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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6章 昔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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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咳咳咳……”身旁的人忽然咳嗽起来,打断了苏澄跃的思虑。mbaiwenzai

    心情一荡漾,连带着咳嗽都压不住,惊动了苏澄跃叫她看过来,那目光实在令他汗颜。

    仓皇之下,陆承远只想说些什么,引开她探究的目光,便随口说道:“昔年曾偶然窥见过中原医学之广博,可惜此后命悬一线,碌碌半生,油尽灯枯之际才抱起佛脚,实为‘书到用时方恨少’。”

    “昔年”。

    苏澄跃去过南疆,知道那里有与中原截然不同的文字、语言,也有他们自己的蛊医,自成一派,大多数人家里并不会有中原相关的讯息。

    这个“昔年”,大抵是他尚未成为蛊人的时候。

    陆承远轻飘飘的一句话,却让苏澄跃心里稍稍起来波澜。

    她轻声询问道:“你入毒窟前,也是生在富贵人家吧?”

    陆承远的咳声刚刚压下,又被她这样一句话惊得差点再起,冷静下来后才明白是方才随口的一句话暴露端倪。

    这样不拘小节又心细如尘的她,怎叫人不亲近珍爱?

    只是她这句话叫陆承远回忆起往事,神色难以自抑地黯淡下来,他面带嘲弄一笑,道:“是挺富贵的。”

    南国之主,可不是富贵人家?

    只是连出生都悄无声息,还是南国殿宇那年冬天难得降了场雪,南国国王独游赏雪偶然撞见,才知道自己早已抛之脑后的舞姬给他生了个孩子。

    那时的南国国王确实大喜过望——当时的南疆祭司向他索要王室子嗣为蛊人,后宫之中皆是各大家族送来的娇妻美妾,所生之子也叫他放在心尖上疼爱,哪里舍得?

    正愁得慌,这场“瑞雪”便给他送来个儿子。

    他记得这名舞姬是仡楼氏奉上的美人,号称南疆第一舞姬,也确实美得惊心动魄,然而再美的舞姬也只是舞姬,不过是冠以第一的名头,便足以送上国主的卧榻。

    可惜国王薄情寡恩,转眼便将这个除了美貌一无是处的女子忘在深宫中。

    舞姬之子,卑贱血脉,赠予祭司还能从祭司那里博几分青睐。

    于是乎,尚在襁褓中的婴儿被定下长到总角之年便送到毒窟去。

    任凭他那位皮囊渐老的母亲哭瞎双眼也无济于事。

    好在虽为人轻视,生在南国宫殿里,他也能时不时窥得些浩如烟海的典籍。

    “我讨厌雪天。”陆承远突然说道。

    苏澄跃微愣,这还是她头一次从他口中听到这样情绪外露的话,像是稚子戏语般。

    “那你可来错地方了。”苏澄跃回神后,以为是他身体畏寒才对下雪天生厌的,便戏言道,“王都每年都是要下雪的。”

    “是,很冷。”陆承远低语道,“南国的宫殿保不了多少温,一下雪便很冷。”

    虽然他在那座宫殿中也没遇上几次雪天,但每每遇到,对于衣裳单薄的孩子来说,无异于灭顶之灾。

    南国国王只要孩子是活着的,其余一概不曾过问。

    苏澄跃敏锐捕捉到“宫殿”二字,看来这位南疆祭司的出身确实是富贵人家。

    这样想来,她对南疆祭司的地位又有了更深的认识——足以叫南国之主将自己的孩子奉上,看来那毒窟中蛊人也不都是寻常人。

    想想也是,仡楼珈与面前的南疆祭司皆是出于毒窟,仡楼在南疆也是大姓。

    苏澄跃记得他曾经说过,南疆祭司的传承便是通过这个血腥的毒窟,所以毒窟中的蛊人亦是下一任祭司的候选者,难怪会选择达官贵人的后代,祭司这个位置自然是要牢牢掌握在权贵手中。

    不过……

    苏澄跃又望向陆承远,她想:不过从尸山血海中爬出来的南疆祭司,真的会对将自己投入毒窟的族人心怀感念吗?

    若是寻常,苏澄跃早就耐不住性子问出口来,但她今天实在是困倦到不行,便只小声“嗯”了一声,感觉自己晕乎乎地说着:“我家的房子还是怪暖和的……”

    陆承远哑然失笑——他知道苏澄跃不是某个意思,但他就是忍不住联想过去。

    “你还是回去休息吧,我等会儿也睡了。”苏澄跃又说。

    但她今夜是不会休息的。

    就这样一份量的药引,无论如何苏澄跃今晚决计不会放松警惕,可陆承远在这里,她总担心……担心什么呢?苏澄跃感觉脑子像是生锈般,半天转不出个答案来。

    陆承远压下喉间痒意,笑道:“如此,某……我先走了,你也早点休息。”

    他说完这话还是没什么动作,反而侧首看向苏澄跃。

    苏澄跃不曾在意他这样的小动作,只点点头“嗯”了一声,瞧也没多瞧他一眼。

    陆承远敏锐地察觉到苏澄跃似乎……没那么相信他了。

    他走后,苏澄跃就这样坐在阶前,静静凝视着眼前的竹簸箕。

    也许是受伤的缘故,苏澄跃今日时不时就头晕一下,此时夜深,她又强撑着不睡,看着还是睁着眼,实则头昏脑胀、昏昏沉沉。

    也不知熬了多久,待墙外一方灰暗的天空泛起白光,苏澄跃直起身活动活动筋骨,随后上前翻看放在外边阴干一夜的药引,犹豫片刻后取出一块布袋,一面心算着药量与药效,一面将平铺好的药引择出部分置于其间。

    她狠狠收紧布袋上的束绳,清亮的眸子中却是一片迷茫。

    苏澄跃想着将这一副药剂量减半,分两次送服下去,也许是担心千面仙身体虚弱,受不住这药力,又或许是她在担心……万一横生波折呢?

