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50
第 41 章
程一鹏看看这个, 又看看那个。
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感觉气氛有些剑拔弩张。
他十分理智地没有再继续吸引火力,默默吃瓜……不, 吃饭。
傅言脸上依然挂着他那标志性微笑, 眼尾的弧度都没减少一分, 他缓缓开口, 波澜不惊道:“的确是冲着你来的。”
宋遥睁大眼睛,程一鹏也屏住呼吸。
就听傅言继续说:“因为我看到简历上的照片和姓名, 一眼就认出你是宋家那位小少爷, 可你个人经历那一栏却写得和自己毫不沾边, 什么在校大学生, 勤工俭学……太假了。”
宋遥听了这话,底气一下子不是很足了:“所以?”
傅言:“所以,你用这样一份造假的简历欺骗我的下属,我认为你别有居心,但我又不好直接戳穿, 以免败坏你的名声,所以我决定亲自上阵,给你一点教训。”
宋遥:“……”
不是, 明明是他在质问姓傅的, 怎么一眨眼就变成他理亏了?究竟是哪里出了问题?
他气焰转瞬灭了大半, 但依然嘴硬:“就算是这样,你又有什么资格教训我?”
傅言笑得高深莫测:“我的确没有资格, 但如果我成为你的爱人, 成为合法夫夫, 是不是就有资格了?”
宋遥瞠目结舌。
好像很对,又好像哪里不对。
憋了半天, 憋得脸都红了,他终于气急败坏地憋出一句:“你闲的吧?!就因为这个,就跟我演了这么大一出戏?”
“我的确很闲,”傅言居然点点头,毫不避讳地说,“闲到为了给自己塑造大学教授的身份,真的去大学挂了个职,从这一点来说,我也算认真对待和小朋友的游戏了。”
小朋友的游戏……
宋遥差点吐血,赶紧抓起冰镇酸梅汁猛灌了一大口。
傅言将手搭上他肩膀,轻轻抚摸他的后颈:“小朋友现在有没有体会到人心险恶?不过你毕竟还年轻,栽在别人手里也情有可原,希望这件事能让你吸取教训,以后不要再犯。”
宋遥只感觉被他触摸的皮肤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忍不住缩了缩脖子,又是心虚,又是生气。
他能不吸取教训吗,一上来就栽在了这么个老狗比手里,离也离不掉,跑也跑不了,他现在都在后悔去相那个鬼亲了。
心里正郁闷得厉害,听到傅言又说:“不过,遥遥各方面还是很合我口味的,我知道你本心不坏,只是做事随性一点,稍微收敛一下还是个好孩子。所以我才愿意和你接触,如果从一开始就不喜欢你,就算再闲,我也没心情来跟你相亲。”
宋遥:“……”
这男的,真是……打个巴掌给个甜枣,狗东西!
可是怎么回事,他居然没那么生气了。
他不会真被姓傅的降伏了吧?
程一鹏在旁边看着,觉得此刻的气氛堪称微妙。
怎么回事,别人说一句能回怼十句的宋哥,居然就在傅老师三言两语间哑火了?
怎么回事,他甚至没有拍开傅言的手骂一句“脏手拿开”,反而一动不动由着他摸,耳根还有点红,一副嘴上拒绝但身体很享受的模样?
他们明明结婚到现在还没到俩月吧,宋哥就已经被傅老师治得服服帖帖?到底是该说傅老师段位太高,还是说宋哥太容易拿捏?
不应该啊,宋遥这么多年都没被拿捏,怎么就在这种时候栽了?
难道说……其实宋哥就吃这个?
天哪,天哪!原来宋哥是这种宋哥!
程一鹏自觉发现了世界的真相,看宋遥的眼神都变得诡异起来,而宋遥察觉到他的注视,恶狠狠地瞪他一眼:“看什么看,吃你的饭!”
妈呀。
宁可将矛头转向发小,都不舍得骂傅老师一句,他还能说什么,只能说宋哥超爱。
这大概就是爱情吧,大师,他悟了!
宋遥臭着脸吃完了这顿一言难尽的饭,把程一鹏给他推荐的甜品吃了,还觉得不够,又自己去寻摸了一点。
食饱喝足,汲取了足够多的糖分,他觉得心情好些了,可以暂时放过姓傅的。
三人开始在校园里闲逛,饭后消食,顺便拍照,不过夏天的午后实在很热,没逛一会儿就被暑气击败。
学校里有个人工湖,湖边种了许多垂柳,大片树荫相连,还算凉快。
程一鹏带他们来到湖边乘凉,又买了几瓶冰水。
从湖面上吹来的风带着丝丝凉意,宋遥坐在树荫底下,向远处眺望。
“在这拍两张吧,”程一鹏说,“我记得我刚来学校报到那天,就在湖边拍了几张照。”
傅言举起相机:“好。”
宋遥配合发小跟他拍了几张,程一鹏说:“傅老师,要不你也来吧,我们一起拍。”
傅言点了点头,从相机包里掏出三脚架,展开立好,将相机架了上去。
“原来这里面还有三脚架啊,我说怎么那么沉。”宋遥道。
傅言将相机设置好延时拍摄,坐到宋遥身边。
宋遥不太乐意,但为了配合发小,还是决定忍忍。
程一鹏对着镜头:“3、2、1……茄子!”
画面定格。
“来来来,”他又换了个pose,在宋遥头上比v,“宋哥,你就不能笑一下吗?”
“我还怎么笑?要呲着大牙吗?”
他边说边做出露十六颗牙的虚假笑容,结果恰好在这时候,相机拍摄了。
“……”宋遥怒,“给我重新拍!”
三人又十分费力地合拍了几张,不是某人不配合,就是有谁闭眼了,折腾了二十分钟,总算拍出几张能看的。
“差不多得了,”宋遥开始不耐烦,“没完没了的,你要拍出花儿来?”
“别着急嘛,好不容易来一趟,”程一鹏冲到相机前,“你俩待着别动,我给你俩拍一张。”
宋遥:“谁要跟他拍照啊!”
突然,一阵妖风刮过,直接吹乱了他的发型。
傅言看了看他,伸手帮他摘去一片落在发顶的柳叶。
“咔嚓”一声,程一鹏按下快门。
宋遥听到他拍照了,刚想骂一句“没看见我头发乱了吗你还拍”,余光却看到傅言冲自己伸手,到嘴边的话被他一打岔,又咽了回去。
傅言将他被风吹乱的头发理到耳后,认真注视着他的脸:“现在很好看。”
宋遥哑然。
一愣神的功夫,程一鹏已经拍了好几张,宋遥表情相当不自在,站起身来:“不拍了,我不拍了。”
程一鹏调出刚拍的照片——傅言伸手帮他摘树叶的瞬间、帮他整理头发的瞬间全都抓拍下来了,公众号梦白推文台,那表情专注,动作温柔,视线牢牢锁在宋遥脸上,完全是看恋人的眼神。
有一张宋遥抬了头,刚好和傅言对上视线,他不知道宋哥心里在想什么,但在他看来,完全称得上“深情对视”。
程一鹏只感觉一阵恶寒,狠狠打了个哆嗦。
一不留神又被秀到了捏。
他开始怀疑宋遥今天陪他来拍照却要带上傅言的目的,是借着帮他的名义在这约会。
因为宋遥说什么都不肯再继续,他们的合影留念环节只好提前结束,程一鹏又捧着相机四处拍风景,玩得不亦乐乎。
他们沿着湖边逛了一圈,又去图书馆看了看,宋遥感觉没什么新鲜的,准备结束行程回家。
程一鹏也玩够了,把相机还给傅言:“傅老师记得回去整理一下相片,然后发给我。”
“嗯,好,”傅言有意无意地扫了宋遥一眼,“不过我们之前已经互删了,怎么发给你?”
莫名被cue,宋遥十分无语:“你先发给我,我再发给他。”
“可以,没问题。”
程一鹏一直送他们到校门口:“今天真的很谢谢宋哥,还有傅老师,这是我大学四年最开心的一天了。”
“行了你,少整那些煽情的,”宋遥没好气道,“你们明天是不是还要参加毕业典礼?把自己捯饬好看点,提前恭喜你毕业。”
程一鹏展颜一笑:“谢谢。”
又聊了几句,三人在校门口分别。
折腾一天,宋遥实在累了,把开车的重任甩给傅言,自己坐在副驾驶上嗦冰棒。
“少吃点凉的吧,吃太多小心肚子疼。”
“我可没那么脆弱。”
傅言摇了摇头,不再说话。
回到家中,宋遥第一件事就是冲去洗澡。
这一天下来大汗淋漓,衣服湿了又干,干了又湿,反观傅言,明明穿了件长袖衬衫,却始终干净清爽。
这家伙比较耐热?不过他们这些霸总好像都是这样的,一套西装焊在身上穿到死,不管四季更迭,夏天不怕热,冬天还耐寒。
洗完了澡,宋遥浑身放松,懒洋洋地窝在沙发里吹空调。
等傅言也洗完澡,两人坐在一起开始筛选照片。
相机屏幕太小,傅言把照片都导到了电脑上,每看一张就问一次:“这张怎么样?”
“不是说了显得我很呆吗,怎么还留着,删。”
“那这张?”
“我都没看镜头,删。”
“这张?”
“头发乱了,删。”
“这……”
“删。”
“……”傅言无奈叹气,“照你这个判断标准,你的照片留不下几张了。”
“谁让你把我拍丑的?”
“我觉得不是我拍的问题,是你的要求太高,”傅言把刚刚删掉的照片一键还原,“虽然没看镜头,虽然没摆pose,虽然头发乱了,但你又不是在拍艺术照,这样自然的不是更好吗?”
他说着就要联系程一鹏:“不然的话,我们问问你发小,如果我跟他都觉得好看,那就留,少数服从多数。”
“不行,不准!”宋遥一把按住他的手,“你……”
他话音忽然停住,手指摸到他掌心:“你手怎么这么烫?”
傅言将手掌摊开,左手的疤痕还在,疤痕附近一片红肿。
“可能是托相机太久,有点磨到了。”他解释。
宋遥紧紧地皱起眉头:“那你怎么不早说?”
第 42 章
“不要紧, 明天就好了。”
“什么不要紧?”宋遥更生气了,“你这伤才刚好,感染怎么办?”
他轻轻摸了摸傅言掌心的伤疤, 伤口虽然愈合了, 但还是留下了一道瘢痕, 摸上去能够感到轻微凸起, 缝针的痕迹也还清晰可辨。
掌心那一片都是红的,摸上去很烫, 不是正常的体温。
傅言安抚他道:“放心吧, 不会的, 过几个小时应该就会消下去了。”
宋遥还是不放心, 拿来碘伏:“我给你抹抹。”
傅言无奈,只好让他帮忙消了毒。
经过这一番小插曲,宋遥彻底不想管照片的事了,板着脸道:“让程一鹏选去,反正又不是我要看。”
“但我没加他。”
“你不会现在加?”宋遥说完, 扭头就进了卧室,砰一声关上门。
傅言:“……”
气性还真大。
没办法,他只好先加上程一鹏的微信, 把照片粗筛了一下, 除了拍坏的全部保留, 然后给他发了过去。
剩下的就交给他自己选了。
做完这些,他起身去找宋遥。
卧室里, 宋遥正躺在床上, 背对着门口方向, 听到开门声,他立刻拿被子把自己裹了个严实, 连脑袋一起遮住,假装自己已经睡了。
傅言坐到床边。
床上的被子卷一动不动,他看了半天,叹气说:“不热吗?”
宋遥一把掀开被子。
他眼神不善地瞪了对方一眼:“你又过来干什么?”
“来看看你是不是还在生气。”
“生气?”宋遥冷笑,“我才没生气,我开心得很,你是死是活跟我有什么关系,你死了才好,你死了,咱俩的婚姻关系自动解除,也省得离婚了。”
“我说过,结婚证就在抽屉里,想离的话你可以去拿。”
宋遥:“……”
这男的真是烦人!
