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坠高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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梅灵汐拉着裴瑛,一步便跃上了围栏,高处寒风吹得二人衣衫瑟瑟翻抖,灌进衣袖里如同舒展的羽翼,仿佛下一秒便要振翅而飞,彻底冲破京城这座繁华却压抑的牢笼。mqiweishuwu
他们纵身跃下,跌下高楼。
失重感登时席卷裴瑛全身,但他在此时竟然却不愿计较生死之事了,他那一双温润的眼眸地就直直地看着身前的少女。
他希望此时此刻能够无限延长到永久,直到天荒地老海亏石烂,纵使化作白骨,紧紧牵着的手也不会松开。
二人在空中坠楼,伴着簌簌飞雪。
一声清晰的鹤唳刺破风雪,白鹤自天际滑翔而来,稳稳地将下坠的二人承托起来便再次挥动翅膀飞向邈远天际。
追来的官兵急忙在栏杆上刹住了脚,积雪湿滑,有好几个险些跌了下去。
梅灵汐回头看了看逐渐被茫茫风雪遮挡的京城,见危机彻底解除了方才将悬着的一颗心给放了下来,遂把目光放在一旁半天连眼睛都没眨的裴瑛身上。
“喂,吓傻了吗?”梅灵汐凑近,歪着头去打量他。
她凑得有些近,温热的吐息落在已经覆了霜的他的脸颊上,遂而霜雪融化。
裴瑛像是还没有从方才的坠楼之险中缓过来一样,缓缓低下了头,与她纯净却好似有火苗跳动的眼睛撞在一起,整个心骤然复苏过来。
“你……”
他嘴唇翕动,却半天都说不出一句话来。
她大大的眼睛因为笑容而眯了起来,成了弯弯的月牙,声音欢快中带着些俏皮,“别害怕了,已经没事啦。不过仙鹤师兄带不了我们太久,我们都先找一个落脚的地方。”
她转身观望,却因为风雪什么也瞧不清楚。
风雪逐渐消退,太阳的光芒次冲破了厚重的云层,落在少女的身上,照在栖在她身上的雪花之上,折射出如同宝石一般耀眼的光泽。
裴瑛眼瞳轻轻颤抖,就这样看着整个浸润在灼盛而又热烈的日光里的梅灵汐,她就这样看着她,突然只觉眼睛酸涩得厉害,恍惚间才发觉是自己忘了眨眼睛。
他喉头攒动,整个人在此刻彻底活了过来。
“为什么救我?”
梅灵汐突然听他问自己,柳眉一挑,扬起线条优美的下巴,颇为傲娇地叉腰而立,“当当然是报恩啊,师父从小便教我们要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如今恩人有难我焉有置之不理的道理?再说了,这个狗皇帝,我早就想踹他了,我爹爹对他忠心不二,他竟然敢抄了我家!要不是我回来的即时,我家就没了,真是个忠奸不辨的狗皇帝!”
裴瑛便突然轻笑出声,他眼神也微微眯起,就这样温柔地看着梅灵汐,原本被仇恨,厌恶与冷漠交织而成的网所深深束缚的心开始再次跳动,不为任何人所知的情感的种子开始在此间生根发芽。
“你笑什么?”
梅灵汐骤然再次凑近,扁嘴质问道。
看着那近在眼前的面容以及淡淡的梅花香气,他的耳缘逐渐泛起了一层淡淡的如同正在盛放的海棠花一般的绯红颜色,他骤然察觉异样,开始有些慌乱无措。
习惯了尔虞我诈虚与委蛇的心并不懂这种感觉,急速的跳动的心像是患了难治的病。
裴瑛赶忙别过头去,柔如流水的发丝垂落挡住少女的视线。
少女咦了一声,开始紧追问道:“你怎么了,是不是不舒服,是不是狗皇帝又给你下毒了?”
