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第27章
清朴园，菡萏苑。mwangzaishuwu
厅内亮起盏盏灯火，陆宫梓依然做着男儿打扮。
一阵急匆匆的脚步声传来，春晓站在外面仓促通报：“五殿下到！”
一片玉色衣角闯入眼帘，陆宫梓抬起头来时，赵琰已经冲到她跟前，身姿挺拔，面容冷峻，眉宇间带着几丝阴郁。
“我单知道你蠢，竟不知道你这么蠢。我早该想到，就凭你一意孤行非要离宫的脑子，活该被人欺负。枉你在金陵待了大半年，却连宋昭苏在想什么都不清楚，今日被他当众拒婚，全是你自作自受自取其辱，蠢猪！”
被人一个劲儿地说她蠢，陆宫梓忍不住有些窝火：“我便是再蠢，也不会拿自己的姐姐去换前程。”
这话大家心里明白是一回事，当面说出来又是另一回事。
崔贵妃赶紧屏退下人。
“湘湘，你弟弟也是担心你，你要记得，他好了，你才能好。”
赵临欢五行缺水，湘湘是她的小名。
亲疏远近，陆宫梓分得清楚，偏生性子倔强，嘴上不肯服输：“谁当皇帝，我都是公主，他好不好与我无关。”
赵琰不屑：“不长脑子的蠢货，能不能安生活到那日尚且两说。”
崔贵妃脸色煞白：“琰儿，不可胡言！”
话的确说得过分了一些，赵琰心下一软，放柔了声音。
“你是公主，不可轻易被这种小事影响，等回到京城，另选一位合你心意的驸马，你且宽心，谁敢说三道四，我叫他下辈子都开不了口。”
陆宫梓决然起身：“我不回去！”
赵琰当即火了：“你不回去？难不成你想留在这里任人欺辱？”
陆宫梓眉头紧锁：“没人敢欺负我，我过得很好。”
赵琰斜睨一眼轮椅，冷笑：“差点丢了命还不晓得厉害，我怎么会有你这么蠢的姐姐！”
陆宫梓给他气得不行，一下子就扑到崔贵妃怀里：“我不回去，就不回去！”
崔贵妃坐在窗边竹榻，温柔地搂住了女儿：“你原是为了镇国公世子而来，如今晓得那是个糊涂人，继续留在这里也没什么意思。”
眼前掠过温少辞俊俏的脸庞，陆宫梓弯着眼儿笑了：“书院很有意思，我认识了一群好玩的同学，每天都很开心。”
语气微顿，她转头看向赵琰：“赵琰只会骂我只会欺负我，我不要回去，死也不回去。”
崔贵妃听不得不吉利的字眼，伸手打了一下她的嘴：“此事得和你父皇商议。”
陆宫梓笑容得意：“父皇最喜欢的就是我，肯定会答应。”
·
冰碧馆，万寿堂。
温少辞优雅地站起身。
黄公公递过来一份折子：“临安侯弹劾英国公教子不严，说公子为了比赛输赢不惜纵马伤人，陛下留而不发，公子尽管安心。”
温少辞莫名生出几分不妙的预感：“多谢陛下恩典。”
崇仁帝含笑看他一眼：“你对临欢照顾有加，朕承你这份情，你想要何赏赐？只管说出来。”
挣扎不过一瞬，温少辞微红了脸：“少辞希望公主平安喜乐，别无他求。”
以他现在的条件，贸然求娶公主恐会适得其反。
他的挣扎都落在崇仁帝眼里：“临欢不日就要回京，有朕在，她自会平安喜乐。”
温少辞呆住！
皇宫是赵临欢的家，人家不过是回家罢了，便连挽留都找不到理由。
尚不及想好说词，温少辞干脆利落地跪下去：“我们说好了一起去鲁地游玩，说好了一起考回思文堂，我们说好了约好了，她不能走。”
崇仁帝冷笑：“如若想以女子名誉相挟，那你就打错了算盘。”
不是小家碧玉也不是大家闺秀，他的小公主是金枝玉叶，生下来就尊贵，规矩礼法约束不了她。
温少辞立刻明白过来：“那种不堪的想法，我从来没有过，公主的身份，我的确早就知道，不过现在还不能告诉您缘由。”
重生的事情不好说也不敢说。
温少辞定定地看着崇仁帝：“公主是我心里的珍宝，金榜题名是我给她的聘礼。”
“金榜题名？”崇仁帝凝视他，“不够。”