他再次缩进被子,不吭声了。
“遥遥?”傅言唤他。
宋遥继续装死。
“好吧,那我也睡觉了。”傅言关了灯,在他身边躺下。
他伸出手,轻轻将旁边的人抱在怀里。
宋遥本来裹着被子就热,让他一贴,更是热得难以忍受,他连人带被子被某人抱在怀中,对方的胳膊箍在他腰间,让他感觉自己浑身都要烧着了。
艰难坚持了五分钟,他终于忍无可忍,一把将被子掀翻:“你故意的吧!”
他一冒头,傅言的吻却落了下来,轻轻点在他额头:“别生气了。”
宋遥瞬间熄火。
沉默半晌,他道:“放开我。”
傅言松开手。
宋遥顺势贴住他的掌心,感觉没有刚才那么烫了,这才勉为其难地放过他,语调趋于平静:“我要睡觉了。”
“嗯。”
室内重新安静下来,宋遥翻了个身,闭上眼,疲乏的精神渐渐放松,意识沉入梦里。
好在正如傅言所说,手只是被相机磨到了,没什么大事,第二天就完全不红了。
掌心的疤痕日渐消退,一个月后,只剩下一道白痕。
程一鹏已经顺利毕业,去了宋家的公司上班,宋遥没细问,实在懒得跟宋建林打交道。
七月二十五号这天,他终于破天荒地通过了宋建林的好友申请。
加回微信,他什么也没说,扭头对傅言道:“傅老师,明天我有点事,要回一趟家,晚上大概不回来住了。”
傅言闻言点头:“好。”
他这段时间都没课,也不怎么去公司,闲的没事就在家看看书,或者出门喂喂猫。
宋遥则是个闲不住的性子,有事没事就要约上朋友出去玩玩,不过学会了早点回家。
他不犯事,傅言也就放任他,偶尔也陪他打几场羽毛球。
宋遥见他答应得这么痛快,有些犹豫,对方居然不问他去做什么,让他想解释都不好开口。
正想着要不自己主动点,却听傅言道:“天气预报明晚有暴雨,你要是外出,记得带伞。”
宋遥将要出口的话又被截在嘴边。
最终,他还是什么都没说,只道:“好。”
第二天,宋遥一早就出了门。
他去花店买了一束花,然后直奔墓园。
傅言的新能源车他已经还了回去,这次开的是自家的车。
停好车,他掏出手机给宋建林发消息:【我到了】
也不管对方回不回,便一个人进了墓园。
上午,天气还算稍微凉快一点,墓园里已经有三三两两的人在祭扫,宋遥的视线从他们身上经过,也不记得是不是去年看到过的那一批。
他轻车熟路地来到一块墓地,将手里的鲜花放在墓前。
墓碑上的黑白照片里是一个年轻女人,看起来不过二十五六的年纪,她长得相当漂亮,眉眼灵动,不知道拍照时看到了什么,笑得十分开心。
如果仔细看,就能发现她的容貌和宋遥非常神似。
“妈,我来看你了,”宋遥轻声说,“这一年,过得还好吗?”
他蹲在墓前,手指轻轻摩挲着花瓣:“有件事要跟您说,前段时间我干了件大事,嗯……我结婚了。”
明明没有人回应他,他却好像在跟谁对话似的,自顾自地闲聊:“很意外吗?其实我自己也挺意外的,一开始,我只是想气气我爸,没想到遇上一个不好惹的家伙,反而把我给拿捏了。”
“哦,您放心,他没把我怎么样,就是这人挺讨厌的,也不知道您会不会喜欢他,等以后有机会,我再带他来见您吧。”
“忘了说了,他叫傅言,长得倒是挺帅的,脾气也好,我跟他发火他也不回嘴,就是年纪有点大,三十岁,您能接受吗?”
“具体讨厌在哪……反正哪都挺讨厌的吧,明明年纪不小了,记性却很好,总是翻我旧账,我说的每一句话他都记得,时不时就翻出来阴我一下。”
“这还不算讨厌?那怎么样才算讨厌?”
“……我才没有口是心非,说烦他就是烦他,要不是他还算宠我,我早就跟他离婚了。”
“我爸……我爸什么也不敢说,谁让傅言是那位傅总,才见了一面,他就巴结上人家了,没点骨气。”
“您不知道傅总是谁?也对,那我给您讲讲……”
他低声在墓前念叨,不知道过了多久,他听到靠近的脚步声。
一回头,是宋建林。
“怎么才来,”宋遥微微皱眉,“就不能准时一点,一定要在这种时候迟到?”
“我没来晚,”宋建林难得语气和善,“现在才刚九点,是你来太早了。”
宋遥沉默。
他没再说什么,站起身来。
腿都有点蹲麻了。
宋建林也在墓前放下一束花:“刚刚跟你妈妈说什么了?”
“说了你的坏话,”宋遥很不客气,“把这一年咱俩吵过的架全告诉她了,我妈说她很烦你,明年不想再看见你了。”
宋建林叹气:“每年都是这几句话,也过去这么多年了,还在记恨我?”
“记恨你一辈子。”
“当年是我不好,我没什么好说的,”宋建林看向墓碑上的照片,“你恨我就恨我,我不辩解,但至少,别在你妈妈面前说这些。”
宋遥冷冷道:“怎么,还要维持这虚假的父慈子孝给她看?你骗谁呢。”
“别让她不开心,”宋建林拍拍他肩膀,“也别让你自己不开心,别再跟我置气了,好吗?”
宋遥没吭声。
宋建林:“晚上回家吃饭吧,你已经好多年没在今天回家吃过饭了,我让他们准备了你最喜欢的松鼠鱼,给你一个人做的,我一筷子都不碰。”
沉默良久,宋遥终于妥协:“知道了。”
“那你再跟她聊会儿,晚上记得回家。”
“你不跟她说几句吗?”
“你都把我一年的‘恶行’全告诉她了,我还有什么好说的,难道再跟她数落一遍你有多不听话?”
“你……”
毕竟是在母亲面前,宋遥不想跟宋建林吵架,等他走了,才继续跟墓碑交流:“您也觉得我爸很讨厌吧?”
“算了,天天吵架,我也累了,至少今天不吵。”
“嗯,知道了,我会回家吃饭的。”
离开墓园,宋遥百无聊赖地开着车在市区闲逛。
不知道要做什么,也不想回傅老师那,更没心思去找朋友。
下午,他在台球厅消磨了一下午的时光,眼看快七点了,终于收拾回家吃饭。
宋建林让厨房准备了一大桌菜,都是宋遥喜欢吃的,宋遥没说什么,默默吃饭,整顿饭一言不发。
等他吃饱喝足,要上楼了,宋建林才叫住他:“你先等等,我有话想跟你说。”
宋遥停住脚步:“说吧。”
“明年……要么我们换个时间去给你妈扫墓吧?”宋建林尝试征求他的意见,“清明节,你觉得怎么样?反正只差三个月,我们提前一点去,好不好?”
“为什么突然要改时间?”
“明年的今天,我想给你过个生日,”宋建林说,“你长这么大都没过过生日,我这心里怪过意不去的,明年先适应一下,后年就是你本命年了,到时候爸爸给你……”
宋遥猛地回头:“我什么时候说过我想过生日?你凭什么自作主张?谁准你替我决定了?”
“我这不是在跟你商量吗,”宋建林语速也快了起来,“你一直都觉得我对你不好,所以我现在反省,你妈妈已经走了二十二年了,这件事怎么也该过去了,如果她还活着,也不希望你一辈子都不过生日吧?”
“你少假惺惺地站在她的立场说话,”宋遥恶狠狠地看着他,“对,都过去二十二年了,你到现在才想起对我好?你早干什么去了?你不是巴不得我不出生吗,不是觉得是我害死她吗?现在又来试图挽回我们的关系,你不觉得太晚了吗?”
“……我什么时候说过是你害死她?”
“你心里就是这么想的!”宋遥陡然抬高音量,“我用不着你给我过生日,谁稀罕你的弥补?你该不会是因为我和傅言结婚了,你觉得对我不好会影响宋家和傅家的关系,所以才来讨好我的吧?”
“宋遥!”宋建林也怒了,他一拍桌子站起身,“你就是这么揣测你爸爸的?我是你父亲,不是你的仇人!这件事和傅言没有半点关系,我早就想跟你说了,是你一直在跟我闹别扭……”
宋遥打断他:“对,都是我的错,是我跟你闹别扭,你才没机会说出口,是我没体谅你,是我不懂事,既然这么不待见我,那我就消失好了!”
他说完扭头就走,宋建林在身后怒吼:“你到底想怎么样?!宋遥!你给我回来!”
宋遥径直冲出家门。
关门的一瞬间,原本漆黑的天幕乍亮,一道闪电划破夜空,紧接着,是震耳欲聋的雷鸣。
无数雨点密密麻麻地砸了下来,夏夜的暑气被这浩大雨势击溃,周遭温度一下子冷了。
宋遥看着这突降的骤雨,笑了。
真是福无双至祸不单行,偏偏在这个时候下雨。
也怪他,明明傅老师都提醒他今晚有雨,他还是没有做一点准备。
能怨谁呢,还不是怨他自己。
没带伞,宋建林也没有追出来,想必是不关心自己儿子会不会淋雨。
既然这样,他也没必要犯那个贱,觍着脸回家拿伞。
就这样走吧。
车钥匙也忘了拿,就这样淋着雨走吧。
如果被傅言发现,估计又要骂他了,可事已至此,谁还管得了那些。
宋遥埋头冲进雨幕,想跑快点,出去看看能不能打到车,可他还是低估了暴雨的威力。
雨点劈头盖脸地砸在身上,砸得他浑身生疼,衣服一下子就湿透了,如瀑的雨幕让他几乎迈不开腿。
眼睛也睁不开,只好用胳膊挡着,才走到院子门口,皮肤上的温度已经被雨水带走,他冷得直打哆嗦。
黑云覆盖在城市上空,透不进一丝光来,深沉的黑暗搅着汹涌的雨,让他内心竟生出一种几近无助的绝望。
他好像忽然回到了四年前的今天,回到十八岁那年,他一直以为那是他过过的最绝望的一个生日,却没想到,还有更绝望的等在后面。
雨水流进眼眶,眼睛酸涩无比,鼻腔也跟着一起酸了起来,他不知道流出的液体到底是冷的还是烫的,只能艰难地迈开步子,继续向前走去。
该往哪里走?黑暗中,他似乎失去了辨别方位的能力。
正在这时,一道灯光在不远处亮了起来。
宋遥被刺得眯了一下眼,努力看去,才发现那是车灯的灯光,无数雨丝在灯光下显形。
看不清车牌,但车灯的形状有些眼熟。
驾驶室的车门打开,从车上下来一个人,逆光看不清他的脸,可那身形无比熟悉。
男人撑着一把大伞,走到他跟前,举到他头顶的伞一下子将雨幕隔开。
他听到对方低沉温和的声音:“遥遥,回家吧。”
第 43 章
雨珠砸在伞面上, 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周围的一切是这样嘈杂,可这喧嚣又好像从他耳边远离, 视线所及处, 只剩下面前这个人。
傅言依然是那副从容不迫的样子, 在这滂沱大雨中亦岿然不动, 宋遥被风吹得飘摇不定的心绪似乎也因这份沉着而平定下来,他看着他, 不自觉地伸出了手。
双臂紧紧将他环住, 将脸埋在他肩头, 对方的体温驱散了他身上的寒冷, 他慢慢不抖了。
傅言回抱住他。
这个怀抱实在太过温暖,宋遥沉浸其中,竟难以自拔,某种名为依恋的情绪在心间蔓生,许久, 他终于抬起头道:“那个,你怎么来了?”
傅言看着他烧红的眼眶,在他眼尾轻吻。
雨水顺着颊边滑落, 却是咸的。
“我……”宋遥急忙松手, 和他拉开一点距离, 伸手抹去脸上的水,“刚雨下得太大, 都流进我眼睛里了。”
不敢等对方回应, 他匆匆道:“傅老师怎么会在这儿?我不是说, 今晚不回家了。”
“来接你,”傅言揽住他的肩膀, “先上车吧。”
暴雨如瀑,即便有伞,从地面溅起的雨珠也将鞋面打湿。
宋遥没再耽搁,跟他一起上了车。
车门一关上,喧嚣的雨声立刻被隔绝在外。
傅言拿了一条毛巾给他:“擦擦。”
宋遥浑身都湿透了,雨水从衣服边缘往下淌,用毛巾擦也无济于事,他只好先抹了把脸:“你……不骂我没带伞?”
