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3章 中山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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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无救这老头是年纪越大越倔，从来就不服输，若是有什么世间罕见的疑难杂症到他面前，他不要钱也乐意给人看病，不吃不喝、不眠不休地翻阅医术、尝试药方也是常事，就是没有认输的道理。mwangzaishuwu
曾经有人自作聪明，宣称自己的病无人能治，把陈老头骗过去给他治病，结果陈老头一看，就是个对他而言不算多难的痨症。
陈无救也一肚子坏水，当面并未发作，反而将这病人治好了，只是等治好人不过半个月，这病人身上毒发，才知道陈无救早在医治他的时候就在他身上下了毒。
病者从痊愈的欣喜骤然跌落到更为绝望的境地。
鬼医行事诡谲，自然不是浪得虚名。
正因如此，今日陈无救这一句“治不好”才更为稀奇，这么多年苏澄跃只从他口中听到过“不想治”，还从未听见过“治不好”。
“咱们鬼医这么神通广大，一定对这孩子的病症有些线索，倒是给开个药方嘛。”苏澄跃凑到他身边说，“不然我不好交差呀。”
陈无救瞪了她一眼，将视若珍宝的残本往桌上一拍，上下打量她一番，嗤道：“你莫要给我戴高帽，药方我能给你开，只希望你不要后悔才是！”
说完他从旁边抽出一张纸，笔走龙蛇地写下几个字，也不等墨干，在苏澄跃瞄过来前便将纸一折，丢进信封里，道：“叫灵源这个好父亲出了我的山门再拆看，不要发疯毁了我的东西。”
苏澄跃既不怕，也不恼，反笑嘻嘻道：“遵命！”
说完拿着信封给灵源交差。
尽管她的心里已经对这封信的内容隐隐有所预感。
装着“药方”的信兼陈无救的话一并送到灵源那里，他素知鬼医心性，对一定要他出了这个门再拆信的怪癖并无微词，向苏澄跃道了谢便着急告辞。
苏澄跃思量片刻，道：“我这里的事也处理完了，便同伯父一块下山吧。”
因为她此前及时救治千面仙，经陈无救诊治后确认并无大碍，将千面仙安置在还魁山上她也放心。
虽说还有突然变了性子的仡楼珈这件事尚未处理完，但比及当务之急也不是刻不容缓，况且好不容易把灵源找来，苏澄跃还想再向他打听打听隐庐的内部情况。
这老狐狸精得很，一路上尽和她说些没什么信息的寒暄。
苏澄跃有一种预感，当灵源拆开这封信查看陈无救开出的“药方”后，自己能更轻松从他口中得到关于隐庐的重要讯息。
灵源并不清楚苏澄跃心里的小九九，只以为她因这一路上遭受袭击的事情，希望与自己再同行一段路，他思及承了苏澄跃的人情才拿到手中的药方，也乐意作陪，便欣然应允。
这一行人来也匆匆、去也匆匆，很快便收拾好准备离开。
临行时，苏澄跃朝陈无救挥手告别，转身后却未看见陈老头眼中的隐忧。
待行到山下，刚刚离开还魁山，灵源便忍不住拆开信封查看药方。
只是看清药方上的内容后，他却怔住，眉间揪作一团，沉吟片刻后将信纸递给苏澄跃，道：“贤侄且看，鬼医这是何意。”
苏澄跃早就有探头探脑的心思，只不过骑在马上不方便行动，灵源将信纸递给她，她便顺理成章地接过去看起来。
被墨水洇出黑色痕迹的信纸上依旧清晰可见三个字——中山狼。
苏澄跃有一种意料之中的感觉。
她将信纸还了回去，垂眸道：“伯父不知道中山狼的典故吗？”
灵源一愣，像是从这一团乱麻种揪出线头，眼神渐渐清明，可他显然是不敢相信的，下意识摇摇头，勒紧手中的缰绳，预备折返回去。
苏澄跃没拦他，灵源现在一时急切，忘记她复述的鬼医之言，即便折返回去也不一定能从鬼医那里得到什么回复。
不过到底是在江湖上沉浮数十年，灵源很快又调转马头，回到苏澄跃身边。
他看向这个在他眼中不过盯着止剑山庄名头的大小姐，目光中尽是审视，但在苏澄跃坦然自若的对视下，灵源终于开口问道：“……苏姑娘似乎并不吃惊。”
苏澄跃淡然道：“略有推测，只是不曾得到实证。”
天舒的症状与一般胎中不足导致的低智之症不太一样，他不吵不闹，乖巧的像个会呼吸的人偶。
大约也是因为这个缘故，灵源才一直试图医治好天舒。
但……天舒的病症若是在人为呢？
幼弟痴傻无能，父亲奔波疲乏，整个隐庐便只能交给已经长成的玄机打理。
