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勾搭
晨钟暮鼓,香火佛灯,参天银杏掉落在禅寺的佛道上,一叶知秋。fangzexs
太后七十寿辰将近,夏侯曦千里迢迢赶往霞州的六净寺,想要求得平安符。佛说,眼净、耳净、鼻净、舌净、身净、意净,是为六根清净,六净寺取名源此。
当然,夏侯曦长途跋涉、不辞劳苦来到这里绝不是因为这个寺庙的名字,而是太后出身霞州,当年正是在六净寺求姻缘时偶遇明晟帝,才成就了后来的一段佳话。
夏侯曦便想着,太后自进宫后便未曾回过家乡,若是自己在六净寺求道护佑太后凤体安康的平安符回去,她老人家定是高兴的。
夏侯曦虔诚跪拜,顺利求得一道平安符,且平安符上的祝词是由住持亲笔所写——日月昌明,松鹤长春。
她紧紧握着这道平安符,如获至宝般将其收入怀中。
求了平安符,夏侯曦便打算出庙进城中游玩一番。霞州离云京有一千里之远,她在来的路上便花了十天。听闻霞州山明水秀,难得来一趟,她打算游览几天山水之色再回京。
若紫在一旁建议道:“小姐,您竟然来了,不如也向佛祖求求姻缘?”依照夏侯曦的吩咐,在外不能暴露她的身份,要以“小姐”唤她。
古寺檐下风铃轻响,一声一声地似敲落在她心上。
夏侯曦偏头看了一眼身后落她两步的陆今安,见他神色不明,回过头来一本正经道:“好啊。”
求了一支姻缘签,签文上写着“山重水复疑无路”,这句诗文的意思夏侯曦是懂的,但是若和姻缘扯上关系她却是不明。
解签的是个年过七旬的老人,夏侯曦在他摊位上坐下,将求的签递给他。
老人低头看签:“求什么?”
“姻缘。”
老人又抬起头讳莫如深地看了她一眼,“把手伸出来,我看看手相。”
夏侯曦依言行事。
“本是无根鸟,奈何栖梧桐。姑娘你是富贵之人,若想日后平安无事,顺心顺意,现在戒色即可。”
夏侯曦惊呆得下巴都快要掉下来了,戒色?谁是色?
正在怔愣之际,身后一只手伸过来扣住了她的手腕,将她拉起。她能感受到他手心上的潮气,抬眸一看,她瞧见了一只绯红的耳朵。
“神棍而已,小姐别听。”
说完,夏侯曦就在老人的骂声中被陆今安拉着出了寺。直到离开,她都不曾理解那句“山重水复疑无路”是何解。
她看着身边人,若有所思:难道陆今安是柳暗花明又一村的“村”?
距离六净寺十里的地方便是霞州著名的栖霞山,栖霞山以山顶之亭能望见对岸连峰的山和底下潺潺流过的江而闻名天下,多少文人游客幻想登上高处一览如画的江山,抒发心中壮志,但同时也有许多人爬到山腰处便生了怯意,半途而废。
前朝有一副名画画的就是这栖霞山美不胜收的山水风光,夏侯曦无意间得了这副画,很是喜爱,甚至还临摹过多次。只不过毕竟不是亲眼所见,临摹出来的画形是有了,但却缺了神。
这次恰有机会来霞州,说什么她都要亲眼一睹这梦中仙境。和夏侯曦同来霞州的除了贴身婢女若青若紫和侍仆陆今安,还有保护夏侯曦人身安全的吴侍从和张侍从。
夏侯曦做好了心里准备,特地换上一件简约的爬山装,并让大家将肚子填饱,带够爬山需要用到的水和糕点果脯。
出发前,夏侯曦还大发豪言鼓励大家:“常言道:可得解脱处,唯神佛前与山水间。你我久在京中,看到的都是黛瓦红墙的宫殿和精心打理的花圃,何曾见过大自然的鬼斧神工。今日,不登上山顶的栖霞亭,你我誓不甘休。”
众人本以为夏侯曦是玩闹兴致,毕竟这栖霞山不似京中那些矮小的山,高耸入云,崴嵬险峻,但看她一副势在必得的样子,不免也开始认真对待起来。
秋风爽朗,阳光和煦,夏侯曦一行人拄着登山杖开始攀山。起初还算顺利,夏侯曦凭借心中一股热血,竟一口气爬到了山腰处。但在山腰处休息时,夏侯曦贪玩要去采一朵花瓣五颜六色的野花,一不小心崴到了脚。
幸好陆今安身上备了跌打的药油,他让夏侯曦坐在一块大石头上,自己捧起她的脚轻轻揉着。
“陆今安,我疼。”
陆今安心里叹了一口气,还是忍不住责怪道:“公主以后可不能再这般贪玩,要是不小心跌下山可怎生是好?”
