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盘国皇子
三天前,盘王宫。mwannengwu
宫殿内炭火烤得很足,内侍李原背上湿了透,他正在为待会的例行汇报犯难,好在陛下专注雕刻,暂时未想起这件事。
年迈的帝王手上把玩一块玉料,已经初具雏形,看得出是只玉狮,他翻来覆去地瞧,仍有些不满意,略一抬手,跪在一旁的李原立刻递上白银刻刀。
盘王吹了吹胡子,预备将狮子眼雕得更突出些,想到什么,极平常地问:“桉儿近日的功课如何?”
一滴热汗自额间滑过,李原心中一紧。
他强自镇定道:“回禀陛下,三十六殿下天赋异禀,近日测试依旧是皇子中的第一。前日刘大人看殿下写的文章还夸赞殿下有惊世之材,日后必然大有所为。”
李原自认这番话说得滴水不漏,甚至搬出今科状元刘大人,想必陛下应当满意。
盘王习以为常地“哦”了一声,低着头继续雕刻,面上并无喜怒,似乎只是随口一问。
正当李原以为逃过一劫时,盘王冷不丁道:“昨日送过去的那本《列国游记》背得怎么样了?”
李原脑中咯噔一声,该来的还是来了,他扯开嘴角讪笑道:“回陛下的话甚好甚好。”边说边以袖擦汗。
盘王慢悠悠撩起松弛的眼皮,狭长的双眼不怒自威:“你这嘴皮子不是能说会道得很吗,一句甚好就想把孤打发了?给孤说清楚,到底背到什么程度了!”
“也就也就背错了三个字。”李原轻轻叹了口气。
《列国游记》记载了整整十三国的风土人情,除了蓝、雷、盘、钟四大国,还包含边陲小国。
说是游记,实际上有整整十册之多,能在两天之内背完还只错三字在他看来已是奇迹。
但他知道陛下定是不满意的,在陛下心中,十一殿下既有异于常人的天赋,就该做到最好,做到极致,才是不埋没天赋。
他沮丧地想,殿下又要受罚了。
盘王果然一气之下摔了玉狮,狮尾从中间断开,变得不伦不类。
“从头到尾罚抄十遍,让他回宁心殿好生反省,抄不完不准出门!每日的晨会也不必去了,过几日孤会亲自抽查,再错,便再抄,直到一字不漏为止。”
“可过几日”李原想说过几日就是殿下的生辰,抄肿了手还如何体面地出席宴会,最终还是把话咽了回去。
陛下向来说一不二,对殿下的处罚就是皇后劝说也无济于事,更何况他一个奴才。
玉狮已碎,盘王没了兴致,李原灰溜溜退出去,刚走到一半,有内侍急匆匆往里来,手上捏着靛蓝色信函,那是最高级别的密信,专用于古国与盘国之间通信
李原一怔,接过信函火速往回走。
“陛下,古国那边来信了!”
要知道,两国上一次来信已经是十年前的事了,除非要事古国一般不会打扰,李原猜测王宫或许要添新人了。
盘王忙接过手,神情逐渐鲜活,高兴地胡子都在往上翘。他一拍桌案:“好,古国出了一位圣女,你明日就带人去相看,只要是五官端正,身形健全,即刻定下婚约也无妨。”
竟然出了一位圣女?李原十分讶异。
五十年前第一位圣女嫁给了当时的太子,如今储位空悬,盘国十二位皇子,该许给哪一位李原不敢揣测。
他腆着脸道:“奴才愚钝”
盘王往他屁股上踹了一脚,面上并无愠色:“说你小子聪明,关键时刻愚钝至此。”他略微扫一眼角落的玉狮,捋捋胡子道,“桉儿的生辰礼该换一个了。”
李原大惊,第二日领着一队人马奔赴古国。
跟着李原到达雪山的,除了十二名内侍,一位卦士,还有十车黄金,颇有一番势在必行的架势。
古王接待李原一行人时,芸娘正在给小秋穿戴礼服。
才四岁的小姑娘窝在庄贵华服中,宽大的衣袖落在地上,腰上堆叠繁复的褶皱,小秋瞧着铜镜里的自己,觉得滑稽极了。
更滑稽的是,待会她要穿着这套衣裳供人观赏,评头品足。
相看是在圣殿进行的,芸娘揭下她的额饰,满屋芳香,盘国人笑眯了眼。验明身份后,一群太监手上拿着纸笔,站在三尺外的距离细细打量她,时不时指挥她抬抬手,踢踢脚。
确保“货品”完好属实后,盘国带来的卦士将两人的八字一合,称圣女与十一殿下乃天作之合,婚约就这么简单粗暴地定了下来。
过程顺利地惊人。