眼看着少女的手便要搭在他的脉上,裴瑛赶忙反手握住了她的手腕,却又在下一刻像是被烈火烫到一样立马松开了手。
梅灵汐被察觉到裴瑛手心汗湿得厉害,只当他难受,赶忙从怀里掏出装着灵药的小瓷瓶,一把拔掉塞子,倒出好几粒多少人都梦寐以求的灵药来,直直便要塞进他的嘴里。
裴瑛见状,赶忙拦住她,却被她单手擒住双手按在胸前,另一只手一把掐住他的下颌,手上微微用力,便迫使他张开了嘴。
这时候梅灵汐才发现自己没有手去给他喂药,十分苦恼,正思索该怎么给他喂药的时候一抬眸就发现被她掐着下巴的裴瑛那双漆黑温润的眼眸变得氤氲朦胧起来,像是起了一层薄雾一样。她再一细瞧,才发现竟是湿润的泪光。
“啊?”梅灵汐惊呼,赶忙松了手,“对……对不起,我是不是弄疼你了?”
裴瑛止不住的咳嗽,他单手拄在白鹤的背上,另一只捂在胸前,显然是难受得很。
梅灵汐师兄师姐们打闹惯了,自知自己下手难免可能失了轻重,便开始有些慌张起来。
裴瑛好不容易缓了过来,一抬眸便见梅灵汐如同受伤的小鹿怯生生的却又满腹担忧地看着他,心中又是一动。
待他好不容易拾掇好脸上的神色,方才微笑着看向梅灵汐,“没事,是我不小心吃了冷风,你……你不必放在心上。”
梅灵汐听他说了没事才稍稍放下了心,但究竟还是担心裴瑛身体的,就把药瓶塞进他手里,“你还是吃一些灵药吧,此去路途遥远,我担心你身体不好……”
裴瑛接过药瓶,感知到瓶身上的温度,微微松了手却在下一秒又将瓷瓶紧紧攥在手里。
“我们要去哪”
天地遥远,哪里又是他的容身之地呢?
“送你回家啊。”梅灵汐坐在上风向,替他挡了风,“若是你还待在晋国的话,肯定会被狗皇帝捉住的,所以本姑娘干脆好人做到底,送佛送到西,就送你回周国吧!”
晋国与周国相隔十万八千里,何止是一个遥远二字呢?
他喉咙有些堵,再次偏过了头去。
与外面的冰天雪地不同,大殿之上则是温暖如春。
皇帝自打被踢了一脚之后便是一病不起,前朝后宫端的是压抑不堪连大气都不敢出,因为皇帝病倒之后丞相方灵昀彻底掌握了朝政。
方灵昀不过二十五六的年纪,生得也是儒雅俊美,穿着紫色官跑就那么往大殿上一站,就让人觉得他天生就该是执掌权柄之人。
这位周朝自定鼎以来最为年轻的丞相,却也是最有手腕的丞相,手段狠厉行事果决,不知明里暗里有多少人死在他的手里。
至于方灵昀的出身,那可就有的说了,祖父方微乃是前朝罪臣,因劝谏先帝惹得龙颜大怒,阖家下狱,以其父方汝抗击周国之功,遂免死罪,皆迁岭南。
后先帝驾崩,新帝即位,大赦天下,感念方汝之功,遂赦免方家之罪。
宫殿之上,檀香袅袅烟雾斜升,熠熠光辉珍珠帘卷,方灵昀缓步便到了龙榻前。
龙榻前正伏着一美人,乌云绿鬓凤冠珠翠,香腮似雪纤腰袅娜,端的是貌美无双,可就是这般的美人却娥眉紧蹙涕泪涟涟,仿佛清雨梨花柔枝低垂,哭得好生惹人心疼。
方灵昀抬手,四方宫人便依次退下,很快,偌大宫室就只剩下他与美人,以及昏睡不醒的皇帝。
美人柔柔地回首顾盼,一双凤眼泪光闪闪,一见所来之人竟是方灵昀,微微心惊。
方灵昀的嘴角弯起,来到美人近前,弯下腰,伸出骨节分明的手指轻柔地拂去了眉眼眼角的余泪,温声道:“娘娘莫要哭了,恐伤了身子。”
美人紧咬红唇,一双美眸恨恨地看着方灵昀。
那微凉的手指下滑,一把掐住了美人的下巴,强迫美人张开了嘴。
