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第 38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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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清晨,天光逐渐铺散开时,长庆宫那头便来人了。yousiwenxue
当林嬷嬷带着浩浩荡荡一行人候在东宫门口时,裴知绥才猛地想起来,今日似乎是先太子冥诞。
先太子曾居住过的宣安殿中,祭祀礼乐声齐鸣,夹杂着国君的哀哭声,随后百官齐哭。
皇帝特请高僧前来诵经,众人垂目时,素衣之中忽然有人抬起头,静静地望着上方挂着的先太子画像。
众人皆垂目,无人留意到裴知绥的动作,她默观片刻,眉目间好似也染上了画中人的悲悯,再度垂下头,抿唇听着殿内回荡的诵经声。
对于这位表哥,裴知绥是一点印象也无,只知他出生时满室霞光,却天地昏暗,有蛟龙跃于积云,萦绕于檐角之上。
人人皆道皇长子生来便是真龙命格,日后必将继承大统,加之其聪慧机敏,甚得陛下宠爱,手把手亲自教导六艺,是以样样精通,文武双全。
相比之下,沈偃的出生便显得平平无奇,甚至有些不幸。柳皇后生子三天三夜,最终落得个血崩而亡的结局,产婆惊奇地发现刚出世的小皇子体格尤佳,似是一点也没受母亲难产的影响,顺利降生。
皇帝盯着襁褓中的小皇子,竟觉这孩子与已逝的柳皇后有八九分相似,尤其是眉眼处,如出一辙的温柔含蓄。
自那日之后,皇帝再没抱过这孩子,取名为偃。
她敛了眸,心中莫名感到一阵难过。
目光跃过层层叠叠的人群,落在沈偃身上,对方恰好也在看她,四目相对,忽地一笑。
暮色蔓延时,东宫来了位不速之客。
薛明承刚至东宫,就见宫门大开,一位年纪稍轻的太监候在门边,见来人后问过名姓,竟也无须通报,径直将人领到了水榭边上。
水榭临湖而建,一部分夹在岸上,其余的沿伸至水中央,亭台中央置有案几,壶中刚沏了茶水,清茶香气袅袅。
薛明承在岸边上停顿片刻,远远望着亭中翩翩然的身影,皑如山间雪,立如崖边松,与当年那小小的、总是跟在他身后的小尾巴不同了。
他揉了揉眼,抬步朝亭台中央走去。
“老臣——见过太子殿下!”
他毕恭毕敬地行了个完整的大礼,膝盖嗑在青石砖上发出一声闷响。
身前的人动作有一瞬间的凝滞,随后不急不慢地斟了一壶茶,头也不抬道:“十数年未见,故人重逢,先生便给孤行这番大礼,也不知孤是否受得。”
薛明承虽年过半百,声音依旧苍劲有力,似笑非笑道:“上次一别,殿下还为册封东宫,如今殿下乃万金之躯,老臣已至风烛残年,更要全了礼数。”
沈偃神情莫名,手指轻推茶盏,“先生,坐吧,尝尝孤沏的茶,与幼时有何不同。”
薛明承还是太子少师时,除了教导皇长子外,还负责皇三子沈偃与其他的世家公子,彼时堂上朝气蓬勃,师生和睦,传道授业。
当然,最引人注意的依旧是文采斐然的皇长子殿下。
薛明承没教多久,皇长子便被册封为太子,至此他授课时愈发谨慎,将毕生所学、帝王心术皆传予这位得意门生。
课毕后,太子亦是人群的焦点,总是被一群世家公子簇拥着,玩耍寻乐。
薛明承收起书册往宫外走去时,身后总会多出一条小尾巴。
一开始,小尾巴只是不声不响地跟在自己身后,他偶尔驻步回首,对方也不发一语。
宫里宫外关于这位三皇子殿下的传言沸沸扬扬,陛下似乎也无心去管,是以朝中众臣多多少少都听说过,这位殿下是个克母杀妻的晦气命格。
陛下偏爱皇长子,不喜皇三子,算不上秘闻。然则薛明承却发现,自己那位风光霁月的得意门生,对这位胞弟亦是不喜。
贵公子们排挤三殿下时,太子总是在一旁静默地看着,既不阻止也不赞许,态度不明,小公子们便愈发奚落这位不受宠的三殿下,试图借此搏太子的青眼。
薛明承动了恻隐之心,某一日课毕后,他转身看向那条小尾巴,问道:“三殿下为何不回宫去?”
年幼的沈偃闻言低垂着头,绞尽脑汁想了一阵子,才道:“学生方才有疑惑未清,想出来走一走,走两步就能想通了。”
薛明承并不拆穿他,笑问道:“是何疑问?说出来让为师给殿下解惑。”
沈偃咬着下唇思忖再三,硬生生憋出一问:“为何文官衣袍绣禽,武官则衣袍绣兽?”
