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车轮咕噜咕噜向前转, 行过的雪地上留下两条鲜明的车辙印。
风雪一点没有要停的趋势，反而越下越大。
林晚照放下窗帘，对前面的薛飞说：“前面要是有住的地方就歇一晚，等雪小些再走。”
她们在车里还好，薛飞在外面赶车，这样吹着怕是要感冒。
薛飞回过头来：“好，前面离这里不远有个小镇，正好补给物资。”
林晚照收回视线, 目光落到旁边的茂茂身上：“冷不冷？”
茂茂摇摇头：“不冷。”
他顿了一下，来握林晚照的手：“阿娘，不要怕，我不会让人欺负你的。”
林晚照伸手摸摸他的头, 温暖的触感一直延伸到心里：“阿娘知道, 阿娘不怕。”
茂茂望着她：“阿娘, 我们还会回来吗？”
林晚照反问：“你想回来吗？”
六岁大的男孩看着她, 点点头：“想。”
林晚照给了他一个笑容：“好。那咱们以后还回来。”
只是这个以后, 大概要很久很久以后。
那个清晨，一封长长的书信打破了榆柳巷宁静的生活。他们没盼来杜老三回家的消息, 也注定几个月后桃花灼灼时回不到桃花溪。
信是萧酩写来的，一个月前, 筹谋多时的杜老三终于等到时机，主动出击。
出发前他曾对萧酩说，此一战非比寻常，若是得胜, 可保边境十年太平。
然而战争是胜利了，可将军却丢了。
杜老三在那场大战中失去了消息，至今踪迹全无，生不见人死不见尸。
他们找寻很久，无果，只能按事先杜老三留下的话，通知林晚照。
刀剑无眼，谁也不知道哪次就回不来了。所以每次出征前，有家小的士兵将士都会写好遗书再上战场，只有杜老三从未写过。
这次也一样，没有留下半个字，但他却一反常态地给萧酩留了口信。
“若我有什么不测，洞里的蛇虫鼠蚁都会钻出来，京城那边肯定会大乱。你大嫂已然曝光，渔阳不安全，会有人趁机对她下手。所以届时不要耽搁，马上用点苍传信给你大嫂，这样确保对方得到消息赶到时，她们已经先行离开。”
“她可以先回青峰岭下的村子，待时局彻底稳定后再出来。也直接去京城，最危险的地方也是最安全的，杜家和六皇子定能护她和茂茂周全。”
最后，萧酩在信中说让她放心，他们不会放弃，一定会找到大哥，带他回家。
当时看完信，林晚照第一直觉这是杜老三的恶作剧，目的就是为了给她一个惊喜。
直到薛飞忧心忡忡的说：“大嫂，事情还没到最坏的地步，你千万要保重自己。”
她眼神空洞地朝薛飞看去，说的话却是：“这真是萧酩的字迹？”
薛飞沉重的点头：“如假包换，萧老四的字我看了好多年，绝对不会认错。”
她还是不相信：“不，一定不是真的。三哥他在骗我，这一定是他们联手的恶作剧。小飞，”
她一把抓住薛飞：“你快去城门口看看，说不定他们就要进城了，想给我们一个惊喜。”
薛飞反手抚上她的肩旁，目光沉痛：“大嫂，老四是绝对不会用大哥的事来开玩笑的……大嫂，大嫂……”
她眼前一黑就往前栽去，薛飞眼疾手快将她拉住，忙呼花婶儿进来帮忙。
花婶儿进来也吓着了，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只当夫人生病了。医者不自医，把她放到床上让刘妈看着，就要出门去请大夫。
林晚照幽幽地睁开眼：“我没事，你们先出去吧，让我一个人待会儿。”
那一夜，屋里的蜡烛通宵未熄。
林晚照想了很多，第二天推开门走出屋子，毫不意外地看到红着眼睛的花婶儿和刘妈。
她扯了扯嘴角：“你们都知道了？”
花婶儿和刘妈点头，抬手抹泪，却还试图宽慰她：“大当家吉人自有天相，夫人不要太伤心。”
她点点头，嘴角微弯，露出个笑模样：“我没事，下去收拾吧，明天一早我们出发去京城。”
两人见她笑了，不仅不放心，反而更加担心。
花婶儿：“夫人，你要想哭就哭吧，哭出来会好受些，不要闷在心里。”
