利用感情的心机质子(7)<!>
质子府邸坐落于王城之中, 离着梁国宫殿的门,不算太远。
列国之间纷争不休, 或战或和, 势力此起彼伏, 有时为了战略上的利益, 各国之间常有彼此盟好的举动,签订盟约, 甚至将国君之子送往他国做人质,以示修好的诚意。
异国他乡,孑然一身, 甚至受到本土贵族的排斥与冷眼, 这些常是质子面临的问题,若是赶上两国交恶, 还有可能受到生命威胁。因此,质子这一苦差,通常是落到不受国君宠爱的儿子身上。
赵瑞正是如此。
不过他显然有几分手段,年少入梁, 竟是在梁国贵族之间混得如鱼得水,梁王倚重他,公主倾心于他,与朝中权臣也有交情。
口碑亦是上佳, 人们每每提及赵瑞,总免不了赞上一句君子如玉,温润以泽。
想来竟是比他在虞国, 混得还要好些。
质子府不大,却是有一番清幽之意,曲径通幽,竹绕环廊,假山亭台别致地点缀于院落间,甚是雅致。
此时正值午后,温煦的日光洒进一座小亭子内,四周花木竹草掩映,伴着低低一两声微弱的蝉鸣。
赵瑞着一身宽袍青衿,对面坐着武平君之子沈存,两人当中的石桌上摆着黑白棋盘,厮杀正酣。
沈存执一黑子落下,赵瑞凝眸,赞道:“不愧是安之,这一着下在六三路上,倒是生生拦了我东西之连,一子突入,却又不失与周边呼应,不愧是沈家儿郎,谋勇兼备。”
沈存字安之,赵瑞以字称呼他,可见两人关系不错。
“可我瞧你倒是另有谋划。”沈存看着棋盘微微思索,“看似是欲从东自西打通一片,可未免太过明显,子祥你素来善弈,怎会注意不到?依我看,连棋是假,乱西以取东面之势,才是本意。”
“这也被你发现了?”赵瑞执棋笑叹,置于九四路,“你我之谋算虽皆被看破,不过胜负未定,也不知死生落入谁手?”
沈存亦是摩挲着棋子思忖,正打算落下下一子,却听得亭外一阵凌乱的脚步声,朝着此地奔来。
一团粉红色的影子冲了过来,徐妍跌跌撞撞,推开试图上前阻拦的侍人,直直奔赴到赵瑞的怀里,偎在他的胸前。
徐妍的眼睛红通通的,脸上尚有泪痕残存,此时躲进了心上人的怀中,便觉得熨帖了许多,心里的委屈却也愈发浓重起来,只呆呆瞧着赵瑞,也不说话,泪又掉了下来。
赵瑞讶然,而徐妍就这么众目睽睽之下,作出如此亲热的举动,也令他难免有些尴尬。
质子府里的侍人们都经□□,此时已经识相地退了下去,可沈存还在,瞧着他二人略略皱眉。赵瑞不想落个不失礼数的说法,便扶着徐妍的肩头,轻轻推开她数许,温声问道:“公主,这是出什么事情了?”
“瑞郎,你为何不唤我妍儿?”徐妍扁了扁嘴,赵瑞待她竟也往常不同,平日里那般亲昵,可今日却生疏至斯,不由悲从中来,“呜呜”哭了起来,“连你也这般欺负我,我、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赵瑞忍不住皱起眉头,若两人独处,自然也无所谓亲密些,可今日还有沈存在席,未成婚便如此轻佻,瞧在他眼中又是如何作想?若是传出去,他多年攒下的声名岂不就败坏了?
见徐妍依旧耍着性子,赵瑞心下愈发不耐烦起来,若不是因着她身份高贵,有的大用,此时真恨不得着人把她撵出去。
“公主。”沈存起身,微微见礼。然后又看了一眼赵瑞,指着棋盘上一方残局,略带憾意:“可惜此局,胜负未分,也不知究竟会是个什么结果……不过今日想来是无缘了,待过几日,我于府上设宴,请子祥你过来,再来一定乾坤,如何?”
非礼勿视,非礼勿听,沈家是绵延百年的簪缨世族,族中子弟规矩甚严,虽然梁国民风开放,却也不可能定定坐在这儿看男女打情骂俏之景。
沈存拢了拢衣袖,深衣博带,发髻用一根乌木簪固定,瞧着倒像是个弱冠之年的读书人,只是通身的气场却并非那般斯文羸弱——剑眉入鬓,一双眼睛望着人时略显冷淡,还浸带着那种,若非经过金戈铁马、刀兵鲜血,便决计生不出的坚韧果敢。
是以虽容颜俊俏,却也落得个“罗刹”之名。
便是连徐妍,平素也有些怕他。只是今日她早就憋了一肚子怨气,再瞧见沈存那冷淡淡的神色,竟是完全不把她凡在眼里,思及近日倒霉事的前因后果,怒气便壮了胆色,坐在地上斜斜一指,喝道:“沈存,你给我站住!本宫今日如此落魄,还不都是你干的好事?!你莫要以为与瑞郎交好,我便能轻易饶得了你——”
这只是恫吓之语,真要说起来,徐妍自是不能拿沈存如何,她也就是撒撒气罢了。
不过她的话却是引得沈存好奇,就连赵瑞,也想不明白,沈存与徐妍之间能生出什么龃龉来。
“此话何解?”沈存转过身来,“存不知,还望殿下明示。”
徐妍“哼”了一声,沉了面色:“还不是你耽溺美色惹出来的乱子?你瞧上了徐姜,向父王呈密函欲求娶,竟惹得父王重视起她来!这贱人一朝得势便得意忘形,我不过小小惩戒她一下,以正宫威,
谁知父王却偏偏护着她,还罚了母后与我,连我封号都夺了,还罚我在太庙跪了一天一夜……”
她想起这两日的事,便觉得耻辱伤心,呜咽起来。
赵瑞原本还神色如常,可听她慢慢道来,渐渐也凝神敛容,而待得徐妍提到徐姜,却又是一惊,虽然面色不显,袍袖中的手指却是轻轻颤抖了一下。
“公主说的是……徐姜公主?”赵瑞缓声问道,又看向沈存,“安之求娶徐姜公主,王上准了?”
