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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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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端琰脸上的表情极其自然,但是陈月洲怎么看怎么不舒服。

    其实, 怀疑这种情绪一旦产生, 无论对方看起来再怎么合理,都会觉得对方是在装。

    “咱们进去谈谈吧?杵在门口不合适,毕竟这天气挺热, 万一让别人知道你老婆的丑事也不好, 对不对?”两个大汉说着就要朝里面走。

    端琰顿时蹙眉, 陈月洲不由地扫了眼端琰。

    换做以往, 端琰会二话不说掏出警官证让这两个混混滚蛋,然而,今非昔比, 停职状态的他被暂时脱了身上的警服,就是个普通男青年, 并没有什么特权。

    “就在这里谈。”端琰捞起玄关柜上的烟盒, 点了支烟抽上,拦住二人的去路, “有什么事门口解决,还有, 放开她。”

    大汉扫了眼端琰, 见他丝毫没有让行的意思,也不为难,但也不放陈月洲,而是笑了笑逼近端琰道:“朋友,我呢, 也没有和你抬杠的意思,就是这姑娘的弟弟欠了我们的钱,她弟弟呢,进去了,现在这钱没人还,这个钱总得有个人买单你说对不对?”

    大汉低头看了眼陈月洲:“我们问过的,说这个陈悦豪每个月的零花钱都是你给的,等他出来了,你们两个怎么解决问题是你们的事,但是我们的钱,你现在得先一还。”

    “我都说了,我没钱,给你们的那两万已经是全部,我没有替陈悦豪还钱的义务。”陈月洲冷冷道,“你们要是想让他还钱,完全可以起诉。”

    “起诉能把钱还完吗?”大汉道,“一行有一行的规矩,起诉只能要回来本金,那我们这些放贷的都去做活雷锋算了,还吃什么饭?”

    “你们能不能吃得起饭管我什么事?”陈月洲俨然一副不怕死的表情,“既然高额的利息不受法律保护,谁欠的就请问谁要,刚才给你们的两万元已经是全部,我没钱。”

    端琰听到陈月洲的发言,神色顿时变得深沉。

    她是个聪明人,应该很清楚放高利贷的基本都有后台,而收高利贷的都是高利贷公司的狗,一般人都是敬而远之,就算不得已招惹,也不会如此挑衅般地发言。

    ——她在试图激怒这些放高利贷的。

    为什么?

    理由是什么?

    她能从中获得到什么?

    “你没钱,可是你男人没钱吗?”陈月洲的话显然激怒了身后的男人,大汉压着怒意瞪着端琰,“这个地段虽然在北川算不上特别好的地段,但房价基本也是七八万一平起步的,九九庄园还是大地产,这么个房子,就算按揭首付也得好几百万起步吧?我……”

    “他也没钱。”陈月洲直接打断了大汉的发言,“穷人分期买了个房子不代表就有钱了,为了买这套房子他一家三口祖辈三代花光了所有积蓄才凑了个首付,每个月要还的钱我们已经扛不住了,我们现在也是穷人,谁欠的钱问谁要去,别来找我们的事。”

    听到陈月洲这番话,大汉顿时有些按捺不住烦躁了:“我告诉你小姑娘,你最好说话注意点,光脚不怕穿鞋的明白什么道理吗?”

    说着看向端琰:“你们要是想安安稳稳地生活着,不想招惹什么是非,就最好把钱拿出来,一拍两散,我们也不招惹你们。如果不还钱,你得知道,我们有的是办法让你们感受到什么叫颜面尽失。”