林晚照挑眉：“哭？我为什么要哭？我才不哭。刘妈，这次去京城，你就不去了。”
“那怎么行？不行，小姐，我要跟着你，多个人也多份力气。”这个时候，刘妈怎么都不可能离开她。
林晚照态度委婉而坚定：“你的家人都在这里，没必要跟我们山高路远去京城。再说此去还不知道会怎样，你留在这里，要是将来我们回来，也还有个去处。”
刘妈这才同意了，摸着眼睛说：“那好，我就在这里守着家，等你们回来。”
林晚照摇头：“不，不是这里，是庄上的老家。这会儿你看着这里安全，那是消息还没传到渔阳。明日你同我们一起出城，我会让薛飞安排可靠的人送你回庄子上的老家。”
同昨日的如遭雷击比起来，林晚照冷静得让薛飞心惊
胆颤。
他怎么都想不到，最初的慌乱过去之后，大嫂反而是所有人中最镇定的人。
等她条理分明的安排完，花婶儿和刘妈分别下去收拾，终于忍不住问：“大嫂，你没事吧？”
林晚照反而问他：“我能有什么事。对了，刚才我说的话你听见了吧，一会儿你出去找两个可靠的人，送刘妈回乡下。”
说完她忽然想起另一件事，语带抱歉的说：“对不起小飞，你和小萱姑娘的事，怕是……”
花婶儿借口让那姑娘来送鱼，给林晚照看过。很标志的一个姑娘，动作麻利，又肯吃苦，而且最重要的是和薛飞两人合得来。
本想着等杜老三回来她就派人去提亲，下半年就成婚，谁知……
这一走，男人能等，大姑娘也是能等的？便是小萱姑娘愿意，她的家人也未必愿意。
薛飞苦笑不已：“我的好大嫂，眼下是计较儿女情长的时候么。”
林晚照认真点头：“怎么不能。或者你去问问，看她愿不愿意同我们一起去京城，如果愿意，便把彩礼送过去，一早我都准备好了。虽是仓猝了些，但事急从权，到了那边再给你们办亲事，断然不会让她受委屈。”
薛飞更担心了：“大嫂，这个时候，你就别管这些了。”
林晚照给了他一个放心的眼神：“我知道你担心我，怕我是被刺激狠了，是不是？我真没事小飞，我也相信三哥没事，他答应了我会回来，就一定会回来的。”
世事如棋时时新，承诺是美好的，可现实……
薛飞无法泼她冷水，只能劝道：“我们可以回青峰岭等大哥回来，为什么要去京城？”
一旦大哥出事的消息传出来，作为权力中心的京城，会比任何一个地方都乱。
尚且避之不及，为什么要去趟浑水，薛飞不懂。
林晚照无意告诉他原因，只说：“我意已决，你叫茂茂过来，我有话和他说。”
没人告诉茂茂出了什么事，下意识的都瞒着他，但家中气氛凝重，如何能瞒得过？
果然，茂茂进来，对林晚照说的第一句话就是：“是不是爹他……”
到底是小孩子，不知道如何面对生死。他说不出那个沉重的字眼，只咬着唇望着林晚照，红了眼眶。
“不是。”林晚照想也不想就否定了。
她蹲下来，把茂茂搂在怀里，目光温柔的看着他：“你还不知道吧？你爹小时候是在京城长大的，我带你去爹的家看看好不好？”
茂茂小眉毛一皱：“可要是我们走了，爹回来找不到我们怎么办？”
林晚照：“他会找到我们的。”
茂茂又问：“那他会来京城接我们吗？”
林晚照目光坚定，重重地点头：“会。”
茂茂松了口气：“那就好。”
来渔阳是为了茂茂上学，打的是常住的主意，所以住进榆柳巷后，他们很用心的规划了布局。
菜园子自然不在话下，还在院墙下播撒了各种花的种子，只等春天各色的花朵爬满篱笆。
谁会想到，萝卜才拔过两次，花还没见到影子，就要离开。
前往京城路途遥远，加上雪天行路难，少说也要好几个月。
林晚照并不忙着赶路，若是像这样风雪太大，便让薛飞找个客栈住下来，等雪小些再走。
傍晚时分抵达小镇，薛飞找了一家较大的客栈，确认没问题后要了两间上房，才将马车驶了进去。
还没出正月，严格来说依旧还在新年里，住店的人寥寥无几，像他们这样拖家带口的更是没有第二个，是以客栈里的人并不复杂。