她知不知道,刚刚要不是他眼睛长在她身上,在她崴到脚那一瞬眼疾手快拉住了她,她现在可能都已经滚下山了!
吴侍从和张侍从在一旁齐齐瞪大眼睛,这陆今安,何时竟敢以责备的口吻跟公主这般说话了,更让他们目瞪口呆的是下一瞬,公主竟乖乖点头,低声说了一句“我错了”。
他们再联想到这一路上两人的互动,一开始还以为是主仆关系好,现在细细想来,这分明是伴侣之间的亲昵!
一时之间,两人看陆今安的眼神皆带着敬佩之意,公主虽然身份高贵,但刁蛮任性,喜怒无常,也不知于陆今安而言是福是祸。
夏侯曦乖乖认错后,陆今安心中的闷气犹如过眼云烟,一下子消失殆尽。
“公主,奴来背你吧。”她崴了脚,继续走只会让伤势加重。
夏侯曦郁闷地“啊”了一声,心有不甘:“要下山了吗?”
“奴背着你爬上山顶。”在来霞州的这一路上,她都在他耳边念叨着栖霞山的山水风光,今日若是不能如她所愿,恐怕日后会留下遗憾。
他不想她的遗憾和他有关。
夏侯曦一听陆今安要背她上山,欢快地笑道:“好啊。”
她丝毫不担心陆今的体力能否将她顺利背上山顶,只是心安理得地受着。
因着背了一个人,陆今安的速度较之前半程很明显地慢了下来。山路崎岖,他也不敢走太快,怕失足摔了夏侯曦。
一个时辰过去后,陆今安感觉到自己的体力在快速地流失,心脏跳动变快,汗一滴一滴地落下,但他一双手还是牢牢地抱着夏侯曦的大腿处。
“陆今安,你要不要休息一会儿?”夏侯曦看他汗如雨下,便拿出帕子替他擦汗。
陆今安抬头望了望天空中越来越密集的云,道:“不用,我们快些上山,我怕待会要下雨。”
天气变幻无常,明明上山前还是阳光明媚,这会儿却已经云迷雾锁。眼看山顶就在眼前,夏侯曦也不甘就这么功亏一篑。
她犹豫着提议:“要不你放我下来,换吴侍从背?”
按他这般速度,只怕还要半个时辰才能到。
话音刚落,夏侯曦觉得她的大腿被抱得更紧了。
“公主可是嫌我爬得慢?”
夏侯曦实话实说:“是有些。”
夏侯曦这句话似一滴水滴落在陆今安心尖上,泛起阵阵涟漪。他咬紧牙,背着夏侯曦几乎小跑了起来。
夏侯曦看他样子,再次提议:“要不还是换个人背我吧?”
然陆今安又问了同样一句话:“公主可是嫌我爬得慢?”
这下,夏侯曦总算是明白过来了,这奴就是死要面子,宁愿累死也不愿让人瞧不起。
为防他再次加快步伐,增大危险程度,夏侯曦忙道:“不慢,不慢了,安全第一,安全第一。”
路再远也有走到的时候,当陆今安看到夏侯曦看着眼前的美景,眉眼弯弯之时,他觉得所有的累和苦都是值得的。
他是第一次见她这般笑,笑盈盈的眼中不带任何嘲讽和伪饰,可惜自己不善作画,无法将眼前的美人风光描画下来,只是眼睛一错不错地盼着她,想要将这一瞬牢牢地定格在心中。
她在看山中的风景,而他眼中的风景就是她。
夏侯曦让若紫带了作画的工具,她在栖霞亭的石桌上将宣纸颜料一一摆好,望着眼前仙境描画了起来,而他们则在不远处用着糕点和果子饮。
吴侍从和张侍从趁机将陆今安拉到一旁,悄然道:“你小子有本事啊,竟勾搭上了公主。”
陆今安听到这般粗俗的用词,不动声色地挣开吴侍从搂着他肩膀的手,“公主金枝玉叶,龙章凤姿,不是我等可以俏想的。还请两位注意言辞,以免传出去污了公主的名声。”
吴侍从只当他是假正经,“我在公主身边做事也有三四年了,别怪我没有提醒你啊,公主向来喜新厌旧,惯是喜欢挑战有难度的事物。府里曾经也有一个长得很俊俏的小伙子在嘉宁院伺候,但他生了攀枝的心,竟敢对公主表明心意。”
曾经有人对公主表明过心意?那她是否也像对他那样亲过那人?
