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生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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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清池没有听清,皱眉问了句:“你说什么?”
漱羽慢条斯理地道:“我说,一人得道,鸡犬升天的说法已经不流行了,福延郡主莫不是以为神位也能世袭罔替?若想教人如何修道,不如先挑本经书,从自己的修行开始。mshangyuewu”
她说完,举起手边的团扇轻轻摇动,好整以暇地看着脸色红一阵白一阵的李清池。
场上一片寂静,所有人无一例外一脸愕然地看着漱羽。
比起背靠天子的李碧幽,这李清池受得是另一种敬畏。南平王李绅在六十二岁的生辰筵上举形登天,已经成了全大祁的传说。李绅这一支血脉原本是李氏王族最为不起眼的旁支,李绅登仙后,他的后人逢年过节均要收到数不清的贺礼,更被天家奉为上宾,烧尾宴上都要坐在第一排,行到哪里,都如同扛着“活神仙”的招牌,无人敢冒犯,生怕得罪了天上人。
如今这姜寺卿家的小姐,竟敢如此口气不善地教训福延郡主?
只有李清池自己心里清楚,李绅很早就断绝了亲缘,整日在山中修道,二十余年不曾回过王府。他大父在世时,就十分不喜自己骄纵任性、睚眦必报的性子,总是教训她要低调谦卑,与人为善。李清池从小娇惯,只有见到大父会躲着走。旁人眼中她李清池是神仙的孙女,而她连自己的大父长什么样都快记不清了。
这姜羽方才的口气,却莫名让她想起了自己那位不沾人间烟火的大父。
玉玑公主火冒三丈:“姜羽!你反了天了!谁给你的胆子这样和我堂姐说话?!你——”
“算了。”李清池面色难看地道,“不必和她计较。她不过是求人不得,气急败坏罢了。”
玉玑公主见她都这么说,也只好狠狠瞪了漱羽一眼,坐了下来。
漱羽在众人复杂的目光中如没事人一样,拿起一旁的帕子擦了擦手。
“你可真厉害。”
漱羽偏头,见是方才提醒她的蓝衣女子在说话,便礼貌地笑了笑。
郑桃颜却得意地冲那蓝衣女子一扬头:“那是!别看我们阿羽不常抛头露面,可绝不是那种软弱可欺的娇娇小姐!”
那蓝衣女子低声说了句:“那可真是太好了。”
丝竹声重又奏响,宴席在众人意犹未尽的气氛中一直持续到结束。
宴毕,贵女们相携着下了乘云阁,转下一场地。
玉玑公主极尽铺排,一举请来了玉京当红的戏班,人刚一落座,台上好戏便开了场。
主人拉着福延郡主,另还有两三个贵妇作陪,坐在首桌,其余人均自随意。郑桃颜喜欢看戏,便也拉着漱羽在角落里挑了个位置坐下。
挑的都是热闹戏码,第一场便是大闹天宫。
武生卖力表演,众人看得津津有味,唱到众人为玉皇大帝出谋划策如何收伏妖猴,仙官装扮的伶人端着姿态咿咿呀呀地唱着“不如用牢笼之计,将他宣上天来,授以微末仙职……”,漱羽嘴角勾了抹嘲讽的笑,从桌边起身。
郑桃颜转头看她:“怎么了阿羽?”
“没什么,这里面太闷了,我出去走走。”
“那你自己小心些。”
漱羽拍了拍郑桃颜的肩,从偏门出了飞鸾阁。
她沿着石子路漫无目的地走着,在一座三层高的木楼前停下,抬头一看,原来是座经楼。
经楼的大门敞开着,比起观内的其他建筑略显寒酸。漱羽略一思忖,反正也没有什么别的地方去,便迈进了门槛。
经楼内靠墙摆着几台巨大的搁架,上面凌乱地散落着成卷、成垛的书本和簿册,她从就近的书架上随手拿了一本下来,拍了拍上面的灰,只见是一本《酉阳杂俎》。
又顺手翻了翻旁边的几本,画本野史不一而足,甚至还有一本封面写着《女则》的春宫。
这哪是什么经楼,明明是玉玑公主的私人闲书库。
漱羽将手中的书放回原处,衣袖却碰到了旁边一本薄薄的册子,转身时一带,只听“啪”一声,那册子从书架上掉了下来。
弯腰将那册子捡起,正要归回原位,瞥见那册子泛黄的封面上写着三个字:《访仙录》。
漱羽扬了扬眉,将那书册捧在手里,随手翻了几页,发现这是一本诗集,作者的名字叫李昶吉。
看着看着,她的手指翻页的动作慢了下来,唇边挂了一抹饶有兴味的笑。
这个李昶吉,他一边质问“神君何在,太一安有?”霸气十足地要“斩龙足,嚼龙肉,使之朝不得回,夜不得伏”,一边神思恍惚地吟着“钟南日色低平湾,神兮长在有无间,神嗔神喜师更颜,送神万骑还青山”。
此人虽为凡人,却有一支神笔,笔下诸多神降之景真如亲眼得见,让人不禁怀疑他是否真的去过仙界,见过神迹。
李昶吉。漱羽合上手中的书,又将这名字低低念了一遍。
“阿哟,吓死了!这是谁不点灯站在这里?”