徐妍抹泪,点了点头。
“不可能。”沈存皱起眉头,“我从未见过她,又怎可能向王上求娶?也不知是从哪里传出的谣言,甚是无聊。”
“一人做事一人当,求了便是求了,人前扯谎,背后偷偷摸摸,哪有个大丈夫的样子?”徐妍冷笑,“我母后都说了,此事是你们沈氏一手……”
“好了——”赵瑞突然开口,轻轻揽了徐妍的肩,在她耳边低声温柔道,“阿妍,你先去后院歇息片刻,我还有些事情要与安之要谈,可否等我一会儿……”
他又添了两句温存之语,惹得徐妍面色微微泛红,虽有些不情愿,可最终还是顺着他的意思,由侍人领着先行离开了。
亭中又只剩下他二人。
“安之,”赵瑞若有所思地看着沈存,温声道,“你对此事,作如何想?”
“蹊跷。”沈存沉吟道,“既然公主如此肯定,想来也未必是空穴来风,此事还需回去与家父商定,再派人一探虚实。”
赵瑞心底冷笑一声,怕是沈氏早有此谋,只是瞧沈存像是不知情,也不知是真是假。
“安之,若此事实乃你家族所谋划,你又该当如何?”赵瑞轻轻叹一口气,“我素来知你,金枝玉叶,恐非你所欲得之妇。”
“不错。”沈存点头,“男儿自当保家卫国,纵横沙场,建一番功业,以求青史存名。我沈氏历代为国鞠躬尽瘁,良将猛士辈出,先祖受封武平君,这份荣耀是战场上实打实拼杀出来的,代代相传,到了我这代,自是不能堕了名头威势。”
“尚主,于他人或是荣耀,于我沈氏,却未必尊荣,反倒还会成为累赘。”
赵瑞默然,随即忽地微笑:“不愧是安之,此等英豪之气,令瑞感佩。”
沈存微微一笑:“目下也就逞逞口舌,与先辈相差甚远。”
他看向赵瑞,微一犹疑,正色道:“子祥,我有一言相劝……以你的才能,或可成为帐中智囊,不如来我军中?何苦与那楚氏绑在一道?楚党贪婪,不知损止之理,早晚必亡,那公主更是骄横无礼,成事不足败事有余之妇,你……”
沈存欲言又止,这本是赵瑞私事,按理他不应过问,只是今日瞧见那徐妍面目可憎,再念及好友将来要与这等女子共度此生,难免有些痛惜。
不过他自是不知,赵瑞其实并未打算娶徐妍,上辈子,赵瑞利用楚党篡权,待事成后便卸磨杀驴,楚党覆灭后,徐妍更是没了用处,又知道太多秘密,被赵瑞暗中处死。
“阿妍虽冒失了些,本性却不坏,有时骄纵蛮横的模样,也算喜人。”赵瑞笑了笑,“重要的是,她爱我至深,自古深情难得,瑞能得此妇,此生不枉。”
这话不过是表面套语罢了,沈存自也听得出,也只好无奈地叹了口气:“异国他乡,我知你多有难处,是我多言了……也罢,你若有何困难,尽管来沈府寻我,若是力所能及,便帮上一把,也不枉你我交情。”
外头的天气变幻也快,先前日头还好,此时却阴了天,落下些细雨丝。
沈存也不欲再作耽搁,拱手拜别,匆匆离了去。
赵瑞瞧着他逐渐消失的背影,又瞧了瞧阴沉沉的天色,先前温和的笑容早就消失得无影无踪。
他瞧了眼石桌上的残棋,冷笑一声,然后慢条斯理地去了后院。
“公子,公主睡着了,可否要叫醒她?”侍人悄声向赵瑞禀告。
“不必,看好她,若醒了,别让她到处走动。”赵瑞吩咐,随后转身进了书房。
他取出一小段素绢,提笔写下密语,然后放进半开的竹节中,上了蜡封,派人密送进宫,交给楚后。
“先发制人。”
他只写了这一句话,也不必多说,楚后自能领会。
若是与沈氏相争,楚党唯一的优势便是准备更为充足,趁其计划尚未成形之时,便将其扼杀在摇篮里,也是唯一的解法。
做完这一切,赵瑞屏退了所有人,昏暗的室内只剩下他一个人。
他揉了揉眉心,沉思了一会儿,从书架暗匣中取出一份画轴,轻轻展开。
工笔绘制,彩墨新成,画中的女子一身藕荷色宫裙,螓首微垂,仪态端庄婉然。
唇如朱丹,眉若远山,唯独一双眼睛空缺在那里,似是绘者不知如何下笔。
赵瑞抚上画卷,略微有些失神,眼中似是生出一丝怀念之情。
她的眼睛极有特点,天生异瞳,一只湛蓝,一只琥珀,然而除此之外他再无其他印象,只因当初他挖了她的双瞳入药后,才开始慢慢注意到她的存在。
她此后种种,赵瑞历历在目,却唯独不知,那对异瞳里光彩明灭时,是何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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