤击在胸腔中的声音是如此刺耳,也是如此炽烈。

    顾登楼,江延锦在心中默默咀嚼着这个名字,像是要从中探寻出什么一般。她想着,怎么就是你来平兰联姻了呢。

    可惜多思无益,江延锦也只能在直觉的不安中堪堪捱过连回忆都不愿相伴的长夜。

    翌日。

    江延锦起了个大早。

    千叶遵从她的命令前去亭韶长南郡,夜里便动身了。江延锦本也不喜旁人侍从,千叶又是陪伴她一路从亭韶走到平兰的心腹,自然也没什么重新调人的心思。

    她顺从公主府中掌事嬷嬷的安排带上侍女收拾整齐,本想进宫同君木椋再讨要几分远嫁的保障,但是公主府进宫的牌子还未递到宫中,前院就有通报,言是亭韶的使节来访。

    江延锦稍一怔愣,旋即便恢复了往日的冷静自持。

    她前去会客的偏厅迎客入府,果不其然见到亭韶的昭康王在侍从的环绕中微笑着缓缓走近,朝她行礼问安。

    她心中暗叹顾登楼无可指摘的恭谨与诚意,面上带着礼节性的微笑,回礼后邀他落座。

    顾登楼见她并无开口之意,便先温声称赞道:“某先前听闻平兰国有一长宁公主,为人谦和有礼,眉目如画、清丽无双,似如天上仙。今日有幸得殿下当面,才知传言非虚。”

    江延锦笑道:“亭韶贵使谬赞了。”

    她抬手示意侍从皆候于厅外,只留君木椋赐给她的侍女立于身侧。她见顾登楼身侧候着的似乎并不是昨日随从他的侍卫,却也没放在心上,缓缓出言道:“现下时辰尚早,不知贵使是有何要事寻我?”

    顾登楼抬眸对上她的视线,神色依然从容:“何敢谈甚么要事呢。某为亭韶使臣,此番拜见公主自是应当。”

    他语毕便恭顺地垂眸,但适才的观察已经让顾登楼愈发确信心中的想法。

    在长宁公主目所不能及之处,他的左手轻轻抚过右手手背上那一道无法祛除的伤疤。

    “再者……殿下且当某是来向殿下道谢的吧。”顾登楼轻笑,语气中多了几分感激,“某之小侄彼时在西肃国行为有失妥帖,多亏殿下好心相助。”

    江延锦顿时便知晓了他谈及的是何事。

    去岁,西肃国安元公主出嫁,各国皆有贵女出使,而平兰国派遣的使者,正是江延锦。

    亭韶使者是堪堪九岁的小公主顾云舒,她虽还未有正式的公主封号,却也是亭韶兰皇后所出嫡女,皇太子一母同胞的妹妹,身份不可谓不尊贵。

    顾登楼言她举止有失妥帖不过是谦虚之词,但江延锦的确在西肃国对这位小公主多关照了些。彼时的她已经从西肃与东齐两国的合作中嗅到了平兰与亭韶交好的可能,一来想要卖亭韶人情,二来嘛……

    “殿下言重了。亭韶公主明达事理,我不过多注意了些,可不敢当是相助呢。”江延锦礼貌地谦虚着,她面上说得好听,心中却不由得划过了一张与小公主极为相似却又有些模糊的脸。

    二来,顾云舒长得与兰皇后颇有几分相像啊。

    江延锦心中暗叹,她离开亭韶的时候,只听闻故友兰采嵘获封昭仪,荣宠颇重,可当她北上平兰时,亭韶立兰氏为后的消息已经先她一步抵达晏北城了。

    顾登楼见长宁公主几番交谈都将话锋转了回来,此时更是若有所思,也知今日难有进一步的接触,便也识趣地止了话头。

    所幸,今日此行已经使他对长宁公主的秉性有了一定程度的了解,更是在近距离接触中察觉到了更多她与那人的相似之处,也不算铩羽而归。

    他起身行礼道别:“今日多有叨扰,还望殿下见谅。谢礼既已送至,还望殿下笑纳。”