漱羽从书册中抬头,猛然发现外面天色已暗,自己竟然无意识中在经楼中待了许久。
门口站着个穿嫩粉的丫鬟,手里提着一盏六角灯笼,将灯笼举高,这才看清书架前站着的人。
“是……姜小姐?您……在这里看书?怎么不点灯?”
漱羽对她笑了笑:“看着看着迷糊了,打了个盹。”
那丫鬟点了点头,又神色焦急地问:“您有没有看见我家夫人?”
“……你家夫人是哪一位?”
那丫鬟这才意识到自己太过慌乱,竟忘了自报家门:“奴婢是魏仆射夫人身边侍女,叫菱角。我家夫人下午看戏时说犯困,就回客房小憩,没想到这会人竟然不见,到处都找不着……”
“我这里没见有人过来,你去别的地方找找吧。”
菱角失望地转身,漱羽跟在她后面出了经楼,发现院中还有几个仆人提着灯笼,看见菱角就问“找到了么?”见她摇头,便又继续四散开来去找。
下午戏散后,玉玑公主和身边的几位亲近的贵妇意犹未尽,点了几个扮相精致的小倌,另去了东边的私院戏耍。其余众人都拉着各自相熟的姐妹,或是钓鱼、或是对弈,或是回屋小睡。
天色逐渐黑透,新月挂在枝头,院中虫鸣阵阵,东院传出女子的调笑声,伴着笙管丝竹飘到了众人所在的前院,看来公主和她一众好友确实尽兴。
“阿羽,你在这儿啊!我找了你半天!”
漱羽回头,郑桃颜从长廊那边跑了过来,她换了一身衣服,靠近时身上飘着淡淡的栀子香,显是已经沐浴过。
“准备好了?”漱羽压低声音,冲她眨了眨眼。
“嗯,我们约在戌时二刻,还有半个时辰。”郑桃颜抬头望一眼天边的月亮,深吸了一口气,垂在身边的手微微发颤,看得出来她有些紧张。
“那还有些时间,走,最后陪我手谈一局。”
漱羽握住郑桃颜的手往客房走,她冰凉的手似有神奇的力量,让郑桃颜一颗砰砰乱跳的心渐渐平静下来。
二人行至客房所在的西院,半数的客房已经点上了灯,偶尔有几个捧着夜宵的丫鬟往院子里走,看见漱羽二人脚步略停,曲一曲膝便忙着去服侍主子,在二人身后偷偷回头张望两眼。
经过今天的事,姜寺卿家的小姐在玉京贵女圈算是一战扬名了。
“阿羽,我想了想,我走以后你也找个借口回家吧。这个破地方,能少待一刻是一刻!”郑桃颜不放心地道。
“知道了,你这时候还能顾得上操心我。”漱羽揶揄她。
二人面对棋盘坐下,漱羽执白,先下一子。
郑桃颜心不在焉,漱羽不用动脑就将人杀的节节败退,片甲不留,她看出郑桃颜兴味索然,索性收了棋盘,给她倒了杯茶。
郑桃颜突然有些伤感:“也不知下一次一起喝茶是什么时候了!”
漱羽失笑:“你们这是要逃去哪里啊?之前还说要请我参加喜宴……”
郑桃颜“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亮晶晶的眼睛看着漱羽。
“阿羽,你这么好,一定会找到珍惜你的人的。”
“……我谢谢你。”漱羽伸出一根手指,轻轻戳中郑桃颜的眉心。
“别客气。”
正在此时,外面突然传来一声撕心裂肺的尖叫。
二人神色一凛,同时起身,拉开门就往外走。
西院中的客房门纷纷打开,不少人和他们一样,听见了那凄厉的一声尖叫,迷茫地互望一眼,往院子外面走。
那叫声又响了起来,带着哭腔:“夫人!!怎么会这样?!!”
漱羽皱眉,这声音熟悉,是下午在经楼里遇到的那个叫菱角的姑娘。
是她家夫人出了事?
漱羽和郑桃颜顺着人群寻找,发现声音正是从飞鸾阁的方向传出来,走到飞鸾阁前,只见菱角满面惊恐地从里面奔了出来。
“看!有血!”
人群中响起惊呼,有人看清菱角垂在身侧的两只手,分明有鲜红色的液体从指尖滴落。
“怎么回事,菱角?”漱羽向前一步,厉声问道。
菱角举起染得鲜红的右手,转身指着飞鸾阁的方向:“……夫人……是夫人……她……”
都是养尊处优的夫人小姐,何曾受过如此惊吓,饶是人多,此时却无一人敢往前再走一步。眼睁睁地看着姜家小姐迈出人群,踏进了飞鸾阁,身后还跟着同她一起来的郑家小姐。
漱羽进了大门,刚走两步,便察觉到一丝诡异的气氛,她停下脚步,对身侧的郑桃颜道:“你别进去,在这里等我。”
郑桃颜心中的确害怕,但她不愿放漱羽一个人,坚定地摇了摇头,一边攥紧了漱羽的衣袖。
“一起。”
二人跨过门廊,走进了宽敞的大厅,桌椅板凳散乱地摆着,桌上还有散席后剩下的瓜果茶水,尚未来得及收拾。
漱羽的脚步突然停下了。
郑桃颜纳闷地抬头,只见前方十步之外的戏台上,吊着一个青衣打扮的女子。
正是魏仆射的夫人,唐苓儿。
作者有话要说:
道长还有五秒抵达战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