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第14章
宁玉景的神色很冷。
指尖捏着那纸薄薄的供词,如同捏着锋利的刀刃。
那刀刃冰凉柔软地贴在他的指尖,带着令人作呕的气息。
他向来聪慧,几乎瞬间就想明白了所有事情。
胸中有某种情绪在翻涌,冰冷的、漆黑的、残忍的、它们搅在一起,形成巨大的黑浪,几乎要将他淹没。
总有些阴沟里的蛆虫,不长记性,妄图夺取神的东西。
“殿下。”宁玉景垂着头,仿佛仍在看那供词,“此番他们的计划已然落空,咱们可以坑回去。”
他能感觉到,殿下的目光落在了他的身上,声音温和端雅地响起:“自然是要坑回去。”
他想看殿下,却不敢抬眼。
他怕自己此刻眼中的嗜血杀意被殿下发现。
这样的他,殿下不会怜惜的。
殿下喜欢乖的,听话的,只有这样,他才能一直被殿下疼爱。
才能一直被殿下放在身边。
其他人没注意到宁玉景的反应,他们都看着元阳景。
见太子恢复了平日里笑眯眯的模样,将离松了口气,斗胆问:“殿下,这离株……可是陛下有何不妥?”
她这些日子都在外办事,对宫里的情况不了解,不知道裕安帝如今病重,是以有这么一问。
“是有不妥。”
元阳景道:“孤出宫时,陛下正因风寒加重,卧病在床,不愿见人。”
将离面色微变,显然已是想通了其中关窍。
“但……”她张了张口,有些茫然地喃喃,“陛下与您父,父子情深。这般明显的挑拨,陛下不会信的。”
元阳景沉默。
诚然,如今他们还是父慈子孝的阶段,两人和睦,唯一的分歧就是元阳景的婚事。
她完全没有理由和动机害皇帝。
她也敢发誓,现在这个时候,谁都不会相信她会冒险去毒害陛下。
因为这对她这个受宠的太子而言,风险太高,收益太低。
可是……
“知人知面不知心。”
元阳景怜惜地看向将离:“万一呢?”
只要,这件事发生了,纵然他们这对天家父女感情再深,也会出现裂痕。
只要在皇帝心里种下“太子会害你”,这个种子,日后再慢慢挑拨离间,不愁太子不倒。
元阳景看出她的惊惧,无声地叹了口气,道:“玉景,焰归,你们都出去一下。”
焰归当即领命往外走。
宁玉景却皱了皱眉,看看她,又看看将离,犹豫片刻,才道:“好。”
待到屋内只剩她们两人,元阳景向她伸出了手:“过来。”
将离已经平静下来,沉默地握住对方的手。
那是一双养尊处优的手,白皙,修长,柔软,稍微一捏就会起红印子,仿佛脆弱极了。
可她却难以将脆弱这个词,同眼前此人联系起来。
“你在害怕。”元阳景的声音温柔,“在怕什么?”
将离蹲了下来。
“我,我在想。”她轻声道,“若是我今日没有回来,若是殿下当真笃信神佛,那……”
“没那么多若是。”
一只手拂过她的脸颊,将有些散开的鬓发拢好。
温暖的指腹碰到她的脸,她的耳朵,留下一串云一般的温柔。
“你回来了,孤也不信神佛。
“那些人很聪明,但孤也不笨,孤更聪明,所以你不必害怕。”
将离垂首,额头抵在她的膝上,就像一只无助的猫咪,在撒娇。
“但是我很笨,殿下。”
将离皱着眉,道:“我怕我会拖累您。”
这个计划其实也算精妙,环环相扣,几乎看不出痕迹。将离扪心自问,若是自己,可能躲不过去。
若她只是一个东宫暗卫,这样自然无妨,可是日后她却会……
元阳景像是听见什么笑话一般,失笑道:“你怎么会拖累孤呢?”
手温柔地抚摸着少女的后脑,她轻声道:“若是无你,查探出三毒蛊。孤可能会将计就计,真将人送到陛下面前。
“你救了孤啊。”她笑着,“孤还得谢谢你呢。”
将离脸一红,不好意思地道:“但是我计谋不行。”
元阳景失笑:“你的医毒武功都已经很厉害了,若是计谋也很厉害,孤要怎么办?孤可镇不住你了。”
将离终于忍不住笑起来,抬头去看她,猫儿一样的:“殿下这样说,我可是会膨胀的。”
元阳景笑着捏了捏她的鼻子。
静默了好一会儿,元阳景温声道:“你放心,日后无论发生什么,孤都会护好你的。”
院子里,一直安静坐着的宁玉景突然起身。
焰归不解,跟着起身问:“宁殿下?”