傅言没接他的话茬,只将车驶离宋家:“又和你父亲吵架了?”
“……你怎么知道。”
“你没拿伞,又没拿车钥匙,就这么跑出来,只能说明你情绪激动,什么都没顾上。”
宋遥沉默下来。
他好像有很多问题想问,却又好像什么都说不出口。
车内陷入安静,他抬头看向前方,雨刮器快速摆动,勉强将挡风玻璃扫出一片可视的空间。
雨太大了,傅言不敢开快,到家已经是半小时后。
宋遥先被他打发去浴室洗澡。
冲了个热水澡,身体逐渐回暖,他紧绷的精神慢慢放松,心情好像也没那么压抑了。
似乎是头一次发觉,这个不足百平的小家竟这样温馨。
傅言把他湿透的衣服扔进洗衣机,回来时,宋遥忍不住第三次问了那个问题:“傅老师,你到底为什么会去接我?”
“因为我知道你肯定会和你父亲吵架。”
宋遥十分疑惑:“为什么这么肯定?”
“今天不是你母亲的忌日吗?”傅言抬眼看来,“昨天我就看出你心情不好,可你没说,我也就没问。”
宋遥脸色骤然变了,猛地从沙发上站起来:“你为什么会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宋建林连这个都告诉你了?”
“的确是他告诉我的。”
宋遥才刚回暖的心情又一点点冷了下去:“所以,是他让你去接我?”
“这倒没有,我已经很久没跟他联系了。”
“那他是什么时候告诉的你,今天是我母亲忌日?总不能是生日宴那天就说了……”
“你真的不记得了吗?”傅言看着他的眼睛,“我很早就知道了,早在四年以前。”
宋遥愣住:“什么?”
傅言:“四年前的今天,也是一个雨天,只不过那天雨下得没这么大,有个刚成年的孩子开车撞了我,他那时的样子,好像也和现在一样,生气又伤心。”
宋遥脑子里轰的一声,双眼倏地睁大:“你说什么?!”
四年前?
“你……你就是那天被我撞的那辆车的车主?”宋遥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可仔细一想,貌似又合情合理,“怪不得……怪不得我一直觉得你眼熟!你他妈,你居然瞒了我这么久,你为什么不早说?”
“我上次暗示过你,可惜你没发现。”
“你什么时候暗示过我?”
“上次生日宴后,你一个人跑掉,我去追你,跟你说‘我的司机是第一次开跑车,要是不小心把你的车撞坏了’……”
“这句话怎么了?”
“你就没想过,我的司机怎么可能没开过跑车?”
宋遥:“……”
啊?
所以“第一次开跑车”“撞坏”是在暗示四年前的事?
神他妈!
“你有病吧!”宋遥瞬间炸了,“鬼能听懂你这种暗示!你有话不会直接说,居然要我猜?”
“我要是直说了,恐怕咱俩现在已经真的离婚了吧。”
“你也知道?”宋遥咬牙切齿,“你上次还说跟我相亲是为了给我教训,合着也是编的!”
“那倒也不能完全算编的,”傅言微微一笑,“是实话——四年过去,我看你还是没什么长进,所以才想给你点教训。”
“……好好好,算你狠!”宋遥恶狠狠道,“多大仇啊傅总,就因为我撞了你的车,你就锲而不舍地记了我四年?我当年难道没赔你钱吗?”
“你不止撞了我的车,你还把我撞骨折了。”
“哪骨折了?”
傅言伸出左手:“胳膊。”
“又是这多灾多难的左手是吧?”宋遥一把撸开他的袖子,正面看看,反面看看,“折在哪儿了?连点印都没有,你好意思跟我说骨折了?”
“……骨裂,”傅言改了口,“保守治疗,没伤口。”
宋遥心头飘过一万句脏话。
他忍了又忍,才忍住没有破口大骂:“骨裂跟骨折能一样?”
“怎么不一样,都很疼。”
“你不是不怕疼吗?”宋遥掐住他手心的疤痕,“被刀子割了你都没事人一样,骨裂算什么?”
“骨头上的疼可比划破手掌难熬多了。”
宋遥没经历过,也无法判断这句话是真是假,一时有些哑口无言,气得重新坐了回去。
傅言给他倒了杯水。
过了半天,宋遥才说:“也就是说,你是因为那次车祸和宋建林认识的?那你之前说认识他是因为生意上的往来,也是在骗我喽?”
“这的确是我撒了谎,我向你道歉。”
“……”
宋遥才不感兴趣他的道歉,白了他一眼:“也是那次,宋建林告诉了你今天是什么日子。”
“他向我解释车祸的缘由,说你不是故意的,只是因为和父亲发生争吵,心绪不宁,一时走神才闯了红灯。”傅言解释说,“至于争吵的原因,是和你去世的母亲有关,但没具体说明,只说到那天是你母亲的忌日,我也就不好再问下去了。”
宋遥垂下眼帘。
“所以你现在能告诉我是为什么了吗?”傅言问,“你母亲在你出生那天就去世了,为什么你和你父亲的矛盾,到你成年的时候才爆发?今天又是为什么和他吵架?”
太过尖锐的问题,就像上次问他为什么放弃保研一样。
傅言总是可以这样切中要害,他温柔时让人恨不得在他怀中溺死,可一旦认真起来,又像刀一样锋利。
宋遥感觉自己是被捧在手心的苹果,被从中间劈开,露出果核。
“如果实在不想说的话……”
“宋建林有告诉你,我母亲是怎么去世的吗?”宋遥忽然问。
“没有。”
“果然,我就知道,”宋遥嘴角牵出一个勉强的笑容,“我妈生我那天,我爸不在她身边,他当时在谈一个很重要的项目,出差了,没赶回来。”
宋遥:“那天我妈自始至终都是一个人,身边没有家属,只有护工,本来一切顺利还好,可到了晚上,她突发产后大出血,她太累了睡着了,自己没察觉,护工发现以后,赶紧把她送去抢救,但还是……”
“你认为这是你父亲的过失,”傅言接上他的话,“身为丈夫,妻子生产时没有陪在她身边,以至于没人及时发现她的异样,错失了救治时机,所以你恨他。”
“我能不恨他吗?”宋遥深吸一口气,“一个在妻子最需要他的时候却见不到人影的废物男人,要他究竟有什么用?我妈跟他结婚真是瞎了眼。”
傅言没有对此发表评价。
“但这还不是我最恨他的,”宋遥咬了咬牙,“你不是问我为什么在我成年那天才矛盾爆发吗?那我告诉你,因为这些事,正是那一天宋建林才告诉我的,在那之前,我根本不知道我妈生我那天我爸不在她身边!”
傅言皱了皱眉。
“他一直瞒我,瞒了我十八年!我一直觉得我妈去世是我的错!是我的降生让她失去了生命,可十八年过去,宋建林才跟我说,她是因为没能得到及时抢救没的!明明是他的疏忽,是他的责任,凭什么要让我来背负这些?美其名曰‘你成年了,有接受真相的能力了’,所以把一切都告诉我,可是他凭什么从一开始就对我隐瞒!”
宋遥说着,近乎哽咽,他眼眶通红,再也克制不住眼底的潮湿:“就因为他不敢面对,就可以不告诉我真相吗?他到底算什么男人,算什么丈夫,他就是个废物!垃圾!无可救药的懦夫!”
“宋遥,”傅言向他靠过来,“你冷静一点。”
“我冷静不了!”宋遥喊破了音,滚烫的液体顺着眼角颗颗滴落,“从小到大,他都不肯正眼看我,那我也不理他就好了,毕竟是我害死了我妈,他恨我也不是没有道理。每当我听到同学聊起妈妈,我都好害怕,又好嫉妒,每当语文课作文要求写‘我的母亲’,我都无从下笔,我真的恨宋建林,我真的恨他,我恨他让我没有妈妈!”
傅言一把将他抱在怀中。
“想哭的话,就都哭出来吧,”他说,“在我这里哭,不丢人。”
第 44 章
“傅老师……”宋遥再也克制不住自己的情绪, 无法阻拦那些眼泪夺眶而出,他用力抓紧了傅言的衣服,“我不……我……”
傅言没再说什么, 把他搂得更紧了些, 轻轻扣住他的后颈, 将他按在自己肩窝。
宋遥压抑多年的委屈在这一刻爆发, 泪水越涌越多,终于从抽噎变为号啕大哭。
二十二年的人生, 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丢人过, 却也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痛快过, 原来倾诉的感觉是这样的, 那个愿意听他抱怨的人,就像是暴雨中为他撑起的伞。
他说不上自己究竟是幸运还是不幸,但至少在这一刻,有人愿意陪在他身边。
宋遥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大概二十多年的眼泪都集中在了今天, 不知道过了多久,哭嚎渐渐转为啜泣,他红着眼睛, 从傅言肩窝里抬头。
傅言递给他纸巾。
宋遥擦了擦脸上的泪, 看到对方肩膀上全是泪痕, 衣服都被他哭湿了。
他有些不好意思,抽抽搭搭地说:“傅老师, 你衣服。”
“不要紧, 反正等下要洗澡。”傅言轻拍他的后背, “现在感觉好点了吗?”
“嗯,”宋遥垂眼, “我没事。”
“你母亲的事,别再自责了,”傅言揉了揉他的头发,“这件事,你父亲有不可推卸的责任,无论谁该为你母亲的离世负责,都不该是你。”
宋遥看向他。
傅言:“你怨恨他,没有任何错,你今后依然可以继续怨恨他,但你不该再怨恨自己,明白我的意思吗?”
宋遥小声:“我还以为,傅老师会说我不懂事。”
“我是那种不辨是非的人吗?”傅言无奈,“好了,去洗把脸。”
哭得太狠,现在脸上的皮肤被蜇得生疼,宋遥去认认真真地洗了脸,但眼睛周围还是红,一时半会儿消不掉。
从洗手间出来时,就听到傅言说:“既然你已经知道我是谁了,我也了解了你的过去,那么不妨从今天开始,我们重新认识。”
宋遥愣了一下。
傅言冲他伸手:“傅言,很高兴与你相遇,小宋先生。”
他英俊的眉目含着笑意,宋遥看向他,仿佛回到他们相亲的那天。
明明没过去多久,又好像过去了很久。
当时,他真的把傅言当成了一个普普通通的大学老师,公众号梦白推文台,却没想到他居然是那位傅总,更没想到他是四年前那场车祸的受害者。
命运是一种奇妙的东西,将两条本不想干的路途一次又一次联系在一起,终于在此交汇融合,再难分割。
犹豫着,宋遥也伸出手。
“宋遥,也很高兴认识你,傅老师。”
傅言宽大的手掌握着他的,掌心一如既往的温暖,不论是四年前的雨,还是四年后的雨,都冲刷不掉这个男人的痕迹。
“那,你愿意继续延续和我的婚姻吗?”
宋遥叹口气:“结都结了,凑合过呗,难道还能离。”
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已经习惯了这个男人的一切,习惯他的放纵,亦习惯他的约束。
有时候他觉得自己就是一只风筝,而细细的风筝线牵在傅言手中,这线不能牵得太紧,风筝会飞不高,又不能太过放松,风筝会失控。
他当了二十二年失控的风筝,终于有一天,遇到了一个会放风筝的人。
傅言的嗓音低沉温和:“既然你认可我们之间的关系,那我也该起到身为丈夫的责任——我陪你回一趟宋家吧,去跟宋建林说清楚。”
“你要调解我们的矛盾?”
“不是调解,而是给你们彼此一个说话的机会,你和你父亲性格太像了,都不善于表达,又都不肯服软,如果没有一个中间人,只怕到死你们也不会开口。”
宋遥无从反驳,他和宋建林的确是这样。
但他还是不想和烂人相提并论:“谁跟他像了,我可没他那么懦弱。”
“我知道遥遥最勇敢了,所以你更应该走在你父亲前面,他不敢做的事,你敢做,对吗?”
