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传音铃
回信传到古国时，小秋刚上完晨会，自定下婚约开始，古王便为她精心打造了一整套的课程，仿效盘国贵女的吃穿住行，务必保证她这个圣女能配得上尊贵的游氏皇子，重视程度可见一斑。mwangzaishuwu
芸娘从袖中取出信件递过去，面上有淡淡的笑意。小秋看着信纸上略显扭曲的“安”字，不禁莞尔一笑。
字形散乱，毫无根骨，都说字如其人，如此看来倒是有负盛名，连人间的东西都学不好，白得一幅仙骨有什么用呢？
修道界的天才实在太多，真正能修得大道、升天成仙的不过寥寥，小秋不懂得天生仙骨的分量，但不妨碍她轻视游桉。
对于盘王安排的婚事，她自然而然带着抵触，哪怕她因此而获益，心里到底是不情愿的。
想到修行，小秋眼珠子转了转，借着芸娘存放信件的间隙，寻了圣殿内一方静地盘腿打坐。
上一世她虽修行低微，好歹也到了引气一阶，半只脚迈入修士的世界，这一世却连基本的引气入体都做不到，若不是有摄魂的力量她都怀疑自己是个纯粹的凡人。
小秋沉心静念，化掌屏息，腹部温热，全身的毛孔都释放，等待灵气进入。
一刻钟后，她耸起肩膀叹了口气，果然还是办不到。并非是她没有仙缘，实在是古国灵气稀薄。
她刚出生就试过了，周遭连一丝一毫的灵气都没有，就算知道能高效转化灵气的摄魂秘术也无法修炼，这直接导致她连摄魂第一层都无法突破，只能看着凡人的魂魄无动于衷。
整个大陆如古国这样的地界比比皆是，唯有一方是例外——沧澜。
沧澜群山灵气充裕，内接五大主仙山，外环十二副峰，收罗世间大小宗门，是修道界的桃花源。
作为合欢宗的死对头，小秋前世时常听同门们嘲笑沧澜规矩严苛不如他们合欢宗自由随性。
最为突出的一点在于，合欢宗招收弟子秉持海纳百川的原则，凡有意者不论身份贵贱皆可入宗修行。
沧澜招新则采取推荐制，每三年招收一次弟子，固定二十名额。
其中半数从副峰宗门中挑选，另外一半名额分配给大陆列国，四国往往可各分得两个名额，余下两个则分给其余小国。
淡蓝色魂魄轻纱般晃动，小秋收紧手掌，薄纱重叠转为湛蓝。
前世误入邪宗，非她所愿，今生再来一次，沧澜她是一定要去一趟的。不为别的，只为见识见识正道宗门是怎么个修炼法，应当不会像合欢宗师兄师姐那样抱在一起双修吧？
小秋乐得咧开嘴角，视线挤进一个女子身影，眸中星点瞬间黯淡下来。
芸娘抱着个小匣子，神秘兮兮地跑过来，边拍她的衣裳边说：“圣女怎么跑到这儿来了，让我好找。地上冷，快起来。”
“芸娘，这是什么？”小秋指了指她怀里的东西，眼里带着孩童的懵懂，芸娘笑着递到她手上，“仓库里找到的小玩意，应当是上一任圣女留下的，圣女看看喜不喜欢。”
小匣子棱角分明，像是一种古老的机关盒，圆润手指头接触到底部的一瞬间，一种奇异的感觉自指尖传到心脉，如触电一般，小秋按住狂跳的心脏，满脸镇定地接过来。
她扬起唇角道：“喜欢。”
“喜欢就拿着玩。”
“芸娘我困了。”
“奴婢抱圣女回去休息。”
脸颊挨在软绵绵的小床上，待脚步声逐渐走远，小秋捏住被角翻坐起来，因兴奋而面带薄红。
掌心的小匣子蓦地绽放幽光，浮尘细微可见，小秋眼底窜起一簇火苗，她很确定，匣子周身萦绕不属于这片土地的灵气，如游鱼般游走于纹路中，所到之处泛起幽蓝流光，似乎是一种封印。
只有珍贵之物主人才会施加封印，保护物件不受损伤，她很好奇，上一任圣女究竟藏了什么东西在里面。考虑到圣女体质的特殊之处，小秋更倾向于是一件防身的法器。
如果真的如她所想，也许她可以早点离开这个破地方，和芸娘一起。