住下后，别的不说，先要了一桌饭菜，让店家送到房里。
车上虽然备了干粮，但哪有热饭热汤来得舒适。
尤其是茂茂，从会吃饭开始，吃食上就没有受过亏待。赶了半个月的路，大人还没什么，他的小脸先瘦了一圈。
林晚照看在眼里，疼在心里。
长痛不如短痛，如果这痛无法避免，那么宜早不宜迟。
林晚照盛了一碗汤给茂茂：“先喝汤暖暖身子。”
一家人用饭不提，吃过后茂茂说想洗澡，花婶儿便向店家要了热水。
店小二很快把水送来，花婶儿带他到后面沐浴。
林晚照捧着茶杯，起身来到窗前，看着外面纷纷扬扬的大雪，目光飘忽：“雪这么大，看来要在这里住上几天了。”
薛飞有些不解：“为何？你不着急去京城么？”
林晚照摇摇头：“不急，咱们慢慢的走，左右能到就好。这还是我第一次接触渔阳以外的世界呢，机会难得，便当是带着茂茂出来游山玩水。”
看她眼中闪过一抹不舍，薛飞隐隐明白了什么，压低声音：“大嫂决定去京城，是为了茂茂？”
林晚照转头看了他一眼，重新看向外面：“是，也不是。”
她心中有个猜测，需要去证实；若是猜错了，那此行的目的地便是对茂茂最好的安置。总之，京城是非去不可。
薛飞多么通透的人，林晚照这样一说，他就明白了，果然和他猜测的一样——
大嫂是要
送茂茂回杜家。
听着帘子后传来的水声，一种名为不舍的情绪从薛飞心底蔓延开来，连带声音也微微苦涩起来：“茂茂知道他的身世么？”
林晚照点头：“嗯。”
薛飞指的是林晚照不是茂茂亲娘一事，恕不之林晚照却是将茂茂真正的身世都原原本本告诉了他。
说的时候林晚照还有些忐忑，怕茂茂有什么不好的情绪，谁知茂茂很平静的接受了。
茂茂听了后，用从未有过的认真口吻对她说：“我第一声阿娘叫的是您，第一声爹叫的是杜老三；以后也只会叫你阿娘，叫杜老三阿爹。”
林晚照欣慰又感慨：“你永远都是我们的儿子。”
此去京城，若杜老三是诈死，便等时机合适时，一起带茂茂回渔阳；若……茂茂是杜家的孩子，留在杜家，远比跟着她有出息。
当然舍不得，可父母之爱子，必为之计深远。
不过届时，她会在京城住上一年半载，等茂茂完全融入杜家后，再做打算。
走走停停，等终于到京城时，已经是春天的尾巴了。
中途太子派人和薛飞搭上线，太子已经知道他们要去京城，说让人来接他们，被林晚照拒绝了。
不过几天后，林晚照还是发现身后多了些身影，不会上前搭话，只不远不近的跟着。
薛飞对她说，大概是太子怕有人对他们下手，所以派人前来保护。
既如此，反正也不影响什么，林晚照便由着他们去了。
她本以为会一直跟着，谁知进京后那群人便消失无踪。想来是天子脚下，没人敢乱杀人的缘故。
林晚照没有贸然带着茂茂去杜家，而是让薛飞找了家安全的客栈先落脚，再去找个僻静的宅子以供暂时居住。
薛飞的办事效率向来很高，不过几天，就在城南的帽儿胡同找到了合适的宅子。
不管哪个时代，有银子总是好办事的。
宅子是个二进的宅子，不大，住却完全够了。
户主是家做丝绸生意的，年前举家搬去了外地。家具什么的都没搬走，是现成的，买下来后只需要添置生活用具，就能住人。
林晚照瞧着这个宅子，很满意。
前一世别说买房，想都不敢想能有属于自己的房子，哪想到这一世，反而成了“房姐”。不算青峰寨被烧毁的小院，桃花溪，渔阳，加上这里，就有三处了。
儿子银子房子猫子，再加个男子，也算得上人生赢家。
她望着池塘边的垂柳，目光幽远，就不知道命运能不能成全她了。
作者有话要说： 杜老三：只有你男人我能成全你。
鱼竿已经支好，鱼还会远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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