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试探
捱日观里从未这么热闹过，玉玑公主的侍卫将玄女殿四周把得严严实实，众人眼睁睁地看着公主一身雍容华服，在众人拥簇下进了殿，显贵的排场与朴素的捱日观显出极大的反差。zicuixuan
只没一株香的功夫，公主一行人便从殿里出来了，领头的内宦白净的面皮气得发红，挥着手中拂尘，冲着外面翘首以待的人群：“散了散了吧！今日观主闭关，见不着的！”
一边昂着头朝外走，一边没好气的低声嘟囔：“什么玩意儿，架子大成这样……”
外面等着的贵女们闻言表情十分精彩，失望者有之，可也不乏互相对视时露出讥诮神情，觉得解气的——玉玑公主在自己眼前吃了个闭门羹，这等场面可不是轻易能看到的，于是觉得自己看不到白石道长也不甚打紧了。
郑桃颜便属于后者：“嘿嘿！这个白石道长，我本来还只是好奇，现在还真有点崇拜他了！”
方才戒备森严的正殿此时已经松动了，她和漱羽顺着人流往殿里走，人群挤挤挨挨，两人很快被冲散了。
漱羽挤在人群中，道观中燃着的檀香混杂着姑娘们身上的香粉味，熏得她皱起鼻子：自己这个神仙做得实在不易，为了一个登仙的凡人受这样的罪。
她刻意绕开了人群，直接往玄女殿后面走。此时观内为数不多的几个弟子都在前院正殿忙着接待香客，一路走到这里并没遇到什么障碍。
穿过轩廊，顺着莲花纹铺地的小径走到了一处依山而建的五脊殿。她抬头望了眼，只见殿上高悬的木匾上写了“精思院”三个大字。
漱羽的视线移向高处，屋脊尽头，造型威严的石制鸱吻旁站了一只黄嘴朱羽的鸟儿，歪着头，正冲着身旁一只椒图脊兽叽叽喳喳。
她没说话，半眯着眼睛，似在欣赏鸟儿清脆的鸣唱。
银耳问身旁变化成了脊兽的星摇：“仙官，所以这栾白石真的是咱们神君要接引的最后一人啊？”
“昭生符上都这么写的，那还会有错？”
“每次要接引之前，你都要跟着神君去调查人家的背景么？”
“……那倒也没有，一般来说，关于那凡人的情况，昭生符上都会写的很清楚的……”
那脊兽龇牙咧嘴的凶猛面相，此时却透着困惑的神情，看上去有些滑稽。
轮到这最后一位凡人，昭生符上却只写了五个字。
栾白石，情劫。
饶是星摇也没遇到顾这样的情况。
“哎小银耳，你之前不是和那栾白石打过交道？依你之见，此人如何？”
小雀歪了歪头，似在思索，半晌才道：“……反正我觉得，是个不太好搞的人。”
她想起栾白石还不免瑟缩害怕：他的伏妖阵竟能把她这么个修行近千年的鸟灵一举拉下了水，功夫可见一斑。
小雀的语声带了几分哀怨：“这么厉害的人成仙，也算是顺利成章之事吧……”
“非也，凡界厉害的人多得是，能除妖降魔的道士和尚一捉一大把，若光凭这一点就能成仙，玄都九洲三千殿都该挤满了！”
虽然星摇一动不动，银耳却能想象他摇头晃脑的表情。
“那这栾白石到底是凭什么脱颖而出的呢？”银耳不禁好奇。
“说的就是奇怪啊，那昭生符上既没写他的前世今生，也未写他仙缘因何而得，这个凡人也未免底子太干净了些……”
“怎么说？”
“……”
自打银耳来了，星摇每次和神君出任务都有人作伴，他本就是个耐不住寂寞的性子，两个人聊天正好解闷。这边叽叽喳喳说的正热烈，突然神君讽刺的声音在二人识海中响起。
“你们多聊几句，那凡人的底细便都能摸清楚了。”
二人一个激灵，猛然看见漱羽正站在殿前的空地上，背着手看着他俩。
星摇一个哆嗦：“老、老大，你什么时候来的，也不吱一声！”
银耳：“……神君，我们留意着呢——栾白石没闭关，这会有客人，好像是来跟他借什么经书的，两个人在里面说话呢。”
话音未落，只听“吱呀”一声，殿门打开了，退出来一个身着官绿衣袍的青年人。
“道兄留步，这捱日观元朗也算熟悉，这便自行去经楼取经书了。”
“也好，那你慢走。”
栾白石跨出门槛，正拱手行礼，抬眼间依稀见到一个身影自院门口一闪而过，他神色微动，突然扬声道：“今日观内闲杂人多，随我从这边走吧，僻静些。”
那青年人便躬身道：“既如此，那便有劳道兄。”