    “那就让我们颜面尽失看看啊?”陈月洲挣扎了两下,见无法挣脱,索性将手肘微曲,用尽全力撞击在大汉的大兄弟处。

    夏天穿着单薄,大汉毫无防备被撞了个钻心痛,一时气恼,本能地抓住陈月洲的脖子,直接将他丢了出去。

    有了连续被端琰丢出去的经验,陈月洲落地的时候滚了滚,减缓了摔伤带来的疼痛,但与此同时他惨叫一声,装出一副痛得无法呼吸的表情。

    听到陈月洲惨叫的那一瞬间,原本在思考陈月洲行为目的的端琰下意识一个箭步上前,握掌成拳,一拳砸翻了将陈月洲丢出去的那个壮汉。

    另一个壮汉一见,慌张扑过来袭击端琰,只见端琰身子微躬,一个侧转一拳锤在了对方的后颈上,壮汉顿时猛咳一声,与此同时端琰抓住他的手腕一个背转直接将壮汉从楼梯间口摔了下去。

    随着“咚”的一声落地,另一个壮汉从地上爬了起来,锁住端琰的脖子。

    但由于端琰偏高,锁颈对于壮汉来说难度和消耗略多,端琰瞬间微蹲的同时肘部用力且准确地击打在对方腹部,在壮汉喘气的一瞬间,反手扣住对方的手腕让其在关节难以活动的瞬间另一只手握拳锤在对方的脸上。

    壮汉被两次猛烈攻击后本能地松开了对端琰的桎梏,就在他放手的一瞬间,端琰一个转身一记鞭腿踢在了壮汉的脑袋上,与此同时扣住对方的手腕直接让对方摔了出去。

    两个壮汉被打得眼花,再加上从楼梯上滚下去摔得不轻,墙上和地板上已经多了好几道血迹。

    看着楼梯间摔得连连叫惨的男人,端琰这才掏出手机,拨打物业保安,深呼吸了几声平静道:“d栋,打架斗殴,没错,报警。”

    躺在角落里装死的陈月洲:“……”

    妈的……

    这水平……

    看来训练自己的时

    候,端琰还真的是放了大水了……

    不然,自己可能早就是一具尸体了吧?

    再也不想谈什么和端琰solo的事情了……

    还是老老实实学习基本功吧自己……

    挂了电话,端琰扫了眼楼梯间被摔得头晕眼花的壮汉,又扫了眼角落里早已惊得目瞪口呆的陈月洲,默默地走了过去,蹲下看着他:“还要装多久?”

    陈月洲一怔,见自己的演技已经被识破,只能悻悻地从地上爬起来,无赖般地道:“我是真的被摔疼了。”

    说着他抹起袖子,露出血迹斑斑的手腕:“你看,我手腕也受伤了,明天青肿肯定会更严重,我刚才尖叫只是替明天提前叫一下。”

    端琰一见,伸手捉住陈月洲的手腕,低声道:“你为了什么?”

    “……”陈月洲沉默。

    这时物业的安保员已经急匆匆上了楼,见到地上的大汉愣了几秒,又冲上来看向端琰:“先生你有受伤吗?”

    之后视线落在了陈月洲身上:“这位很严重吗?我们叫了警察,马上就会叫救护车来,请稍等一下。”

    ……

    半个小时后,陈月洲被救护车送到附近的九九综合医院好一番检查,在确定真的只是擦伤后并打了破伤风后,在大厅里休息。

    而那两个壮汉,受了轻微脑震荡,身上多处擦伤,其中一个因为从楼梯上摔下去发生了骨折,目前还在打石膏。

    接到报警的附近公安局民警前来调查,好巧不巧是端琰之前活动月工作过的区公安局。

    一见到端琰,一个小警察露出了惊悚的表情:“端哥,好久不见,怎么难得一见就是为了这事啊?你还打的人啊?你……”

    等小警察靠近了些,才发现端琰身边坐了个一脸委屈还包扎着胳膊的小姑娘,顿时心中了然:哦,英雄救美,难怪呢。

    但还是有些不甘心地走到陈月洲旁边坐下:“到底是谁欠的高利贷?”

    陈月洲:“我弟弟。”

    “那你弟弟人呢?高利贷怎么找你这里来了?”

    “我弟弟坐牢了。”

    “呃……”小警察想了想,“那你弟弟有父母啊?父母呢?”