“名列一甲。”温少辞脱口而出。
崇仁帝笑了笑不置可否。
温少辞反而静下心来。
宋昭苏已是打定了主意，皇家不可能再继续这门亲事，倘若不是有所期待，他根本走不到御前。
“我一定会保护好公主，请您让她留下来。”温少辞道。
崇仁帝微微颔首：“探花郎素以貌美者任之，你，倒也合适。”
温少辞大喜过望，走出万寿堂里的时候，险些踩空了阶梯。
亏得黄公公眼疾手快扶住他：“公子当心，前头的路还长着呢。”
“多谢。”温少辞回过神来。
黄公公从小太监手里接过一个碟子，塞到他怀中：“物归原主。”
温少辞低头一瞧。
正是他几次接手的荷叶糕。
一连串的念头想过，温少辞叹了一口气。
从头至尾，他的一举一动都在圣上眼里。
·
夜色撩人，灯火阑珊。
陆宫梓趾高气扬地走出菡萏苑。
赵琰的眼神阴沉极了。
他没有想到，父皇竟然当真同意了赵临欢的请求。
崔贵妃的脸色也不好看：“湘湘会不会出事？”
崇仁帝拍了拍她的手背：“朕会安排十个暗卫保护她，爱妃尽管放心。”
赵琰突然出声：“像上次那样的情形，有暗卫也无济于事。”
崇仁帝摆摆手：“担心这担心那，如何担心得过来，真要出事的话，她在宫里一样能出事，倒不如留她在宫外，开开心心地过日子。”
崔贵妃心里不舍：“至少近在眼前，也好有个照应。”
“随她心意吧，总比日后没机会强。”
崇仁帝无限感慨。
赵临欢行六，却是他唯一的女儿。
有和尚曾给崇仁帝批过命，说他此生没有女儿缘。
崇仁帝并不在意。
只要有儿子继承家业就好，女儿可有可无。
当时的他尚在潜邸，府中姬妾四次产下死胎女婴，唯有崔氏成功诞下一对龙凤胎。
刚出生的小婴儿皱巴巴的，养了几天竟然变得玉雪可爱，她睁大眼睛四处打量，一见到他就嘻嘻笑。
崇仁帝的心当场就化了。
等到小临欢长到六岁，突然开始三天两头地生病，严重的时候甚至会吐血。
崇仁帝劳心劳力，总算找到当初那位隐居的和尚。
和尚重新卜算一卦，告诉他命中该殁五女，想要小临欢好起来，必须瞒天过海，改了她的出生次序。
早夭的孩子上不了皇家玉碟，按照排行，赵临欢是他的长女。
彼时崇仁帝刚刚登基，为了办成此事，不知花费多少心血。
这层缘故，身为母亲的崔贵妃当然最清楚。
她怕有朝一日，上天会收回这份馈赠。
她知道，圣上也怕。
赵琰不知内情，以为说的是赵临欢回宫以后不再自由自在，当即胸口一阵烦躁，恨不得再拿鞭子把宋昭苏抽上一回。
·
第二天，又是一个艳阳天。
秦淮河上，船舶如梭。
姜姝脱下帷帽，神色平静地问：“四殿下找我有事？”
两日前，她在南瓜庵救治好一位老婆婆。
昨日谢礼送到姜家，姜姝才得知那位吴婆婆是四皇子的一位故人。
皇家之人生性多疑，这位皇子该不会以为她是故意接近？
姜姝正胡思乱想，就听见四皇子慢吞吞地开口：“我愿以侧妃之位待之，姜姑娘可愿随我回京？”
姜姝被他的直接吓得眼皮一跳：“殿下身份高贵，臣女不敢高攀。”
赵珠弯了弯唇角，笑容不无讽刺：“姜姑娘看不上侧妃之位？”
生母出身寒微，他并无外家可依，养母儿女双全，轮不到他来尽孝。
姜姝忍不住同病相怜：“不是我眼高于顶，是我有了喜欢的人，何况，我也只是庶出，配不上殿下的爱慕。”
爱慕自然是没有的。
四皇子看中的不过是她的医术罢了。
也是为了叫她心甘情愿，才会私底下约见而不是上门提亲。
情爱迷人眼，赵珠风度翩翩地一笑：“姜姑娘若是改变心意，我随时恭候。”
姜姝松了一口气。
如果四皇子非要强求，她一点办法也没有。
“姨娘去的早，我自幼在嫡母手里讨生活，对于殿下的难处，我深有体会，若是需要帮忙，我愿意略尽绵力。”
全力相帮是不可能的，但她可以卖个人情给四皇子，说不定日后有用得到他的地方。