李原走前留下了作为聘礼的十车黄金,与古王正式签下契约。临走前特意透露一个消息,三天后是三十六皇子的生辰。
当晚,小秋知道她的未婚夫叫游桉,盘国第三十六位皇子。听说三岁时测得天生仙骨,是个难得的修仙苗子,十二岁后会作为盘国的人选送到苍澜山修仙。
既然已经订下婚约,给游桉准备生辰礼的事就落到了小秋头上。
小秋看了看自己空荡荡的钱包,又想到那十车黄金,犯了难。无论她送什么,游桉应当都不缺吧?那就随便送点吧,反正古王又不会真的不准备生辰礼,她这一份不过是走个过场。
第二日,芸娘将礼物送到国师府时,兰烽嫌弃地眯了眯眼,他拿出来左瞧又瞧,心中暗叹,未免太寒酸了些,倒是符合圣女的小孩心性。
好歹是圣女的心意,他又添了些精品琉璃才命人一并送往盘国王宫。
生辰礼送到盘国那天,恰逢大雪。
雪下了一整夜,天地连成一片,琉璃瓦覆满白雪,房檐下站着个七八岁的男孩,一身锦衣玉饰,右手隐在宽大衣袖下。
游桉定定地望着远方重叠的宫殿,成群结队的宫人们忙前忙后,正在做生辰宴最后的装饰,再过一夜,就是他的生辰了。
他和弟弟的生辰。
弟弟比他小三岁,两人同一天生辰,生辰宴自然也是一起办。
十二月的雪天,连风都是刺骨的,脸上火辣辣地疼,游桉伸出隐在衣袖下的右手,指尖僵硬如冰,手腕却发红发烫,红肿了整整一圈。/p>
细碎的雪顺着指缝刮进眼底,他闭了闭眼。
再睁眼,茫茫白雪里出现一个黑点,黑点越来越大,一口气跑到他面前,双颊冻得通红。
李原吸了吸鼻涕:“我的小殿下哎,这么冷的天您怎么又跑出来了!明日就是生辰宴,您要是冻着了,小的两个头都不够砍!”
将人引进门,把窗户关得死死的,确保不漏进一丝冷气,他蹲下身哄道:“殿下的书抄完了吗?”
游桉语气平淡,没什么起伏:“手太热,抄不了。”
“小的帮您揉揉,揉揉就好啦。”李原嬉笑着脸,掏出常备的膏药,熟练地为他上药。
凉丝丝的药膏敷在手腕上,瞬间缓解酸胀,游桉任他摆弄,冷不丁开口:“事情办成了吗?”
李原动作一顿,有一瞬间的恍惚,这淡漠的语气和神态竟是像极了盘王,他低低地回道:“成了。”
“圣女还给您准备了生辰礼,您要看吗?”
每年生辰宫内宫外送来的礼物数以万计,游桉并不需要一一过目,大多时候都是登记后直接送到储藏室。李原提前看过礼物,觉得圣女实在是有趣的人物,指不定能让殿下展颜,故而多提了一嘴。
游桉对圣女本人没什么兴趣,对她送的礼物亦是如此,奈何小太监十分努力地朝他挤眉弄眼,他只好松口道:“如果还是那些无聊的东西,以后就不用看了。”
“得嘞!”
李原神神秘秘地从怀里掏出一只锦盒,巴掌大小,从外表看并无任何特别之处。
游桉面无表情接在掌心,指尖一抬,盖子打开的一瞬间,里面骤然弹出一个绿油油的东西,长须长腿,带钩的尖牙恰好卡在他衣领上。
脸上一麻,仿佛有蚂蚁爬过皮肤,他惊起一层鸡皮疙瘩,瞬间一蹦三尺高,平整的衣领抓出褶皱,绿油油的东西被大力甩到桌案上一动不动地趴着,他颤着手问:“那那是何物?怎的如此恶心!快拿走!”
李原忍笑抓起,平放在掌心上:“殿下您看,是只草编的蚂蚱。咦,这小玩意背上还背了个纸团?”
蚂蚱?竟然送他蚂蚱!
还是野草编的!
游桉气不打一处来,又觉自己被只假蚂蚱吓到面子上过不去,扒在李原身后强自镇定道:“打开看看!”
皱巴巴的纸团随着手指翻动,逐渐露出光洁的一面,中间歪歪扭扭写了四个大字:
“殿下安否?”
还敢问他安否?这是笃定他会被假蚂蚱吓到?游桉抢过纸团撕了个稀巴烂,他从来不知道有女子顽劣至此,戏耍到他头上,心中又气又恼。
李原轻笑出声,被满脸涨红的游桉瞪了一眼,立刻老实下来,脸埋下去,脊背依然颤颤发抖,忍得极其辛苦。
“殿下要回信吗?”
“回。”
右手敷着药膏不便下笔,游桉左手操起笔洋洋洒洒写了一通,写到最后又觉不满意,显得他很在意似的,干脆揉了重写,思前想后也只回了一个“安”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