    “也坐牢了,和我弟弟一起。”

    小警察:“……”

    这一家子都是些什么人啊。

    小警察只得看向端琰:“端哥,你好歹也是个警察啊,你动手打那群光脚的干什么?你掏出警官证,这些人也不愿意招惹咱们……”

    “停职了。”端琰随口道,一脸漠然,“牵扯进一桩一死一伤案件,暂时停职。”

    “天啊……”小警察顿时惊呼,“那你停职期间怎么能搞事情啊?你是不知道,现在这些光着脚的刁民真的是……招惹不起啊!你不怕脱衣服啊?”

    端琰沉默,撩起眼皮看了眼陈月洲被擦伤的手腕,确定不再出血后才移开了视线。

    “端哥,兄弟一场,做咱们这行不容易。”小警察道,“医药费,你给那两个人一出,我到那边去,给他们施施压,让都别互相为难,然后……”

    小警察看向陈月洲:“你弟弟欠了多少?”

    “七万。”

    “还了多少了?”

    “我还了两万了。”

    “好,那就还剩下五万对吧?”小警察道,“放贷的一般都有后台,你把五万给他们还了,利息就免了,我去跟他们说说,大家都是出来混的,谁也不是家里没个后台的人,说句不好听的,都不愿意互相惹事是不是?”

    小警察道:“他们要是不动手,端哥也不会动手,这事情闹下去,谁都不好过,大家都没必要互相为难。”

    陈月洲一听,立刻点了点头,然后从口袋里掏出手机,仔细道:“那我现在把五万元转给你吗?你帮我还一下,我害怕他们……”

    小警察一听,有些尬:“这钱我警察这个身份是没法替你还的……如果你相信我,你可以转给我私人,我替你过去给他们,然后让他们写个保证给你,行吗?”

    “谢谢你,警察先生。”陈月洲顿时佯装开心地点点头。

    两人互相加了支付宝账号后进行转账,端琰的视线扫过陈月洲的支付宝,余额正好整整五万元,不多一分不少一毛。

    ……

    小警察离开没多久,高利贷那边就传来了愿意和解的消息,陈月洲和端琰二人被放行。

    上车后,陈月洲收起手机,默默地靠在椅背上休息,闭上了眼睛。

    回去的路上两人一路无言,四周静悄悄的,只能听到车头装饰的小娃娃头脑摆动时滴答滴答的声音。

    直到回家,陈月洲坐在沙发上敷冰袋,身侧传来的端琰淡淡的声音:“你没有什么要跟我解释?”

    陈月洲紧闭的眼睛睁开:“这句话同样还给你。”

    端琰闻声扫了眼陈月洲,陈月洲与此同时看向端琰,四目相对,两人又同时挪开。

    又是漫长的安静后,陈月洲冷笑:“真他妈糟心。”

    之后放下冰袋,蓦然转头:“我受不了了,我也不想再在心里去猜,来来回回的猜测给我增加一堆烦恼,问题也得不到答案,我现在直接回答你心中的疑问,而你也要直接回答

    我。”

    说着,他道:“我是故意把那两个家伙引来你家门口的,我既不想花自己的所有钱去堵陈悦豪欠的债,也不想花你的钱去堵债,花我的钱我会变得一无所有,花你的钱我还是得把钱还你,两者没差,都让我不痛快,还会让我暂时失去自由。

    所以,我故意找事,我希望闹到警察局,我想假借和你同居的关系被外人误会成我是你老婆,高利贷也都是欺软怕硬的,本身陈悦豪的债就不该我来还,等他们看到能讨债的姐姐的丈夫家里居然还有人大的不好惹,他们自然就不会惹,顶多收回个本金保证不亏钱,之后等陈悦豪出来了再去收拾陈悦豪。”

    说完,陈月洲语气放缓了些:“当然,我没想到……你居然毫不犹豫地打了回去,谢谢你。”

    端琰扫了眼陈月洲,没说话。

    之后,陈月洲整理了一下情绪又道:“我要回答的问题回答完了,该你了。”

    他道:“我先告诉你,我不会因为你的回答而离开你,但是,我不喜欢活在欺骗里,从开始怀疑你那一刻起,我就没法劝服自己相信你,即使此时此刻你说不是你卖我,我也没法相信你,你有太多太多的理由去出卖我。”

    陈月洲笑了笑:“我看到了,你桌子上的档案,里面是我的资料,我从未拨打过电话甚至连app都没有绑定的号码只有你那份档案上有,结果高利贷就打给了那个号码……”

    他咬了咬下嘴唇:“如果你说不是你,那么算是我拜托你,帮我去查是谁卖了我的号码,你虽然被停职了,但找你的朋友问高利贷那边我的电话号码从哪里来的,不是个难事吧?”

