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0章 劝寝表
自阳春阁一宴后,慕容涵愈想愈不安,嘱人时刻留意瀛洲岛的动静,她必须要及时提醒皇后,以免来日被众嫔御联手打得猝不及防。nianweige
瞧见自家主子颦眉神伤,伺候的婢子采箐有些心疼。
她是打小便跟在了主子身侧一块儿长大,平素有些知心话她亦是晓得。
只不过主子对皇后的态度未免也太过热忱,万一叫太后和贤妃知晓,怕是免不了一通责罚,犹豫之下便把自己的担忧说与主子听。
“慕容氏确是我的母族没错,可是相比我那阿姊登上后位,我更希望万皇后稳坐后位,至少能容人保有一隅之地。”
慕容涵倚着贵妃榻,低眸望着秘色瓷缸里豢养的几尾红鲤,它们追逐戏水,欢快游弋,恬适自在,情不自禁地垂下指尖掠了掠水面,孰知红鲤们竟不怕人纷纷围簇过来,张口啄起她的指腹,不由得会心一笑。
“见微知著,万皇后胸襟开阔,心性纯然,绝非阴险毒辣之人。只要恪守本分,不生事端,她绝不会为难人,由她担任后宫之主是我等之福。”
思及慕容湘如若登临后位,她的面色微微沉了下来,倏然撤回了手,注视着受到惊吓的红鲤四散奔逃,敛却眸中深浓忧虑,“若是阿姊当了皇后,迟早有一日后宫嫔御皆会成为她的眼中钉肉中刺,她只许一枝独秀,不容百花齐放。”
待宫人来禀帝后结束小住离岛上岸,慕容涵第一时间理妆更衣前往含凉殿求见皇后,在途中凑巧遇到齐婉,得知她亦要去告知皇后阳春阁宴会之事,二人索性结伴同去。
含凉殿——
小住归来,颇多物什自然需要整理一番,水芙与宁画正替主子拾掇衣物,骤闻宫人禀报淑妃德妃至,一时面面相觑,满眼意外。
经过一段时日的接触她们看出淑妃其人是位标准的大家闺秀,恪守己责,德妃也很懂规矩知进退。
照理说,即便得知皇后回了含凉殿,理该留足休息时间,再行前来拜见叙话,不匀人歇口气便登门拜访,莫非是出了什么十万火急的事?
她们拿不定主意,只能入内搅醒小憩的主子,请她定夺。
鎏金狻猊熏笼青烟逸散,内室萦绕着浅浅馨香,沁进玉色绣芙蓉花帷幔。
容盈拥着锦衾坐起,迷迷糊糊地听着,将将睡醒的她灵台一片混混沌沌。
昨夜菩风在榻上非要软磨硬泡着教她说浑话,气得她咬紧牙关奋力抗争半宿,最终败下阵来,换得一副精神头发蔫儿的惨状。
二妃登门拜访的消息倒是驱散了朦胧睡意,吩咐人不得怠慢赶紧请入殿中,令宫人给自己更衣梳妆。
二妃坐等了半盏茶时间,直至见皇后出来心底那点子焦灼终散了个干净,齐齐向上首施礼。
“拜见殿下!”
“不必多礼,快坐下罢。”
实际上,经历过协办中秋宫宴之事后,二妃给容盈留下的印象甚是不错,谦逊有礼,进退得宜,为办好宫宴着实出了不少力,对待她们自是满面和煦,笑颜温婉。
齐婉捧起茶瓯浅啜,斜掠了一眼皇后。
面色红润,容光焕发,眉目艳艳,想来这几日过得很是称心如意。
她一时竟觉嘴里的茶汤滋味发涩,如鲠在喉,连带着眼中的光沉寂下来,笑容也淡了两分。
“妾今日与德妃前来讨扰,实则为一桩要紧事,还望殿下莫怪。”
慕容涵礼数做得周全,且态度恭顺,言谈举止间温柔娴雅,不骄不躁。
虽与慕容湘是姊妹,二人的性子却截然不同,很难让人不生出好感。
容盈兀自感慨,悄悄出了会儿神,但听齐婉讲道:“殿下有所不知,在您小住瀛洲岛期间,后宫嫔御攒了一个小宴,目的是为增进众位姊妹的感情,本意真真是极好的,可是……”
她欲言又止,神色浮现纠结为难之意,顷刻之后,带有独特江南韵味的轻软嗓音鲜见的增添了凝重,“宴中酒酣耳热之际,有人提及您与圣人恩爱有加却不顾及旁人,引来一片沸议。”话尾余音渐渐弱了下去,她似乎叹了口气。
慕容涵踟躇良久,终是坦言了自己的忧虑,“或许,要不了多久朝堂之中亦会生出闲言碎语。”
“今日我与淑妃要告知您的便是这桩事,还盼您心里头有个防备,及早想出应对之法才是。”
齐婉望向皇后,眉目间有些忧愁,似乎是替她愁煞。
听罢,容盈红润的面色褪去,久久未能言语,耷着长睫,遮住了两汪乌亮的瞳,抿了抿发干的唇,缓缓开口:“两位的好意本宫铭记于心,今日之事天知地知与我们三人知。”
话已带到,二妃也不欲多做寒暄停留,起身告辞。
目送二人离开,容盈饮下一口已经凉透的茶,独坐着沉思,双目渐渐放空。
覆巢之下,安有完卵。
此番二妃能来告诉她这桩事,也不过是想在危机四伏的宫中多留一条出路罢了。
暮霭将近,天上铅云沉沉笼罩,犹如黑甲大军举兵压境,气势骇人,云层厚得密不透光,间或劈下几道可怖的紫雷,隆隆震响,随之飘落下霡霂雨丝。
轻轻推开半敞的窗牖,容盈伫立窗前仰望天际,双瞳里覆满晦暗不明的天色,张开手去接雨丝,沁凉落掌,水泽斑驳,心中默念着师父曾经予她的批命。
畿生祸邸,承嬗离合,湮折尘寰,魂兮将归。
沉寂多时的平静终会被打破,等待自己的不是前途未卜的殊死较量,而是子虚乌有的虚妄一场……
这便是她命定的劫数。
傍晚时分,南宫旭驾临含凉殿,却不到一盏茶时间便又拂袖而去。
乘兴而来,败兴而归。
高澹纳罕极了,自大婚以来帝后一向没红过脸,两人迁就彼此,互相包容,简直是全天下夫妻的楷模。
偷偷睇着圣人阴沉的脸,他摇了摇头,不理解今儿个皇后怎么就惹了圣人不悦?