宋遥表情很不自然:“……哦。”
“无论最终的结果如何,至少你们给了对方机会,今后想起来,也不会后悔。”
“知道了,”宋遥说,“去可以,但不能是今天,我现在不想看见他。”
“当然不能是今天,”傅言指了指墙上的挂钟,“马上12点了,今天就要结束了。”
宋遥一时没懂他这句话的含义,像是开玩笑,可表情又有些认真。
“等我一下。”傅言说。
宋遥看着他进了厨房,不禁有些疑惑,视线又落回挂钟上,秒针缓缓转动,终于与分针、时针重合在一起。
零点了。
旧的一天结束,新的一天开始。
傅言从厨房出来,手里多了一个蛋糕。
宋遥露出错愕的表情。
“昨天已经过去,今天不再是你母亲的忌日,但可以是你的生日,”傅言把蛋糕放在餐桌上,“买了你最喜欢的巧克力蛋糕,来吧,我的小寿星。”
宋遥看着那蛋糕久久不语,他鼻腔十分酸涩,心底却很是甜蜜。
眼底湿润,他眨了眨眼,露出一个含着泪的笑:“你这人真是……”
傅言帮他拉开椅子,又将一根蜡烛插在蛋糕上:“要不要给你唱生日快乐歌?”
“……你能不能别这么讨厌,”宋遥用手背抹掉眼角的泪,挨着他坐了下来,“怎么只有一根蜡烛?”
“你第一次过生日,所以只插一根蜡烛。”
“那我只有一岁?”
“如果你不喜欢的话……”傅言在蛋糕盒子里翻了翻,“我还准备了这个。”
那是一个造型为数字“22”的蜡烛,宋遥看了,不禁破涕为笑:“好二啊,还是就这样吧。”
“那我点了……嗯等下。”傅言在自己身上一通翻找,找出一个打火机。
“你又不抽烟,哪来的打火机?”宋遥问。
“为了给你点生日蜡烛特意买的,怎么样,我这波为醋包饺子,诚意还算足吗?”
傅言说着,将蜡烛点燃。
六寸的小蛋糕,仅有一根的蜡烛,看上去有些寒碜,宋遥却觉得没有比这更好的生日礼物。
“你的出生不该意味着生命的终结,而应是生命的延续,”傅言说,“生日快乐,宋遥。”
生日快乐。
宋遥长久地沉默,忽然,他伸手勾住傅言的脖子,在他耳边轻声道:“我好像真的有点喜欢上你了,傅老师。”
刚哭过的嗓子还带着鼻音,像是撒娇一样。
“只有一点?”
“多一分怕你骄傲。”
傅言笑了笑:“不许个愿吗?”
宋遥看向燃烧的蜡烛。
“以前我从来不信什么生日对着蜡烛许愿就能实现,如果真的能实现,世上就不会有那么多不如意的事。”
傅言:“对着蜡烛许愿也许不会实现,但对着我许愿一定能。”
宋遥有点惊讶地看向他,蜡烛的烛光跳跃在他眼中,将那深不见底的黑眸也映出一片亮色。
“那……”宋遥思索一番,清清嗓子,“我希望,傅老师今后继续管教我。”
说完,他耳根有点红,急忙将蜡烛吹灭。
丝丝缕缕的白色烟雾缠绕在两人中间,傅言眼尾的弧度愈发深刻,他轻声道:“你的愿望,我收到了。”
“咳,”宋遥拔掉蜡烛,“我要吃蛋糕了,叉子呢?”
傅言从蛋糕盒里拿出刀叉,帮他把蛋糕切了切,宋遥率先将蛋糕上写着“happy birthday”的巧克力牌牌拿起来吃了,又捏了一颗草莓:“你不吃一块吗?”
“明明知道我不爱吃甜食,买这么小的蛋糕,就是为了给你一个人吃的。”
“可是好东西要大家分享,”宋遥叉起一块,递到傅言嘴边,“尝一口呗,就一口。”
傅言不太情愿地尝了他的蛋糕:“可以了,你吃吧。”
宋遥本来也不是真心要给他分,给他尝了一口,意思已经到位,接下来就是他的开炫时间。
巧克力的味道永远这样浓郁香甜,无论吃多少次也不会腻,他坐在餐桌旁吃蛋糕,傅言便在旁边看着他。
没过多一会儿,宋遥就把一个蛋糕全吃完了,连粘到底托上的奶油都刮得干干净净,他打了个饱嗝:“谢谢款待。”
“蹭到了。”
“嗯?”
“我说你嘴角,蹭到巧克力了。”
宋遥舔了舔嘴角:“还有吗?”
“有。”
“在哪儿啊?”宋遥抽了张纸想擦,却被对方按住。
傅言向他凑近,鼻息打在他颊边,嘴唇轻轻贴住他唇角,舌尖扫过,留下一点温热和潮湿。
“现在没了。”他说。
两人之间的距离是如此近,近到能感受到对方声带的振动,宋遥用鼻尖蹭了蹭他的鼻尖,问:“不是不爱吃甜食吗?”
“我没在吃甜食。”
“那是在吃我喽?”
唇瓣再次覆盖上来,变得不再那么温和,傅言黑沉的眼眸中似有暗潮涌动,呼吸在加速,体温在攀升。
唇舌彼此交缠,吐息在两人间辗转,残余的巧克力的味道让这个吻变得格外美妙甜蜜。
宋遥被他吻得忘我,激烈的渴望在心底攀升,他快要不满足于这个吻,不满足于巧克力蛋糕,他还想得到更多。
人总是会因娇纵宠溺而变得贪婪无度,可今天是他生日,他想要放纵一把。
“傅老师,”他喘着气说,“你刚刚说,对着你许愿什么都可以实现是吗?”
“你想要什么?”
“想你和我做,”宋遥轻咬他的唇角,“你会满足我的,对吧?”
“当然,”傅言在他颈边亲吻,“我会实现你的任何愿望。”
他将宋遥抱了起来,往卧室走。
傅言轻轻将他放在床上,理智尚在压制汹涌的冲动:“我去洗个澡,在这里等我。”
第 45 章
傅言简单去浴室冲了个澡, 回来时,就看到宋遥坐在床上,拿着两盒, 左手一盒, 右手一盒, 问他:“傅老师, 你用哪个?”
傅言呼吸微顿,刚因洗澡而平息下去的冲动再次翻涌, 他放下毛巾, 坐到床边:“今天怎么这么主动?”
“都说是我生日了, 当然要吃点好的, ”宋遥道,“只吃素的怎么行,得来点荤的。”
傅言从他手上接过一盒:“用这个。”
“又选这个,你是看不起草莓味吗?”
“在这一点上,我的喜好的确比较固定, 不过也不是不能尝试——下次。”
“行吧,”宋遥把另一盒塞回抽屉,伸手环住他, “我还有个要求。”
“什么?”
“能让我试试吃自助吗?”宋遥小声, “上次想尝试, 被你拒绝了,刚刚你说好什么都听我的。”
“……”傅言无奈, “可以是可以, 但我怕你吃到一半就吃不下了, 最后还得要我结账。”
“那你就结账呗,咱俩aa, 你也不亏啊。”
“你说什么就是什么,”傅言妥协了,一把将对方抱到自己腿上,“今天的一切,都由你说了算。”
宋遥勾住他的脖子,整个人贴到他身上,另一只手探向他浴袍的腰带,轻轻一扯。
虚拢着的浴袍松开,敞露出精健有力
nànf
的躯体,刚洗过澡的身体干净清爽,唯有发间尚带有一丝凉意。
宋遥将他的头发拢到脑后,低头亲吻他,彼此的气息缠绕相融。
他有些急切地想要开始正餐,餐前准备就显得有些潦草,等热菜上桌,他便迫不及待地开动了。
起身又坐下,刚上的菜果然还是太烫,想一口吃下并不容易,须得一点点适应,等到能完全放进嘴里,满溢的一口让人发出喟叹。
进食的节奏由他来掌握,傅言完全放任,可惜宋遥想得很好,现实却不如他预想中简单,吃太多了,肚子会感到饱胀,吃太急了,体力急剧消耗,很快就没了力气。
一个不小心卸了力,他只感觉自己要被一步到胃了,忍不住“啊”了一声,眼前发黑,颤着音说:“傅老师你……也太……”
“都这么多次了,还没习惯?”
宋遥表示自己没法习惯这种甜蜜的烦恼,又努力了两下,实在是吃不动了。
果不其然,最后还是要由傅言来扫尾。
深夜寂静,任何不和谐的声音都显得格外突兀,但宋遥已经顾不上那些。
高估了自己的小宋先生,很快从“吃自助”变成了“被吃自助”,体力耗尽让他任人摆布,只剩下求饶的份儿。
不知道过了多久,傅言问他:“吃饱了吗?”
宋遥撑得直打嗝,眼泪汪汪道:“吃、吃饱了。”
傅言将他抱起,带他去浴室洗澡。
半小时后,宋遥虚弱躺倒。
他缓了好半天,才重新积攒起说话的力气,扭头唤旁边的人:“傅老师。”
傅言随手从床头拿了本书,正在翻看:“嗯。”
“我有个问题问你。”
“你说。”
“四年前我撞了你的车,你到底是记恨我,还是记挂我?”
傅言从书页间抬眼。
他看了看对方,又继续看书:“都有吧。”
“什么叫都有吧,”宋遥一把将他的书按下,“别看了,事后看书你什么毛病,我在很认真地问你。”
傅言叹气,只得认真回答他:“记挂更多。”
“多多少?”
“九成和一成的区别。”
“也就是说,你其实不记恨我?”宋遥翻身向他靠来,“我说,你不会对我一见钟情吧?”
傅言的视线落在他身上,黑眸深不见底。
“真的呀?”宋遥没忍住笑出声,“真是想不到,傅总你这样的人物,也会对某个人一见钟情?我还以为你眼光太高,任何人都瞧不上呢。”
“我只对特别的人感兴趣,”傅言说,“只不过在这个世界上,绝大多数人都不算特别。”
“你的意思是,我够特别喽?”
“至少撞坏我的车还理直气壮的,你是唯一一个。”
“我也没想到会撞到你嘛,”宋遥又蹭了蹭,彻底贴到他身上,“谁能想到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傅总,居然是亲自开车的。”
说着,他又问:“既然你都对我一见钟情了,怎么不来追我,还等了四年,等到我的相亲简历都在别人手里了,你才知道着急?”
傅言:“大多数感情都会无疾而终,只是一点吊桥效应带来的心跳加速,我还不至于为了这个就魂牵梦绕夜不能寐,更何况……那时候你才十八岁,一个刚成年的孩子,即便是我,也要犹豫一下的。”
“嘁,”宋遥撇嘴,“现在你还不是吃得很欢,装什么老正经。”
傅言眉尾一抬:“我不正经,那我们再加个餐?”
“不了不了,”宋遥连连摆手,“今天太晚了,我要睡了,晚安傅老师。”
看着他匆匆翻过去的背影,傅言笑了笑:“晚安。”
两天后,宋遥带着傅言回了一趟宋家。
……别问为什么过了两天才去,问就是身上有印儿不好见人。
他让管家帮了个忙,没有事先通知宋建林他们来了,打了他一个措手不及。
傅言独自进去和宋建林见面,宋建林见了他,着实吓了一跳,立刻从楼上下来迎接:“傅总?您怎么来了?”
“宋先生,好久不见,”傅言礼貌客气,“冒昧前来,没打扰到您吧?”
“怎么会呢,傅总快请坐,”宋建林让佣人给他倒茶,“您都和我们家宋遥结婚了,咱们就是一家人,这个家您随时来,什么时候都不打扰。”
“宋先生这样说,那我就放心了,”傅言示意他也坐,“来的路上我还在想,我一个外人插手你们的家事,会不会有些不妥,您把我当成自家人,我安心多了。”
宋建林闻言,脸上的笑容变得有些僵硬:“傅总您这话是……什么意思?我们的家事是指……?”