    端琰沉默。

    许久后,闭眼:“不用查,是我。”

    陈月洲一瞬间感觉到一股冷意逆流而上,四肢发凉。

    他扯了扯嘴角,牵强地勾起一抹笑容:“……为什么?觉得我作为抓住赵世风的工具来说……自我意识太多了?”

    端琰又沉默。

    过于安静的空气让陈月洲再也按捺不住。

    端琰如果是个妹子,就是那种虽然肤白貌美大长腿还家境优渥的大小姐,表面上看着挺正义且克制的,但实际上作为一个肯定有七情六欲的犯人,她不过是把自己的情绪一言不发地藏在了心里,然后在你不知情的时候为了达到某个目的突然给你一刀。

    他真的不喜欢这种类型的人,无论是女人还是男人,因为就像颗定时炸弹。

    没有沟通,也不愿意沟通,内心很容易产生矛盾,积累在暗处的矛盾如果有一天爆发,那就是一场灾难。

    所有,有句老话总说:温柔的人一旦发起火,不是黑化就是爆炸。

    因为他们大多不是没脾气,而是把小脾气藏在了心底,当日积月累的小小的不满攒到有一天终于受不了,一定会一次性喷发出来,伤到身边的人。

    “沉默能解决问题吗?沉默能让我们两个都变得开开心心的吗?沉默能让我现在不生气吗?”陈月洲倏地站了起来,一把抓住端琰的衣领,冷冷地看着他,“如果你希望我安安静静地做你的工具,你告诉我,然后我们签一个互惠互利的合约,你给我好处,我就会听你的话,以后你和我都按照合约做事……人都是以利益为主的,我不会去跟自己的衣食父母做对,这一切都好过一个表面上对我好却在背地里要害我的人好。”

    端琰一听,视线微垂,让人看不透他在想什么。

    “你还要沉默吗?”陈月洲彻底被气炸了,他语气变得有些急躁,“我告诉你姓端的,我现在身上还有四十万,分分钟离开北川你拦都拦不住,你可以打电话告诉赵天喻我现在的位置在哪儿,然后让他弄死我,弄死我之后你也别想从我这里得到任何消息,我陈月洲无父无母无儿无女无所牵挂。”

    他道:“在你为了赵世风的秘密拿我的安危要挟我的时候,我也可以用赵世风的秘密和我的性命要挟你,到最后不过是拼谁更不怕死而已,如果我狗急跳墙了把我这条命真他妈放弃了,到时候你什么都得不到,你很喜欢这种两败俱伤的结局是吗?”

    端琰还是不说话。

    陈月洲这下彻底耐心全失。

    “好,很好,非常好,你可以继续沉默,非常棒,你继续,再见。”

    陈月洲一把推开端琰,转身就走。

    而就在他扭头迈出第一步的那一瞬间,端琰倏地抬手,一把抓住他的小手:“别走。”

    声音低低的,虽然压着全部的情绪,但却能听到一丝哀求,像是拼尽全力才从喉咙里挤出来的一般。

    陈月洲的脚步蓦然停下。

    被端琰抓住的这只手的手心有点疼。

    一抽一抽的。

    那疼仿佛是放射性的,连着他的肩膀和胸腔都变得难受。

    特别是胸口,像是有什么东西在狂肆地荡漾,扰了他已经许久不见涟漪的一潭清水。

    端琰一点一点收紧五指,将那白皙的小手握于手中。

    可是,仅仅是拉着那只小手对他来说早已远远不够了。

    这几天,他无数次感受过她的气息,她的温度和她的味道,他能感受到她也渐渐开始索取着他身上的一切,他好贪恋二人交缠在一起那一

    刻的感觉,他想从她身上获得更多独属她的一切,他不想再回到从前……回到那个感觉生活每一天都没有区别的从前。

    端琰终是开了口,声音低低的:“合同我会写给你,报酬我也会给,然后拿去公正。”

