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7章 拜月神
闻言,摊子前挑香囊的帝后二人踅身看去,正巧目睹齐贽提着灯愣在原地,素来冷静沉稳的面上竟浮现茫然无措,惹得南宫旭频频看向他,忍俊不禁道:“子晏维持好这个形象,指不定今夜这灯能替你找到未来的夫人,解决了终身大事。msanguwu”
容盈含笑打量着兔儿灯,又端详了一会儿齐贽,决定把家乡习俗娓娓道来。
“在江夏郡有一个不成文的规矩,未婚女子提兔儿灯夜游,未婚男子若是一见钟情可上门提亲,而未婚男子提兔儿灯夜游,亦可凭月兔衔来良缘。”
透过薄薄的幕篱,容盈望见月色之下齐贽的耳根发红,左右探看,一副想要迫切送出提着的‘烫手山芋’的模样,她抿着嘴轻笑,一个平日里正经严肃的大男人居然会害羞到这种程度,有趣极了。
齐贽的心情很复杂,他当初怎么脑子一热非要跟来呢?
先前他随侍帝后于紫云楼,庆典结束后瞥见高澹鬼鬼祟祟捧着两叠锦衣,心中顿时了然,私下拦住圣人表明扈从之意。
于是,他顺理成章换了衣服跟来……
看有情人你侬我侬?顺便被催了个婚?
好在帝后二人的注意力被一旁的百戏吸引过去,暂把他给置之脑后了。
其实论形式的多样性,坊间百戏要比宫内的百戏更具意趣。
百戏包括杂技、幻术和歌舞等,长安设有教坊专门培养倡优在宫宴庆典上献艺,搏贵人一笑,因是供贵人们欣赏,所以要注意避讳的内容比较多,形成了固定的表演风格。
初观觉新奇,再观甚乏味。
而在重大节日里,坊间有名的百戏班子会齐聚长安城进行表演一较高低,由街头巷尾的百姓来点评。
为此,各个班子都拿出了看家绝活。
“击石拊石,百兽率舞。”指的是眼下所呈现之景,世人称之“黄龙变”,由人扮作海龟、鳌甲等神兽模仿兽类习性做各种滑稽或高难度动作,展演一出精妙绝伦的拟兽表演。
隆隆震天的鼓乐声中,隔壁驯兽表演如火如荼的拉开序幕,十余匹骏马蹄溅飞尘,嘶吼长啸,鬃毛飘逸,踏着鼓点奔跃起舞。舞马师骑跨在马背上奏乐、击剑,一幕幕绝技惊险又刺激,还有驯象、驯犀牛、耍猴、斗鸡表演。
一时之间,人群中的叫好声不迭。
那厢,游街巡演的歌舞戏也一出接一出上演,‘苏中郎’、‘钵头’和许多容盈叫不上名字的戏,衣着夸张的舞者面饰严妆边唱边舞,显露的情态不一,却能轻而易举带动起百姓的心情。
要说真正将氛围一度推到了巅峰,当属杂戏。
光这一项几乎囊括了容盈最爱看的寻橦、跳丸、绳技、角力戏、瞋面戏等等,简直叫人叹为观止。
容盈最佩服每一位表演杂戏的倡优,因为每一项都需要倡优自小开始刻苦练习,历经无数次失败受伤,再从头重新开始,直至熟能生巧。
至于另一个很受百姓推崇喜爱的幻术,容盈却反应平平,潦草瞥几眼,便转过头继续看其他表演。
幻术实则是凭借技巧和道具,以假乱真的虚幻表演而已。
过足眼瘾,一行人逛到永安渠旁,赶巧碰见水榭上有人邀过路的游人一块儿祭月,不少女子纷纷围了过去抢占一席之位。
一位上了岁数的老媪经过容盈身畔时回首朝她摆摆手,热情地招呼着,“小娘子一起来拜月神娘娘,给你和你家夫君祈个平安顺遂罢。”
在宫中容盈循礼制已率女眷祭月,现下本意当个围观者便好,耳闻老媪的话后,蓦然被说动了心。
于宫内,她身为皇后所祈皆为社稷国祚;于宫外,她身为人妇所祈自是和夫君息息相关,应当再拜一回月神。
“去罢。”南宫旭一眼看出容盈的想法,温和一笑,带她出宫目的就是图个开心,想做什么事情尽管去做,纵使天塌下来有他扛,看着容盈迟迟不动,他不禁玩心大起,凑近小声揶揄道:“还不走?不舍得离开夫君吗?”