赵珠有点意外，低头想了想，道：“吴嬷嬷年事已高，不能随我回京，姜姑娘若是得空，帮我照看一二。”
这个容易，姜姝满口答应下来。
赵珠提壶，给她斟了一盏茶，眼里含笑：“我很好奇，你的心上人是谁？”
心头咯噔一响，姜姝慌忙解释：“我喜欢他，可他不知道我的心意，在他明白之前，我不会告诉任何人。”
少女脸上的娇羞，简直要溢出来。
赵珠忽然有点嫉妒。
弃舟登岸，姜姝去医馆转了一圈，随后坐上马车去了猫儿胡同。
她吩咐下人在胡同口止步，自己背着药箱走进一条巷子，抬手叩响铜环。
过了好一会儿，门才被人从里面打开。
宋昭苏眉眼冷淡：“人人对我避之唯恐不及，姜同学真是好胆量。”
姜姝径直入内：“你不去医馆找我，那我只能来这找你，你脸上的伤必须好好处理，不想留疤就乖乖听话。”
闻言，宋昭苏僵着四肢在椅子上坐好。
日光透过纱窗照进屋内，他的两颊赫然两条血红鞭痕。
姜姝俯身帮宋昭苏上药。
她的指法很轻，几乎没有弄疼他。
宋昭苏闻到了空气中的清香味，忍不住徐徐加深呼吸。
桌上摆着七倒八歪的药瓶，姜姝蹙了蹙眉。
宋昭苏心有所觉：“九思和十安回福建去了。”
因此，没有人帮他收拾。
姜姝沉吟片刻：“你还好吗？”
镇国公上表废黜长子，圣上没有同意奏请。
但，这并不代表宋家可以把拒婚一事当作不曾发生。
就像现在这样，宋家不会再给予宋昭苏任何帮助。
“我很好”三个字抵在舌尖，宋昭苏低着头，以极轻的声音说：“我不好。”
姜姝笑一笑：“你收拾下，我带你去个地方。”
宋昭苏来不及拒绝，她已经转身离开屋子，顺手还带上了门。
鼻尖残留一段与众不同的暖香，是姜姝身上的药味。
宛如晒过的棉被，是令人安心的味道。
过了半晌，宋昭苏才回过神来。
他随手抓起一盒药膏，开始宽衣解带。
脸上的伤可以叫人帮忙，身上的就要靠他自己了。
医者无需避讳男女，不过病人心里有疙瘩，姜姝自然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大街上熙熙攘攘，姜姝在一个小摊前坐下：“老板，来两份麻辣兔头。”
说着，她转头招呼宋昭苏坐下，两只眼睛滴溜溜地转：“你瞧，这儿没人认得你。”
宋昭苏依言坐下。
他竖起耳朵听了听四周。
的确有那么一些议论之声，可大家瞧他的眼神跟瞧陌生人没什么两样。
“多谢姜同学好意。”宋昭苏道。
姜姝笑得温柔：“宋同学，八月又要举行大考，你能不能去教陆同学读书？”
好不容易平复下来的心情忽然变得有些烦躁，宋昭苏态度勉强地点了点头。
香气四溢的麻辣兔头被端了上来。
看着上边的辣椒、花椒、生姜，宋昭苏就知道这道美食绝对不负麻辣之名。
他喜欢吃辣，不过……
“受伤的人不能吃辣，姜同学身为医者莫非不知？”
姜姝已经呼噜呼噜开吃。
听了他的话不情不愿地扬起脑袋，红扑扑的小脸泛着鲜活的朝气。
“你放心吃，我保你平安无虞。”
宋昭苏犹豫了一下，缓缓开口：“会不会留疤？”
姜姝哈哈一笑：“你怎么跟姑娘家一样，有我在呢，尽管放心。”
宋昭苏捏住兔头啃了一小口肉，嘴里瞬间火烧火燎，全身上下大汗淋漓，一碗冰镇绿豆汤下肚，仿佛在体验冰火两重天，格外痛快。
姜姝眨眨眼：“心情不好的时候就要吃辣的东西，特——别——爽！这儿我常来，你记得报我名字，老板会送你一碗绿豆汤……”
宋昭苏静静地听。
比起楚楚动人的乔月颜，姜姝好像一株徒长的银杏，乍然一见，不会觉得惊艳，时间一长，她的光芒任谁也无法忽视。
宋昭苏第一次发现，没有了婚约束缚，他终于可以尽情欣赏女孩子的可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