    陈月洲扭头看了眼端琰。

    端琰将手心中的陈月洲的小手越握越紧,直到最后,他道:“我喜欢你,拜托你,别走。”

    “喜欢”两个字的出现,让陈月洲身子猛地一抖,意识一时间有些恍惚。

    喜欢?

    他多久没听到这个词了?

    上次听到大概是初中时候的事情了吧?

    “喜欢”这个词,相比“爱”好像更加青涩,说起来让人蛮别扭的……

    他上了大学正式踏上恋爱道路之后,好像更少用这个词了。

    大家都是“嗨给我留个电话吧”直接发展到“我那么爱你为什么要分手”这样的剧情……

    突然被人说喜欢,还是被一个刚刚差点害死自己的男人……

    恶作剧吗?

    美nán计升级版吗?

    如果是假的,他能够理解端琰的所作所为,但真的是多此一举,自己说不会离开他就不会离开他,这人疑心病怎么这么重?

    如果是真的,他还是能够理解端琰的所作所为,也可以分析出这样的所作所为下是否有喜欢的可能性,但他陈月洲不是受虐狂,特别讨厌这样的剧情。

    无论真相是什么,都让他无所适从,想要逃走。

    陈月洲脸上的表情有些僵硬,他使劲勾了勾唇,露出一个不知道是哭还是笑的表情,最终心中作出了答案:“……你别再做这种事了行吗?”

    ——他不相信端琰说的话。

    也许就像赵可说的那样,他不相信爱情。

    简单的感情他认为太过于平凡而经不起风波没有支撑点,复杂的感情他认为里面夹杂了太多感情以外的情绪满都是烟雾弹,沧桑的感情凭创业者的离婚率他认为没几个人喜欢忆苦思甜……

    没有一份感情会有一个美好的结局,那些白头偕老、相知相伴结局也不过都是两个更加重视责任的人最大程度地完成了契约合同,而更多人都在破坏合同。

    赵可说过,要正视每一段感情,为了每一段都去努力,之所以一个人在感情失败时会无比痛,是因为这个人在感情还在的时候无比幸福。

    话虽然有道理……可是,他做不到。

    多少女人被童话故事和社会教育洗脑,说什么“女人最美的样子就是披上婚纱”,她们抱着巨大的期许踏入婚姻的殿堂,童年有多期待,成年有多努力,婚后就有多失望,老后就有多抱怨。

    不是他不想试着去相信,是做不到……真的做不到。

    人们对爱情所抱有的态度,往往不来自于童话、别人的故事或者名人事迹,而是来自……陪伴自己长大的大人,对待感情的看法和做法。

    即使旁人有所成功,但看着父母那副德行,他也会不断地抱有质疑,并认为那份幸运可能永远和自己无关。

    盲鱼离开千万年没有光明的溶洞,也不会睁开早已蜕化的双眼,反而会因为过强的光而无所适从拼命逃窜。

    生于黑暗,憎恨黑暗,却也习惯黑暗,最后只能藏身于黑暗。

    陈月洲清楚自己是什么样的人。

    所以他宁可放弃那短暂的、虚假的、缥缈的愉悦,追随在黑暗中保持着一份平常心。

    他更愿意把婚姻和恋爱做为获得物质资源的方式。

    在一场恋爱关系中站在理性的制高点上,理想对战感性,他会觉得安全很多,哪怕他不快乐。

    他从有这个意识开始,就是这么做的,为此获得过无数他想要的东西。

    于是,他决定此后的人生,也一直这么做。

    如此一番下定决心后,陈月洲深吸一口气,压低声音道:“合同在,报酬有,我就会留下,你没必要这么做,我不介意我在这里的时候你交女朋友,你不需要太在意我的感受……”

    他说着,试着将手指从端琰的手心抽出,却在指尖即将脱离端琰手心的那一瞬间,被人再次用力抓住。

    不过这次被抓住的并不是他的指尖,是手腕。

    像是被人戳到了底线,陈月洲瞬间无法自控地大声道:“适可而止吧端琰!都说了合同我会遵守!松开我!”