陆今安脸色深沉:“后来呢?”
“后来啊,公主就将踢出了嘉宁院,府里的人惯是会见菜下碟的,见他失了势,没少给他穿小鞋。”
张侍从是新来的,在一旁听得津津有味:“那现在这人呢?”
吴侍从努力回想:“听说现在是领着倒粪水的活,真真可惜了这么一个玉人,曾经满身盈香,现在臭气轰天的。我有一回远远看见了他,就闻到了他身上那股臭味,他瞧见了我,倒是低头转身走了。”
陆今安攥紧拳头,他侧头望着不远处正在认真低头作画的夏侯曦,沉思良久。
——
群山环抱,云雾缭绕,醉倒在绵延百里的长河之中。河流波光粼粼,载着群山和白云,浩浩荡荡地汹涌而去。
作完画,夏侯曦用紫檀画筒仔细装好,以防画纸受潮霉变。
两刻钟后,细雨如约而至,随风飘荡在绿色世界中,涤荡着每一寸土地和每一片树叶。
所有人都在亭中躲雨,若紫担心夏侯曦会着凉,还给她披了一件红锦绣梅斗篷。
陆今安看着这蒙蒙细雨,有些担忧会败了她的雅兴。
不想,夏侯曦却很是欢喜:“这雨真是下的及时,这样一来,我就能看到两种天气下的栖霞山风光了。
斜风细雨,烟雨朦胧,我真的想住在这里了。”
陆今安被她的笑容感染,不由地嘴角微翘。而后又想起什么,敛了笑意,神思恍惚。
小雨断断续续地下了半个时辰后,已是将近申时。恐天黑后山中会有猛兽出没,雨一停,一行人便抓紧时间下山。
下了雨后的山路泥泞,且有滑坡之势,陆今安小心翼翼地背着夏侯曦,全神贯注地看着脚底下的路,他要确保迈出的每一步都是踏实的。
偏偏夏侯曦还不肯老实待着:“陆今安,你怎么不说话,好无聊哦。”
陆今安抿唇,那人是不是曾经也像他这般背着她?
背上的人喋喋不休:“无聊,无聊,无聊。”
陆今安跟她商量:“公主吹吹风看看风景可好?”
她不用走,不累,自然会感到无聊。不过她性格向来不善隐忍,随心所欲,自由洒脱的,要她单看着他走路也是难为她了。只是他一心不能二用,若是一边走一边唱戏,怕会摔了她。
夏侯曦一口回绝:“不好,我要你唱戏给我听。”
陆今安看着沾着泥的鞋,无奈道:“公主,山路不好走,奴怕精神一时分散,没能注意到脚下的路。”
夏侯曦哼了一声,“那你放我下来,换吴侍从背我,你唱戏。”她就不明白了,这人硬要抱着她不撒手是怎么回事。
果然,如她所料,陆今安像是自动忽略有关吴侍从的话一般,低低浅唱起来。
“髣髴兮若轻云之蔽月,飘飖兮若流风之回雪。”
“远而望之,皎若太阳升朝霞;”
“迫而察之,灼若芙蕖出渌波。”
……
夏侯曦之前有一段时间听戏文听得腻了,便让陆今安将一些诗词以戏曲的方式唱出来,如此听来别具一番风格。
是夜,众人在霞州最好的客栈住了下来,大夫来看过夏侯曦的脚,说是这半个月不宜下地,安心静养为好。
房中,夏侯曦坐在床上,陆今安用药酒轻柔地替她揉着脚。
夏侯曦愁着一张小脸:“陆今安,你说我是不是流年不利啊,才短短两个月,我先是割了手,现在又崴了脚,那之后是不是得轮到摔伤头了。”
陆今安皱眉:“公主,慎言。”
“那我这半个月岂不是哪都不能去了?”她好不容易来一趟霞州,还有那么多山山水水等着她去游览观光,她甚至准备了很多不同的毛笔和颜料,就等着绘画出一堆山水画,满载而归呢。
说到这,夏侯曦烦闷地蹬着脚,被陆今安轻轻捉住放在怀中。
“公主你到哪里,奴就扶着你,抱着你,背着你到哪里。”
夏侯曦闻言,突然将脸凑近,她看见了自己美丽的容颜在陆今安沉沉的黑眸中辉映。她温柔地抚着陆今安额头上散落下来的几缕鬓发,呼吸喷洒在颈边,眼神惑魅。
“陆今安,你是不是喜欢上本公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