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第39章
然而,吕父虽做了决定,时间却来不及了。
村中有嫉妒吕家之人,直接将李宇贺一行人引到了吕家门前。
李宇贺手抬起,漫不经心地一点,道:“把这几个家伙给爷抓起来。”
他带的人太多,吕家一共就四人,双拳难敌四手,根本打不过。
打手们将吕家人按在地上。
吕家的地是最普通的农家土地,家里有养鸡,偶尔还可见几团鸡屎。不久前刚下过雨,土地泥泞。
人被按在地上,冰凉的泥水沾满脸和身体。吕虎的脸边就是一团鸡屎。
而那罪魁祸首,身着锦衣,摇着折扇,趾高气昂地来到他们面前。
吕虎连头都抬不起,费尽力气也只能看到,那人青色的衣袂上隐隐泛着粼光,如同碎星掩映。
他向来不爱读书习字,那一刻脑中却清晰地冒出一个词来——云泥之别。
这可真不是个好词。
后来发生的事情,吕虎不愿回想。
屋内静寂了片刻,青年的声音才继续响起:“他们……抢走了我妹妹。我们父母气怒交加,晕了过去,醒来后中风瘫在床上。”
“我心知李家在充州只手遮天,强权难敌,便想去知府告状,谁知知府竟与李家官官相护……”
吕虎越说越怒,双目含泪,说不下去了。
曾经发生的事情,就像一场旷日持久的噩梦,摧残着他的身心,让他如坠地狱。
他的父母都是好人,一生正直坦荡,教导他们兄妹,也要他们乐于助人,坦荡做事。
当日在街上见义勇为,按照他们过去的人生准则来说,是一点错都没有的。
有人欺负老人,难道不应该去制止吗?
可为什么事情会变成现在这样?
时至今日,他仍不觉得自己做的是错的,可是……在深夜里,孤身一人时,面对清冷的月与昏暗的夜幕,他总会忍不住,心里生出几分悔意。
若是那日他没有和妹妹一起去集市,若是那日他们没有出手,是不是事情就不会变成这样了。
然而世上没有“若是”。
吕虎说不下去了,但元阳景却知道发生了什么。
李家得知吕虎去找知府告状后,竟放火烧了吕家,还找到了吕虎出行前,安置好的吕家父母,将他们活活打死了。
吕虎败诉后,也遭遇了暗杀。
若非他机敏,早死在了深山中。
九死一生地逃回家,他看见的却是一地废墟,和老人的两具尸体。
他的父母一生从未做过亏心事,父亲年轻时甚至却落得这般下场。
这些事情,元阳景不想再追问,掏出袖中的供词递过去,道:“给你。”
那两个行凶者,是李家养的打手,吕家之事,他们全程都有参与,所以供词很详细。
吕虎死死地盯着那卷纸,就像要透过这纸看到画押的人,将他们都撕碎。
但他的手却迟迟没有动作。
握着供词的那只手,小拇指上戴着一线红色的玉戒,光是瞧着便价值不菲。
吕虎缓缓抬头,对方神色平静,看不出半分惊讶与显然早已知道他经历的一切。
元阳景居高临下地看着他,暗色的眸底冷冽如同亘古不变的寒冰,仿佛世间万物都在她眼中被冻结了起来,没有什么好在意的。
知府和李家,对吕虎来说,几乎是擎天柱,他与他们斗,如同蚍蜉撼树。
可对方的表情却仍这么冷静,就好像这压根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
有个想法,在心中隐隐诞生,但吕虎此刻脑中一片混乱。
每每思及过往,痛苦、悔恨、怨怼都会形成巨大的浪潮,将他淹没,耗尽他的心神,让他无暇思考其他。
突然,那卷供词缩了回去。
吕虎下意识地抬手去争,肩上却被压了一只手。
手的主人腰杆挺直,垂眸看着他,语气平静:“罢了,既然你不愿,那这份供词,我便收下了。”
顿了顿,元阳景继续道:“你的冤情,孤已明了,他日行至充州,定会还你一个公道。”
什么意思?
吕虎只觉得脑子嗡地一声,茫然地望着元阳景。
良久,他终于意识到自己听到了什么,惊得跳了起来,
整个大雍,敢自称孤的,还能有谁?!
正好,前些时日他便听闻,此次巡视,陛下派了太子亲至,只是他从未想过,自己竟能碰到太子?!
太子是谁?是当今陛下最宠爱的继承人,是如今的半君,未来的天下之主!
