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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第 24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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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手臂上覆着微凉宽大的掌心,裴知绥内心动了一下。chunmeiwx

    自从她退婚后,沈偃的反应就很不对劲。

    他一向是远离尘俗、清心寡欲的,裴知绥一度认为他不会喜欢上什么人。

    现在却从高坛上缓步走下来,朝她伸出那双修长干净的手。

    忽然发现在今日之前,她内心一直怀揣着某种莫名的期待,像是知晓他的心思,却又不敢确定,勉强维持着一如往常的假象。

    马背上的吻让她瞬间清醒过来。

    而他方才说的话,打散了心底所有的犹豫。

    纤长的玉指主动伸入他的指弯,以贴合的方式将匕首顺了过来,微凉的掌心怔愣一瞬,她将匕首藏在身后的袖中。

    黄沙漫天,宋煜策马在裴知绥面前刹停,神情中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倨傲。

    “郡主可瞧清楚了?”

    他还未看清身前人的神色,只听见她嗓音冷淡至极,身形微动,朝他走近两步。

    他下意识想说什么,话刚到嗓子眼就被闷了下去,紧接着马儿尖声嘶鸣,前蹄高高举起,将马背上的自己甩了出去。

    马蹄下的黄沙混杂了鲜血,很快又凝结成一团,织金高墙履缓缓踏过那一团泥泞,白烟簇雪的裙摆在眼前放大,最后弯下身来,出现了一张面容姣好的脸。

    她面无表情道:“世子,你们定国公府权势滔天,在朝堂上做的肮脏勾当我管不着。可是你们千不该万不该,将主意打在我和太子身上。”

    她平静地扫了一眼宋煜的断腿,蓦然扬起一抹冷笑:“这条腿,是我给世子的回礼。”

    话罢,她一刻也不愿久留,起身离去,余下的那句话消散在风里。

    “你们有本事将马寺的人处理干净,本郡主也将此处打点妥当,礼尚往来,世子请笑纳。”

    不远处的俩姑娘没看清具体发生了什么,转眼间马背上没了兄长的身影,宋琳琅走上前想问一句,就见裴知绥和沈偃一同走了出来,不断用帕子擦着指缝,隐隐透着殷红。

    宋琳琅连忙跑进去找宋煜,只见他无力地躺在地上,腿上的衣料沁足了血,面如死灰。

    她尖叫着喊人,没听见宋煜呢喃的话语。

    他原想说:退远些,莫要弄脏了郡主的衣裙。

    可惜没机会说出口。

    裴知绥一路上只顾着用沈偃递过来的帕子擦手,指缝沾的马血早就被清理干净,她用力搓着指尖,白皙的皮肤下透出鲜翠的红,看起来同马血无二致。

    她分辨不出,只能用力擦拭着。

    不知不觉已经走出一段距离,沈偃牵过她的手,叹息道:“别擦了,很干净。”

    裴知绥执拗地不愿抬头,死死盯着被他覆住的手,“还差一点,就能将马血擦干净了。”

    “马已经死了。”他沉声道。

    她垂首不语,半晌才小声道:“我为了那样的人,杀了一匹马……”

    沈偃屈指抚过她的眼角,拇指捻了捻湿润的指腹,怔了片刻。

    半晌,她又道:“但是我不后悔。”

    沈偃又是一愣。

    紧接着,一双骨节分明的手抚上她的发间,拇指垂落眉心处,轻轻抚开微皱的眉头。

    “无论闯下多大的祸,孤都能给你摆平。”

    她心中一动,垂眸盯着帕子的一角,绣着歪歪扭扭的针线,看不清是花还是草。

    其实是槐树。

    她四岁的时候随手送给沈偃,被他珍藏至今。

    “永嘉。”

    熟悉的声音在近处响起,她浑身一僵,一点点转头望去。

    太后静立在一株古树旁。她拄着龙头拐杖,鬓发似乎又白了些,半生蹉跎化作了眼角的细褶,两道横眉中透着威严,俨然没有了往日里的慈祥。

    裴知绥一眼便看出,太后很不高兴。

    太后身侧只站着两位贴身嬷嬷,其余宫人候在远处,低垂着头瞧不清这边的情况。

    也不知她站了多久,看见了多少。

    换做平时,裴知绥心里定是虚的,可现在,她摸不清太后究竟是气她折了宋煜的腿……还是和沈偃站在一起。

    如果是前者,太后了解她的性情,虽爱胡闹,却一定事出有因,非但不会责罚,还会替她挡下定国公的怒火。

    如果是后者……

    她眼眸微垂,在离太后四五步的地方站定,倾身行了规规矩矩的大礼。

    “永嘉,见过太后娘娘。”

    几步之间,泾渭分明。

    裴知绥默声伫立着,一动不动。

    沈偃静静地看着她,周围的一切声响都消失了,只剩下她坚定执拗的声音。

    太后显然是怒极了,养了这么多年,还从未见她如此忤逆过,龙头拐杖往石砖上狠狠一敲,发出一声闷响。

    “好好好,这就是哀家养的好孙女!”

