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第 40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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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青棠嘴角抽了抽,问道:“你放着好好的昭阳殿不睡,专程来我这补觉?你同我说实话,是不是又和陛下与太后娘娘闹脾气了。mwannengwu”
裴知绥默了默,道:“没有。你这马上就要来人了,赶紧给我找个地方清净清净罢。”
傅青棠在外人面前一向端庄大方,是为大家闺秀之典范,礼数自然是要做足的,当即领她前往后院的一处僻静亭子歇息。
此处花苑虽鲜有人至,却开了满园的牡丹,花繁色艳,锦绣成堆,竟比前院邀人观赏的开得还要好些。
见她投来疑惑的目光,傅青棠解释道:
“我爹先前在此处植了满园的醉颜红,不巧前几月院子走水,烧了大片,奇的是枝干虽烧得枯焦,牡丹却红若烟云,是以有此满园春色。奈何我爹那个性子,哎,你也知道的,迂腐顽固,偏偏觉得此乃妄逆天命、不祥之兆,便下令不让人打理,由它自生自灭。”
裴知绥笑着称赞道:“如此凛然正气,倒比长庆宫的牡丹有气节。”
傅青棠伸手指向万花丛中伫立的亭子,牌匾上写着‘牡丹亭’三个大字,倒是言简意赅。
“诺,我方才命人在里头置了贵妃榻,你先安置着,待我应付完前头那班人再来找你。”
她说完便转身匆匆而去,动作举止间尽显主人家的风范,裴知绥盯了一会,眼皮直打架,忽然觉着走去亭子的几步脚程有些麻烦,目光在花丛中一番扫量,最后直直卧躺在花间一处光滑整洁的石面上,沐浴着依稀天光,安安稳稳地睡去。
也许是牡丹香气过于醉人,她原想闭眼小憩片刻,最后却从记忆深处翻出片段,大梦一场。
梦中亦有连绵锦绣的牡丹丛,丛中兀然立着一株红叶枫。
犹记那是某年深秋,牡丹罕见地延长了花期,暮秋时期逞妍斗色,与似火般红艳的枫树争映。
枫树下置了案几,一大一小正在对弈,忽然一片枫叶辗转着落在棋盘上,小的执白子正在沉思,下意识要将枫叶撇开。
一双修长干净的手蓦地捻住叶柄,指间搓捻着,枫叶旋成一团火红的小球。
小不点儿盯得出神,他出声提醒道:“想好要落哪没?”
棋盘上,黑子已占据半壁江山,惟余几颗白字孤零零地夹在中间,就剩一口气了。
小不点将眼睛鼻子嘴皱成一团,苦道:“表哥好狠的心,落哪都是被吃的命,横竖也是输,又何必催促。”
少年无声勾了勾唇角,道:“这样吧,你把昭阳殿里私藏的话本赠我一本,我便让你一子。”
小不点“哇”地一下拍案而起,盘上棋子一震,悄无声息地变换了位置,少年挑眉与她对视。
“表哥你讲讲道理好不好,那些可都是我花了好大功夫托晏三给我弄进宫的,怎么能说送就送?再说了,我下棋下成这个鬼样子,就算你让我一百八十子,我也是输。你看看,这一下午我赢过一次没?”
少年托着下巴,笑了笑道:“你先换一子试试,倘若赢了我,我便应你一个请求。”
小不点狐疑不决,片刻后转身跑回昭阳殿,翻箱倒柜地找了好一会儿,才在压箱底的位置翻出一本薄薄的话本子,正是她前几日偷摸着看完的那本。
她麻溜地跑回牡丹丛中,伸手递出话本时,余光瞥见棋盘上的布局似乎与方才自己离去时有所不同,登时变了脸色,刚欲收回,手中一空,话本子被少年收于身后。
少年的目光在棋盘上迂回片刻,最终收回了中心一子。
小不点大喜,连忙将白子落在新出的空缺处,以迅雷不及之势吃掉了好些黑子。
吃到甜头后,她又蹭蹭地跑回殿内翻出好几本看过的话本,交换数颗黑子后,棋局上已形成不可推覆的胜势,她得意洋洋地笑道:“这一子落下,表哥可就要输了,表哥莫要后悔。”
少年眉挑得更高了,眸中蕴藏着隐隐笑意,若此时恰好有个会下棋的来观全程,便会知晓他在其中放了多少的水,不,是江海。
“你可想好要什么?”少年问道。
小不点儿思忖片刻,正色道:“表哥可否同我玩一场家家酒?往日里我与表姊她们玩耍,总是缺个‘郎君’,若表哥能来当就好了,我甘愿做小娃娃。”
少年唇角的弧度霎时凝滞,一击即碎,半晌后面无表情道:“你想都别想。”
小不点怒道:“你这人怎么这样啊,平日里说的‘君子一言,驷马难追’呢,说好的应我一个请求,又没说不能是家家酒,出尔反尔,非君子所为!”