    他怒不可遏地扭过头,出于本能,愤怒地看向端琰。

    可在看到对方那张脸,看清对方的轮廓和眉眼,还有那像是拼尽全力的样子露出的悲哀而期许的眼神时,陈月洲却忽然觉得心口很难受,平静的面部像是要绷不住,嗓子眼仿佛噎着什么东西,需要不停地吞咽才能够呼吸。

    “放开我。”陈月洲立刻垂下眼,不去看端琰的表情,这才压住那份窒息感。

    “为什么不看我。”端琰握着陈月洲手腕的手紧了些,他的声音轻轻的,却带着让人无法略过的力量。

    “哈?”陈月洲低着头露狠狠道,“我不想看你就是不想看你,我仰着头和你说话很累,非要看着你不可吗?”

    “陈月洲,我做到了。”

    “哈?”

    “我做到了不逃避,也不沉

    默。”

    “然后?……你难不成还问我要奖励吗?”

    “为什么又是你在逃避。”

    “……我逃避?”陈月洲倏地抬起头,睁大浑圆的双眼望着端琰,“谁逃避了?你说我逃避什么?我就是不想看着你怎么变成我逃避了……”

    焦躁的语言说着说着,话语的声越来越小,直到最后,语言溺毙在喉咙深处。

    陈月洲发现,自己在焦躁。

    为什么?

    为什么要焦躁?

    有什么好焦躁的?

    难道自己真的……喜欢端琰吗?

    喜欢这么一个性格阴暗还是个定时炸弹的……男人?!

    想法出现的这一瞬间,陈月洲脸上的表情又要绷不住了。

    他想要逃。

    他没办法面对感情占领大脑高地的自己,也没办法面对身为男人对男人动心的自己,更没办法接受此时此刻一定会越来越狼狈的自己。

    “放开我……”陈月洲低下头,颤抖着声音道,“拜托你,放开我……”

    如果这样的感情是真实的,他必须将它抹杀掉。

    抹杀很简单:不见,不制造回忆,去寻找其他可以让自己快乐的事填充。

    可是,任务和端琰都不给他这个机会。

    “你在做什么我不知道,但是很危险,你需要帮手,不是么……”

    “我……”陈月洲头痛欲裂。

    是啊,端琰这种经济合格、职业合格、体力合格、脑力合格还有震慑力,做为任务帮手再合适不过了。

    换做以前,他一定会二话不说选这个人,只谈任务,不谈感情,安全。

    可是……

    如今的他,可能做不到啊……

    “你能不能别逼我!”陈月洲的声音几乎带着哭腔。

    “我不想逼你。”端琰靠近陈月洲,“可是,不逼你,我们之间的距离不会缩短。”

    陈月洲本能地向后退。

    直到最后,被逼入狭隘的墙角,无路可退,他只能深吸一口气,用残存的理智一字一顿道:“我们两个签了合同,我们两个是互惠互利的关系,这个时候你跟我告白……就当你这个告白是真的吧,可是我没有接受的理由吧?别人告白,我一定就要接受吗?你喜欢我是你的事,和我有什么关系吗?”

    “有关系。”

    “有什么关系?”

    “因为你也对我有感觉。”

    “……”陈月洲瞬间错愕地抬起头。

    端琰离他很近,四目相对瞬间,就像是硕大的聚光灯照在他的身上,让他无所遁形。

    陈月洲大脑瞬间一片空白。

    下一秒,无地自容的尴尬感和惭愧感让他的情绪几乎崩溃。

    他再也绷不住肢体和脸上的情绪,伸手一把抓住端琰的领子,用几乎失控的声音道:“你什么意思?你凭什么这么认为我喜欢你?你到底有多自信我喜欢你?你早就这么觉得所以才会拿高利贷来恶心我吗?所以你认为我才会上套吗?我是你盘中的菜你想怎么吃怎么吃吗?”

