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反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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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几天连续下着雨。mshangyuewu
北方的阴雨天本就难得,又是深冬,更为罕见,纵是室内有暖气,一直下着雨,也会从空气中感受到丝丝凉意。
那天连暮直接回客房反锁上了门,姜霁初没有再打扰他,她一直坚信,如果不知道说什么合适,那么沉默就是最好的答案。
至少它不会成为尖锐的利器。
傍晚将至,依旧是一片暗沉,姜霁初恍惚地陷入沉思,甚至觉得分不清时间。
微微开着窗,帘子被风吹起,险些掠过她的面颊,姜霁初起身,想将窗户关上。那处灌着风,她拉不动把手,再三用力,才得以将窗户关上。
室内终于恢复了宁静。
连暮出来时,光线太过昏暗,他眯着眼睛,望见的是她的剪影。
单薄瘦弱,纤细轻盈。
坠着一头长发,她静静地坐在琴前,一动不动,没有注意到身后的动静。
连暮轻咳了下,喊了声,“姜霁初。”
嗓子由于长时间没说话变得沙哑,他再次清了清嗓子,提高音量道,“姜霁初。”
“啊?”
这回她终于听到了,缓缓转身,见到连暮憔悴的模样,低声道,“怎么了?”
“你要不要喝点粥?”她提议道,“我盛出来,晾在桌子上了。”
“不用了,”连暮拧开了瓶矿泉水,喝了几口,随意地坐在一旁的椅子上,“你还没吃饭呢?”
“嗯……”
“你要一起吗?”
她忽然抬眼,眼睛亮晶晶的。
“你不是怕烫?”连暮笑了,制止住要起身的她,“坐好,我教你弹琴。”
其实姜霁初从内心来说,是抗拒的。她害怕自己不擅长的东西,更害怕直接搞砸,更害怕的是——
在他面前出洋相。
她本想说,“能不能,你弹我听着?”
还好话未出口,她便觉得不合时宜,把话生生咽了下去。
连暮看出了她的瞻前顾后,扬眉道,“你不相信你自己?”
“我……”姜霁初抿唇。
“那你相信我。”
连暮把她按回琴凳。
他耐心地教着她,耐心她不敢相信面前这个人叫连暮。
“你怎么了?”
看着她紧张地不停咬嘴唇,连暮好奇道,“害怕弹不好我说你?”
“那倒不是。”
他提到这个,姜霁初倒是松了口气,她紧张是因为几乎是全神贯注地听着他说话,害怕自己出一点差错。
“因为我是完美主义者。”她玩笑道。
他伸手纠正她的指型,又放弃道,“算了,你就这么弹吧,反正也不弹给别人听。”
不过,姜霁初学东西真的很快。
基本上只要连暮提过一次的,她便都能记住。
快到连暮都不禁称赞道,“小时候家里怎么没让你学乐器啊?”
“学过。”
“学过什么?”
“一节课,”姜霁初接着说,语调轻快,“他们想让我学古筝,我不感兴趣,那节课还没上完,我偷偷从教室后门跑了。”
连暮眉眼弯弯,“还挺叛逆啊,跑哪去了?”
说是叛逆,连暮反而觉得这种反差挺有意思,看着乖乖的小孩,其实心里净琢磨着怎么逃学呢。
“没跑出去,”姜霁初吐吐舌头,“大门锁着呢。”
“那你去哪玩去了?”
“小超市。我去那吃零食去了,当时年纪小,身上没钱,我还跟老板说,我先吃着,一会儿我爸妈就来结账。”
连暮挑眉,“挨揍没?”
“没有,”她低头一笑,“我框框吃了三袋薯片,他们看我爱吃,又买了三袋。”
提起往事,她眉眼间露着柔光,笑容温和,一看就是幸福家庭长大的小孩。
“现在还爱吃吗?”连暮调笑道。
“……爱吃!”
姜霁初也问出了年少时他听过无数次的问题。
“那你呢,为什么没有选择走职业钢琴的道路啊?”
他依然是那个回答,“我志不在此。”
“那你喜欢什么?”
“赛车。”连暮摩挲着手腕。
他热爱速度,只有在极致的速度中,他才能感受到自由。那种飘逸的刺激感,无可替代,肾上腺素猛然飙升,带着他到达云端。
即使因为赛车,他付出了不可挽回的代价。
姜霁初坐回琴凳,手指轻轻落在琴键上,她对音乐没什么灵性,可连暮一步步教着她,她倏然领悟到,音乐蕴含的魔力。
是感受到人与音符合二为一的共鸣。
连暮悠悠地望向她,说,“还记得弹的是那首曲子吗?”
她目光从简谱上移开,和他对视,轻声回答。
“是luv letter。”
长时间的重复后,姜霁初对自己的熟练度大概有了数,她咬了下嘴唇,像是下定决心般的。
拽住连暮袖口,让他坐下,又仰着脸说。
“陪我弹。”
陪你?
他的目光像是不作声地重复这两个字。
“对啊,”她点头,像是在给自己打气,硬气道,“不行吗?”