若说他与李贺宇是云泥之别,那李贺宇同太子,更是连比都没法比的。
刚刚清明的大脑更加混乱,吕虎下意识地往后退一步,想与元阳景拉开距离。
但他忘记身后还有凳子,腿撞到了凳子,整个人失衡地向后倒去。
元阳景惊诧地瞪大眼,同样下意识地伸手,拉住他——
守在门外的人,只听里面哐当一声巨响。
众人大惊失色,宁玉景更是脑袋一空,想也不想地就冲进了房中。
房内,小圆桌后,两人摔成一团。
吕虎虽然常年习武,但这段时日精力交瘁,又餐风露宿的,反应便慢了几分,摔了个结结实实。
而打算去拉他的元阳景,没能拉住,反而把自己也带得绊了一下。
好在她及时扶住了凳子,所以只是摔了个半跪,没摔狠。
但……从门口的角度看过去的话,场面着实有几分尴尬。
元阳景冷静地抽回手,扶着凳子站起来,望向门口。
门口,站了一群“猴子”。
而“猴子”们的前面,距离她身后不远的位置,站着面容平庸,身姿卓然,神色难看的“郁云鹤”。
元阳景:……
“出去。”她收回视线,淡淡道,“把门合上。”
东宫暗卫领命:“是。”
宁玉景仍站在原地,眉头微皱,似是想说些什么,半抬起的手停滞在空中。
元阳景轻轻眯眼,唇角微扬,带着点漫不经心,眸色沉沉地,不怒自威:“嗯?”
不甘地移开眼,宁玉景抿了抿唇,垂首,道:“是。”
看着房门被关上,元阳景收好供词,道:“起来吧。”
吕虎怔怔愣愣地看了她好久,这会儿众人都退出去,元阳景出声了,他才回过神来。
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感受,脑中一片空茫,他的身体麻溜地爬了起来,就像个行动迅速的异兽。
元阳景见他这样,就知道他还没回过劲来,便自顾自道:“接下来的时日,你便跟着孤。待孤到了充州,事情结束,你再自行决定去留,如何?”
吕虎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思索片刻,点头:“好。”
若他再孤身一人行事,只会受到接连不断的暗杀。
眼前人……虽无信物证明他就是太子,可对眼下的自己来说,这人出身富贵,下属训练有素,能很好地保护到他。
而且,他们若是对他不怀好意,也无需这般大费周章。
吕虎有自知之明,他只是个再普通不过的平民,是达官显贵一根手指头就能碾死的蝼蚁。
只是他这只蝼蚁格外命硬,多挺了些时日。
如今有人愿对他伸出援手,这对遭逢大祸的他而言无异于天降奇兵。
他不敢置信,却也不能放过这个机会。
他不敢全信,却也不可能放过这个机会。
得到回答,元阳景不欲多留,叮嘱两句后便抬步离开。
得到回答,元阳景不欲多留,叮嘱两句后便抬步离开。
一出房门,就见宁玉景站在院子里,神色冷淡,身姿挺拔,就跟站岗似的。
院中春光缠绵,绽放在枝头,斜斜地垂下,衬得院中人如同画中人。
元阳景顿了顿,一直紧扣的心弦莫名地松了些许。她不动声色地慢慢吐出一口气。
宁玉景见她出来,眼前一亮,却没动弹。
莫名地,元阳景有点想笑。
吩咐暗卫多照顾吕虎后,她才慢慢走向院子。
“抱歉,让阁下久等。”元阳景道。
宁玉景注视着她,柔声道:“无妨。”
元阳景点头:“陪我走一段?”
“好。”
他们便慢慢溜达出了客栈后院。
路上,元阳景沉默着,唇角虽含着浅笑,眉眼亦看似柔和,可宁玉景却知道她心情不好。
殿下向来如此,永远以笑示人,仿佛永远可亲,永远温柔。
但殿下也是人,也会有心情不好的时候。
此时此刻,他轻而易举地就猜到了殿下为何心情不好。
犹疑片刻,宁玉景问:“殿下,吕虎如何了?”
先前他一直守在门口,他耳力好,屋中的动静尽收于耳已经知晓事情的来龙去脉。
官官相护,以权欺人,以势压人。这都是殿下最厌恶的事情。殿下会不高兴,很正常。
“他还好。”元阳景回神,道,“将离给他看诊过,他身体无恙,不过是累狠了饿虚了。他年轻,底子好,调养几天就回来了。”
“那最好不过。”宁玉景颔首,又状似不经意地问起,“话说回来,他的仇家……”
吕虎的仇家,便是那些贪赃枉法、草菅人命、仗势欺人的狗官。
想到他们,元阳景眸色愈发深沉,唇角的弧度却也更深。
她语气温和,唇瓣如同菱花,开合间吐出的字句,就像情/人低语一般温柔甜蜜。
她说:“孤不会放过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