    “不是。”端琰看着陈月洲已经开始崩塌的面部表情,听着他已经没了逻辑的话语,任由他撕扯着自己的衣领,明明心底刚刚还是空的,就在这一瞬间,忽然就仿佛被填满。

    他俯身一把抱住还在抓狂的陈月洲,将他用尽全力拥在怀里。

    “干什么你!干什么你!”陈月洲使劲推搡,“放开我!放开我!”

    “我并没有很早就知道。”端琰的手缓缓下滑,托起陈月洲的腰,将他小巧的身子完全地揽于他的怀中,让他的小脑袋就这么贴着自己温热的胸膛。

    他道:“我是刚刚才知道。”

    “哈?”陈月洲更火了,“你套路我你……”

    “因为我体验过。”端琰将头埋在陈月洲耳畔,“我体验过,比你要早很久很久,那时候,我觉得自己对你抱有不该有的意外情绪,我苦恼过,也是这样,所以你对我抱有什么样的情绪,当你开始对我发火的一瞬间我大概就明白了。”

    他低声道:“我们是一样的。”

    一直在闹腾的陈月洲瞬间安静了下来。

    自己可以对不爱的人说一万遍我爱你,却做不到对喜欢的人坦诚自己的心情。

    虚假的心他可以拿出来展示给所有人,真实的心他却连自己都不忍直视。

    可是,此刻此刻,偏偏有人逼他面对这样的自己——

    羞耻、不甘、难以自我原谅以及不可置信……各式各样复杂的情绪充斥着他的大脑,但就因为那句“我们是一样的”,却让这所有的焦躁都冷静了下来。

    明明知道这样的情绪不可以。

    明明知道这段感情一定没有结局。

    明明知道大脑打感性牌一定会让自己输得体无完肤。

    可是,就因为端琰的一句话,他的意志立刻做出了反向的选择。

    他知道了一件事——

    不止他一个人这样。

    不止他一个人觉得丢脸、难过、尴尬和想消失。

    原来他喜欢的人和他一样,在突如其来的情绪之中,不知所措过。

    他忽然就觉得胸口被填满。

    因为填得太满,他忽

    然特别想哭,分不清是喜悦还是悲伤。

    陈月洲微微抬头,发现端琰正低头看着自己,对方的眼眶是红的。

    就在这一瞬间,陈月洲的泪腺如同崩坏了一般,再也承受不住,放声大哭了起来:“我就是来做个任务的!为什么这么对我!为什么要让我改变我性取向!为什么一而再再而三突破我的底线!”

    他哭得撕心裂肺:“我什么都没有,我没有把我当孩子深爱的父母没有把我当兄弟姐妹的亲人没有钱没有地位没有天赋没有才华我什么都没有!我只有我自己……我只有我自己啊!如果我连我自己都无法控制!我的人生还有什么!告诉我啊!我还有什么啊……”

    他越哭越凶,双手使劲敲着端琰的胸口:“你为什么要逼我变成我最害怕变成的自己!你一个身高都要一米九的壮汉哭什么哭啊!你不是高冷沉默人设吗!干嘛像个小年轻人一样动不动要哭啊!害得我也情绪控制不住你知道吗!”