小秋按住首尾两端轻轻一扭，只听齿轮碰撞的咔咔声，她举在耳边声音更加清晰，富有节奏又带着点规律，她脑中卷起狂潮，又很快落下。
这神秘匣子并非只有机关术，上一世师傅曾教过她简单的术法，解开简单的封印只需片刻的功夫，可惜这一世她只是个凡人，一个刚满四岁的凡人。
小秋顺着纹路戳了戳，小匣闪亮一瞬，很快暗淡下去，只留浅淡的一抹荧光。兴许是施法之人功力有限，封印已经松动的痕迹。眼下要想打开匣子，只能等封印自行消散了。
封印术的牢固和持久程度受诸多因素控制，小秋也懒得猜封印消散要多久，抱住匣子一头扎进被子里。
距离她和游桉成婚还有十四年，总归是可以离开古国的。她要做的，就是在离开之前顺利健康地长大，至少不会像现在一样没过几个时辰便眼皮打架。
第二日，圣女出世和古盘联姻的消息双双在列国间传扬开，成了近一月最为火爆的话题，连坊间的话本子都开始写圣女与皇子的故事。
讨论愈演愈烈，有好事的贵族子弟在雪山下请求一睹圣女风采，又是吟诗又作画，古王不胜其烦，派国师轰散了一拨又一拨狂蜂浪蝶。
等到第三个月，仍有不死心的公子哥携重金求见，风声传到盘王耳朵里，此举就变了意思，莫不是想抢他堂堂盘王的儿媳妇？没过几日便下令一队士兵前往雪山脚下镇守。
外边的热火朝天被万年风雪隔绝，雪山之上的村庄并未受到俗世的烦扰，小秋的日子忽然变得平淡又简单，除了加封那日她立于雪山之巅受臣民俯拜，往后的时日都很难见到圣殿之外的人。
圣殿里边，也只芸娘和几位教习的宫人罢了。
随着年岁的增长，小秋需要学习的礼仪越发复杂，还附带四国的语言与诗书，虽枯燥，好歹充实。
芸娘日日陪伴在身边，像下人一般照顾她的起居，前几年还偶尔给她做些小零嘴，自小秋抽条后越发像个大姑娘，有些亲昵便不再适宜。
刚出生时，小秋还存着几分母女情深的幻想，每每瞥见芸娘眼角刺青，便将整颗心扔到冰雪中，对芸娘的依赖逐渐转为愧疚，她欠芸娘许多，欠她一副健康的身体。
在圣殿时小秋常忘记自己是圣女，只有每年冬至才恍惚记起自己的身份。
冬至是游桉生辰，小秋按例送去一封“殿下安否”的问候书信，然后收到一个“安”字的回应，对方显然与她一样，对彼此都没什么兴趣，一年一次的书信往来也只是例行公事。
过几日就是游桉生辰，小秋闲来无事，将堆叠在一起的十二封书信排成一列，少年一步步成长的身形跃上纸面。
大约从第九封开始，少年的字从内敛秀逸陡然转为肆意潇洒，小秋知道，这一年游桉去了沧澜，还在新生历练中得了头名，这则消息占据四国周报头条整整五日。
圣殿坚固如牢，是古王特意为她打造的冰笼，只要留在古国，她就一辈子都是笼中鸟雀。
小秋抠了抠发黄的纸张，她也想去沧澜。
胸腔涌起莫名的烦躁，小秋咚咚跑到床边，取出枕下的黑匣子一顿鼓捣，然而黑匣十二年如一日，封印依旧，光亮哪怕暗淡到只有一丝，也不妨碍小秋打不开匣子。
小秋沮丧的靠在墙角，头耷拉在肩膀上，手中一松，小匣咕噜噜滚到脚边，四周静谧到只能听见她烦躁的呼吸声。
不知过了多久，静谧中发出一声诡异的齿轮碰撞，小秋心尖一颤，抬眼看去，匣顶小□□发炙人光芒，房中亮如白昼。
屋内响起悠悠铃音，小秋惊地捂住嘴巴，怀疑自己听错。
两只漆色铃铛自黑匣中升至半空，窗外夜风侵袭而来，两只铃铛便交缠在一起，发出叮当脆响，漆色外壁两两相接时过渡为金色。
确认这邪乎东西不会攻击人后，小秋缓步移过去，大胆伸出手指轻轻一戳，微妙的灵气由指尖过渡到心口，封闭的灵台竟然轻轻撼动了一下，小秋大喜，捧到唇旁亲了亲。
此物她曾在一本古书中见过，名为传音铃，两人各持一铃，即便相隔万里，也可隔空对话。
没想到上一任圣女竟然藏了这样一件神器，不枉她等了这些年。小秋眼珠一转，视线停留在散了一地的书信上，脑中转了九九八十一个弯子，计划迅速成型。