少年伸手拎起张牙舞抓的小不点,大步走进昭阳殿,落脚处恰好是方才她翻话本的地方,顿时心虚起来。
“来,把你私藏的话本都交出来,否则我便去禀告皇祖母,让她老人家亲自来翻。”
小不点猛地抓住他的手臂,张嘴咬了下去,“你个小人!你言而无信!你恐吓小孩!你欺骗表妹!你……你、你这辈子娶不到老婆!”
少年将她提至半空,微笑着端详片刻,道:“那又如何?大不了我皈依佛门,不沾染半分红尘,此生不必再与你这猢狲纠缠,也好落得个清静。”
在小孩的印象里,寺庙中的得道高僧皆是无趣沉肃的大人,每每在宫里见着,都要悄无声息地绕道走,生怕心底的弯弯绕绕被看穿,落得一顿打。
小不点顿时消停了,睁大了湿漉漉的眼睛盯着他:“真的么……”
此番可怜状难免让人心软,少年正思考自己是否把话说得太重了,刚要说什么,就听她接着道。
“那你日后皈依佛门,传召进宫时,能不能不要拉我去念那些劳什子佛经,每回都念着念着睡过去,醒来又是一顿打。”
少年忍无可忍地将她放下,转身就往正殿走去。
小不点连滚带爬地抱住他的腿,哭喊道:“表哥我错了!你莫要告诉外祖母哇!话本里的才子佳人多有意思,被收了烧了可就完蛋了哇!!我跟晏三都要被吊起来背宫规的哇!”
少年纡尊降贵地弯下腰来,一根一根掰开她的手指,微笑道:“还要表哥陪你玩家家酒吗?”小不点连连摇头,“不、不玩了,只要表哥别告诉外祖母,一切好说!”
说罢,少年走到箱子前,伸手一指,“既然如此,你便把话本子都交给我保管,待你哪日不再闯祸,便可借去一观。”
自己千辛万苦弄进宫的话本子,竟要全数交与他人保管,还不能随时看,还得看人脸色?小不点当即便要发作,看了看正殿的方向,又压了下,不情不愿地翻出一小摞话本子。
“诺,都在这了。”
少年抱着臂扫了一眼,淡声道:“不够。”
小不点咬牙切齿地从枕头底下又翻出来几本,抬眼见少年依旧是那副神情,只好趴下身子从柜子缝隙中取出余下的几本。
少年终于点了点头,唤人将话本子都抱去琼华宫,转身就走。
小不点恶狠狠地往他影子上踩了几脚,正好是头部。
梦中的场景渐渐模糊,一道温沉的声音自远方响起,小不点疑惑地循声望去,面前倏地出现一束白光,将她从梦境中唤醒。
“永嘉郡主?郡主?郡主醒醒。”
她懒洋洋地睁开眼,眼眸中氤氲着未消的睡意,转眸望向身侧,揉了揉眼,身前人的脸逐渐清晰。
“褚大人?”
牡丹花艳如云霞,花瓣随风扑簌簌地落下,缀在她的颈侧,衬得那段玉颈愈发白皙,几只白蝶嬉戏着飞过,花间人千娇百媚。
褚居墨顿时直起身子,移开视线,耳垂通红。
“先前司天台一事,我已询问过晏三公子,知晓郡主在禁足期间仍费尽心力替褚某洗清罪名,褚某感激不尽。特闻傅大人设宴,料想郡主与中书千金交好,应是会来,因此特来亲自向郡主道谢。”
裴知绥缓缓坐起来,牡丹花瓣坠落泥间,她垂眸看了一眼,道:“褚大人客气了,我只是略尽绵薄之力,主要还是太子殿下在其中周旋,你应去谢他才是。”
褚居墨拱手道:“是,是的。褚某前日已亲至东宫拜谢,真是巧了,殿下亦是这番说辞,让褚某来向郡主道谢。”
她在石头上卧得久了,扭了扭脖子正想松动松动,无意间瞥见长廊上闪过一片衣角。
“人都在前厅,褚大人是怎么知道我在此处的?”
褚居墨如实道:“啊,这个,褚某在前厅寻了一圈没见着郡主的身影,便向傅姑娘道明了来意,是她同我说您在此地。”
裴知绥又问:“那你方才来的时候,有没有见到什么人?”
褚居墨面上带了些迷茫,“方才傅姑娘同我说,郡主您喜欢清净,吩咐下人不许踏入此间花苑,来的路上也没碰着什么人。只是见郡主在石头上卧久了,怕您染上寒气,所以才唤您起来。”
裴知绥淡淡应了一声,心想许是自己刚睡醒,看走眼了。
见她并没有要起身的打算,褚居墨也不便久留,便道:“隔壁有处亭子,郡主移步至亭中歇息更佳,褚某去唤下人给您沏壶茶润润嗓子,先告退了。”
她正好渴了,笑着应下来,“谢褚大人美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