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今入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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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是一年冬风至，北风呼啸万物凋零，梅灵汐一路停停走走，走了整整一年才又回到了良王山长生观里。mbaiwenzai
端的天地飞雪万物失色，独良王山上烟霞散彩，日月光耀。千年的松柏青冉冉，万年的幽竹色苍苍。
红泥墙，琉璃灯，三清神殿高耸立。左廊边，九天仙殿祥云绕。右回首，紫微宝殿瑞气升。
观中弟子穿着道袍拿着扫帚正在扫雪，一见梅灵汐回来了，喜形于色赶忙前来问候：“师姐回来了？”
梅灵汐颔首致意，问道：“师父在何处？”
那小弟子忙道：“师父不在观中。”
梅灵汐追问道：“那可知师父何日回来？”
小弟子只道不知归期。
梅灵汐心若明镜，只往后山洞府去。越往后山去，灵气越是馥郁，就见寒冬腊月里也是奇花布锦，彩蝶纷飞。
忽闻一声鹤唳，梅灵汐一回头，就见仙鹤自天边飞来，鹤羽洁白沐着晚霞的色彩，圣洁动人。
它自收翅落在梅灵汐身边，一双黑溜溜的眼睛直看着梅灵汐。
梅灵汐叹息一声，道：“怎的你也来阻我？”
仙鹤围在她身边，张开翅膀足有十尺之宽，阻拦着梅灵汐再往前走。
梅灵汐摇了摇头，温柔却不可抗拒地推开了仙鹤，她最后回首看了一眼它，展颜一笑，道：“多谢仙鹤师兄关心，不过你是阻拦不了我的。”
仙鹤见阻拦不了她，也只能怏怏地将翅膀收了起来，黑漆漆的鹤眼似乎带上了些许水光。
梅灵汐继续往前走，径入洞天深处，不多时便见一道朱红大门挡在她身前。
她整衣端肃，倒身拜下，久久不见起身。
“师妹。”一道清冷冷的身音传来，梅灵汐知晓这是大师兄的声音，她缓缓抬头，果见素衣道袍的大师兄端立在红门之前
“师兄。”
梅灵汐回道。
大师兄垂眸看着她，道：“师妹本一颗灵心通天界，不消数年便可修成无上妙法，何必重返俗世耽误一生？”
大师兄的苦心劝诫在耳边，梅灵汐却是一笑，回道：“灵汐本是世俗人，天地庇佑降天恩，才教弟子有大成。可见天地众生苦，心终难安阻修行。”
大师兄静静地看着梅灵汐，半晌才继续说道：“灵汐，你此去，便是一条不归路。”
梅灵汐应道：“师兄，天地之间，又有什么路是可以回头的呢？”
人生天地间，本就是一条没有归途的路。
小师妹生而聪慧，乃是师兄弟里最具灵慧的，同时又机敏乖觉，是观里头的活宝，就连最不苟言笑的师父也十分疼爱于她。
“好。”大师兄闭上了眼睛，缓缓地说道，像是在吟诵即将加诸于梅灵汐身上的谶言：“凡入世者，需受三招，三招不死，生死由尔。”
梅灵汐抬眸，便是恭敬地磕了三个头。
大师兄看着梅灵汐起身，见她一步一步地远离，又见她不曾回头看望，终究是长叹一声，闭上了眼睛。
相伴数十年，怎愿见她坠入地狱？
红尘烦扰，怎值得她舍命？
梅灵汐直往厢房那边去，她的父母兄弟尚在观中住着，虽然梅长易总是说要回京去，砸了不知多少东西，可梅灵汐的师兄弟受梅灵汐嘱托，千方百计还是把他强留在观里。
梅灵汐一进屋子，梅长易劈面便是一个凌厉的巴掌打了过来，但在人间游历一年的梅灵汐已经不是以前那个梅灵汐了。
她一抬手便稳稳地把他的巴掌拦了下来，水波似的映着天光的眸子静静地看着梅长易，她的爹爹。
“你这孽女！”梅长易气得胡子都要翘起来，那双忠心为君的眼睛几乎都要喷出火来，一向乖顺的女儿如今竟敢拦了他的教训，简直是反了天了，反了天了！
“梅灵汐，你……你竟敢忤逆父母！”梅长易气得发抖，话险些都说顺。
梅灵汐淡淡地说道：“爹爹之言，好生厉害。忤逆大罪，女儿实不敢认。可若为了天下万民，女儿也担得起！”
字字铿锵，梅长易听得一时气喘，直指着梅灵汐，一个劲地道：“你，你……你你你！”
梅灵汐松开梅长易的手，后退一步：“昔日我敬爹爹乃是忠君卫国之人，却也不曾想，爹爹忠的只是给了梅家荣耀的皇帝，却不曾是养活梅家的万民！”
“廖苍郡一案，事关上千百姓性命。爹爹却为了皇帝名誉，生生给压下来，说的好听是给皇帝脸面，实则不过阿谀奉承罢了！”
字字诛心，说得梅长易登时脸色发白浑身颤抖。
梅家是书香门第，梅长易又担过国子祭酒的官职，最是自诩清高，最算在狱中落难之时，也鲜少有人指着他的鼻子骂他。
梅长易呆愣在原地，眼见梅灵汐道：“女儿入世以后，便不会常来探望爹爹了，爹爹珍重。”