    两位嬷嬷也没见过这样的阵仗,一边劝说太后息怒,一边招手让郡主快过来。

    裴知绥还是不动。

    太后哼了一声,拂袖而去,苍老而威严的声音落在身后。

    “把郡主捆回宫去!”

    两位嬷嬷一脸为难地朝裴知绥走去,“郡主,得罪了。”

    “不用,我可以自己走。”

    她回首对上沈偃沉沉的目光,不自觉笑了笑,将帕子塞回他手中。

    园中恢复了一片寂静,喜鹊绕着树梢转两圈,清脆的叫声被微斜的日光拉的又细又长。

    沈偃眯着眼抬头,恰好望见喜鹊归巢。

    巢中稚鸟破壳而出,探出几颗小小的头,盯着归巢的雀鸟。

    长庆宫主殿外,裴知绥默声跪着,腰身挺得直直的。

    珠珞和琇莹缩在长廊上,时不时看一眼殿前的人,而后焦急地问林嬷嬷:“主子究竟犯下了何等错事?以往太后娘娘生气也不过是一时的事,跪两下就完了,这回可跪了一个时辰啊……”

    林嬷嬷叹息着摇摇头,“太后娘娘说了,只要郡主服软,这事就过去了,哎……”

    只不过她家主子不肯低头。

    琇莹最是了解郡主的脾性,小打小闹求饶,大吵大闹低头,没什么过不去的,皱眉问道:“这次到底是何事?”

    日沉西山,残阳的寸光打在裴知绥的背上,镀了一层淡淡的金边。

    “恐怕郡主铁了心要做太子妃……”

    殿内骤然传来瓷器摔碎的声音,响动不算小,但碎瓷器划过砖瓦的声音着实刺耳,殿外的宫人莫名缩了缩脖子。

    紧接着一道声音传出:“让她进来。”

    珠珞和琇莹连忙上前将主子扶起来。

    因跪得久了,膝盖有些酸胀,进门时她趔趄了一下,依旧是那副平淡的神色。

    太后心中升起莫名火,瞥见她苍白的唇色,又生了几分心软。

    “你们都出去,所有人去后殿。”

    两个丫鬟行礼告退,顺便带上了殿门。

    太后起身将她摁在坐榻上,语气软了许多,“你可知哀家气什么?”

    裴知绥苍白的嘴唇动了动,“知道。”

    “既然知道,为何还要忤逆哀家?”

    裴知绥有许多话想说,想说她见过了青鸾,想说她对定国公府心怀怨念,想说她知道的许多事情,话到了嘴边却变了。

    最终只是紧抿着唇说了句:“事有不公。”

    她上辈子觉得,陛下和太后对沈偃的怨念深重,是因为那场宫变中,陛下失去了他最疼爱的孩子,却留下了厌恶至极的那个。

    所有人,包括她自己,都理所当然地将这一切诸加在沈偃身上。

    却没想过,他亦是陛下嫡子,何至于此?

    死里逃生,也有错么?

    裴知绥甚至觉得,陛下和太后从始至终都知道真相。

    所以她要一个公道。

    替沈偃要一个公道。

    太后眸光微动,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不知沉默了多久,也许是一瞬,亦或是一盏茶、一炷香的时辰,她辨不清了。

    太后缓缓开口:“阿檀,我与你舅舅,有许多不得已。你还小,不懂前朝势力交错勾结,这世间男子,但凡是你中意的,哀家都可为你赐婚,护你一世周全,唯独太子不行。”

    “不!”

    她前世错付佞臣,最终落得个国破家亡的下场。群狼环伺,再怎么身居高位,也不可能护谁周全,她宁作玉碎,不作瓦全!

    裴知绥只将后半句说了出来,太后又陷入了沉默。

    过了良久,她说:“阿檀,这几个月,你就不要出昭阳殿了。”

    裴知绥猛地抬头看她,眼底红了一片:“外祖母——”

    说罢,太后摇了摇金铃,几位嬷嬷走进来。

    “传哀家懿旨:永嘉郡主举止失仪,悍逆不敬,禁足昭阳殿,无旨不得出!”

    裴知绥不管不顾地趴在她膝上,红着眼眶颤声质问:“是太后娘娘不愿还他公道,还是陛下不愿?!”

    太后一把拂开她的手,怒声道:“你真是神智不清了!这样的话也敢在外人面前说道!来人,将她关进昭阳殿!”

    殿内的嬷嬷立马上前制住裴知绥,几双手将要碰到她手臂时,她忽然拔高了音量。

    “十年前,就在这殿中,打碎母亲送您的那块玉璧的,分明就是六皇子!您明明知晓,却还是让他在雨中罚跪!十年了,我只是想替他要个公道!”

    啪的一声脆响,裴知绥被甩落在地,脸上多了个鲜红的巴掌印。

    太后强忍心痛,喊道:“将她关起来!今日之后谁也不得踏入昭阳殿半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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