“前两天,宋遥跟我说他要回家一趟,当天不回来,我答应了,结果那天他不光回来了,还是淋着雨回来的。”
宋建林的脸色一下子难看起来:“他果然还是去找你了。”
傅言:“回家以后,我看他情绪很不对,就问他发生了什么事,他一五一十全都告诉了我,包括您当年没跟我说的,您夫人去世的真相。”
宋建林沉默下来。
许久,他才苦笑了一下:“这件事,宋遥应该没跟任何人提起过,哪怕是他的发小小程。他会告诉你,说明他真的很信任你。”
“所以我不想辜负这份信任,”傅言喝了一口茶,“我是宋遥的爱人,于情于理我都会占在他这一边,还请您不要介意我的冒犯——我想向您问清楚,您这么多年来亏待宋遥的理由。”
“亏待……”这个词让宋建林深吸一口气,“他是这么跟你说的?”
“他说,从小到大,你不愿意多看他一眼。”
“我的确不肯多看他一眼,但我哪里是不愿意,我是不敢!”宋建林搭在沙发扶手上的五指收紧,手背上凸起青筋,“傅总,你见过我妻子的照片吗?如果你见过你就会知道,宋遥和她长得有多像,对着那样一张脸,我到底怎么敢多看一眼?”
宋建林用力闭眼:“宋遥越长大,就越像他妈妈,一看到他,我这心里就特别慌乱,我回想起二十多年前的那天,回想起他出生的那天,那天我下了飞机,兴冲冲地赶到医院,得到的却是……我妻子的死讯。”
他脸上露出绝望的表情,那是一种让人目不忍视的悲伤:“我真的不该出那趟差,我真的后悔,我想着,只要拿下这个项目,我们日后的生活就不愁了,孩子刚出生,正是需要用钱的时候,我想给他们更好的,想要证明我可以给妻儿幸福,结果到头来,竹篮打水一场空。”
“明明只差一点的,傅总,你明白吗?我妻子的预产期本来还没到,我想着我出差回来刚好能赶上,可没想到,就在我即将返程的前一天,医院突然跟我说她要生了,我当时慌得不行,立马改签,可最多也只能改签到当天晚上。”
“当时,我还跟她通了电话,我说我一定尽快赶回去,你再坚持一下,她跟我说不要紧,她一个人也可以,叫我别着急,慢慢来。”
“我等啊等,终于等到母子平安的消息,那时我真的松了好大一口气,我以为一切有惊无险,护士还帮我跟我妻子通了视频,我看到她躺在病床上,旁边就是我们的儿子。”
“她问我,想好给儿子取名叫什么了没,我说我想了好几个,都不满意,你有什么主意吗?她开玩笑地说,你说好要陪我却没来,现在我们离这么远,不如儿子就叫‘遥’吧”
“我说,叫‘遥’的话,万一以后真的和我们关系疏远怎么办,她说不会的,名字都和本人相反,叫宋遥,肯定和我们特别亲近。”
宋建林捂住自己的脸,竟落下泪来:“我没想到……没想到我随口说的一句话,居然一语成谶。”
“我不明白,我真的不明白,为什么就差那两个小时,明明再过两个小时我就能赶回来了,我就能好好陪在她身边,好好照顾她,可为什么……偏偏就……”
宋建林已经哽咽得无法再说下去,傅言没有接话,客厅里一时陷入寂静,只剩抽噎声清晰可闻。
一墙之隔,宋遥将脑袋后仰抵住墙壁,闭上了眼。
第 46 章
许久, 傅言低沉的嗓音才重新响起:“既然您爱您夫人,就更不该忽略你们的孩子。”
“我知道,我知道!你说的这些, 我何尝没对自己说过?”宋建林移开手掌, 露出通红的双眼, “可我又有什么办法, 我战胜不了我自己,我克服不了那种惶恐, 我一想到我爱人独自一人, 凄惨地在医院死去, 我就恨不得下去陪她, 可我又知道宋遥已经没了妈妈,不能再没有爸爸。”
“我不敢多看他,只好没日没夜地工作,我想着,我给不了他精神上的陪伴, 能满足他物质上的需求也好,我知道这样不对,可我别无选择, 傅总, 不如你告诉我, 除了赚钱,我究竟还能为宋遥做些什么?”
傅言没有接话, 回答他的是长久的沉默。
“人一旦选择了一条路, 就再没办法回头了, 哪怕每一分每一秒都意识到自己走错了路,脚步也依然一刻不停地向前走去。那时候我好像成了一台只会工作的机器, 我没法停下,一旦停下,我的眼前就会浮现出他们的样子,我只好让自己忙一些,再忙一些,忙到没有时间去想其他。”
“有时候我甚至会想,我做的这些没什么错,之所以会走到今天,可不就是钱不够多吗,如果我有更多的钱,就能把妻子送到更好的医院,请更好的护工……甚至我根本没必要为了一个项目在她最需要我的时候出差,如果我没有出差,那么这一切都不会发生。”
傅言看他的眼神透出些怜悯,好像在看一个孤注一掷的绝望的赌徒。
“一步错,步步错,错到最后,也只能将错就错。”宋建林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宋遥因为我的错误,跟我日渐疏远,等时间冲淡我内心的绝望,我终于可以暂时放下对妻子的思念,好好看看我们的儿子时,我才发现,已经太晚了。”
“宋遥已经在我的疏忽中,长成了我不认识的样子,从他的眼神里,我看得出他恨我。我想弥补他,我想关心他,可我总是不得要领,我猜不透这个孩子的内心,每次一开口,换来的除了争吵,还是争吵。”
“我真的很后悔,”宋建林声泪俱下,“我对不起宋遥,也对不起他妈妈,傅总,请你告诉我,我究竟要怎么做,我究竟还能怎么做?”
他悲痛欲绝,泣不成声,很难想象一个年逾五旬的男人,竟会如此失态。
“不知道怎么做,就什么都不要做了,”宋遥的声音忽然在身后响起,“太久了,我们之间的矛盾已经积重难返,积攒了二十年的怨恨,或许也需要二十年的时间去抹平,说不定二十年后,我可以心平气和地坐下来跟你说话。”
“……宋遥?”宋建林没料到他居然在,一下子变得惊慌不已,急忙想要擦掉脸上的眼泪,“你怎么……你什么时候回来的?和傅总一起?”
宋遥走到他面前,心情竟出奇平静:“我不会原谅你的,但你依然是我爸。”
他看着宋建林错愕的眼神,心里好似有一块石头落了地。
原来迈出这一步是这样简单。
说出这句话,也不比说“你吃了吗”多费什么力气。
他不再等对方做出反应,头也不回地走出了家门。
室内陷入一片寂静,落针可闻。
许久,傅言站起身来,打破了这份安静:“宋先生,我也该告辞了。”
“……等等,等等傅总!”宋建林恍然回神,一把拽住了他,“刚刚宋遥是什么意思?什么叫不原谅我,但我还是他父亲?”
“意思就是,破碎的镜子无法修补,但还能凑合用。”傅言轻声说,“宋先生,作为您认可我的回报,我可以适当地给您一点建议——人与人之间存在一个安全距离,保持这个距离,对彼此都好,即便这样会让你们陷入‘亲密的疏远’,但至少,不用在破碎的镜子里看到自己残缺的影像。”
说完,他冲对方笑了笑:“那我就不叨扰了,改日再来拜访。”
宋建林看着他离去的背影,跌坐进沙发里。
沉默良久,他最终发出一声长叹。
宋遥离开家门后没有走远,在车旁边等傅言。
很快,傅言也出来了,宋遥问:“你跟我爸又说什么了?”
“说让他以后少管你。”
“真的假的?”宋遥半信半疑,“你有那么好心?明明你自己都没少管。”
“正因为有我管你,才更不需要别人插手,而且,”傅言靠近他,“平心而论,我管你真的管得多吗?”
“哈哈,那个……”宋遥心虚地挠了挠脸,“上车,回家?”
“走吧。”
宋遥上了副驾,系好安全带。
他听到傅言问:“刚刚跟你父亲说的话,不后悔?”
“为什么要后悔,”宋遥看着前方,“不是你教给我的吗,不要做出让自己后悔的决定,既然我说了,就肯定不会后悔。”
傅言“嗯”了一声。
“我没跟他和解,是不是让你失望了?害你白跑一趟。”
“我早就猜到你不会跟他和解,如果你轻易原谅了他,反倒不像我认识的宋遥了,”傅言将手搭在方向盘上,“没什么白跑不白跑,这件事只需要过程,结果反而无足轻重。”
“谢谢你,傅老师。”宋遥低声说,“谢谢你给我这个机会。”
“好了,与其说感谢的话,不如想想晚上吃什么。”
“嗯……想喝啤酒,不如吃炸鸡?”
“好,那我们现在去买。”
傅言说着发动了车,宋遥有些意外:“我还以为你不会同意我喝酒。”
“有什么不同意的,成年人该为自己的行为负责,知道自己酒量差还非要喝酒,那一切后果都由自己承担。”
宋遥想起他们刚结婚领证的那个晚上,表情不自在地撇过了头。
傅言开车带他去买炸鸡啤酒,回到家时,刚好是傍晚。
炸鸡还热乎,宋遥洗了手就扒开盒子,问他:“傅老师,你爱吃翅中还是翅根?”
“爱吃你不爱吃的那个。”
“我喜欢你的回答,”宋遥翘起唇角,“那我就当你爱吃翅根了,张嘴,啊——”
傅言张嘴,一只翅根被塞到嘴里。
刚炸出来的鸡翅十分酥脆,一口咬下去咔嚓作响,宋遥自己翻了一个翅中吃:“程一鹏最喜欢吃炸鸡了,我俩一遇到高兴的事,或者不高兴的事,都来一顿炸鸡,不高兴的时候吃,吃完就高兴了,高兴的时候吃,高兴翻倍。”
“那今天算是高兴,还是不高兴?”
“一半一半吧,”宋遥把翅中塞进嘴里,再吐出来时只剩两根骨头,“不过,也有吃炸鸡解决不了的烦恼,他爸妈刚走那会儿,我天天拎着炸鸡去找他,他一口都不吃。”
傅言:“也就是说,今天的烦恼尚在炸鸡能解决的范畴内。”
“我就喜欢跟聪明人说话,”宋遥拿起一罐啤酒,拉开拉环,“来,干一个。”
傅言跟他干了杯:“你有没有想过,你父亲其实有在为讨好你而努力,他或许在程一鹏身上看到了你的影子,所以才下决心要帮他。”
宋遥一顿。
他喝了口啤酒:“也许你说得对,他对程一鹏好,只是因为程一鹏是我发小,可惜迟来的深情比草贱,不论是亲情还是爱情,他做这些,做得太迟了。”
傅言撕开一包调料粉,撒在炸鸡上,宋遥见了,把自己的炸鸡递过去:“给我也来点。”
“你确定?这是辣椒粉。”
“炸鸡配的辣椒粉能有多辣,别看不起我,快点。”
傅言只好给他少撒了一些:“先尝尝。”
宋遥不以为意,一口咬下去,放在嘴里细嚼。
嚼的第一下没什么事,嚼的第二下感觉有点辣了,嚼的第三下……
“我草!”宋遥五官都扭曲了,直从耳根烧到脸颊,“这家店辣椒粉怎么这么辣,不要命了!”
他赶紧灌了几口冰啤酒,把辣味压下去。
在吃辣上屡战屡败,屡败屡战的小宋先生又一次不得不认输,他推开傅言的手:“走走走,拿远点拿远点,这辣味我一闻都要呛死了。”
“刚刚是谁……”
“闭嘴,我不想听。”
傅言识趣地闭上嘴。
没过一会儿,宋遥又道:“傅老师,我怎么感觉有点晕呢?”
傅言拿起他的啤酒晃了晃,一罐已经见底。
也许是刚才为了解辣喝得太急,醉得就格外快,快到宋遥自己都不服气了:“不可能!我的酒量再差,也没到一罐啤酒就能撂倒的地步。”
为了证明自己还能喝,他火速开了第二罐:“来,傅老师,今晚我们一醉方休!”
“是你自己一醉方休,”傅言一言难尽,“五十度以下的酒,灌不醉我。”
“不可能,我不相信,”宋遥又倔起来了,把刚开的酒怼到对方面前,“喝!”
“我自己的还没喝完。”
“我让你喝我这个。”
傅言只好象征性地喝了一口。
“大口喝!”宋遥十分不满,“你是不是怕被我灌醉?”