说罢，梅灵汐便要转身离开。梅长易这才从震惊中缓过神来，随后便将梨花木圆桌上的白瓷茶杯狠狠地朝梅灵汐丢了过去。
梅灵汐未曾回头，手一招便接住了茶杯，又是手腕一动便将茶杯抛掷回了原地。
梅灵汐出了爹爹的房门后，心头也是堵塞，强忍下心头的情绪去见了娘亲与兄弟姐妹，一一拜别后便踏上了离观之行，入世之路。
梅灵汐出了道观，只见漫天霞光究极绚烂，流转在她的眼眸之中。
“小师妹！”
“小师妹——”
一声接着一声的小师妹次第传来，如同海的浪潮一样，猛地扑在梅灵汐的心里。
蓦然回首，就见朝夕相伴的师兄师姐立在观前，她的眸中盈满了泪水。
一向不爱说笑的大师兄看着梅灵汐，嘱咐道：“一路小心。”
温温柔柔但武力高强的二师姐留着泪，哽咽道：“前路难走，定要珍重。”
原本冷若冰霜的三师姐苦笑道：“别钻牛角尖，有事师姐在呢。”
玩世不恭但超级负责的四师兄云岛冲她招手，朗声道：“灵汐，别忘了回来看我们！”
……
每个人的担忧与关心梅灵汐都看在眼里，记在心里，她又哭又笑，老半天才把汹涌的泪水憋了回去。
她笑着，最后向他们招手，高声道：“你们就等我逆转乾坤罢！”
没有回头路了，她已不再是良王山长生观灵山道人的徒儿了，又有什么资格再回到这里呢？
长生观的大门永远都不会再向她敞开了。
这注定孤独的一路，只能由她自己走下去。
夜风飒飒长空冷月，冰冷的月辉洒在琢州通往京城的官道上。
车轮辚辚地撵过干燥的土地，扬起飞尘，骏马飞驰，赶车的马夫神色慌张，一下接着一下驱策着骏马，仿佛后面有恶鬼猛兽在追逐着他们。
黑衣的骑兵伴驾左右，护卫着中间的马车。
里头坐着的明王李锦之，他双目紧闭如玉的手指转动着佛珠。
冷风席卷，吹起坠着流苏的车帘，沉寂月光趁机落了进来，落在他俊美无俦宛若天人的面容之上。
皇帝下旨，各地封王进京朝见。
其中意味，不言而喻。
皇帝病重，太子谋反。立储在即，容不得一点差池。
各位封王或多或少都掌握着各州兵权，但非常不安稳的因素，若要顺利地完成权利的交接，首先就要稳定住各州封王。
你若来了，便是笼中鸟生死由他人。你若不来，便是落实了造反之心，死罪那是稳了。
李锦之抬眸，将凄冷月光纳入眼底，心中无端地升起不安。
明王李锦之，是当今皇帝最小的弟弟，不过同父异母罢了。皇帝是嫡子，是端仁太后的第三个儿子，而李锦之则是先帝妃子陆氏的儿子。陆氏并不受宠，不像皇帝宠妃宁贵妃，在皇帝驾崩之后，太后一碗毒酒便送了宁贵妃母子二人给先皇陪葬。
突然，骏马嘶鸣，整个车驾猛地便停了下来。
长剑刷刷出鞘，骑兵登时围成一个圆圈把马车护在中间。
一黑甲覆身的刺客出现在了黑暗里，他高坐在通体漆黑的骏马之上，一杆玄枪冰冷骇人。
露在帷帽之下的那双眼睛直勾勾地锁着马车，似乎已经透过了厚重的帘子看到了里头坐着的人。
李锦之抿紧唇，幽幽地闭上了眼。
今日，是死路吗？
李锦之内心虽然担忧，面上却也自若，丝毫不见畏惧，他开口：“可是我们挡了阁下的路，我们这就绕行，还请阁下稍安勿躁。”
刺客开口，声音沙哑如同吞了热油一般：“你们不是挡了我的道，是挡了长公主的道。”
李锦之的心登时凉了。
他口中的长公主除了广云长公主外还能有谁？
想必前来的定然不会是寻常杀手，而是传言中的玄骑卫，定朝纲护皇权的玄骑卫……
他的脸色彻底煞白，虽然知道进京之路端的凶多吉少凶险万分，却不曾想竟会死在半路？
自己身边虽然也是武艺高强数一数二的骑兵将士，但……恐再多个数十倍也难与其抗衡一二……
他苦笑一声，抬手挑起帘子，从容微笑：“原只是我挡了殿下的道，还请阁下放过我的属下罢。”
死期已定，何必牵连无辜。
“好。”那人答允。
“殿下！”
诸位骑兵将士惊呵道。
“我等愿为殿下赴死！”
率先便有一人提剑策马冲了上去，可尚未近他身，便是咕噜噜人头落地，鲜血喷溅满地。
哐当肉身倒地，万籁俱寂无声息。
此人武功深不见底恐怖至极，李锦之见长护卫自己左右的将士转瞬之间便死于非命，心脏狂跳五脏六腑都要被愤怒灼烧。
可李锦之明白，在这世间，弱者的愤怒最是无用。
他强压心中翻涌的万般情绪，低声呵斥左右：“你们都退下。”
那人饶有兴趣地看着眼前主仆情深的画面。
李锦之抬眸看向那人，温润的眼眸里是掩藏不住的恨与悲，“还请阁下遵守承诺，放他们一条生路。”
“放心，你们谁都不会死。”清冷冷的女声自车顶传来，李锦之错愕地探出头来向上看出，就见少女迎着月光玉立于车顶之上，素衣与墨发飘飞，朱砂一点红似血。
来着正是，救苦救难救世人，杀贼杀鬼杀妖魔，梅灵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