小秋抱着铃铛欣喜地想，或许她应该去沧澜见见便宜未婚夫了。
这么想着，她找出工具箱开始制作计划的引子，忙活了一夜终于赶制出一只草编的兔子。
满意地揪揪兔耳朵，天还未亮，小秋迫不及待抱着礼物去拜见国师兰烽。
临近冬至，天亮得渐渐晚了，苍穹隐有星光，弯月之下的国师府，兰烽窝在棉被里正睡得香甜，忽被急促的敲门声吵醒，他不耐地翻了个身，没有要迎接这位不速之客的意思。
外边的咚咚声还在继续，甚至敲出了一段韵律，女子的声音隔着门闷闷地传来。
“兰叔兰叔快开门，再不开门我就闯进来了，哎，您穿衣服了没？没穿的话也没关系，反正我刚出生的时候也见过，您不用害臊——”
兰烽颇有些气急败坏地拱出被子，捞起皮袄往身上套，七七八八穿戴好才拉开门，细密的雪沫铺天盖地卷进来，他打了个喷嚏。
屋外的少女一身赤色长裙拖在雪地里，姿容清丽，如雪中腊梅，白狐毛领圈着的雪白小脸俏生生的，眼角鼻头泛着红，显得楚楚动人。
兰烽顿时心软，起床气就这么随风而逝，他让开一步，对方一尾鱼一样游进来，抖落一地冰碴子。
“这么冷的天，圣女起这么早也不怕冻着？”兰烽话说得冷冰，却递过去一个暖手炉。
“兰叔又睡懒觉了，还没小秋起的早。”小秋知道兰烽还有些恼，语气放得绵绵的，“小秋是来给您送东西的！”
他三十好几的人了，哪儿能跟小姑娘比？
“哦。”兰烽提不起一点兴趣，眼皮沉重地耷拉着，指了指她背到身后的右手，“今年又是准备的什么玩意，拿出来吧。”
多半是来送十一皇子生辰礼的，圣女素日里无事不会往他这跑。
少女果然嘿嘿笑起来，眼睛一眨一眨的，一副被人猜中心思的神情。
还真猜对了？兰烽有些新奇，往年都是他催了许多次才赶在生辰前一天不紧不慢地送来，像今年这么主动还是头一回。
不过圣女送的东西翻来覆去也就那几样，无外乎是草编的蚂蚱、麻雀一类的，没什么心意。
他特地问一嘴只是不想打击圣女的积极性，反正不管送什么最后都会检查一遍，算是他的一项职责，只要无伤大雅他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行。
小秋双手捧着递到他面前，略显粗糙的草兔子映入眼帘，兰烽眉心拉紧。没有尾巴就算了，眼睛还只有一边，怎么看都像是赶工赶出来的。
少女小心地问:“兰叔，怎么样？”
兰烽提溜起兔耳朵，心中一晒，还不如蚂蚱呢。
看来圣女对未婚夫上心一事是他想多了，他勉强称赞道：“用铃铛充当兔子的眼睛甚是巧妙，不错不错，我明日就带人送到沧澜山脚下。圣女快回去吧，趁着天还没亮再睡个回笼觉。”
小秋弯了弯眼角，又递上写好的问候信，兰烽看后神色平淡并未说什么，黑色魂魄平静无波。
走出房门时，她暗自呼出一口气，好在兰烽是个凡人，看不出传音铃是件神器，如果是古王亲自检查她大概无法糊弄过去。
每年春节祭祖时，她都得同古王一同参加仪式，这些年算下来已经见过古王不下十次，却没有任何一次能看见他的魂魄，小秋猜测她只能瞧见凡人的魂魄，古王是古国唯一的修士，她自然看不到。
她不相信这是摄魂的局限，或许与她自身修为有关，等进入沧澜，那里有成千上百的修士，她也可以顺利修炼，谜团自然会揭晓。
男人站在门前招呼小秋回去，透过门缝能看见坐在桌角的兔子眼睛金光熠熠，小秋低头捡起一坨雪，团成球向他砸去，兰烽不防被冻地缩紧脖子，突起的颧骨顶住眼尾，拉出几条皱纹。
兰烽抖出衣领里的碎雪，呵斥她：“胡闹！”
借着滑稽的场面，小秋放肆地笑出声，头也不回地往圣殿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