玄衣的少年神色极冷,凤眼中戾气翻滚,仿佛在忍耐着什么。
他毫不犹豫地走向院门。
没事的。
宁玉景在心里说。
殿下就是这样温柔的一个人。
对他温柔,对女子更温柔,将离并非特殊的那一个。
不过殿下就是这般的性子罢了。
无妨的。
何况……何况,殿下要对谁好,他又有什么资格生气?
屋内的元阳景听见外面的动静,愣了一下,道:“你且等我一会儿。”
说罢,她便站起来走向门口。
“玉景?”
元阳景的声音里略带询问,在宁玉景即将踏出这个院子时响起。
就像是一道魔咒,宁玉景瞬间停了下来。
他想走,可却迈不开步子了。
万里蓝天,明暖阳光,斑驳树影。
清风徐来,花草的清香被卷起。
在他身后,他的殿下温柔地问他:“发生什么了?你要走了吗?”
宁玉景转身,垂首,有点像只丧气的大狗。
“不,殿下。”他郁郁道,“我不走。”
更奇怪了。
元阳景皱起了眉。
这时,将离也已经走到了她身后。
元阳景看了她一眼,见她现在情绪稳定,便放了心,道:“玉景,你过来。”
宁玉景听话地走过来,慢吞吞的。
她有些无奈,道:“快点,过来。”
“哦。”宁玉景大步走到她面前。
元阳景没心思同他耗,一把将人扯进屋里,反手关上门,道:“现在,我们来谈谈你的问题。”
门被嘭地一声关上,将离吓了一跳,茫然地同焰归面面相觑。
“方才……”她有些疑惑,“殿下是不是有些不高兴?”
焰归:“不知道。”
将离:……
你瞎吗?
屋内,元阳景正抬眼看向少年。
然而少年似乎有点懵,没有理会她的话。
他低着头,垂下眼,浓密的眼睫几乎将半只眼都遮住了,只隐约有稀碎的光闪烁。
元阳景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定在了自己握住他手腕的手上。
元阳景:……
她松开手,不动声色地退开一步,与他拉开距离:“你在生什么闷气?”
面前的人退开了,那股浅淡的梅香也跟着撤离。
腕间柔软的触感消失,遗留下的热度却愈演愈烈,几乎有燎原之势,沿着手臂向上,灼烧着他的心。
可身前却空荡荡。
宁玉景不由想到方才,透过薄薄的纱窗,他能清楚地看见。
将离靠过了她的膝头,她也摸了将离的长发。
那样亲密,那样温存。
为什么他就不行呢?
少年抬眸看向她,拢在袖中的手不知为何在轻轻颤抖着。
他缓慢地向她迈了一步,补进方才拉开的距离。
他的眉微微皱着,表情有些复杂,仿佛心中有万般挣扎。
元阳景不明所以,本能地觉得有些不妙。这个距离太近了,她便又退了一步。
“玉景。”她道,“孤在问你话。”
少年不依不饶地又上前一步。
这样退下去不是办法,元阳景干脆伸手抵住了他的胸膛:“你现在究竟在想些什么?”
宁玉景果然不动了。
容色慑人的少年站在屋子里,漆黑的凤眼静静地看着她。
先前在国安寺中的感觉又来了,深渊中潜藏的妖邪睁开了眼。
危险与蛊惑并生。
他问:“为什么?”
元阳景一愣:“什么?”
“为什么将离可以碰您,可以与您这样亲密,我却不行?”
元阳景表情一滞:……?
什么?
少年的手握住了她的手腕,带着她的手往上。
元阳景破天荒地有些茫然。
她眼睁睁地看着少年,将她的手引到他那张白皙如玉的脸旁。
他修长的手指擦过她柔嫩的肌肤,慢慢往上,包裹住她的手背,温度滚烫似火。
那张艳绝京华的脸微微侧着,贴上她的掌心,脸颊柔软而冰凉的触感,如同凝脂软玉。
她忽然觉得掌心有些痒。
少年眼眸微阖,脸颊上下蹭着她的手掌,就像一只乖巧又霸道的猫,霸占着主人的手,不肯放开。
元阳景被自己这个联想给震了一下,惯常云淡风轻眼眸圆睁,瞳孔震颤。
“殿下。”少年抬眸看她,眸如星子,“您也可以这样摸我的。”
很诡异地,这一瞬间,元阳景想到的竟不是抽回手,而是在回忆,自己真的有这个样子摸人家将离的脸吗?
没有吧?
见面前的人不动弹,少年握着她的手,沿着自己的鬓发抚过,停在后脑上。
元阳景纵然生得手长脚长,但也是个女子,身高限制摆在那里。
顺着他的动作,她的手要伸过去,身子难免就靠得近了些。
清雪一般的冷香萦绕,却在她的脑海中燃起火一般的温度。
少年低下头,殷红的唇如同菱花,开合间花瓣浮动:
“殿下,我的这里也可以摸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