“夫君倒是放手呀……”
容盈长叹一声,一手掀起幕篱露出娟娟丽容,黛眉微拢,满眼无奈,晃了晃和他紧扣的手掌,嗓音里含混着笑意。
南宫旭挑了眉,鼻腔里发出不满地轻哼,不甘不愿松了手。
哪里还像一个天子,分明是粘人精转世。
这一幕,身后扈从均看了个清楚,高澹捂嘴辛苦憋笑,不觉间涨红了脸。
秉持一个合格暗卫的严苛修养,他们是不会随便发笑,但不代表他们不会私下找无人之处窃笑。
皎月之下,清辉遍洒,又大又圆的月轮映照在水中央粼粼生光,八角水榭内置设着香案供果,一众潜心拜月神的女子整整齐齐跪于蒲席上,双手合十,静静阖目虔诚祈祷。
南宫旭遥望着容盈,眼中一泓柔情,胜过万语千言。
他为她融化了自践祚以来为己身筑起的冰冷屏障,褪去长满锐刺的坚固外壳,展开最柔软的一面去接纳。
夜凉如水,晚风徐徐,手中提的那盏兔儿灯摇摇曳曳,光影朦胧。
齐贽的目光忍不住追随过去,一眼便找到了人群中的容盈,缥碧裙裳下的纤柔身姿跪在那处,宛若孟秋时节一株亭亭初绽的芙蕖,让人的脑海中只有素雅高洁的形容词汇。
她为谁祈祷,又祈愿什么。
毋庸置疑,一切皆因圣人……
不知何时起,圣人的眼眸里好像多了光,大抵是将一个女子纳进了眼里,藏在了心底。
中秋宫宴之后,南宫旭直接和容盈住进了太液池中的瀛洲岛,一住便是数日,不曾带多余的宫人扰了清闲自在,换下燕居服,穿着坊间百姓的常服,赫然是最寻常不过的一对新婚夫妇,二人像普通夫妇一般过起莳花弄草的日子,好不畅快惬意。
而每日的朝会南宫旭照旧准时到达,散了后马不停蹄赶回瀛洲岛,令高澹和齐贽负责把平素需要批阅的奏表往返水陆呈递。
因此,省下大把时间陪伴容盈。
岛上因是仿照泸泽苑而建,皆是容盈熟悉的一应物什,很快重新找回了在夷罗山上的无虑时光,连带笑颜也越发多了起来。有时南宫旭未归,她荡着秋千眺望水天一色,抑或素手烹茶待君归,又或是翻一翻闲书消遣。
等他回来后,便放下手头的事务跟进书房,接过高澹奉至的锦匣拿出里面的奏表,与南宫旭并肩跽坐在书案后头,启唇诵读着一字一句。
佳人相伴,语速和缓,嗓音婉转如天籁,南宫旭听得悦耳极了,倚着凭几,歪头一笑。
他不禁对自己做出的决定深感庆幸,前两天呈上的奏表积压了许多,干枯的字眼死气沉沉扎进眼里要多刺目有多刺目,委实不耐去看,正好容盈入内来送茶点,电光火石间有了主意。
央了容盈半晌,好说歹说才劝动她来读奏表,自己则负责口述处理意见,让她摹着自己的飞白书给予答复,不光效率大大得到提升,在处理一些政务上容盈还会提出建议和意见,方方面面裨益良多。
大应风气开化,女子行事本就少了很多束缚,太祖皇帝经常与其妻圣文皇后探讨政事,并不避讳,满朝文武皆知圣文皇后贤德常常规劝太祖行事。
甚至乎,某些时候他们也深受裨益,所以对后宫议政之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直至经历一系列变故,承宗皇帝山陵崩,其皇后以天命所归为名践祚,成为了大应女帝。
改年号,迁新都,重酷吏,扩疆土,替女子开恩科,为国为民谋福祉的同时,以掌中至高无上的权利大肆屠戮子孙臣工,南宫氏的江山险些改换名姓。
自此臣工对后宫干政异常忌惮,更屡有谏言防止女子窃权乱政,殃及国本。
女子为帝确然惊世骇俗,可是南宫旭觉得只要掌控得宜,后宫之言于国于民有利尽可采纳,有时她们的才华并不逊男子,不能对女子一味抱着轻蔑敌视之意,做酸腐过头的朽木。
适逢容盈读罢一本奏表,南宫旭伸手握住她的右腕撩起缥碧色广袖,开始力道适中地按揉起来,一点点舒筋活络,抚平指间握笔印下的红痕。
方才洋洋洒洒写了一大篇,容盈初时撂下笔不觉什么,反倒是菩风揉捏时微泛着酸麻,叫身子格外敏感的她忍不住躲闪。
“别闹,奏表尚未阅完,你总不会想独自一人宵衣旰食的处理了这些罢。”
偏偏这人犟脾气上来依旧不肯放,愈发像藤蔓一样缠上来,指尖渐攀,喁喁厮磨,惹来嗔语不断。
素纱屏风后面,一双人影依偎相贴,密不可分。
南宫旭浑似一张狗皮膏药贴上容盈脊背,双臂圈揽住她的腰肢,头靠上她的肩,薄唇流连在她颈侧,若即若离,嘴角勾着笑,“满满,怎么不继续看了?”
容盈被温热的吐息搅得意志不坚,明知是他促狭,身子偏就不争气酥了一半,余光瞥见茶瓯,一把抓来猛饮下肚,消了点身上的燥热。
冷不防瞧见南宫旭目光幽幽盯着自己沾了茶水的唇,不怀好意地凑过来,匆忙拽起一本奏表挡在面前,大声诵读起来。
念至一半,容盈与南宫旭不约而同紧锁眉头,变了神色。
上奏表者乃北庭都护府都护陈茂,他要状告天下士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