他今日上学前,在宫道上遇见了宫人们口中的朝堂重臣裴大人。裴大人见他急匆匆抱着书册走过,笑眯眯问了句:“三殿下好呀,这样匆匆忙忙,是去听薛大人的课吗?”
彼时沈偃身量尚小,只能瞥见裴大人绛紫官服上绣着的的金丝孔雀,还需仰头才能看清来人的面容。
他并不习惯仰头,只好盯着那栩栩如生的孔雀,应道:“是的。”
裴长休盯着身前这颗小小的脑袋,极力忍住伸手摸一把的冲动,面上仍旧带笑,“那便祝殿下课业顺利。”
沈偃移开眼,“嗯”了一声便离开了,没走两步身后又响起裴长袖的声音。
“殿下慢走啊!”
真是个奇怪的大人,父皇怎么会对这样的人分外倚重?沈偃心说。
“啊……”薛明承似是对此问有些意外,旋即一本正经地解释道:“因为文臣武将所擅长的各不同,因而作此区分,文官衣袍绣禽象征着吉祥如意、四海升平;武官衣袍绣兽则代表着勇猛精进,能攻善守,护八方太平。”
沈偃:“唔……竟是这番解释么?我还以为……”
薛明承奇道:“殿下以为什么?”
沈偃:“我以为,这是衣冠禽兽的意思。”
薛明承:“……”
这番对话后,沈偃便日日都跟在薛明承身后,时不时丢几个刁钻的问题出来,让薛明承好一番头痛。
不过,也就是在他面前,这位性子孤僻的三殿下才能露出一星半点的孩子本性。
薛明承觉得这是一件喜事。
有一日,沈偃主动邀请他到御花园品茶,说是要让他尝尝自己的手艺,薛明承自然没有拒绝。
只是恰好那日,太子殿下携一众公子找上他,说是对一句论道的解释不明,各有所解,争执不下,最终决定来找少师大人解惑。
薛明承自然也没有拒绝。
只是公子们难缠了些,硬是要寻根问到底,待应付完这一头,天色亦逐渐暗沉下来。
他急匆匆赶到御花园时,并未见到昔日的小尾巴。
经过这些日子的相处,他也渐渐摸清了沈偃的性子,这位三殿下虽性子刁钻,却相当偏执,要做成什么事,便会拼尽全力,不达成不罢休。
若他相邀,宾客未至,他一定会等到底,等到日沉西山,等到夜深人静,直至彻底断绝了这番念想,方罢休。
薛明承越想越急,生怕小殿下一个不留神跑到犄角旮旯里,摔了碰了、磕了伤了,那便是他的过错。
终于在一花丛后,他见到了沈偃。
那时的沈偃正垂着头,面前站着一位身着华服的贵妇人,薛明承仔细一打量,约莫猜测到这位便是宋家新送入宫,没过几日便被册封的贵妃。
三皇子沈偃正是养在她膝下。
宋贵妃轻摇羽扇,瞥了一眼昏黄的天色,问了一句:“偃儿为何还不回宫?今日你父皇可是要到琼华宫用膳的,恰好趁此机会,你在父皇面前展示一下近日学的课业。”
听见‘课业’二字,薛明承心中莫名涌上一股子热血,耳朵高高竖起,听得愈发入神。
不料沈偃却道:“回母妃,儿臣在此约了人,便不回宫用膳了,改日再去给父皇请安。”
别人说改日再去,那确实有一定的概率会去;可若是沈偃说了,那便是一定不会去。
宋贵妃稍微眯了眯眼,笑道:“偃儿真是长大了,与母妃愈发疏远了,竟不知你近日身边好友都有哪家公子,改日唤他们来,母妃好好赏赐一番。”
这话听着像是关怀,但宫里宫外谁不知三殿下性子孤僻,没有公子愿意同他交好,就连一母同胞的太子殿下都对其疏远,何来好友?
沈偃却一本正经地答道:“回母妃,并非是世家公子,而是太子少师薛大人,儿臣与先生相约在御花园品茶。”
宋贵妃羽扇遮面,只留下一双浓妆妖艳的凤目,眸光中似有嘲讽,沈偃却没看见,亦或是看见了装不知道。
“既如此,偃儿便在此等着吧,母妃会好好在你父皇面前,称赞皇儿课业有进。”
沈偃躬身行礼,“谢母妃,儿臣恭送母妃。”
宋贵妃走后,薛明承缓缓从花丛后走出,沈偃看见他来,眸光一亮,却强压着惊喜,神情冷淡道:“先生来的太迟,学生沏的茶已凉了,怕是索然无味。”
薛明承微不可察地叹了口气,转而笑道:“恰好,为师最喜凉饮,茶凉了,未必不可一尝。”
不料,那日沈偃沏的茶本就浓苦,凉了的茶汤更显酸涩,薛明承浅尝了一口,便要用一壶热茶来压。
另一侧坐着的沈偃挑眉微笑,面上尽显得意之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