“我只是还想吃东西,酒喝太多,就吃不下饭了。”
“哪那么多话。”宋遥硬要给他灌酒,对方不配合,他索性自己抿了一大口,然后覆上唇去。
苦涩的酒被强行渡来,原本冰凉的酒液变得微温。
宋遥给他灌了一些,自己也不小心咽了一些,还有几滴从唇角溢出,沿着下颌淌落。
他刚被辣椒刺激过的唇瓣格外红润,残留的酒液挂在上面,泛出一片淋漓水色。
傅言的眼神变得幽晦不清。
他缓缓滚了滚喉结。
第 47 章
两人之间的气氛一下子变得暧|昧不堪, 傅言的视线落在宋遥唇间,凝视良久。
可惜宋遥没发现这份异样,还在执着于给对方灌酒, 他又含了一大口, 准备故技重施。
却不想傅言快他一步, 先拿起他那罐没喝完的啤酒:“我自己来。”
吞咽声连续传来, 他一口气将剩下的半罐全干了,然后冲宋遥晃了晃已经空了的啤酒罐。
宋遥酒劲上头, 脑子本来就不太清醒, 让他这么一搞, 顿时有点蒙了, 嘴里的酒吐也不是,继续喂也不是,最终还是只能咽了,还差点被呛到。
“咳咳咳……”宋遥用手背蹭了蹭唇角,盯着对方看, “你怎么还不醉?”
傅言也不再重复自己轻易醉不了的话,哄骗他道:“你再吃点,我就醉了。”
“真的?”酒精大大降低了宋遥的戒备心, 也没多想, 就真的又从盒子里翻炸鸡吃, 这回他直接挑了个鸡腿,凑到嘴边就开始炫。
鸡腿炸得外焦里嫩, 咬开酥脆的外皮, 里面的鸡肉汁水四溢。
就着炸鸡, 第二罐啤酒很快也喝完了,宋遥自己还全无所觉, 只感觉脑袋更晕了。
他又问:“傅老师,你醉了没?”
“有点醉了。”
宋遥又吃了两块鸡翅,喝了半罐啤酒:“现在呢?”
“八分醉了。”
第三罐啤酒喝完,宋遥实在是吃不下了,他打了个饱嗝:“现在醉了没?”
傅言眼尾微弯:“嗯,醉了。”
“……你真醉假醉?”宋遥将他上上下下打量了一遍,只感觉他眼神清醒,神态如常,不禁怀疑起来,“你该不会在耍我吧?”
“怎么会呢,”傅言撒谎不打草稿,“我什么时候骗过你。”
宋遥嚯地睁大眼,即便是被酒精浸润过的脑子,也能觉察出这句话很有问题:“你骗我的次数还少?你要是不骗我,咱俩都不能结婚。”
傅言不置可否。
宋遥推开面前一堆空啤酒罐,开始对他进行无情控诉:“你个骗子,臭男人,老狗比!鬼话连篇……我信了你的邪!”
傅言挑起眉梢:“还有吗?”
“还有……呃……还有的以后再说,”宋遥站起身,“我不理你了,不行了,我不吃了……嗝!我要去……睡觉。”
他不起来还好,一站起来顿时感觉头重脚轻,脚步虚浮,差点摔倒。
傅言及时扶住他。
“我好晕啊,傅老师,”宋遥已经迷糊了,他拽住傅言的衣服,“大骗子……还跟我说你喝醉了,我看你现在……清醒得很。”
傅言低头,只见自己洁净如新的衬衫被他抓出五个油汪汪的手指印子,瞬间变得能透光了。
他沉默片刻,将对方胳膊架到自己肩膀上,扶着他往洗手间走。
宋遥完全不配合,本能挣扎:“放开我姓傅的,我要睡觉!”
“先洗干净再睡。”
“洗什么干净?洗干净方便你吃?我才不洗!”
傅言:“……”
小宋少爷清醒的时候就不大讲道理,喝醉了更加不讲道理,傅言索性不再开口,直接把人架到洗手台前。
他抓住宋遥两只手,往手龙头底下放,可这样就没法继续架着他,宋遥一失去支撑,身体便向一边歪倒。
傅言急忙重新将他扶住,换了个姿势,从背后将他圈在怀里,双臂将他夹在中间,继续给他洗手。
宋遥不满于他的摆弄,用哼哼表示抗议。
抗议无效,傅言强行把洗手液涂满他双手,反复揉搓,仔细清洗每一个手指和指缝。
宋遥喝了酒,浑身都热,被他这么圈着,更是热得不行,一边小声嘟囔,一边努力挣动。
傅言将他锁得更紧了些:“别乱动。”
这回彻底挣扎不能了。
宋遥抬起头,从巨大的镜子里看到自己的脸,两颊泛着不自然的红晕,一副酒喝多了的模样。
而傅言站在他身后,双臂将他环住,下巴抵在他肩头,神色专注。
这样看,两人的体型差更加明显,他被他这样抱着,好像全无还击之力。
难怪每次都是他吃亏……他不吃亏才怪。
傅言帮他洗完手,用毛巾擦干,又拿起漱口杯接了一杯水,往牙刷上挤好牙膏。
宋遥伸手去接:“我自己来。”
可惜他高估了自己,酒劲上涌,他已经困得快睁不开眼,牙刷刚塞进嘴里,眼皮就开始往一起粘,手也不动了。
傅言唤他:“遥遥?醒醒,洗漱完再睡。”
宋遥叼着牙刷,含混不清道:“现在……就睡……”
傅言叹气。
没有什么比和醉鬼沟通更困难的事,他不再说了,伸手握住宋遥的手,帮他刷牙。
宋遥迷迷糊糊,也不知道反抗了,任由牙刷在嘴里上上下下。
片刻后,他听到傅言说:“可以吐了。”
宋遥滚动喉结。
“……我说吐,不是咽。”
宋遥反应了一下,就着池子吐掉牙膏沫。
杯子凑到跟前:“漱口。”
喝醉的某人彻底成了一台只会执行命令的机器,傅言说一句他就动一下,不说就原地待机。
折腾了好一番,终于洗漱完毕,宋遥已经在半梦半醒间,连走路都不会了。
傅言只好将他抱起,回到卧室。
宋遥身上的睡衣溅了不少油点子,他想帮他换一件,结果刚一撒手,某人就像没骨头似的,直接软倒在床上睡着了。
傅言沉默。
他再次把宋遥架起,给他换了一身睡衣,然后将他在床上摆好,脑袋轻轻放在枕上。
宋遥翻了个身,吧咂吧咂嘴,睡得不省人事。
傅言看着床上睡熟的人,又看看自己衣服上泛着油光的指印子,表情变得十分微妙。
虽然他自诩不是君子,却也不至于对一个睡着的人图谋不轨,终于,他还是放弃了让某人付出代价,转身去浴室洗澡。
等他躺在床上,进行日常睡前阅读环节,旁边睡死的人又动了动,向他靠来。
宋遥慢慢贴近他,将手伸进他的被子,又顺着衣服边缘探进来,对着他又摸又捏。
宋遥闭着眼冲他笑:“傅老师,你手感真好。”
傅言有些啼笑皆非,轻声说:“我还有手感更好的,你要摸吗?”
宋遥没有回应,手上力道一松,不再动弹:“zzzzz……”
傅言:“。”
被宋某人这薛定谔的睡着一搞,他彻底没心情看书了,抓住他的手,从自己衣服里拽出来。
宋遥的手指比他纤细不少,他用指腹摩挲他的手背,忽然心念一动。
傅言从抽屉里找出一卷软尺,轻轻拽直宋遥的无名指,将软尺环上他指根。
第 48 章
软尺在指根环过一圈, 傅言记下上面的数字。
宋遥大抵是彻底睡死了,对他的小动作没有任何反应,只有平稳的呼吸声。
傅言把尺子放回抽屉, 又偏过头, 在宋遥额头轻轻落下一吻。
而后, 他像什么都没发生过般, 关灯睡觉。
第二天,宋遥不出所料地起晚了, 起来后发现自己居然一切安好, 还有些诧异, 姓傅的没有在他喝醉时趁人之危, 着实出乎他意料。
但既然傅言这回打算做君子,宋遥就也不再嘴欠逼他当狗比,他努力回想自己曾经被大炒特炒的惨痛经历,以史为鉴,艰难忍住一句“这你都不上, 你是不是不行啊”。
因为宋遥难得学乖,这日无事发生,宋建林也没再联系他。
明明是大费周章才重新加回的微信, 加上以后, 却又一语不发。
宋遥删除了聊天记录, 但保留了联系人。
这大概是他们父子间最后的一份默契,留给彼此最后的尊重。
七月在这个令人难忘的生日中翻篇, 时间迈进八月。
夏天的最后一个月, 依然热得让人难以忍受, 连宋遥都懒得往外跑了,整天待在家里嗦雪糕打游戏。
偶尔跟程一鹏互通消息, 对方说他已经顺利入职,公司氛围还挺好的,同事们都很和善,对他这个新人十分包容,每天都有下午茶喝,水果奶茶一应俱全,据说是老板免费请的。
说来惭愧,宋遥没去过自家公司,不知道那里氛围怎么样,听程一鹏给他分享这些,他心里十分别扭。
他不想了解关于宋建林的一切,他对员工好不好,和他没有任何关系。
他也没想过继承家业,这辈子不会踏入自家公司一步。
宋遥叼着雪糕棍,握着游戏手柄发呆,电视屏幕上打出“you win”的字样,他内心却没有任何喜悦。
一转眼,发小也从大学生变成了社畜,而他却还在这里打游戏。
这两年他不务正业、挥霍无度,是为了报复宋建林,可现在看来,只觉得幼稚。
他挥霍得再多,宋建林也能赚回来,没准还会觉得这样是对他的补偿——这些年来,即便他们吵得再凶,宋建林也没停过他的卡。
实在是毫无意义。
宋遥心不在焉地开始选择下一款游戏,可光标在屏幕里上上下下,半天也没选出一款。
直到傅言的声音突然响起:“遥遥,我去一趟公司。”
宋遥回过神:“哦,你去吧。”
傅言换了衣服就要出门,宋遥吐掉雪糕棍,站起身来。
鬼使神差地,他开口:“你去多久?”
“不会很久,晚饭之前肯定回来了,晚上想吃什么,我回来的时候给你带。”
宋遥没答。
傅言回过头:“怎么?不知道想吃什么的话,我就随便买了。”
“傅老师,”宋遥也不知道自己出于什么心理,“我能跟你一起去吗?”
四目相对,空气忽然变得安静。
话一出口宋遥就后悔了,这些天傅言一直没去上班,今天偶然去一次,他还非要跟着,搞得好像他有多离不开他似的。
他有点烦躁地拿起手柄,要继续打游戏:“我说着玩的,你快走吧。”
“当然可以,”傅言回答了他之前的问题,“我只是有点惊讶,我还以为你不会想去。”
这回宋遥不理解了:“为什么这么觉得?”
“毕竟——”傅言露出一个玩味的笑,“上次你去,可是留下了不好的回忆。”
上次?
是说他被姓傅的和他助理耍得团团转的那次?
宋遥眼皮跳了跳,他咬住牙,阴森地说:“你还好意思提?”
内心的不爽一下子达到顶峰,他站起身,拧劲儿上来了:“那我还就非去不可,我还没好好问问你助理,他到底给他多少钱,才能让他这么心甘情愿地助纣为虐为虎作伥。”
“那你自己去问他吧。”傅言神态自若,脸上没有半分羞愧。
宋遥关掉电视,换了衣服,跟他一起出门。
还是平常那辆车。
堂堂傅总,自己开着新能源车去上班,总有种格格不入的美感。
第二次来傅氏集团总部,给他的震撼依然不减当初,这次不是从正门进的,而是直接从车库上楼。
大楼连地下车库都有好几层,宋遥一下车,就被这里多如牛毛的车位晃瞎了眼,粗略一扫,有不少价格不菲的豪车,相比之下,傅言开的这辆简直算低调廉价。
他左右张望了半天,好奇地问:“你这个车位和别的车位有什么不同吗?”