她会是这件事最大的受益人。
再加上苏澄跃因前段时候发生的事，推测玄机或是她身边的人一定精通医理，所以在陈无救十分反常地说出“治不好”时，苏澄跃便多了几分肯定。
又闻灵源道：“可你与、玄机一向关系匪浅，竟也如此揣度她吗？”
苏澄跃看着目含探究的灵源，沉吟片刻，将当时为千面仙煎药发现异常一事和盘托出。
寻常情况下，苏澄跃不会煎药中途掀开炉盖，也是头昏脑胀、疑神疑鬼，又加上煎药中途出了插曲，才阴差阳错叫她发现了药材的问题。
她一路看顾，在陆家不可能有人能越过她动这个手脚，那些药引定然在到她手上之前就已经被掉包。
普通山芝伪装得天衣无缝，唯有仔细嗅闻、或是经煎煮才能暴露，这也是苏澄跃推测幕后之人精通药理的原因所在。
灵源早已冷静下来，他厘清其中关系，愤然道：“孽障！”
显然易见，他们这一路上遇到的刺杀，也是出自玄机之手。
她对苏澄跃的药引动手，便是不想叫苏澄跃救活千面仙，千面仙是苏澄跃从那洞窟中救出来的，据苏澄跃所知，玄机与千面仙并无交集，那么她所为，自然只能是因为那未知其主的寒潭洞窟。
甚至可以大胆推测，玄机便是洞窟幕后的主人，因千面仙并未如那些伥鬼般被种下封口的毒蛊，她担心事情败露，便在苏澄跃寻上来求助时兵行险着、替换药材，并挑拨关系试图祸水东引。
想想苏澄跃又觉得可笑——“中山狼”，这个她用在陆承远身上的词，最后被人用在了她身上。
玄机在王都地界，行与江湖为敌的勾当，加之关于王都内结盟事项的消息一个都不曾传到苏枕戈耳中，恐怕这位隐庐实际的掌控者早已倒戈大豫朝廷。
所以刺杀苏澄跃、灵源这一行人，于玄机而言是必行之事。
只是……一方是她亲父、亲弟，一方是她结交多年的朋友……只叹世事难料。
想到这里，苏澄跃鬼使神差般向后望去，只见马车的帘子正无风晃动——显然方才车里人正掀开帘子，只是察觉她转头的动作才慌忙放下。
苏澄跃原本被这突然变成锯嘴葫芦的家伙弄糟的心情莫名好上许多。
她想：或许我得寻个时候同他好好聊一聊。
因为事情已然明了，下山后灵源并未与苏澄跃分道扬镳，反随她一同去止剑山庄。
尽管灵源不曾明言，但苏澄跃也能看出他对隐庐控制恐怕已经聊胜于无，否则玄机做这么多事，他焉能一无所觉？
是以除却他身边带着的几名亲信，灵源并不确定，隐庐中会有多少人被玄机派出来取他性命，这种时候同苏澄跃一道行进反倒是好事。
二则，隐庐现今已不受他控制，这些事必然要与苏枕戈苏盟主商议，同行也是同路。
只是下山以后他们很长一段路不曾遇到袭击。
那种近乎打打闹闹的小袭击骚扰也没了，反倒叫这一行人更加警惕。
山雨欲来风满楼，玄机应当已经明白自己暴露，却十分异常的安静下来，没有人会相信她准备束手就擒。
在几番权衡下，他们放弃去客栈歇脚的打算，并时时转换方向，更改行进的路线。
这也导致他们很多时候只能寻一块空地就地饮食休息。
苏澄跃将手中的水壶递给仡楼珈。
方才不知道在看些什么的仡楼珈骤然回神，笑着向她道了一声谢。
苏澄跃张张嘴，又把到口的的问话吞了下去——她总觉得近来和仡楼珈相处的方式有些变化，可又摸不清是怎么回事，在山上还未问出结果的“拷打”中道而止，也叫她耿耿于怀。
可现在他们着急赶路，这些事只能暂且放到一边。
不论怎样，仡楼珈放在明面上的目的“看病”已经完成，他现在还跟着自己回止剑山庄，只能是因为他们之间的关系。
来日方长，等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结束后，她再和这家伙好好掰扯一下这些时日里的“恩怨”。
中午休息一会儿后，他们继续行路。
直到天色渐晚，他们依照前边的安排寻地简单驻扎，分批守夜，一切按部就班，周围也向前几个夜晚那般静谧。
苏澄跃看见朝自己走来的人打了个呵欠，刚刚从梦中醒来的人显然还有些迷糊，好在不止一人守夜，其他人精神尚可。
她稍微寒暄几句，裹上一层薄被没过多久便睡着了。
入梦前苏澄跃还在想：还好赶了辆马车，存放一些日常用具，不然只能将天地视为铺盖了。
可没过多久，苏澄跃便被耳边悉悉索索的动静吵醒，她皱着眉头睁眼，却见不远处的背光地有人影晃动。
她原本预备起身的动作停顿，稍阖眼帘，假装自己还在梦中。
——方才她入睡前还颇为精神守在篝火旁的人现在已然全部入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