    顾登楼欲要失礼告辞的话语还未出口,江延锦便明了他心中所想,似是不经意打断道:“多谢贵使好意。想来贵使应有日程在身,我也不好多耽误贵使的时辰。恰巧我今日还要入宫面见父皇,还请贵使自便。”

    江延锦满意地见他领了自己的好意离去,这才唤了侍女来为自己整理梳妆,起身出府入宫。

    君木椋早就料到养女今日会来求见自己,宫中的宫人早就做好了准备迎接她。

    江延锦甫一踏进偏殿的门,行礼后嗔怪之语就冒出来了:“父皇这副阵仗,想来是连午膳都要吩咐齐了才是呢!”

    平兰皇帝没有架子地笑着,唤着对方到自己身边落座。他低声询问道:“听闻亭韶使节方才往长宁的公主府上去了,如何?父皇为你许下的郎君绝非中人之姿吧?”

    随侍的宫人在此时愈发不敢发出一点动静,却听长宁公主毫不保留地笑出了声,全然没有谈及婚事的半分羞怯。

    江延锦收了笑意郑重行礼道:“多谢父皇隆恩,儿臣心中甚是欣喜。”

    君木椋笑着戳了戳她的额头,三言两语就把油嘴滑舌的养女赶出了大殿。

    江延锦也不恼,像是一点也不怕在外人眼中须得如履薄冰一般服侍的皇帝。

    她只是面色如常地继续过着这寻常的一天。她带着笑容去中宫同皇后客套,回府后装作大度见了荣则郡主登门赔罪,哪怕是日落西山的昏黄天色中,她也未曾将身上繁复华丽的装饰卸下,而是撑着周正的行装等待那所有人都心知肚明的圣旨。

    身侧的侍女悄悄在江延锦耳旁说着门房打探到的消息,说是亭韶的昭康王午后进宫面见当今圣上,现下才从宫里出来没多久呢。

    江延锦静静地听着这话,只是垂眸。

    她的脑海中倏尔间又闪过了今晨顾登楼拜访时的场景,在这一场短暂的接触中,她突然意识到了对方的手上仍然有着那道无法祛除的伤疤。

    向来行事正直循礼的长宁公主在此时却感受到了一丝的愧疚与紧张。

    原因无他,自然是因为顾登楼手上的伤疤正是江延锦所留。

    江延锦在平兰当了六年的“君木槿”,她有时都要在顶着长宁的封号行事的每一日每一刻中对自己的真名与过往产生一种怀疑。可如今顾登楼出现在了她的面前,他的存在使得那些几欲被江延锦遗忘的回忆逐渐生动地活了过来。

    她端坐在位置上,宫人不知何时已经点上了灯。烛焰在她低垂的眸中映上不断跳动的暖色,同江延锦现在略有些急促的心跳声相合。

    她在平兰行事多有束缚,再次想起曾与顾登楼癫狂一战时的那个脆弱恣意的自己,倒有些恍若隔世的感触。

    而此时,踏出平兰皇城的顾登楼只是装作不经意般地朝长宁公主府的方向望了一眼。

    他摩挲着自己手背上的伤疤,忆起了那个与长宁公主面容并不相似的,留下它的匪女。

    彼时的他是领命剿匪的二皇子,正是少年意气的年纪,却要注意着绝不能绕过太子的功劳而自污,本就窝了一肚子的火气。

    那时的他将怨气撒在了匪帮身上,却注意到其中那个不似旁人的、率真的年幼少女。

    至于后来……顾登楼在心底叹了口气,将双手垂至身侧,收起所有心思,回到驿馆中静待赐婚的圣旨下达。

    那名唤作“阿宁”的少女,后来在他面前跳下了悬崖,尸骨无存。

    他本以为二人短暂的相遇就要以生死的距离画上一个不容更改的句号,却未曾想到,皇兄为他定下的联姻对象竟然与那少女有几分神情的相似。

    顾登楼想到此时应还在亭韶长南郡探查消息的心腹,对这纸赐婚的圣旨竟也多了几分期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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