栾白石负手走在前面，引着侯元朗穿过轩廊。正殿的喧嚣隐隐传到二人耳中，侯元朗便笑道：“千秋节祷醮不成想竟成就了道兄如此美名，让众多玉京贵女们素未谋面便心向往之！”
栾白石面色平静无波，淡淡说了句：“听你的语气，倒是有些羡慕。”
侯元朗生的肤白，眉眼俊秀，带着一股读书人的温文尔雅，听出栾白石语气中的讽意道也并不生气，笑着调侃起来。
“道兄心无旁骛，居然也懂我等俗人心之所向！不过玄门道士毕竟与佛家弟子不同，道兄又是剑修，不知当年的入道盟文上，可有戒色这一条？”
栾白石突然停了脚步。
侯元朗一愣抬头，只见他们已行到了轩廊尽头一处门洞前。
“这边过去便是经楼，祝你得偿所愿。”
栾白石微微侧首，不带任何感情地说完，飘然转身离去。
侯元朗哑然失笑：这人一张冰块脸，从没见他融化过。他摇了摇头，也过了门洞往经楼方向去了。
栾白石顺着轩廊往回，往人声渐嚣的正殿方向走，在经过一面影壁时脚步突然一转，一个黄衣小厮没提防迎面便撞了上来。
“哎哟！”
那小厮一头撞在栾白石怀里，栾白石身型不动如山，对面的人被弹回地上，两只手肘撑着坐起来，头上戴的一顶毡帽都撞歪了。
“这谁啊居然敢撞我星——啊呀，白石道长！”
栾白石抱起手臂，垂眼看着那个头不高的小厮：“你认得我？”
小厮站起身来，拍了拍身上的土，扶正了头上的帽子：“大名鼎鼎的白石道长，谁能不认得您呢？”一边笑着伸出手来就作势要往栾白石身上拍尘土：“对不住道长，方才着急找我家小姐，没留神撞上了您，没碰坏哪儿吧？”
他动作冒失得很，手下不停，径直拍到了栾白石腰间挂着的剑上。
“哎呀呀！您这剑一看就不一般！想必那日就是它一剑驱走了犯上昊天观的妖怪吧！乖乖不得了！果真是个宝贝……看看这质感！我今日可真是开了眼了！”
这小厮嘴里絮絮叨叨，手忍不住要往栾白石的剑柄上摸，被他一把捉住了手腕。
栾白石垂着眼，冷冷地看着面前人，他手下力道不小，五指暗暗收紧，抓得人骨头关节都在喀喀作响，小厮却毫不挣扎，抬起眼笑眯眯地看着栾白石。
“——星摇，找你半天不着，原来你在这！”
栾白石松开抓着小厮的手，眸中冷色一闪。
那小厮直起身子，看见了栾白石身后的人，急匆匆跑了过去。
“银耳！小姐，我也找了你们半天！真是急死我了，今天这人实在太多了……也就一眨眼功夫就找不到你们了……”
栾白石转过身来，面前的人敛眉曲膝，神态悠闲。
“听说道长今日闭关，本以为无缘得见。姜羽这厢有礼了。”
栾白石冷冷睨着漱羽：“贫道竟不知，姑娘也是爱凑热闹的人。”
他的手落回腰间，按在了剑上，视线在她身上定住。
栾白石周身的气场犹如一张绷紧的弓，漱羽能够清晰感知他释放出的警觉。
她第一次见栾白石在夜半的拂霄山，隔着幂篱的轻纱，月光朦胧只能看见他高大的侧影；第二次见他，情势紧急，她必须找借口匆匆离开，心中清楚他对行为异常的自己已经留心。
在他面前已经几次露出破绽了。
今日，是第三次。她终于坦然与他对视，带着几分探究的心态。
栾白石仍是一身素色法服，未戴冠帽，髻上插着一支木质发簪，线条分明的脸上神情淡漠，带着拒人千里之外的冷硬。
漱羽想起郑桃颜的话，对此人下了结论。
凡女肤浅，这不过是个皮相精致些的男人，也值得如此趋之若鹜。
想到这里，她暗叹了一口气，若不是有正事要做……
漱羽面上带着完美无瑕的少女羞态，她将视线停留在栾白石的胸口位置，眉眼低垂。
“……本来的确是不爱凑热闹的。可道长于父亲和小女均有大恩，理应登门致谢。正巧今日闺中好友相邀，便顺道一起来了。”
正殿人声熙攘，漱羽轻柔的声音却清楚地传进栾白石耳中。
“——看来，道长与小女子的确有缘。”
栾白石眉梢微挑：“哦，是么？”
他视线扫过面前三人，话中暗含机锋：“不过贫道与妖孽倒是素有奇缘，去哪里都能撞上。”
星摇脸上的肌肉抽搐了两下。他能清楚地感知到神君的愠怒，若不是在凡人面前忍着，老大周身的怒火这会已经把他的一身毛燎着了。
银耳毕竟城府浅，已经对号入座：“这话什么意思？你说谁是妖孽呢！”