“没什么不同,这里有位置就随便停了。”
宋遥一撇嘴:“好歹你也是傅总,不得弄个专属车位吗?镶个金边什么的。”
傅言无奈摇头:“快走吧。”
这里实在太大了,第一次来地下车库,宋遥根本不认识路,只能跟在他后面。
两人进入电梯,傅言按下“88”。
很快他们抵达了总裁办公室,姜助理已经在等:“傅总,会议室准备好了,就等您……”
他看到从傅言身后走出的人,惊讶道:“这不是夫……小宋先生吗。”
上次被“傅诉声”耍的事还历历在目,宋遥打量着他,冷笑了一声。
现在再看,这位姜助理真是一点也不像傅言了,气质果然还是差太远。
姜助理感觉到他不善的眼神,忍不住看了看他们没事人一样的傅总。
……真是的,明明是傅总让他帮忙,为什么宋先生的怒火要由他来承受啊!
打工人容易吗。
“遥遥,我要去开个小会,你先自己在这待会儿,随便看看。”傅言说,“小姜,拿上东西跟我走。”
姜助理犹豫了一下,还是选择先给宋遥沏了壶茶:“宋先生您稍坐,会很快就能开完,招待不周,还请见谅。”
是宋遥自己非要跟来的,还不至于在这种时候翻旧账,他摆了摆手:“去吧。”
姜助理跟着傅言离开办公室,关好了门。
办公室里冷气开得很足,十分凉爽,宋遥坐在沙发上,伸了个懒腰。
上次他以为傅诉声真是傅诉声,来了什么都没做,聊了两句就走了,这回他可要好好在办公室里看看。
反正傅言都说让他随便看了,那他“随便”一点也无所谓吧。
想着,宋遥直接来到傅言的办公桌前,一点不客气地往椅子上一座。
嗯,舒服。
座椅一转,就能透过落地窗俯瞰窗外,他翘着二郎腿,随手从桌上拿了支签字笔,放在指尖转着。
傅言平常就是坐在这里,欣赏自己打下的江山的?
别说,还真有那么点味儿。
座椅转向背后,墙上挂着一幅山水画,两侧是放满书的书架。
不用问,画肯定也是名家真迹,书嘛,倒是和傅言家里的不太一样,他随便抽了一本,能看到阅读的痕迹。
这些书五花八门,什么都有,放在打眼位置的甚至还有社会心理学、志怪小说等等。
看来傅总在这也没怎么务正业啊。
宋遥嘁了一声,把手里的书塞回书架,又转回来,在办公桌上东翻西找。
底下的柜子里有个保险箱,居然没锁,里面随意地放着一些文件,一副不怕偷的样子。
抽屉里扔着笔、u盘、记事本一类的东西,公众号梦白推文台桌上的笔记本电脑开着,开机密码也很简单,他试了傅言的生日,随便就进去了。
是真不怕有人窃取商业机密啊。
宋遥咋舌,把电脑合上,随手拿起桌子上一份文件。
翻开来,他的视线却突然凝固。
里面的内容是两份档案。
一份是宋建林的,另一份写着“季淑芸”。
……这是他母亲的名字。
宋遥直接把宋建林的那份撇开,开始翻看季淑芸的那一份。
一个已经故去二十二年的人,生平却在这份资料里事无巨细,有很多内容,连宋遥自己都不知道。
譬如,这里面说她喜欢瓷器,尤其对青花瓷情有独钟,经常去博物馆看展览,一看就是一整天。
譬如,说她喜欢收集植物叶片做成标本,其中最喜欢的是银杏。
宋遥记得,自家院子里就种了好几棵银杏,小时候他不小心踩破过银杏果,那个味道能臭好几天。
他不明白为什么要在家里种这么臭的东西,让宋建林换种树栽,宋建林也不理他。
譬如,说季淑芸有轻微的强迫症,忍受不了东西凌乱,一定要摆得整整齐齐,还喜欢对称的东西,收集植物叶片时,总是去找完全对称的叶子。
宋遥越看,心情就越复杂。
这些事宋建林从没跟他说过,他们本来就说不上几句好话,为了不吵架,总是刻意回避关于母亲的话题。
久而久之,他竟连母亲是个什么样的人都不知道。
他不知道傅言用一个青花瓷瓶就能收买宋建林的原因,是那瓷瓶其实是母亲喜欢。
也不知道宋建林坚决不砍院子里的银杏树,是因为母亲喜欢。
更不知道宋建林硬要把家装修成那副对称到死板的鬼样子,是因为母亲喜欢对称整齐。
为了追求爱人所爱,过犹不及。
宋遥将档案合上。
他沉默地坐在办公桌前,久久不语。
直到傅言回来。
宋遥抬起头:“你调查我家里人,调查得还真清楚。”
傅言看向桌上被他动过的资料:“乱动别人的东西可不是好习惯。”
“你少装,放在这么明显的地方,不就是故意给我看的吗?”宋遥板着脸道,“给我看这个你什么意思?你该不会觉得我看了这些,就会原谅宋建林吧?”
傅言走到他跟前:“我说过,我的目的不是让你们和解,我只是觉得你有知道真相的权力,不论是对你父亲,又或对你母亲,至于知道了以后怎样决定,那是你自己的事。”
宋遥垂下眼帘。
“更何况,我已经承诺过不再骗你,我调查过你和你的家人,主动告诉你,算我坦白从宽,你看怎么样?”
第 49 章
“坦白从宽?”宋遥被他这句话气笑了, “我说,你还真好意思说出口啊,自己不觉得羞愧吗?”
傅言:“不觉得。”
宋遥翻了个白眼, 懒得跟他计较这个, 把手里的档案往桌上一撇:“拿走吧, 爱收哪收哪, 别再让我看见了。”
傅言将两份资料拿走:“真不看了?”
“不看了。”
傅言一转身,直接将资料扔进碎纸机。
“你……”宋遥被他这一番操作震惊道, “也不至于直接碎吧?”
“不是你说不看了?难道留着我看?”
“……”
宋遥无言以对。
他眼睁睁看着资料变成一堆碎纸, 心里说不上是什么滋味。
他当然不在意宋建林的那份, 但他在意季淑芸的。
关于母亲的一切, 都浓缩在这份短短三页的资料中了,虽然他已经逐句看完,但不代表每个字都能记住。
如果傅言告诉他这东西阅后即焚,他想必会多看几眼。
但错过就是错过了。
他错过了母亲的一生,母亲也错过了他的一生, 现在再弥补那些生平过往,又有什么意义。
白纸黑字,终究是死的。
宋遥呼出一口气, 心情莫名平静了些, 他忽然意识到, 放下一件事并不是那么难,只是拿起得太久, 僵了胳膊。
他垂眼, 纤长睫毛垂落, 掩住眼底情绪。
“生气了?”傅言问。
“没有,”宋遥的声音出奇平静, “其实上次跟你哭过以后,我就感觉轻松了很多,好像长久以来压在身上的重担不见了,对宋建林也好,对我妈也好……突然觉得,没那么难以割舍。”
“你能这样想,我很欣慰,”傅言弯了弯唇角,“一直以来,你该和解的人就不是宋建林,而是你自己。”
宋遥点头:“或许你说得对。”
“既然打算跟自己和解,赌气荒废的学业还继续吗?”
宋遥惊讶,但又没那么惊讶:“你连这个也知道?”
“你的那份资料,我已经扔进碎纸机了。”
宋遥无语,一想到自己的经历也被浓缩在几页纸上让人看,他就浑身刺挠。
他恶心了一下:“以后这种不必要的坦诚就不用说了。”
“好吧。”
宋遥将脑袋后仰,靠在座椅头枕上:“我小的时候,其实特别努力学习,不为别的,就想在宋建林面前证明自己,我想独立,想告诉他,他对我来说一点都不重要,没有他我也能活。”
傅言大概是站累了,靠在办公桌上借力。
“占了你的位置,真是对不起啊。”宋遥嘴上说着抱歉,身体却没有半分打算起来的意思。
傅言微笑:“不要紧,你坐。”
宋遥继续说:“我拼命学习,跳级,十六岁上大学,就是为了能早点摆脱他,可谁能想到,他会在我成年那天给我一份大礼。那时候我真觉得,我曾经做过的一切都没有意义,不论是我怨恨自己,还是我的努力,都被在顷刻之间全盘否定。”
“所以,你就再也不努力了?”
“有什么用?我知道真相有什么用,摆脱宋建林又有什么用?我不知道我该往哪走,于是我就开始混日子,吃喝玩乐,挥霍人生,报复性地买各种没用的东西,什么贵我买什么,想败空宋建林的家底,可是买多了,发现也很没意思。”
宋遥叹口气:“我也不知道我这几年到底在干什么,浑浑噩噩的,如果不是遇上你,恐怕我现在也还和以前一样吧。”
“要是早点遇见你就好了,”他说,“要是能早五年……不,早十年,或许我就不用做这么多无用功。”
傅言:“那恐怕不行。”
“……怎么不行?”宋遥皱眉,“你不想早点遇到我?我劝你想好了再说。”
“不是不想,是不能——和未成年发生关系犯法,我还不想进去。”
宋遥:“……”
他大怒:“你神经病吧!”
骂完,又笑了。
姓傅的狗东西,真是拿他没办法。
等他笑完,傅言说:“其实你现在去读研也还来得及,你的年纪,刚好是正常大学毕业的年纪。”
“不读了不读了,怪没劲的,”宋遥摆摆手,“不是你说的吗,做了就不要后悔,我不后悔。”
“也行,”傅言不再坚持,“燕大毕业,本身就已经很够看了,如果你想的话,我这里有份工作很适合你,我看你整天在家待着也怪无聊,不如来试试。”
宋遥脑子里的警报声瞬间响了。
这话怎么这么耳熟呢?他是不是在赝品傅诉声嘴里听到过?
他一脸震惊:“你认真的?”
傅言:“当然是认真的。”
“什么工作?说来听听。”
“我的秘书,空很久了,找不到合适的人选。”
宋遥目瞪口呆。
他觉得自己被看扁了:“拜托,我是金融系毕业的,就让我当秘书?你难道不该给我个财务总监什么的吗?”
“原来遥遥志在财务……也不是不行,那我明天就把财务总监开了,换你上?”
宋遥差点被他这一番霸总发言惊掉下巴,火速拒绝:“行了行了,我就随口一说,我可怕我一上任,你们傅氏集团大楼变危楼。”
“那不如考虑考虑我的提议?”傅言还在撺掇他,“秘书这个职位可大可小,只要我一句话,姜助理也得听你的,而且工作轻松,我不来上班,你也不用来。”
“那你不要秘书也无所谓吧?我看你就是想跟我发展办公室恋情。”
“我只是看你太闲,给你找点事做,你要是不愿意,就算了。”
宋遥有点动摇:“一个月多少钱?”
“你想要多少,我就给你开多少。”
宋遥开始在心里打起小算盘——看傅某人这个工作频率,一个月能上五天班都已经很不错了,做一休六,还白拿工资,何乐而不为啊。
虽然他不缺钱,但是谁会嫌钱多。
他有些心动了,又不好答应得太干脆,给了个模棱两可的回答:“我考虑考虑。”
“你尽情考虑,在你想好之前,我不会招别人的。”
宋遥回想起上次姜助理跟他说秘书被开的事,问傅言:“你的上一个秘书,是为什么被辞退来着?”
“不为什么,只是单纯的心理素质不行,应变能力差,没通过我的考核。”
“那看来跟我不沾边,”宋遥放心了,“不过我有点好奇,你干了什么能把人家吓到暴|露心理素质不行?”
“没干什么,只是当着他的面处理了周韬而已。”
“哦,”宋遥一挑下巴,“不要紧,你就是在我面前处理十个周韬,我也面不改色的,还得叫你多来点。”
“那如果是做点别的呢?”
“做什么别的?”
傅言俯下身,轻轻在他额头亲吻:“比如这样。”
“就这?”宋遥嗤之以鼻,“都要跟我发展办公室恋情了,不能就这吧?你过来。”
他站起身,把位置还给傅言:“坐。”
傅言依言坐下。
宋遥直接骑到了他腿上,伸手去解他衬衫扣子:“难道不该是这样?”
扣子解开两颗,袒露出大片胸膛,他伸手进去掐了一把:“这样?”