秒针安静地在空气中转了两圈。
然后,连暮坐在了她的左侧。
“忽然有点后悔小时候没学呢,”见他同意,姜霁初放松下来,玩笑着,“要不然,我现在也是深耕二十年的乐器大神呢。”
四手默契地一同飞跃,不停地在琴键上落下又跃起,姜霁初不够熟练,能感受到,为了配合她,连暮刻意放慢,尽量和她在同一节奏上。
像是悠然地站在山丘上,知道抓不住,索性安静地等待着眼前的风景消失殆尽。
曲调终了,姜霁初借着余光,观察着他的表情。
连暮面不改色,微微蹙着眉,弹琴似乎不是件令他愉悦的事情,像是被迫戴上强硬的枷锁。
连暮像是在自言自语,“我刚才是不是又错了一个音?”
失误本身是件太正常不过的事,可连暮好像容忍不了任何的失误。
“……没有吧。”她轻声道。
“我就是弹错了。”
骨头里泛着细微的痛意,连暮的语气里尽是烦躁,他双手用力地交叉着,握得指间红到不正常。
“没有!”
连暮沉默不语。
“我说没有就没有!”
姜霁初蓦地强硬起来,非要将他的双手掰开,即使她的手根本使不上力气。
连暮卸了力。
同时也躲开了她的触碰。
“我曾经开过一家琴行。”他慢慢道。
“然后呢?”
“转让了。”连暮云淡风轻道。
姜霁初不知道他蓦然提这个是什么意思,只好顺着他的话问道,“为什么要转让啊?”
一到阴雨天,他的手腕总是隐隐作痛,而他坐在琴前,更会深切体会到,他的手不会再恢复如常了。
他不想提,一个字都不想。再简单的谱子,他都不可能弹得毫无瑕疵了。
他不能接受。
他怎么可能承认自己的失败?
怎么可能?
须臾,温热的手抚过他的手腕,柔声道,“很疼吗?”
这次连暮没有躲开,他摇头,“不疼。”
姜霁初不说话,只是来回轻抚着。
“真不疼。”连暮再次强调道,“只是……”
“你不想说也没关系,粥不烫了,”姜霁初笑得很柔和,“走吧,吃饭去。”
连暮纹丝不动,喉结上下滚动,凝望她,“只是,很影响我弹琴。”
光线暗淡,姜霁初几乎辨认不出他的表情。
封条拆掉的前一天,姜霁初在客房门前站了许久,手叩在门板上又放下,没有敲动。
她在门口,听不到屋里的动静,她担心连暮已经睡了。
良久,她站得有些腿酸。
连暮从身后冒出来,淡淡道,“站这干嘛,你进去啊。”
他推门进去,大摇大摆地在床边坐下。
姜霁初跟在他身后。
屋里只开了盏昏暗的台灯,连暮伸手灭掉。
“你干嘛!”姜霁初吓得惊叫。
连暮恶作剧得逞般地笑起来。
打开灯,又倏然关掉。
“你怎么这么幼稚!”姜霁初嗔怪道。
姜霁初支支吾吾的,半天没说出句话,最终含含糊糊的,“就是,那个,咳咳,这几天,你感觉怎么样?”
“怎么?管我要五星好评呢?”连暮戏谑着,眼波流转,“小姜,你这态度不行啊,重来一遍。”
“你感觉怎么样?”
借着昏黄的光线,那双圆圆地眼睛乖乖地望着他。
“我感觉,”连暮也盯着她,不自然地舔了下嘴唇,“挺好的啊。”
见姜霁初又缄默起来,连暮不正经道,“姜总,您是来收保护费的吧?是小的没眼色了,”他把空手递给她,说,“来,这个您收下。”
“这是什么?”姜霁初讷讷的。
“我的心,”连暮油腔滑调的,“为您忠诚效劳的心。”
“你好油。”
姜霁初侧过头,强压着弯起的嘴角。
“我来就是想问你,当年你演出时用的香水,是哪一款啊?”
“我香水多了,”连暮靠在床头,嬉笑道,“你问的是哪一次啊?”
“就是四手联弹的那次。”
连暮眼皮一动,像是在腹诽道,那么久了我还能记得?
“我想想啊,哦……对!”连暮故意拖着尾调,“我想起来了!”
“是哪款?”姜霁初期待道。
连暮坏笑道,“我又忘了。”
姜霁初失落地垂下眼。
他以为她是一时兴起,也没当回事,半晌,发现她还在那纹丝不动地坐着。
连暮低头望向她,“真想知道?”
“想。”
“我真忘了。”他诚实道。
“哦。”
“我回去帮你找找,”连暮摸她脸,“行不行,姜总?”
姜霁初眼一抬,嗔道,“算你识相。”
“问完了?”连暮挑眉。
“问完了。”
“问完了还不走?”连暮笑得狡黠,“想睡这啊?”
还好,黑暗中连暮看不到她羞红的脸颊。
“我才没有!我要!回去了!”
连暮却一把捞过她,在额头上落下一吻,坏笑道,“好了,回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