    端琰一声不响地抱紧怀中的陈月洲,缓缓闭上了眼睛。

    怀中的人是滚烫而躁动的,那么的有生命力,而又那么的真切。

    仿佛在此之前二人的距离都是假的,全都是隔空相望。

    不想放开,一点都不想。

    ……

    怀中的陈月洲哭哭啼啼了大约十分钟,眼泪就流干了。

    他沉默地趴在端琰的怀里,手指隔着衣衫抚摸着对方坚硬而温热的胸膛,理智渐渐回归,可感性的热潮也没有褪去。

    他感觉此刻很舒服。

    做为男人的时候,怀抱着心爱的女人,他曾经感受过片刻心灵的安静;但做为女人的时候,被喜欢的男人拥抱着,他也感受到了……片刻……安心的幸福感。

    清醒过来的他意识到这份情绪依旧很尴尬,但事已至此,哭过闹过不能装作没有过,他觉得到了不得不面对的时候。

    既然感性已经明确地说了:“端琰无论他是个什么人,我他妈就是要出场,不给就送。”

    那索性让理性给感性一席之地,试着让他们共生存。

    感性并没有那么不堪,它带给了生活灵感和艺术,让人知晓了快乐;理性也没有那么高尚,它让人只剩下了逻辑,体验不到生命的美好和幸福。

    他要的是这两者共存,既知道止损,又能获取快乐。

    没什么错,没问题。

    想到这里,陈月洲轻轻推了推端琰的胸膛,抬起头看着他:“端琰。”

    端琰闻声低头看陈月洲,两人面部离得很近,能感受到对方微弱的呼吸。

    陈月洲深吸一口气:“你没说错,我也对你有感情,越是无视越是会跳出来,所以,我正视它。”

    说着,他缓缓抬起白皙的右手手臂,修长的指尖顺着端琰的喉结上滑,食指从耳后摩挲而过,拖住对方的一侧脸庞。

    脚尖踮起,上身丰满的柔软挤压在端琰宽阔的胸膛上,隔着棉麻的布料,略微粗糙的触感给双方的神经末梢带来一丝舒适感。

    这时,陈月洲抬起左臂,一把勾住端琰的脖子,牙齿在端琰的薄唇上轻咬了一下,紧接着整张柔然的嘴唇就覆了上去。

    香甜入侵口腔的那一瞬间,端琰睁大了眼睛。

    下一秒,他微微弓下身子,双手握住陈月洲的细腰,直接将他举起放在一旁的餐桌上。

    还没等陈月洲坐稳,他整个人就迎了上去,将陈月洲逼入他双壁之间狭小的空间内,一手紧紧搂着小姑娘的细腰,一手托着脑袋。

    咬着陈月洲柔软的嘴巴,感受着小姑娘头一次卓越的配合,两人不断互相焦躁地攫取对方口腔中的空气、味道和液体。

    唇齿之间是急促的呼吸声和小姑娘细碎的嘤咛,身上是那柔软与他的坚硬隔着衣衫贴实,身下是细软的腰肢紧靠他的小腹,端琰的呼吸声越发沉重。

    然而,就在这时,不合时宜的门铃声忽然“叮咚叮咚”地响了起来。

    陈月洲:“……”

    丝毫不觉得意外,甚至觉得理所当然。

    有再一再二,他已经不在乎有没有再三再四了。

    但是,又被人无情中断的端琰却丝毫没有好脸色。

    也许是因为和陈月洲的关系近了一步,他并没有像以往那样面无表情地离开,而是很自然而然地露出了“我不开心甚至有点想生气”的表情。

    他还抱着陈月洲不愿意撒手,直到陈月洲说:“去吧,还有下次。”

    那一瞬间,端琰脸上的表情才稍微缓和了些。

    端琰走去开门,陈月洲就从餐桌上跳下来到沙发上坐下,顺便抓了把巧克力糖躺着吃。

    门一打开,是熟悉的声音:“小琰,被停职、和高利贷打架、挂爸妈电话是不理我,你到底最近怎么了?”

    端琰脸上没什么表情:“我的所有事都需要一一向家里汇报吗?”

    “你……”

    “姐,下次要来提前半天电话通知。”端琰说着就要送客,“我这边暂时没空……”

    “没空?没什么空?家里人担心你换来一句你没空?”就在这时,一道铿锵有力的女声响起。

    端琰沉默,半晌后道:“妈,爸。”

    坐在客厅躺着吃糖

    的陈月洲瞬间坐正:“……”

    卧槽。

    妈?爸?

    感情端琰他们一家子全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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