傅言的眼神逐渐幽深。
宋遥又把手在他头枕边一撑,给他来了个“椅咚”,狠狠在他唇瓣上亲吻:“这样?”
“还是……”他故意往下坐了坐,挤压对方,“这样?”
“我发现你比我预想中还要大胆,”傅言目光沉沉,抬手扶住他,以免他掉下去,“不过,是嘴上功夫,还是真敢实践?”
“笑话!那我当然是……”
一句话没说完,就被突如其来的开门声打断:“傅总,刚才开会……”
姜助理的视线陡然凝固。
被他打断的两人齐齐向他看来。
办公室里,总裁夫人正骑在总裁身上,总裁衣衫不整……
天了,这种戏码居然真能被他撞上!
姜助理为自己的无礼感到羞愧、冒犯、无地自容,急忙关门退出:“对不起,打扰了,你们继续。”
“等等!”宋遥叫住他。
姜助理十分尴尬,低下头,眼观鼻鼻观心,不肯看他们一眼:“宋先生还有什么吩咐?”
宋遥已经从傅言身上下来了,不爽道:“你想什么呢,我们什么也没干。”
“干了也没关系,我不会说出去的。”
宋遥嘴角直抽,这姓姜的助理果然和他顶头上司一脉相承的讨厌:“认识这么久了,我只知道你姓姜,还不知道你叫什么。”
姜助理汗毛倒竖,感觉自己马上就要被暗杀了,惶恐道:“我叫……姜晔,日华‘晔’。”
“姜晔是吧,你过来,我问问你。”
姜助理不敢不从,小心上前,发现他们人模狗样的傅总已经默默系好了扣子。
“上次跟姓傅的打配合,演得不错嘛,我都被你骗过去了。”
姜助理听出他话里带刺,火速决定卖上司保性命,痛心疾首道:“真的很对不起,傅总给我开三倍奖金,我正好要还房贷,人为财死鸟为食亡,您想骂我就骂吧。”
好一个人为财死鸟为食亡!
刚刚还为了一点零花钱心动的宋遥被堵得说不出话,正琢磨要怎么回,就听姜助理又道:“而且我不配合也不行啊,傅总就在旁边盯着我,我还想要我的工作呢。”
傅言脸色微变。
“什么?”宋遥一下子捕捉到重点,“什么旁边?什么盯着?”
姜助理茫然道:“啊……您不知道吗?那天,傅总就在休息室里,一门之隔,其实您差一点点就能发现他了。”
宋遥深呼吸。
转身,从沙发上抓起一个抱枕,照着傅某人的脸就拍了下去:“狗东西,我他妈信你鬼话!”
第 50 章
傅言忙抬手去挡:“是你说的, 不必要的坦诚不用说。”
“不必要的坦诚是吧?”宋遥把抱枕狠狠往他脸上按,“我让你不必要!打死你个狗东西!打死你!”
姜助理在旁边观战,只觉这一幕实在太惨烈了, 太刺激了, 他目不忍视, 捂住眼睛, 又忍不住从指缝里偷看。
小宋先生好生猛啊,居然敢对傅总大打出手, 家暴, 这妥妥的家暴!
但是怎么说, 看到傅总被暴揍, 他内心居然一阵暗爽。
虽然傅总待他不错,但有时候是真的挺气人的,他一个打工人又不敢说他不好,只能忍了。
但是他忍了,小宋先生不忍啊!
打得好, 打得妙!加油揍他,再使劲点!冲!
姜助理兴冲冲地围观傅总挨揍,感觉比三倍奖金还带劲。
傅言被抱枕砸得头发都乱了, 起了很多静电, 用手一捋噼啪作响, 他无奈道:“差不多行了吧,你不累吗?”
宋遥的确累了, 但这话从姓傅的狗比嘴里说出来, 简直像挑衅。
他把抱枕扔回沙发, 自己往傅言的办公桌上一坐,双臂环胸, 显然气还没全消,他恶狠狠地瞪着傅言:“看我的笑话很好玩是吧?”
“我保证以后再也不会了。”
“谁稀罕你的保证。”
姜助理及时收敛情绪,在一旁保持沉默。
虽然小宋先生看上去气鼓鼓的,但又好像不是真的生气。
这大概就是打情骂俏吧。
果不其然,下一秒,矛头就转向自己,宋遥看着他道:“你还在这待着干什么?真想让我兴师问罪?”
姜助理立刻意识到自己瓦数太高,打扰人家小情侣的兴致了,忙道:“那我先出去了,傅总,关于刚刚的会议内容,我发您微信上。”
傅言:“知道了,你去吧。”
赶走了电灯泡,办公室里又恢复成二人世界。
宋遥从办公桌上下来:“我好不容易来一次,你既然忙完了,不带我参观参观?”
“好啊,”整理好发型的傅言站起身,“想去哪里转转?1层到108层,我都带你去看一遍?”
“那也太麻烦了,带我去看看你们员工办公室吧。”
“走。”
出了门,两人往电梯方向走,率先经过的是总助办公室,也就是姜助理那屋,和傅言的办公室挨得很近。
“你要是打算来的话,这屋给你用,”傅言伸手指向比邻的另一间,“自从三年前上个秘书辞职,我就再没找到合适的,这间办公室已经搬空了,你可以随便更改布局。”
“上个秘书是男是女?”
“女的。”
宋遥冷笑:“哈。”
傅言听出他的不满,居然十分受用似的,弯了下唇角:“你放心,她是不婚主义,我们除了工作,没有任何其他方面的交流。”
“谁问你了?”宋遥目视前方,“她为什么辞职?”
“她是个事业狂,说跟着我工作太少,没事可做。”
宋遥:“……”
还他妈有这种人?
两人进了电梯,下行一层。
88层附近的几个楼层都是傅氏集团的,这个时间,大办公室的员工们都在摸鱼享受下午茶,有人低声说笑,氛围十分轻松。
“你的员工都这么闲吗?”宋遥问,“在你们这些资本家手底下工作,难道不是卷生卷死?”
“原来在遥遥眼里我是这种人,”傅言语气沉痛,“看来我做的还不够好。”
宋遥莫名其妙地看他一眼,随手从桌上顺了一个橘子。
傅言又带他去财务那边转了一圈,刚好碰上那位差点在傅总三言两语间丢了工作的财务总监。
两人悄悄溜进办公室,居然没人跟他们打招呼,有的员工注意到了他们,也只是投以注视。
宋遥觉得奇怪,问傅言道:“他们都不迎接你的?”
傅言压低声音:“他们不认识我。”
宋遥:“……”
好家伙。
员工不认识自家老板,多新鲜。
不过也难怪,网上都找不到傅言的照片,一提起“傅诉声”这个名字,首先想到的是低调神秘。
大概没人会想到车库里那辆新能源车是他们老板的。
从某种意义上说,也算是现代版的“大隐隐于市”了。
只有正在吃西瓜的财务总监认出了傅言,他惊讶了一下,赶紧擦干净手迎上前来,小声:“您怎么来了?是有什么事吗?”
“带对象过来转转,不用管我,你忙你的。”
在对方的震惊中,两人结束巡视,宋遥顺手把橘子皮扔进垃圾桶。
“还想去哪里?要去食堂看看吗?”
“不了,”宋遥表示自己现在还不饿,“我说你这大楼……总共108层?那顶楼什么样?”
“想去?”
宋遥点头。
傅言再次带他进入电梯。
这台电梯能从地下车库一直上到一百层,但通不到顶楼,抵达一百层后,他们又下来唤了另一台电梯,这一次按下数字“108”。
即将抵达大楼的最高层,宋遥多多少少有点激动,毕竟这么高的楼可不是随便能上,想进来观光也是要预约的。
数字一点点增加,很快传来叮的一声,电梯门打开了。
傅言带他来到通往天台的大门,用指纹解开了门锁。
门一打开,眼前豁然开朗。
微风扑面,或许因为太高,这风竟有些凉,宋遥看着前方阳光明媚的露天平台,脚步犹豫了。
傅言等他:“怎么不走?”
“呃,突然觉得我有点恐高……”
“都到这了,现在才说恐高,太晚了吧,”傅言笑着握住他的手,“来都来了。”
两人走上天台,放眼望去是无边无际的蓝天,继续往前走,视线尽处显出城市的轮廓。
天台四周有层层围栏保护,并不能完全接近边缘,他们随意上了一处观景点,宋遥站在这里向下眺望,只感觉整座城市变得格外渺小。
行人完全看不到了,马路上的车流也只有芝麻点大,那些鳞次栉比的建筑匍匐脚下,在这栋高耸入云的大楼面前,都显得那么微不足道。
宋遥一时失语,过于震撼的景色让他暂时丧失了言语的能力。
一阵风吹来,他几乎感觉自己摇摇欲坠,下意识抓住了傅言的胳膊。
这楼也太高了,在大楼里面的时候还没太大感觉,一上天台,简直让人发自内心的恐惧,人果然还是适合在地面上生活,脚踏实地才安心。
他没敢看太久,准备回去,听到傅言说:“最近天气太晴朗了,上来也没什么好看的,等到雾天我再带你来,站在这里,就能感觉到身边云雾缭绕,像是进了云里。”
宋遥干笑:“还是别叫我了,你自己欣赏吧。”
一转身,正看到前方的停机坪。
他脑子里瞬间闪过“霸总坐直升机上下班”的经典场面,表情变得有点怪异:“你……该不会有私人直升机吧?”
傅言十分配合地点了点头:“的确有。”
宋遥眼神更怪了:“那你平常坐直升机上下班?”
“不。”
“有直升机不坐?为什么?坐飞机难道不比开车快吗?”
“我不上班。”
“……”
妈的,差点忘了这茬。
姓傅的真是为所欲为,有直升机不坐,有班不上,开个破电动汽车装大学老师哄骗单纯青年。
宋遥被狠狠刺激到了,他甩开对方的手:“别碰我,我仇富。”
“不想坐直升机了?”
所谓好奇心害死猫,一句话又让宋遥动摇了,他自己跟自己犟了五秒钟,理智还是败给了冲动:“直升机在哪?”
“我现在让它过来,”傅言拨了个电话出去,“稍等一会儿吧,很快。”
等待的时间里,宋遥掏出手机拍照。
他务必要跟程一鹏分享一下傅氏集团大楼楼顶的风光。
正拍着,傅言忽然上前,伸手捂住他的耳朵。
宋遥下意识想要挣扎:“干什么?”
“别乱动。”
很快,一阵狂风自头顶降临,伴随而至的还有巨大的噪音,宋遥只感觉脚下的地面都在振动,傅言捂着他的耳朵,也无法将噪音完全隔绝。
直升机已经降落,傅言就保持着这个姿势,领着他登上停机坪。
越是走近,风就越大,宋遥感觉自己要被吹飞了。
驾驶员从飞机上下来,帮他打开舱门,傅言在身后扶了他一把,送他上去。
人肉耳塞一撤走,宋遥差点聋了,他连忙自己堵住,心说这玩意坐多了,听力不会下降吗?那些天天坐直升机上下班的霸总,耳朵一定不太好吧?
机舱里有四个座位,他随便找了一个坐下,傅言也跟着他登上飞机,坐在他旁边。
这么大的噪音加持下,说话声一概听不见,傅言把降噪耳机递给他,用动作示意他戴好,又帮他扣好安全带。
戴上耳机,耳边总算安静了些,等到他们这边都弄好,驾驶员关上舱门,回到驾驶室。
耳机里传来驾驶员的声音:“傅总,我们起飞了?”
傅言:“嗯。”
宋遥学着他的样子,把耳机上的话筒落下来:“喂喂喂?”
傅言偏头向他看来:“怎么了?”
还不等他回答,直升机已经起飞,一阵失重感传来,机舱里也能感觉到颠簸和倾斜,不过不太严重,很快就过去了。
宋遥透过玻璃看向舱外,停机坪离他们远去,燕市最高的建筑也落在脚下。
刚刚还能看到地面上芝麻大的车流,随着飞机升空,连芝麻也没有了。
看了好一会儿,他才想起自己要说什么,在耳机里对傅言道:“我是问,我们现在去哪儿?”
傅言:“我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