这场雨一直落到夜里,雨幕下的大明宫华灯煌煌,笼着朦胧水汽,御道上金根车辘辘碾过溅起雨水,一路驰向与含凉殿相反的方向。
待到了地方,披着蓑衣的高澹巴巴儿给南宫旭撑伞,回身瞧了一瞧绫绮殿门口的宫人仍旧在愣头愣脑地张望,暗骂了句‘愣头青’。
骤见金根车至,宫人还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以为是看错,等亲睹天颜的那一刻分外震惊和喜悦,有人急忙去请已经睡下的淑妃迎驾。
宫人忙不迭要迎圣人进殿。
南宫旭立在门口,直勾勾盯着绫绮殿的匾额,一言不发。
站了好一会儿,他才迈步走了进去。
闻悉圣人至,慕容涵伊始犹觉几分不真实,若非目睹绫绮殿宫人个个儿乐不可支,围前围后替她张罗着,她几乎以为自己仍然沉浸于睡梦中。
采箐叫人去衣柜里拿来一套天青色衣裙给主子换上,回过头来挑首饰的时候,旋即斥停了一名手拿鎏金步摇的宫人,仿若被碰触逆鳞般,气急败坏地骂道:“长没长眼?这步摇和衣裙相配吗?连一点小事都做不好,浑不如发配去掖庭干活!”
宫人惊慌不已,惶惶然叩首,“婢子知错了,求淑妃饶了婢子罢。”
“好了。”慕容涵不明白采箐为何突然变得这么严苛暴躁,拍了拍她的手,出言阻止道:“一支步摇而已,何必大动肝火。”
“您有所不知。”采箐缓了缓脸色,到妆奁内取出一支碧玉簪,轻轻插入主子的乌髻,在她耳畔窃窃道:“婢子曾留心观察过皇后的穿戴,平素的服饰皆偏素雅,料想圣人多半偏爱这一类,所以今夜成败在此一举。”
“这……”慕容涵犹疑着,双手紧张地交攥在一起。
采箐生怕主子面圣忸怩,错失良机,赶忙鼓励她,“一定不要错过这大好的机会,若是上苍垂怜能让您一举怀上皇嗣,这辈子您便有了结实的依靠,不用怕任何人了。”
良久,慕容涵轻轻吐出浊气,徘徊的目光慢慢变得坚定,酝酿出一个‘好’字。
含凉殿——
宫人们见圣人怫然离开,皇后殿下紧接着下令关闭殿门熄灯就寝,皆是一头雾水,揣测着帝后二人究竟闹了什么别扭。
“娘子,您怎么可以如此糊涂,亲手将圣人推给旁人啊!”
宁画守在榻边跌足长叹,失望至极。
她家娘子居然当着圣人的面儿,搬出那套朝堂上臣工劝谏天子的话,劝说应该雨露均沾,让后宫嫔御都得到侍寝的机会。
而圣人明显懵住,立马谨慎小心地问是不是哪里做错了,抑或是心里有什么不痛快,大可朝他发泄出来。
皇后殿下温柔摇首,再次重复一遍适才说过的话,忖度着光靠嘴说意犹未尽,更是提前备了一篇泛着墨香的劝寝表,亲自呈给了圣人。
劝寝表里劝说天子应该在后宫广赐恩泽,多临幸嫔御。
倘使天子觉得不合心意亦可于年末开一场选秀,多挑些德才兼备的女子充实后宫,真正实现左拥右抱的场面。
好嘛,当时圣人的那个脸色哟,青了紫,紫了黑,简直没得看哩。
更是有幸见到那篇劝寝表在圣人掌中化成了一滩纸屑,稀碎稀碎,扫都扫不起来,大抵就如圣人此刻凋零残破的心,拿浆糊粘也粘不住。
水芙轻推了宁画一下,用凌厉眼风狠狠刮了她一眼,“噤声,快随我出去。”
把圣人推给旁人,娘子的心里肯定很难受,可是身为皇后不得不这样做。
哪怕再是不舍也必须做出退让,不光是平息嫔御们的怒火,还是安抚她们背后在朝堂上占据着一席之地的家族。
与其等到朝堂上传来攻讦之言,被动的去做,不如先发制人堵住那些人的嘴巴。
轻微的关门声传来,是水芙拽着满腹牢骚的宁画已经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