“娘娘生得美,这张脸若是毁了,多可惜。”他说的惋惜,可美人却是越听越心惊。
“娘娘是个聪明人,经此一事,当知道皇帝是护不住娘娘的。”他笑意浅淡,那双眼睛清冷冷地垂眼看着美人,“不管是梅家,还是皇帝,都不过我棋局之上的棋子罢了。
”
“你……”,惊恐之色逐渐攀上了美人的脸,她不住的战栗,云鬓之上华丽的金钗流苏也止不住地颤动,整个人如同被霜打风吹的花儿一样,
方灵昀松开钳制着她的手直起了身子,温声道,“这是最后一次,莫要再挑战我的耐心。”
美人跌坐在地,很快便有宫人垂着首快步走了过来,一边一个搀着她离开了。
方灵昀挑开明黄色的床帷,看到了一脸病容仍在昏睡不醒的皇帝。原本风轻云淡的神色终是带上了一丝势在必得。
他从衣袖里掏出来一个精致的小瓷瓶,取下塞子之后便将瓶子倾斜,往焚香的金螭缠枝莲花宝鼎里倒了进去。
雾气弥散,萦绕宫室。
不多时,龙榻之上的人缓缓清醒了过来,他轻咳几声便睁开了略有些浑浊的眼睛。
“陛下。”方灵昀走了过去,将皇帝搀扶起来在引枕上靠好,甚是恭敬,“陛下圣体安康,前朝之事臣已将一切安排妥当。至于罪臣裴瑛与梅家幺女,臣已令各州府严厉搜查,如今海捕文书也已下发,想必不多时定是将那二人捉拿归案。此次陛下圣体受惊,皆是郭深之,苏陵等护卫不利,臣已将悉数处斩以儆效尤,其余人等也已疏放听候,万事妥当万望陛下心安。”
听完方灵昀的汇报,皇帝的脸色这才稍稍好转了些,毕竟在文武百官面前被那梅家妖女一脚给踹飞了就已经让身为九五之尊的皇帝颜面扫地。
他紧紧抓着方灵昀的手,叹息道:“还是爱卿,那些废物办事不力早该处置了他们,一切依卿的意思办就好。”
方灵昀继续道:“此次行刺,臣已派大理寺追查,方大理寺卿来报,查出来裴质子同太子的书信,还望陛下过目。”
皇帝的脸色骤然冷了下来,看着方灵昀承上来的书信,半晌不曾言语。
方灵昀又躬身将书信递近一步。
皇帝的情绪骤然爆发,他的胸口剧烈起伏,一把便将书信挥落在地,怒声喝道,“好一个太子,看来朕是留他不得了!爱卿所言甚是,一个梅家一个太子,皆是窝藏祸心之徒,来人!”
在皇帝的视角的盲区,方灵昀的嘴角微微弯起,看着皇帝与太子彻底亲情断绝,父杀子的惨剧即将上演,委实让他心情愉悦。
太子被一杯鸩酒赐死,也无人敢劝谏阻拦,毕竟敢劝谏的人早被他借此次行刺之案给处理了。
方灵昀满意地出了暖殿,一旁宫人赶忙递了藏蓝色鹤纹大氅过来给他披上。
侍卫寒影走了过来,为他撑起了伞挡住飞雪。
“大人,目前已经严加搜查可尚未有音讯,是否要在加派人手?”他询问道。
方灵昀缓步拾阶而下,“不必,就算捉到了也只是来讨陛下欢心之用罢了,一个质子一介女子,掀不起风浪来。更何况,他们潜逃在各州府,我倒是可以用此来作些文章。”
寒影看着自家大人面色愉悦,斟酌了许久最后却还是欲言又止,方灵昀一偏头便瞧见他的踌躇模样,一笑:“你想说什么?”
“大人。”寒影深吸一口气,道,“属下认为,梅贵妃已不再忠心与大人,大人又何必留着她呢?”
方灵昀抚了抚衣袖,眼睫垂下,遮住了眸中变幻莫测的情绪,最后化作一声意味深长的笑,“你还真是多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