    那厢众多蛊师们已经商议出了对策,在祭司眼皮子底下操刀,这群亦是高才博学的蛊师们恨不得掏出自己的看家本领,只求得祭司大人青眼——虽难得青云直上,但也好在祭司大人发疯的时候有几分庇护。

    而一夜未眠的苏澄跃则是在药房先是往自己的穴道上扎了几下,叫人精神些,莫迷迷糊糊出了错,随后依照竹簸箕中药引的分量分出其它药材,合到一处包进桑皮纸中便拎着药材去到千面仙所在那间屋子里。

    陆承远不在屋里,只有几名蛊师,他们看见苏澄跃进来,急忙起身作揖,在中原好歹混了两年,这中原礼节也是像模像样的。

    苏澄跃抱拳回礼,随后问道:“诸位可曾商讨出什么结果?”

    他们面面相觑一番,终于有个年岁稍长的人率先开口道:“我等商量了一夜,觉得这个法子最为稳妥。”

    接着便滔滔不绝向苏澄跃展现他们“鏖战”一宿的成果。

    苏澄跃是不清楚他们这么努力是因为祭司大人淫威深重,只以为这些竭尽全力的蛊师们各个都是尽职尽责之人。

    她本身对此一窍不通,但听着对方说得头头是道,面色也很是傲然,心里便放下心来。

    正此时,陆承远也走了进来。

    他瞧见苏澄跃,稍微近前些便感受到她身上残留着熟悉的、长夜里捂不暖的寒意。

    屋里的蛊师们虽然也是通宵,但他们在室内,此地人多,自然是暖烘烘的。

    看来苏澄跃昨夜恐怕是枯坐药房阶前一宿。

    陆承远敛下眸中的忧思,笑道:“起得好早。”

    “我一向起得很早。”苏澄跃大抵是从蛊师的叙述中得到些底气,神色也轻快许多。

    “那事不宜迟,今日便解蛊救治?”陆承远询问道。

    再等下去,恐怕身上还带伤的苏澄跃要先熬垮身体了。

    苏澄跃颔首,知会一声后便拎着药包到廊下煎药去。

    屋里的蛊师们也开始各自准备着,只等苏澄跃煎好药他们便动手解蛊。

    苏澄跃一面看顾着火候,一面想着:看来果真是自己杞人忧天了。

    她心里像是卸下一块巨石,摇扇的动作都轻快起来。

    熟悉的脚步声自身后响起——陆承远即便病重,脚步声也只是虚浮而不拖拉,这很特殊,苏澄跃一听便知道是他。

    她稍稍偏头,望向立在自己身旁的陆承远。

    “你昨夜是否未眠?”陆承远忽然问道。

    被突然叫破谎话的苏澄跃面露讪讪,又听陆承远温声道:“我来煎药,你小憩片刻吧。”

    苏澄跃摇头,道:“我不困。”

    陆承远见她神采奕奕,不似昨夜那般昏昏欲睡,眉头紧皱,道:“你用了什么伤身的法子维持清醒?”

    苏澄跃一惊,心道:他怎么料事如神啊!

    但人还是嘴硬着说:“没什么法子,我过了最困的时辰人就精神了。”

    陆承远面色不虞,冷声道:“莫忘了我自有法子叫你入睡。”

    苏澄跃想起他上次使的催人入眠的蛊术,忿忿道:“你……”

    争执将起时,屋里忽然传来一声惊呼,苏澄跃正是敏感的时候,当即顾不上多言,一个箭步冲了进去。

    只见一名蛊师正俯身捡着满地奇形怪状的器具,见苏澄跃闯进来,赶忙道:“抱歉抱歉,我的虫儿不大听话,惊扰到各位。”

    蛊师所养蛊虫各不相同,有些蛊虫性格怪异些闹出动静也是正常。

    苏澄跃又在屋里仔细探查一番,确认没有什么异样后才松下口气,而紧随其后的陆承远瞧见这一幕,也知晓苏澄跃此时紧张到什么程度,心下泛起阵阵疼惜,却不敢再加重她的情绪,终于闭口不言休息一事。

    回到炉边看顾火候的苏澄跃被方才那一动静激起的心悸还未完全歇下,她休息不足,依靠外力勉强清醒,情绪起伏间便感觉心脏揪痛。

    她稍稍抚弄心口,又执起蒲扇准备起些火候。

    只是苏澄跃的动作忽然一顿,抬头望了眼静立在一旁的陆承远,犹豫片刻后还是掀开煎药壶的盖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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